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你就好。
很快学校就放寒假了,聂梓煊考得不错,班级第一,还奖了一百块。
这一百块可把她高兴坏了,在跆拳道馆跟易木凡炫耀了半天,计划着要给哥哥买点什么。
易木凡听得都烦了,觉得那不是一百块,简直是一百亿啊!
“煊煊,你有一百块这么多,也给我买点什么呗?”
“你?”聂梓煊嫌弃地看他一眼,“还是不用了吧,一百块又不多,而且你什么都不缺啊!”
易木凡气结,刚才阔绰得一百块都能买下整个宇宙,现在又变得不多了。
上完课,聂梓煊打电话给叶亭远说不用来接她,她要去木凡家。
有时候,叶亭远要是没空来接他们,两人便会结伴回家,他也放心。
他们结伴去街上闲逛,聂梓煊很兴奋,一直以来都是哥哥给她买东西,现在她有钱了,终于能给哥哥买点什么了。
一百块说少不少,说多也不多。
按聂梓煊的计划,要买实用的,衣服最好。哥哥的衣服就两套,来回换洗都旧得不行。
但他们去男装店看了一下,倒吸了一口气,真贵啊,极普通的一件毛衣都要两三百。
易木凡说没事,他有很多零花钱,可以帮她一起凑,可聂梓煊摇摇头:“不行,哥哥会生气的。”
逛了好久,聂梓煊终于挑到满意的东西,一双很厚实的皮手套,里面是绒,外面是皮,很暖和,防风又防水。
“这个哥哥骑摩托车可以戴,现在风大,他手都被吹裂了。”聂梓煊很满意,虽然价格贵了些,做特价还要五十八,但老板说质量很好,可以戴很久。她又不放心地问易木凡,“木凡,你觉得呢?”
“很好,配得上天仙哥。”易木凡点点头。
买到满意的东西后,易木凡请她吃烤香肠。
两个人拿着香肠回去,走到半路上,木凡停下来,指着前面问:“煊煊,那不是天仙哥吗?”
聂梓煊抬头,果然是叶亭远。
人很多,叶亭远站在摩托车旁,被包围着,被推推搡搡,身边围了不少看热闹的人。
那个推叶亭远的男人在不断地怒吼:“你怎么送的快递,这么慢,有没有一点时间观念?而且你看,我的东西都被摔成什么样了……”
他们看了一会儿就明白了,昨天刚下了一场雪,今天雪化了,路上滑,估计叶亭远骑车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跤,车上的快递也摔倒了,溅到了泥水。这会儿收件人不满意,拉着叶亭远不肯放。
人群中,叶亭远一身泥水,衣服大半都湿了,脸上也有不少泥水,冻得嘴唇发紫,他不亢不卑地解释:“先生,您看,这是防水的,擦一下就干净了,里面的物件绝对不会沾到泥水,您放心。要不这样,您打开,要是摔坏了,我照原价赔给您?”
“赔?你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你赔得起吗?”
无论叶亭远怎么说,收件人就是不依不饶,不停地骂,言语间全是轻视。
“会不会做事啊?就不能小心点?是不是不识字,没看到上面写着轻拿轻放!最烦你们这些送快递的,顾客是上帝你懂不懂,要不是我们,你们有饭吃吗……”
“太坏了!”易木凡看不下去了,就要冲过去,却被聂梓煊紧紧抓住。
易木凡不解地回头,看到她也气得浑身发抖,连手都在哆嗦,但还是紧紧地攥着自己,咬着嘴唇小声说:“别,别过去。”
“煊煊?”
“哥哥不会想让我们看到这些的。”
聂梓煊摇头,强忍着情绪,硬生生拖着他离开,狠心没有回头。
易木凡被拉着往前走,他还是不明白,不明白聂梓煊为什么不上前去。他们好歹也练了这么久的跆拳道,难道三个人还打不过一个胖子?
回去的一路,两人都很沉默,手中没吃完的香肠味同嚼蜡,食之无味。
聂梓煊一直低着头,握紧拳头,眼睛红红的,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却始终没有落下,有着不符合年龄的坚韧和忍耐。
易木凡也看得难受,小声说:“煊煊……”
聂梓煊好像没听到,过了好久才突然问了句:“木凡,你长大,要做什么?”
易木凡想了想,老实地摇了摇头。
聂梓煊望着远方,目光坚定地说:“我要变成一个有钱人。”
“为什么?”
“因为不想让哥哥为了赚钱而被人欺负,被人看不起。”
易木凡也沉默了,半晌才点点头。
聂梓煊回到家,环视一圈。
她家很穷,就一间房加一个卫生间,小得只能放一张床。煮饭只能到阳台上,怕熏得一屋的油烟。碰到坏天气,就得赶紧搬东西,跟时间赛跑。
可就算这样,聂梓煊却从来不觉得苦。每次下雨搬东西,看着两人被淋得像落汤鸡,还会乐得哈哈大笑。
今天她是第一次发现叶亭远的不易,这么清贫的家,都要靠哥哥一人独自支撑。如果不是为了自己,哥哥现在应该坐在宽敞明亮的教室里安心地读书,以他的成绩,幸运的话,考个状元,将来完全生活无忧。
都是为了她……
聂梓煊心一沉,指甲掐入手心,也不觉得疼。
她正想得出神,门开了,叶亭远带着一身寒气进门来。一进门,他就有些迫不及待地从怀里掏出一个纸袋,笑容满面道:“煊煊,你看这是什么?”
纸袋上,赫然是三个大大的字母,KFC。
要在平时,聂梓煊早扑上去了,可此时她的眼里只有叶亭远外套上沾到的泥水,已经被风吹干了,在黑色的映衬下特别明显。
见她愣着,叶亭远走过来:“忘了啊?今天是你的生日。我以前说过,生日请你吃肯德基。”
聂梓煊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涌出来。她还记得,自己跟妈妈说过——
“煊煊我跟你讲,别仗着哥哥疼你就乱撒娇。亭远他家境不好,没多少零花钱,还都让你吃了。”
“哥哥买的,就可以。”
“哥哥还答应我,等我生日了,带我去吃肯德基。
如今妈妈已经不在,只有哥哥还记得她的生日,记得要带她去吃肯德基,她自己都忘了。
对城里的孩子来说,去肯德基太寻常了,可对用钱恨不得一块掰成两半花的他们家来说,很……奢侈。
除了肯德基,叶亭远还买了个小小的蛋糕,竟也满满地摆了一桌,主要是他们的桌子也不大。
叶亭远点了蜡烛,说:“这次先随便点,等以后哥哥赚的钱多了,给你买个大蛋糕,请木凡和小忍都来给你过生日。”
“已经很好了。”聂梓煊甜甜地笑,她吹灭蜡烛,很认真地许了个愿。
她很简单,也很贪心,在心里默默地念:希望我和哥哥都长命百岁,永远在一起。
是的,长命百岁,不要像妈妈那样早早地抛下她。
晚上,聂梓煊又翻来覆去睡不着。
她看着身边仍在认真看书的少年,哥哥看书时也很帅气,侧脸显得特别沉静。
她睡不着,索性一股脑儿下床,爬到叶亭远身边,毛茸茸的脑袋轻轻靠着叶亭远的肩膀。
“煊煊,回自己床上。”叶亭远沉声说。
“可是……”聂梓煊小声说,“我想妈妈了。”
叶亭远眼一沉,没再说什么,伸手轻轻拍了她一下,是安抚的意思。
聂梓煊靠着他,外面的寒风呼呼地吹,可在哥哥这儿很暖和。她问:“哥哥,我们会永远在一起吗?”
“当然。”叶亭远摸摸她的脑袋。
聂梓煊点点头,又说:“哥哥,我很快就长大了。”
长大了,我就能赚钱,就能帮你,不会让你再被人欺负。
叶亭远这才抬起头,放下厚厚的书,轻轻搂住她,柔声说:“煊煊,你不用很快就长大,慢一点也没关系。”
“为什么?”
因为早熟的孩子大多不快乐,她这个年纪,该肆无忌惮地闹,该没心没肺地笑,该无法无天地被宠。他想她能简单点,每一天都快快乐乐的,能宠一天是一天。
“因为哥哥想宠你久一点。”
聂梓煊笑了,眼睛弯成好看的月牙,笑意都快溢出来,她开心时就是这样。
她又说:“哥哥,你亲我一下。”
“唉,你要求真多。”叶亭远摇头,但还是俯下身,在她的眉心哄小孩子般地亲了一下。
聂梓煊满足了,以前妈妈也经常亲她,亲她的脸颊,不过哥哥亲她的眉心的感觉也很好。她抓起叶亭远的手,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把玩。哥哥的手有点粗糙,却也修长漂亮,还有力,很温暖。
她又想到什么,跳了起来,拿起今天买的手套,细心地戴在他的手上,大小刚刚好,也很适合。聂梓煊抬头,眼神亮晶晶地望着他。
“煊煊买的?”叶亭远的眼睛也很温暖,像温暖的火,又像温柔的水。
“嗯,我的奖学金!”聂梓煊小声地问,“喜欢吗?”
“喜欢!”叶亭远低声道,又亲昵地揉了一下她的头发,调皮道,“谢谢老板!”
他们家归聂梓煊管钱,说是为了锻炼她的算术能力。叶亭远有时候需要用钱,都要找她拨款。拿到款了,定要毕恭毕敬地说声“谢谢老板”,煊煊总是很高兴。
果然,聂梓煊又乐了,豪气万千地说:“不客气,不客气,收着,以后还多着呢!”
叶亭远也乐了,聂梓煊又碎碎念:“我将来还要给你当保镖。”
闹到大半夜,聂梓煊才睡着了。
醒来时叶亭远已经去上班了,聂梓煊也不知何时被抱回了床上,被盖得严严实实的。
睡得好舒服,聂梓煊伸了个懒腰,看到窗外簌簌往下掉的雪,哇,下雪了。
她赶紧跳下床,跑到阳台上,外面白皑皑的一片,银装素裹,把小小的温陵衬得特别漂亮,像一幅淡淡的水墨画。
聂梓煊看到叶亭远向着停车场走去,他穿着蓝色水洗牛仔裤、黑色风衣,戴着她买的黑色皮手套,背挺得很直,走路却有点瘸,连留在雪地里的脚印都一深一浅的。
哥哥的脚越来越严重了,聂梓煊有些难受。如果不是早早地扔了拐杖,休养不够,他的脚也不会变成这样。叫他去看医生,他也一拖再拖。
这样的下雪天,雪还这么大,路湿,摩托车容易打滑。聂梓煊刚看到下雪的喜色被冲得一干二净,她现在不喜欢下雪天了,可恶的雪!
没一会儿,她就看到叶亭远骑着摩托车离开,速度不快,但身形很潇洒,匆匆离去。在雪中,他的背影有一种古代侠客萧瑟肃杀的美。
聂梓煊看着他离开,趴着一动不动,就算他已不见了,还痴痴地看着。
她觉得自己可以这样等叶亭远一整天,等他回来,一天都不会觉得漫长。
可这样会感冒,感冒了哥哥会生气,所以聂梓煊还是吸吸鼻子,回了屋。她在桌上看到一张素描,画的是自己睡着时的模样。画得很好,栩栩如生,小女孩睡得很安稳,眉毛舒展,嘴角微微扬起,一副小确幸的模样。
画的人应该也是带着笑的,因为笔触很温柔,透过画能感受到满满的情绪,大概是爱。
落笔是日期,还有一句——煊煊生日快乐。
聂梓煊惊喜地看着素描,不舍又宝贝地把画放在胸口,心里是浓浓的满足。
她去过木凡家,他家住高档小区,家很漂亮,却很少看到他的爸妈。这样的家她一点都不羡慕。她也在邓家待过一段时间,那里更是奢侈得像城堡,可她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回去,她讨厌爸爸,看到他就怕。
她只要哥哥,全世界,她只要哥哥一个人就够了。
就算哥哥穷得让她睡大街,也会解开大衣,把她抱在怀里,将所有温暖都给她。况且,哥哥才不会让她睡大街呢。
这张画,聂梓煊一直留着,连挂在墙上让别人看都舍不得。
她还想,以后每年生日都要让哥哥给自己画一张。这样下去,等她长大了,还和哥哥一起,做哥哥的保镖。
很快就到年关了,叶亭远也放假了。
结算工资时,老板给他包了个红包:“拿着,这是给你妹妹的。”
老板知道他们兄妹俩相依为命,也不容易。
叶亭远不要,但老板很坚持,他只得收下,感激地说谢谢。
老板又拍拍他的肩膀:“莫欺少年穷,亭远,你这么拼又踏实,将来会有出息的!”
叶亭远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但心里暖暖的。
虽然家里只有两个人,但也要开开心心地过年。
叶亭远带聂梓煊去买新衣服,小丫头还挺有主意的,不让他选,自己挑自己搭配。叶亭远看了一下,发现她选的都是在做特价的。不过他妹妹长得水灵,穿什么都可爱极了,来买童装的小孩那么多,属她最漂亮。
但走到男装部,聂梓煊就不一样了,秒变大爷,可爽快了,硬拖着叶亭远不停地给他试衣服,忙得不亦乐乎。
他高,又瘦,虽然腿有点毛病,但站着还是看不出来,简直是天生的衣架子。长款风衣笔挺精神,短款的潇洒帅气,踩上一双低帮短靴,再加上他周正的五官,这几个月的风吹日晒让脸上的线条感更明显,眼神也比同龄人要多一分坚毅,深邃明亮。站在镜子前,别说不断注目的顾客了,就连导购小姐都晕乎乎的,这样的帅哥必须多来几个,一穿都能把特价变爆款,连衣服都多卖出好几件呢。
不过愣别人怎么夸,叶亭远就一个字:“贵。”
“买!”聂梓煊豪气万千地说,“我是老板,听我的!”
叶亭远:“……”
话虽如此,结账时,叶亭远还是趁着她没注意,把衣服换成了便宜的。
回到家,聂梓煊气得直喊:“我再也不理你了,你都不听我的话。”
“以后都听你的。”叶亭远随口哄她,他正往墙上贴春联、福字,说,“煊煊过来,帮我看看有没有歪。”
又在骗小孩了,聂梓煊想着自己才不傻,但还是跑到他身边:“往左一边。”
房子虽然老旧,但贴了红红的福字,还是有了些年味。以前奶奶在的时候,也喜欢买一些春联,贴得家里喜气洋洋的。
叶亭远还是有点老派的,看了看房子,说:“房子太小了,以后钱多了,租间大的。”
“不用了,这里就很好。”
“哪里好了?”叶亭远笑笑,“下雨漏水,打雷停电。”
“哈哈哈——”聂梓煊被逗乐了,抱着他的腰,撒娇地说,“有你就好。”
叶亭远一愣,摸摸她的脑袋,柔声说:“哥哥也是有你就很好。”
很快就到了除夕,那天,聂梓煊早早地醒来了。
一醒来,她就跳下床,隔着棉被坐到叶亭远身上,把他摇醒:“哥哥,哥哥,过年了!”
叶亭远还迷迷糊糊的,他难得能睡这么晚,睡眼惺忪地看着她,好脾气地笑了,从枕头边摸出一个红包,说:“煊煊,大一岁了!”
聂梓煊接过去,也不急着拆,反而掏出一个红包:“来,压岁钱。”
“啊?什么?”叶亭远这才清醒,坐了起来,接过红包,有些诧异,“我也有?”
“当然!哥哥也是小孩!”聂梓煊一脸严肃,又有些羞赧地说,“别……别嫌少。”
“不过,这是我自己的钱!”她又加了一句。
叶亭远拆开,一共四十二块,是之前聂梓煊一百块奖学金买完手套剩下的。
叶亭远看着这四张钱币,叠得整整齐齐,连边边角角都细心地展开。
他的眼睛有些湿润,想着自己已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半年,知道人情冷暖,也见识了世态炎凉。
他忍不住抱着她,哑着嗓子:“够了,已经很多了。”
他抱着她,心里软软的,也暖暖的,她还这么小,却已经会心疼人了。
煊煊,她是小煊儿,是自己的亲人,自己的妹妹,自己的宝贝。
这四十二块,叶亭远没舍得花掉,后来他去庙里求了两个平安符,一个给煊煊,一个给自己。他把这四十二块装进平安符里,一直随身戴着。
以后他会赚很多钱,家财万贯,但怎么也没有这四十二块珍贵。
这就是叶亭远和聂梓煊过的第一个年。
年夜饭他们是做的火锅,多放了两个碗,一个给奶奶,一个给妈妈。
家里没电视,没鞭炮,没烟花,显得有些安静,但他们却很开心,一起守岁,等着新年的焰火绽放。
天气冷,家里没有暖气,也没有空调,聂梓煊叫叶亭远上床,他说不用,聂梓煊不高兴了:“你刚才还说听我的话的。”
叶亭远没办法,只好坐上去。
两人并排坐着,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聂梓煊没撑到十二点就睡着了。
叶亭远笑,轻轻起身,动作轻柔地把她放平,蹑手蹑脚地下床。刚要下去,他的手就被握住,聂梓煊翻了个身,呢喃了一声“哥哥”。
叶亭远跪在床下,趴在床边,看她的睡颜。她胖了点,婴儿肥又回来了,脸色也红润了,没有黑眼圈。她现在已经不像刚逃出来那样,经常做噩梦,半夜起来哭,如今睡得很好很安心,能一觉到天明。
真好,叶亭远勾起嘴角,俯身,温柔地凝视她,轻声说:“晚安,煊煊。”
他没抽开手,手举得高高的,放在床上,让她抱着。有一阵子,她就是这样睡,要抱着他的手才能安心睡去。
他强迫她改掉,才戒了这个习惯。不过今天是除夕夜,孩子就该被疼被宠被满足。
虽然他自己也还是个孩子。
叶亭远躺好,很快也沉沉地睡去。
很快就十二点了,外面焰火齐放,照亮了一片天空。但他们都睡着了,睡得很安心。
屋外的寒风仍呼呼地刮着,屋内的万家灯火暖暖地亮着。这是2003年农历的最后一夜,有人欢喜有人愁,有人潇洒有人漂泊。但不管怎样,新的一年来了,新的一年,他们还在一起,他们相信,他们会一直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