第四章 赵树不曾给他过仁慈,他就吝啬他的善良。

  赵亦树后来没再去找赵树,连百度搜一下他的名字都不会。
  以前他会不时搜一下赵树的名字,看他去哪里演出,有什么活动。那之后,他想起赵树,是一个优雅的背影和他平静的一句“很多人长得很像的”,说得云淡风轻,让跑过去求一眼安慰的自己显得很可笑。
  而人只要蠢一次就够了。
  那也是他第一次正式见到袅袅,一个笑起来很灿烂、嗓音清甜的女孩儿,和赵熠然走在一起,像加了柔光的青春电影。
  两年后,他知道她的名字,洛袅袅。
  袅袅。
  赵亦树在心里念了一遍,他一直很喜欢她的名字。
  后来他上班了,他上学时学的心理学,毕业后在白城开了家心理诊所,成了名心理医生。赵亦树把病历整理好,放在书架上,书架上除了心理学书外,还有很多关于催眠的书籍。他主攻催眠,也是业内颇有名气的催眠师。
  助理敲门进来,说:“有个姓洛的小姐指名要约您会诊。”
  “洛袅袅?”
  助理点头,赵亦树说:“说我没空,把她安排给林医生。”
  “可她指定……”
  “就这样,我不会接待她的,她要不满意,可以离开。”
  他很少这样严肃,大部分时间都是温和有礼。助理有些愣了,但还是点头,要走时,又被叫住。
  “以后洛小姐的咨询,都说我没空。”
  “知道了。”
  助理一脸莫名地关上门。
  赵亦树倒了一杯水,看着窗外。
  今天是个晴天,天蓝如洗,就算有什么飞过也不会留下痕迹。
  他想,明明已经在彼此的生活中消失得无痕无迹,为什么还要来找他?
  赵亦树和洛袅袅产生交集,是在两年后。
  他深刻地记得,那是高考前夕,他都快把慈爱的赵树和会发光的赵熠然给忘了。
  那天,他放学回家,见到了他以为永远不会出现在他家客厅的人——赵树,优雅矜贵的紫荆交响乐团指挥家赵树。
  他在和宋眉说话,低声乞求什么,和上次赵亦树见到的一点儿都不一样。不到两年,赵树似乎老了很多,神色疲倦,眼底红血丝严重,黑亮的头发都灰败了不少。
  宋眉坐在沙发上,慢悠悠地说:“不可能,我不会答应的。”
  她虽然态度优雅,嘴角也带着笑,但总有丝傲慢和颐指气使。
  赵亦树进屋,赵树看过来,愣了下,然后,无神的眼睛迸发出强烈的光,他站起来:“这……这是……”
  “亦树,回你的房间。”宋眉马上说。
  “哦。”赵亦树应了一声,抱起在自己脚边兴奋打转的软软,回二楼的卧室,没去看他。
  他表现得对赵树毫不在意,回到房间,却没关上门,他们的对话断断续续传过来。
  “宋眉,我也是实在没办法才找你帮忙的,骨髓库里根本没有合适的配型。小熠他才十七岁,你也是当父母的人,将心比心,如果换作是你,你也会这样做吧?
  “你恨我,可我们的事不要扯到下一代,那怎么也是他的弟弟。你让我和他见一面,我跟他说,只是做个配对,不会损伤身体的,真的,现在医学这么发达。
  “我知道,十几年来,我从没尽过父亲的责任,现在出现有些过分,可我的儿子还没成年,我不能看着他死啊!”
  ……
  赵亦树听了一会儿,就明白了,想不到这种狗血的事竟发生在他身上。
  也不知道是不是报应,两年没消息,赵熠然竟不知何时患上了血癌,一直找不到合适的配型。赵树没办法,想到他还有个儿子,就找上门来了,要赵亦树去做配型,兄弟间的骨髓配型成功率很高的。
  唉,刚刚看到他,赵亦树还想着他是不是后悔了,良心发现,像电视里演的十八年认亲之类的,心里竟有一点点期待。
  结果,人家是惦记上自己的血,要救他儿子的命。
  赵亦树很轻地笑了,十七年没见过一面,这会儿需要了,就又是父亲,又是弟弟了。
  原来这就是自己的父亲,念想了这么久也不过如此。
  他要妈妈将心比心,都是当父母的,都是为了孩子,那自己也算他的儿子,为什么就没见他将心比心?
  宋眉没怎么说话,就几句“不行,我儿子马上要高考了”“他可没什么兄弟,我就生了他一个”“我不会让见你的,你跟他还没他养的猫熟”,不咸不淡,轻飘飘的,却实实在在的寒碜人。
  赵亦树想象得到她脸上的神情,淡漠矜持,就连泄恨也是优雅有礼的。
  接下来,两人来来去去就那几句,没什么意思。
  赵亦树下楼,对还在吵个不停的两人说:“我可以去做配型。”
  赵树的眼睛又迸发出神采了,激动得说不出话:“这……这……”
  “赵先生,我叫赵亦树。”赵亦树又道。他想,生父不一定知道他的名字。
  “我……”赵树有些难堪了。
  宋眉冷下脸来:“小孩子说什么话,这事轮不到你做主,上去!”
  “妈,只是做个配型而已,又不会伤害身体。”赵亦树停顿了一下,微笑地看赵树,“况且我看这位赵先生,救儿心切,也不会轻易放弃,他要跑到学校去……”
  “我……我……”赵树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似乎想为自己辩白几句,“我……我不会。”
  “那就好。”赵亦树点头,“赵先生,你说个时间地点,我家司机会送我过去的。”
  说完,他直接上楼。
  他回卧室,关上门,坐在床上,心有些堵,却并不是很难过。
  这大概就是哀莫大于心死。
  软软跳上床,坐到他腿上,圆润清澈的绿眼睛不安地瞅着他,“喵”了一声,似乎有些紧张。
  赵亦树笑了,摸摸它:“没事,我没有不开心。”
  晚上,宋眉跟他吃饭。
  他们难得一起吃饭,吃饭也不像别的家庭热闹,客客气气的。
  宋眉问什么,赵亦树就回答什么,他还不时夹点儿鱼肉喂给坐在他腿上的软软,显得有些漫不经心的。
  “这样不卫生,猫多脏。”
  “软软不脏,我经常帮它洗澡。”
  宋眉拿他没办法,看着已经长得高大挺拔的儿子,今天他站那儿,简直和赵树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像极了年轻的他。她心里很是骄傲,这是她的儿子。
  “赵树也有今天!”她冷哼一声,有些不满,“根本不用理他,万一配型成功,他肯定会再来纠缠的。”
  赵亦树没说话,宋眉又自言自语:“就算成功了也不捐,让他儿子死了算了!”
  她说这话,口气有些恶毒,明艳动人的脸也显现出几分刻薄。
  赵亦树心里有些难过,他妈妈明明这么漂亮,却把自己弄得如此不堪。
  她从不讲她和赵树的事,偶尔说漏嘴,寥寥几句,说他是她的初恋,她为他着迷,为他做什么都愿意,可他不要她。
  赵亦树没说话,给宋眉夹了块她喜欢吃的雪鱼。
  宋眉没注意,不知道在想什么,仍沉浸在泄恨的快活中。
  赵树第二天马上通知赵亦树去做配型,像生怕他反悔。
  赵亦树让司机送他去医院,宋眉要一起去,他说不用,就抽个血。
  赵树在医院抻长脖子等着,看到他下车,很高兴地跑过来,手伸过来,似乎要牵他。
  赵亦树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避开他,朝医院走去,问:“赵先生,在几楼?”
  “三楼。”赵树尴尬极了,看着已和他一般高的少年,他有些结巴地开口,“亦……亦树,要是你愿意,你……你可以叫我叔叔,叫先生太生疏了。”
  赵亦树笑笑,没说什么,进了电梯,看变化的数字。
  赵树从侧面看他,只看到一个神色平静不多话的少年。他这么安静,仿佛不知道身边的人是他生父,他们是父子。
  配型很简单,没一会儿就好了,结果出来要七天到十天。
  赵亦树按着棉签,又尽责地问医生:“我有多年I型糖尿病史,不影响捐献吧?”
  “血糖控制得怎样?”医生问。
  “一直都很好,空腹7.0。”
  “现在骨髓捐献不像从前,是捐造血干细胞的。原则上只要不是传染性疾病,一般都可以进行捐赠的。就是捐赠前,你一定要调整好血糖,控制在正常范围内,其实一般情况我们是不建议糖尿病患者进行捐赠,但要是你们现在找不到配型,也没办法。还有,糖尿病病人伤口愈合较常人比较慢……”
  “这些我有了解过的,谢谢您。”赵亦树微笑着打断医生的话,“都好了吗?”
  医生点头,示意可以离开。
  赵亦树把棉签扔进垃圾桶,看到赵树手里提着两袋东西,都是些营养品,神色复杂地看着他:“我……我不知道你有糖尿病……”
  “我刚问过医生了,他说可以捐献。”
  “不是这个意思,我……我……”赵树有点儿结巴,一脸赧然,“这些年,你身体还好吗?”
  赵亦树没回答,他按了电梯。
  赵树急忙把那两袋东西递过来:“这些给你,你能来,我很感激。”
  “不用了,您买的这些我也吃不了。您也不用谢我,现在医学这么发达,捐造血干细胞也不会影响健康,任何一个有爱心的市民都会这样做。”
  赵亦树说完,正好电梯来了,他按了关门键,看到电梯外,那个中年男人提着两袋重重的东西,挺直的背像被那些重量压弯了些。
  门合上,赵亦树看着镜中俊秀平静的少年,微微扬起嘴角。
  他希望配型能成功,而且最好是全相合,点数越高越好。
  十天后,配型结果出来,高配,十个点,全相合。
  赵树拿到结果,欣喜若狂,儿子有救了,连一直闷闷不乐不理他的妻子也露出笑容。
  儿子十七岁了,她才知道丈夫原来在外面有个差不多大的私生子,她能高兴吗?要不是看到那个野种能救他儿子命的分上,她早上去撕了那对母子,宋眉这个不要脸的贱人。
  赵树第一时间把报告拿给赵亦树,他直接找到赵亦树的学校,没再通过宋眉,他觉得宋眉肯定会阻挠的,赵亦树就明显和善明事理多了。
  赵亦树看到报告,也笑了。真好,全相合,就算是同父同母的兄弟也不一定能契合十个点。呵呵,他果然是赵树的亲儿子。
  赵树在一旁说:“这简直是奇迹。”
  他很兴奋,紧张不安地看着赵亦树,忐忑地问:“你……你会答应捐献吧?亦树,你别担心,现在医学很发达,捐造血干细胞就像捐血,一点儿都不会影响身体健康,这个点数很难得的……”
  他唠唠叨叨地说了一堆,无非就是拼命劝他捐献。
  赵亦树耐心地听着,没应话,盯着报告,突然问:“赵熠然知道我吗?”
  还在劝说的赵树消声了,有些不知所措,但还是如实说:“小熠不知道,我们还没告诉他。”
  原来赵树叫他小熠,原来他那个优秀会发光的儿子还不知道他有个哥哥。
  赵亦树合上了报告书,看着他,很温和无害地说:“我想见见他。”
  他有些自嘲地笑了下:“怎么说,我们也是兄弟。”
  赵树踟蹰了,自从赵熠然发现得了血癌之后,因为治疗,身体变得很弱,精神也很差,之所以不告诉他这件事,就是怕刺激他。儿子一直以他为傲,要是发现爸爸真的做了对不起妈妈的事,还有个哥哥,现在又病着,肯定受不了,可是……现在有什么比命更重要?
  赵树不放心地问:“你见了他之后,会答应捐献吗?”
  “赵先生,你别担心,我不会做什么,我就想和他见一面。”
  赵树还是有点儿不安,他望向赵亦树。
  赵亦树穿着高中校服,理着清爽的短发,五官清俊,眼神温和,接触起来,也是谦虚有礼,跟儿子一样,就是个阳光开朗的高中生。
  以后再向小熠道歉,他会明白的。赵树点头,最后还是答应了。
  赵树当天就带赵亦树去医院,他心急如焚,儿子越早移植,越能少受罪。
  这是赵亦树第一次正面接触赵熠然,没了两年前的青春朝气,三年前的光彩夺目。他病了,完全变了一个人,瘦得变形,脸色苍白,眼睛深深凹进去,戴着顶帽子,虚弱不堪地躺在床上,任何人见了这个少年都会心生怜悯。
  赵树的妻子杨美姗在照顾他,赵树和她说了几句,她看了赵亦树一眼,和赵树一起到病房外面等。这是赵亦树要求的,他想单独见赵熠然。
  赵亦树坐到病床前,旁边放着个CD机。他打开CD,柔和的音乐如流水缓缓流淌在病房,静谧安详。贝多芬的《月光曲》,他曾经也喜欢这首,练得很熟,不用看琴谱,就能十指如飞。
  赵亦树想,赵熠然一定很喜欢弹钢琴。
  赵熠然醒了,他睁开眼睛,很是诧异。他有双清澈的眼睛,即使病着,也没夺去他的光彩。他看了下四周,没找到父母,茫然地问:“你是?”
  赵亦树微笑地看他,俯身靠近他,附到他耳边,轻声说:“你哥哥,你爸爸的儿子。”
  赵熠然呆住了。赵亦树坐直,又说:“我猜你肯定不相信,可你看我,我们像不像照镜子?”
  赵熠然仍没反应过来,眼神像受惊的小鹿,纯洁无辜。
  赵亦树笑得像个恶魔,他继续说:“你还记得吗,两年前,我们在一中校门口见过一面,你朋友捡到我的校牌,说我们长得很像,你还回头看了我一眼,开玩笑问你爸爸是不是做了对不起你妈的事。很不幸,被你言中了,我姓赵,叫赵、亦、树!”
  最后三个字,他几乎是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说出来的。
  赵熠然吓到了,赵亦树优雅地站起来,听到身后有东西掉落的声音,然后机器开始乱叫。
  病房里一片兵荒马乱,赵熠然站起来,不小心把点滴拔了,连接在身上的仪器也掉了。病房乱成一团,赵亦树回头看了一眼,看到他脸白如纸,唇上却有殷红的血,被单也有。
  杨美姗冲进来,颤抖地大喊:“你对我儿子做了什么?”
  赵亦树没有理她,他走了出去。
  赵树面如死灰地站在外面,小心翼翼地问:“亦树,小熠你见也见了,是不是可以让医生安排做移植准备?”
  移植前,病人是要做一大堆术前准备的,要进行一次超大剂量的化疗,让白细胞接近零,破坏身体的整个免疫系统。听说很多病人好不容易找到适合的配型,什么都准备好了,就要被送进无菌仓,结果志愿者突然反悔,这对病人才是真的致命打击。
  赵亦树摇头,反问:“赵先生,我什么时候答应过你要捐献?”
  赵树傻了,颤抖着唇:“可……可是你,你之前不是说……”
  “是,我是说过,救人一命,任何有爱心的市民都会这样做的,我也一样,可是……”赵亦树抬头,冷冷地直视他的生父,“我会救任何人,就是不会救他。
  “因为他是你儿子。
  “现在只要中华骨髓库有病人需要我,我二话不说,马上捐,可你儿子,我不会捐,一滴血都不会捐!”
  赵树已经完全蒙了,很是彷徨,嗫嚅地说:“为……为什么?我……我可以给钱……”
  钱?赵亦树有点儿想哭,又很想笑,是不是成年人遇上什么事,想到的都是用钱来解决?
  赵树是这样,妈妈也是,从小到大,他生病了,住院了,妈妈都会给他留一大笔钱,然后又几个月、一年消失不见。仿佛他就是个稻草人,只要用钱填充一下就够了,就能活蹦乱跳、快乐无悔地长大。
  可他是个有血有肉的人啊,他想像小妹大哥那样有爸妈疼,自己错了吗?
  是的,错了,如果他们只愿意拿钱去换,自己就不要奢望爱。
  赵亦树笑了,他脸色苍白,却笑意盎然,有些可怜地看着赵树:“赵先生,你觉得这是钱的问题吗?”
  两年前,他收到小妹生前寄出的信,快崩溃了,想去求一眼安慰。他走到赵树面前,只要赵树回头看他一眼,可赵树没有。后来,赵树来找他,他不想承认,但见到赵树的瞬间,心里还是有点儿期待的,但赵树为赵熠然而来,要他的血,完全不顾他马上要高考了,任何一点儿事都会让他分心。
  他想,赵树一定很爱赵熠然,两三个月都不愿等。但他越爱,对赵熠然越好,就显得自己一无所有。曾经他只要一眼,赵树不给,现在赵亦树也一样,他什么也不会给赵树。
  人生而不公,但赵亦树很讲究公平,赵树不曾给过他仁慈,他就吝啬他的善良。
  “不过,你也别太担心,你儿子才十几岁,这么年轻,肯定能再找到合适的配型。不过我想,像十点这样的全相合估计很难再找到。”赵亦树满意地看着面前被意外打得措手不及的男人,心里痛快极了。
  他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痛快过,他平时都隐藏起来的恶魔之翼已全部展开,他又说:“或许,赵先生,你可以再去找找,说不定还有流落在外的儿子!”
  “啪!”
  赵树用力地打了他一巴掌,恼羞成怒红着眼看他:“我是你爸爸,你竟这样跟我说话?”
  这一巴掌力道很重,打得赵亦树耳朵嗡嗡响,后退了一步。
  不过他很快站定,恢复如常,仍温和有礼地说:“不,赵先生,你从来不是我父亲,你只是贡献了一颗精子。”
  他指着病房里的赵熠然:“你儿子在里面,你在这儿跟我摆父亲的威严,不如多想想怎么救他,他身体再好,多化疗几次也受不了吧!”
  赵树气得全身都在发抖,指着他:“你……你……”手指差点儿戳到他的眼睛。
  赵亦树后退一步,悠闲地说:“反正我是不会救他的。”
  他要离开了,走了几步又想到什么回头,赵亦树很是歉意地说:“对了,来看望病人,也没带什么礼物,真不好意思,我就祝赵先生……”
  赵亦树顿了下,看着他,扬起嘴角:“我祝你儿子早死早超生,我祝你这辈子无子送终。”
  嗓音温和,却字字歹毒。
  他的笑容像花儿一样绽放,他站在那儿,笑得像个天使,可赵树只看到一个来自地狱的恶鬼,狰狞恐怖。
  赵树后退了一步,心冷到极点,他不会救小熠的,绝对不会的。
  “滚!我再也不想看到你,你和你妈一样,都是神经病!”赵树忍无可忍地破口大骂。他又想到什么,在后面神经质地问,“你是故意的,对不对?故意这样做?”
  赵亦树没回答他,径自转身离开。
  对,他就是故意的。没人比他更清楚,怀抱希望却又落空的感觉是什么样的,比绝望更可怕的永远不是无望,而是得不到的希望。
  他抬头,看到一个女孩儿站在前方。
  他认得,是那个经常和赵熠然在一起的女孩儿,一脸诧异和不相信,也不知道她看了多久。
  赵亦树没理她,按了电梯离开。
  他走到楼下,听到后面有人在叫他。
  “赵亦树,赵亦树!”
  赵亦树停下,是那个女孩儿,喘着气,涨红了脸,眼里全是怒火,劈头就是一串机关枪般的训斥。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都打定了主意不救他,还故意跑到小熠面前,说你是他哥哥?你知道这对他打击多大,你刚才把他都气吐血了!他多骄傲的人,你可以不捐献,但这样也太可恨了!况且,小熠现在病了,无论怎样,你们也是兄弟,你救了他会怎样,肯救别人,为什么不救自己的弟弟?”
  这么长的一段话,她竟不带停歇的,还真是义愤填膺。
  赵亦树看着伸张正义的少女,嘲讽地问:“你三观这么正,在班里一定是团支书吧?”
  “啊?”女孩儿愣了下,傻里傻气地问,“你怎么知道?”
  还真的是团支书,竟被他说中了。赵亦树也很无语,不理她,往前走。
  “赵亦树,赵亦树!”女孩儿仍在后面跟着。
  赵亦树走到医院外的公交亭,看到公交车来了就上去,女孩儿急了,嗓音带着些哭腔。
  “赵亦树,你救救小熠吧,他已经休学了,瘦了三四十斤……”
  公交车门合上,赵亦树扶着杆,看她很无措、很难过地站在原地,他想,她一定很关心赵熠然。
  他想起刚才她质问的语气,赵熠然身边的人也一样讨人厌。
  赵亦树回到家,宋眉难得也在。
  他简单说了今天的事:“配型结果出来了,十点,全相合,不过我没答应捐献。”
  宋眉愣了下,而后拍掌,大笑一声:“做得好!”
  她主动给赵树打电话,先是指责赵树没通过自己,跑到赵亦树学校,影响儿子学习,儿子马上高考了,出了事,他负得起责任吗?
  接着,她又狠狠嘲讽赵树,说她不会答应捐献的,警告他别骚扰赵亦树,不然别怪她不客气。
  听他们的谈话,看来赵树还是没放弃,求赵亦树捐献,他可以给钱,要什么都可以。宋眉当然拒绝了,她很是耀武扬威地得意了一番。
  挂了电话,宋眉又说:“你别理他,专心备考,他要敢去吵你,给妈妈打电话!”
  赵亦树看着眉飞色舞的宋眉,她一向冷静睿智、优雅大方,但只要扯到赵树,就变得像个落入俗套的市井女子,斤斤计较,睚眦必报。
  宋眉又问:“亦树,要不你这几天别去学校,我给你请几个老师过来辅导?”
  赵亦树摇头:“不用了,我今天拿到白大的保送名额,老师说再过几天就不用去学校,免得影响其他同学的情绪。”
  “真的?太好了!我看赵树还怎么找人,急死他!”宋眉脱口而出。
  她笑看着儿子,赵亦树没什么表情,她大概觉得这样说不太好,又问:“保送很难吧?”
  “还好,我们学校有三个名额。”
  “只有三个,我儿子真棒!妈给你庆祝一下?”
  “不用了,我有点儿累。妈,我回房了。”
  宋眉有些尴尬,又说:“亦树,假期这么长,你要不去国外玩玩?想去哪里,跟我说一声,妈给你报个团。”
  “好的。”赵亦树回卧室,躺在床上。
  保送学校这么大的事,妈妈记得打电话嘲笑赵树,却不会给老师打个电话问一下。去国外?是躲着让赵树找不到人吧。
  以前妈妈这样,他会很失落,现在好像没什么感觉了。
  赵亦树看到相框那根洁白如雪的羽毛,这是小妹送给他的,在信里问,像不像天使的羽毛。
  像。
  可二哥已经变成一个很糟糕很坏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