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回家后的样子看上去与平常无异,可夜里躺在小床上时却还是忍不住回想起今天发生的一切。
那封和林美玲说清楚的信写好之后,对林翕来说,相当于在他和林家之间竖起了一堵墙。
也许这堵墙一直存在,只是那封信让它变得清晰可见了而已,但如论如何,从那封信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林翕都没打算和家里––尤其是林美玲产生联系。
哪怕李仁德之后不断发信息询问他住在哪里、要不要回家、在外面过得好不好之类,林翕也没改变过想法。
也正是这件事的发生,让林翕回到这里后因为生活过分真实而忍不住沉浸其中的大脑重新变得清醒起来。从而强烈意识到他是从未来回到这里的,也想起了他回到这里后立刻给自己定下的目标。
改变学长的命运。
之后半个暑假里不断询问学长的情况和学习上更多的努力也都是由此而来。
林翕始终认为他回到了二十七岁那条生命线上的十六岁时期,而为了避免发生在同线上二十八岁许寒来身上的悲剧,他必须一直呆在学长身边,想尽办法为他规避危险。
可学长却在今天晚上告诉他自己打算学天文,且这个想法不会改变。
林翕听见之后内心产生了一瞬间的恍惚。
他从来不会随便怀疑学长说的话,所以当许寒来这么认真去表达时,林翕就会去思索。
回想一下,他回到这个时代已经快五个月了,一直没有离开过,似乎也没有要离开的迹象。有时他会妄想自己是不是永远也不会走,但对上一世宠咖遭遇的记忆却又时时刻刻在提醒他即便这边再真实也不能掉以轻心,因为他的确不是真正属于这个时期的林翕。
没人能解释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也许宇宙学和空间猜想可以对他的现状进行一定的推测,但那终归也只是推测而已,和实际降临在人身上是截然不同的。
而在没有先例的情况下,也不可能有人可以准确告诉林翕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他能在这个时代待多久,宠咖的那条人生线和现在这条之间的关系又是什么,学长的未来他到底能不能改变。
林翕甚至不能随便去询问诉说。
虽然有些模糊,但他内心深处对一些事情是有记忆的,譬如他某次想起了什么,但很快就因为困意而忘记了等。
这些即便大脑有时无法清晰记起,也会因为种植进了本能,而通过身体阻止他。
而关于这点,林翕原本也想好了,他可以不去思索不去过问,只要能留在这里,留在学长身边就好。
可当许寒来今天很肯定地告诉他自己一定会学天文时,林翕内心的疑惑又一次抑制不住地冒了出来。
学长家的主卧是落地窗,而林翕的小床就横在落地窗和大床之间。
林翕不知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挪到了落地窗边,轻轻用手拨开了厚厚窗帘的一角,透过另一层薄纱质地的窗帘向外看。
十点多,满城依旧能看见光亮,有大楼的,也有路灯的,还有天上的星星。这一切在薄纱之下虽然显得有些模糊,但却是真实存在的。
林翕就凑在那个小角落里往外看,棕色的眼底带着几分困惑。
他曾经想过,或许能回到十六岁是他对学长遭遇的遗憾所致,但转念一想,世间有执念的人何其多,如果执念就可以改变时间空间,一切恐怕早就乱套了。
所以这些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到底为什么会回到这里?
又究竟是只能回来一段时间,必须争分夺秒去改变学长的命运,去保护他,还是说其实从他回来的那一瞬间起,一切就已经和当初不一样了?
想想林美玲这一世同上一世不同的身孕,林翕曾经以为是自己回到这里产生蝴蝶效应所致,但再往前想想,学长和刘浩的关系呢?
他都还没有回到这个时代,变化就已经产生了。
……所以他来到的会不会根本不是二十七岁那条人生线上的十六岁时期,而是一条新的人生线,这也许不全关乎于学长,同样是他自己的一段新开始?
林翕侧身躺在小床上,眼前的光亮和身后黑灯下的环境都很真实,衬得好像只有反复思索质疑的他自己不太真实,被孤立其中。
他无法放弃思考,可他不管怎么去想,也无法确定一个正确答案。到最后,那些所有带问号的疑问都只是平平飘过他的脑海而已,惊不起任何波澜,也留不下太深的痕迹。
甚至最后的最后,林翕又困了。
眼睛闭上,掀开窗帘的手也缓缓垂下,不断发出思考声音的大脑变得安静,终于和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陷入沉睡。
许寒来就躺在他身后的松软大床上,一直在黑暗中看着林翕。他听不见林翕的思考,但却能看见他撩起窗帘朝外看的动作,也能记得林翕自从知道他要考南城大学天文系后的一系列反应。
林翕放下手的片刻后,许寒来突然翻身从床边坐起,然后轻手轻脚地离开了卧室。
转身进入书房,打开灯,关上门,坐在了电脑桌前。
彼时已是夜里接近十一点,早就过了他们平时休息的时间。许寒来推开他这段时间为了辅导林翕功课而逐渐堆积在桌上的理科练题本,翻出放在抽屉里的一本笔记本,平铺开,然后戴上了眼镜。
台灯的光芒照在他金色的镜框上,在黑色的发丝下反射出安静的光芒。
他一边看,一边随手按开了电脑。
开机密码,文档密码之后,屏幕上出现了一张巨大的图谱,配合着他手里的笔记本,详细记载并整理了他所有的梦境,和所有和空间有关的猜想,邮箱里也堆砌了满满的邮件。
和林翕不同,他能详细记住他所有的梦境和思考推测,再想起来也不会有任何不适。
只见许寒来靠坐在椅子上,左腿随意地竖在身前,笔挺的背脊微微侧弯,垂眸顺着文档一点点往下看。他偶尔会敲击键盘补上一些,但大体未动,所以他并不是在修改他的记录,而是在仔细,确定什么东西。
文档拖到最尾,许寒来的背脊彻底靠向椅背,思索片刻,从桌面上的练题本里抽出了一本书。
熟悉的封皮,熟悉的字体。
––《苏塔的奇幻漂流》。
他又一次把这本书从第一页翻到了最后。
天色更暗了,窗外的云雾遮住星月,许寒来垂眸翻书,金属光反射下的纯黑色眼睛里情绪很少,没有人能猜到他在想什么。
过了许久,风吹云动,天色渐明。
次日周六,学长不用上课。
……但林翕也没想到他会赖床。
在林翕的印象里,许寒来的作息绝对是他们中间最规律的一个,完全没有像刘浩,甚至连郭玉都偶尔会犯的坏习惯––晚睡赖床,很多时候比林翕这个年近三十的“老家伙”都要规律。
有时林翕才刚起,学长就已经在厨房里端着热水和他说早了。
论自律可以说满分。
除了今天。
一直到九点,许寒来都没有要起来的意思。
林翕睡醒吃过早点后坐在沙发上等了半天,他本想像上周一样期待地问问学长难得可以在家的周末安排,却不想根本没把学长等起来。
反倒是自己坐着坐着,不自觉拿起了学长昨天放在茶几上的那本书。
这本书林翕以前就看过一遍了,历史类,写李斯的,不过不是林翕喜欢的风格,写法有些夸张,过去林翕总觉得不适应,可如今经历了更夸张的事情再去,倒是有了一翻新体验。
曾经史记在前,这本在后,所以处处是对比,如今史记和这本都成了久远以前的读物,林翕看了一页有一页,才慢慢记起那段因为自己不再常想而逐渐在脑海中蒙灰的历史。
虽然夸张,却成功让故事和人物跃然纸上。
看着看着,林翕甚至生起把李斯列传再重新翻阅一遍的想法。
然而无比兴起的时候抬头一看,却发现这里不是宠咖,墙边角落里堆着的也不是他喜欢的书,而是学长家过分空白的墙壁,以及墙壁上悬挂的一块时钟。
上面显示着已经十点了,学长依旧没起。
林翕看见钟表,从最开始的恍惚间回神,放下书,有些担心地溜进卧室,探了探学长的额头,想了想,又确定了一下他在呼吸,才重新走回客厅。
今日满城艳阳天,林翕偏头看了看茶几上静静躺着的书,松垮下肩膀笑了笑。
他没有继续看了,而是走回沙发上摸了摸封皮,想起上一世李仁德为了和他搭上话,偶尔会故意询问他在看什么书。
林翕那时面对家里耐心极差,不愿意和李仁德多说,偶尔敷衍两句,李仁德都会如获至宝地偷偷去问林美玲。林美玲也不喜欢和他说这些,有时回答,有时让李仁德自己去查资料。
林翕也不知道李仁德是怎么处理的,反正他最后总能在第二次见面时抛出让林翕感觉到有意思的历史话题。
时间长了,知道了他在背后的努力,林翕上一世到最后也逐渐对他耐心起来。
但时间不等人。
所以刚回到这里时,林翕也想过要好好对李仁德,至少让他过得比上一世好。
可前阵子因为林美玲,一门心思扑到学长身上的林翕却差点忘记了这件事。
回想起昨天晚上在脑海中一闪而过的新开始,以及街边看见的李仁德,林翕坐在沙发上撑着肩膀想了会,最后在家里醒目处留下字条,转身出了门。
不用想也知道李仁德最近肯定在家,想见李仁德只要回家就可以。
但这样一来却不可避免会碰上林美玲。
林翕当初之所以会给林美玲写下那封信,就是因为他知道他和林美玲都是彼此的潘多拉盒子。过去还能勉强支撑,如今林美玲有孕在身,雌性激素的变动只会让她的心理状态比以前更差。
所以他们不见面对双方都好,林翕不需要反复面对他被他亲生母亲抛下的事实,而林美玲也得以让自己的情绪得到休养。
于是林翕站在家楼下考虑了半天,还是决定不要打破他和林美玲的现状。
他用暑假赚的钱去商场里买了点东西,快到家的时候拿出手机给李仁德发短信。他一边发一边走,到小区门口的水果店时,林翕听见了什么声音,一个侧身,连忙把自己藏了起来,定了一会,才偏头往外看去。
他刚刚听见的是林美玲说话的声音。
说的满城话,正在问水果摊的老板葡萄能不能便宜一些。
满城方言软糯婉转,林美玲声音好听,年轻的时候她穿旗袍温温柔柔说满城话的样子就经常为大家所津津乐道,后来十年没怎么说过,今天林翕倒是听见了。
只见林美玲站在水果摊边,穿着一件浅黄色的连衣裙和一双平底鞋。小腹看着和以前没差,但从林美玲温和笑着同水果摊老板说话的状态来看,她最近状态应该不错,孩子的状态应该也不错。
就是不知道她为什么会一个人在水果摊。
按林翕对李仁德的了解,后者应该不太会放这个心才是。
果然,等了没一会儿,林美玲拎着葡萄往回走时,林翕就看见李仁德鞋都没穿好地从小区里边跑出来,隔着远远的,大挥手焦急地比“祖宗”两个字。
林翕直接看乐了,再仔细瞧瞧,林美玲的背影好像也在笑。
林翕顿了顿,在阳光下把目光收了回来。
他们一家在这里也住了有些时候,水果摊老板是认识林翕的,为了不让人认出,林翕找了个比较偏僻的角落坐了会,掐着时间算李仁德他们差不多到家放好东西了,才把之前编辑好的短信再一遍,发送出去。
已经是上午十一点了,这样老旧的居民区特点之一,就是在这个时间点家家户户都会往外飘出饭香。这种自家做的饭菜香味是什么样的餐厅都无法超越的,林翕捂着空了的肚子,突然有些庆幸他刚刚没有选择直接去家楼下等。
正值中午,马路上的车会少一些,林翕等了大概十五分钟左右,才看见匆匆忙忙往这边走的李仁德。
“叔叔!”林翕叫了他一声。
李仁德立马跑过来,打着手势:“翕翕,你回来了?”
林翕一看他手上,站起身来皱皱脸:“叔叔你没帮我把校服带出来啊?”
距离学长开学已经过去两周,再过没几天就到林翕开学了。一中返校就要穿校服,所以林翕刚刚编辑给李仁德的短信里不光让他下来一趟,还麻烦他把自己的校服也带上。
可李仁德没拿,面对林翕的问题,他摊了摊手,一时间也没比划出什么,只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
“叔叔没拿,叔叔想……想你这几天是不是会回家住住。”片刻后,李仁德打手势说。
他的笑容里带着期盼,林翕看得有些心软,却还是说。
“不会了叔叔,我在信上和妈妈说过了,高二高三都会住校,之后应该很少回家了。”
李仁德顿了顿,看了林翕半天,手指往前迟钝地挥了两下,目光里流露出不舍:“那,那之后上大学又是四年,这不是六,六年?”
林翕不忍心看,避开视线:“也没有那么久,我会常回来看你,和你联系的叔叔。”
林翕一边说,一边把他刚刚从商场里买的东西递给了李仁德:“对了叔叔,我这个暑假赚了点零花钱,我也用不了那么多,就给你和妈妈买了点东西。这些衣服是给你的,你都好久没换新衣服了,这些补品是给妈妈的,可以养身体,你别和她说是我买的,就做了给她吃就行。”
林翕了解李仁德,衣服没有买特别贵的,以舒适和数量多为主,不能撕价标,这样李仁德才会穿。而补品则都要好的,李仁德歇工在家照顾林美玲,家里经济情况会紧张,不一定有钱买,但林翕买了强行给的话,李仁德会舍得给林美玲做。
林美玲毕竟养育了林翕那么多年,林翕不会舍不得给她花钱。而李仁德推拒片刻,听林翕说补品和衣服都是几天前买的,已经退不了了,才如林翕所想,默不吭声地收下。
“还有这个,叔叔。”林翕说着,又从口袋里拿出一支笔和一张纸:“我高二的住校申请书,这里,要家长签字。”
李仁德看了眼纸条,没动。
林翕安慰他:“叔叔,我高二打算学理科,但我理科成绩不是很好,班上很多学习好的理科同学都住校,我可以问,而且学校还会安排统一晚自习,对我学习是好事。”
林翕说了一大堆,试图让李仁德的心情好受一些,可好半晌功夫下去,李仁德却依旧很安静。
外边是炎炎烈日的午后,人们这个时间都不爱出门,所以街上比较安静。林翕站在屋檐下边,就在等李仁德反应的同时,突然意识到,他好像长高了。
李仁德佝偻起背部的样子,竟然比他看上去要更矮,更单薄了。
这一瞬间的意识让林翕心中思绪万千。
就见李仁德比手势说:“翕翕,叔叔做的是不是不太好?”
林翕还没从那意识里回过神,下意识:“啊?”
李仁德结果纸条,翻来覆去把上边的字了好多遍,然后用手按了按眼睛:“我以前刚来的时候就答应过要照顾好你,结果你,你都变得这么懂事了。”
林翕顿了一下,回想起林美玲刚把李仁德带回家时的场景。
那时林翕还很小,受高以良的影响,对“父亲”这个角色可谓深恶痛绝,而李仁德的外形更是远不如高以良,刚见他时,林翕简直逆反到了极点。
李仁德那时总试图和他说什么,可林翕却根本看不懂李仁德的手势,也不愿意看。
所以后来李仁德就找了本子,给他写写画画。
林翕记得,李仁德给他写的第一句话是:“林翕,叔叔叫李仁德,叔叔是来和你妈妈一起照顾你的,你有什么事情都可以告诉叔叔,叔叔帮你想办法。”
字又大又笨,特别不好看,林翕一点也不喜欢,但却莫名一直记得。
这会儿看见李仁德仔仔细细看纸条的样子,鼻尖忍不住发酸,说:“懂事一点很好啊,我这个时候就懂事,未来肯定能考上不错的大学,到时候让你和妈妈享清福。”
李仁德摇摇头,想了想,还是拿笔在纸上签了字,他写得很慢,好像还是在犹豫,不太能接受,但终归签完了。
把纸条还给林翕时,李仁德看了看面前林翕妥善买好的大包小包,慢慢打手势说:“懂事不好,孩子懂事就要离家了,不好的。”
林翕喉头一哽。
他走之后,林美玲情绪好了不少,连带着身体一起。这几周养着养着,连医生都逐渐改了点口风。
所以林翕大概是真的要有一个弟弟或者妹妹了。
他主动在自己和林美玲中间竖起高墙,所以林翕不会再为这个弟弟或者妹妹得到了林美玲的偏爱而有什么情绪波澜,可在这一瞬间,因为李仁德,林翕竟然头一次产生了羡慕。
有李仁德在,这个孩子会拥有一个很好的家庭,至少比他要好。
所有东西交接完毕,李仁德答应林翕过两天会帮他把校服带出来。
这段时间林翕住在学长家,李仁德时常会给他发消息,询问他过得怎么样,也告诉他林美玲的情况,有时会试探地和林翕说,林美玲最近心情不错,要不要一家人一起见个面,吃个饭之类。
林翕每一次都会拒绝,态度很坚定。
这样的次数多了,李仁德就不再说了。
这一次在林翕准备走的时候挥手叫住他,想了半天,打手势试探寻问得也是:“翕翕,以后叔叔给你发短信,你还会回不?”
林翕顿了顿,连忙道:“会啊,肯定会回的叔叔,你有什么事都可以和我说,我看见了都会回的。”
李仁德做了个很长的手势,像是放松了一些,可表情看着还是有点难过地揉揉眼皮:“哎,那就好。”
然后才拎着东西往家的方向走。
这个地方虽然人少僻静,但距离家里却并不远,一条路拐个弯就进小区了,可林翕却感觉李仁德好像走了很久。
他的背影比之前更矮小了一些,看上去一点也不像一个即将拥有自己的孩子,本该无限欢喜的父亲。
林翕知道为什么。
其实李仁德对林美玲和林翕这么多年的相处气氛是看在眼里的,他了解林美玲,也知道林翕作为一个孩子受了多少苦,所以他对林翕那么好,有一半是想要连带林美玲的那份一起。
上一世这个想法他坚持到了最后,可这一次却因为突发情况,林翕不再呆在他身边了。
而这个“情况”偏偏不是别的,是他自己的孩子。
刚开始李仁德还很坚决地愿意为了林翕不要这个孩子,可后来林美玲的坚持,对腹中胎儿天然的情感一天天积累下来却让李仁德慢慢没法那么坚定了。
他来到林家后明明就决定要照顾好林翕了,虽然家里情况后来也没有很好,但勉强也算维持得住,可如今却不想他自己的孩子彻底夺走了林翕的家。
愧疚压垮了李仁德的背脊。
林翕知道的,但他并不怪李仁德。
人想要做到面面俱到总是很难,哪怕发自内心。
他又何尝不是如此。
“所以学长,你真的想学天文吗?”
当天晚上,吃过晚餐洗过澡的林翕蔫蔫地陷进沙发里,然后忍不住问。
那份愧疚不该一直伴随李仁德,这也不符合林翕刚开始回到这里时希望这一世让李仁德也快乐的初衷。
但很遗憾的是,林翕现在并没有太多的办法去改变这一点,就算他舍弃自己的情绪回到家里,林美玲也会因为他而状态不好,所以他现在只能一门心思挂在学长身上。
不过如果他一直在这里的话,未来或许可以去弥补,林翕还是挺想看见李仁德在这一世颐养天年的。
只可惜林翕自己也不能确定,他到底能不能在这里拥有未来。
忍不住陷在沙发里用脸蹭了蹭抱枕。
“嗯。”许寒来应声,然后偏头看看往抱枕里钻的小孩:“昨天不是回答过你了?”
“噢。”林翕应了一声,然后顶着吃饱的圆肚皮在沙发里翻了个身,面向学长的方向侧躺。
确实回答过,他记得,也产生了怀疑,好像还想了挺多事情。只是昨天晚上想的时候他大脑还挺清楚,可今天回忆起来却觉得一片模糊。
不过没关系,只要有一点是清晰的就够了,那就是他不可能因为这么一句话就轻易地放下学长出车祸的未来,这在林翕心里可是一个大炸弹。
“你从小就喜欢天文吗?”林翕想了想,说。
可说完之后又觉得不太可能,如果那么喜欢,学长家应该会有不少天文器具。
而许寒来的回答果然是:“不是。”
“那是什么时候?”林翕好奇问。
“不久以前。”许寒来答。
林翕哎地应了一声,心说果然不能那么早下判定。好在他比学长小一届,只要等上一年,他就可以万无一失地确定学长到底会去哪所学校了。
许寒来显然看出了他在想什么,但却没有直接评价。而是偏头看向林翕,好像在思考什么。
客厅灯的冷光照耀在他黑色松散的头发上,透过镜框在他的眼底点缀出一点色彩。
林翕被他这目光看得有点不好意思,眼神下意识垂落,然后看见了什么,新奇道:“哎?学长,你又在看这本书了。”
就在许寒来手里,那本《苏塔的奇幻漂流》。
“多少遍了啊,这么好看吗?”林翕好奇地偏了偏头。
许寒来垂眸看了眼封皮:“嗯。”
然后指尖在上面轻点片刻,抬头冲林翕笑笑说:“想不想知道它说的是什么故事?”
如果这本书只是放在那的话,林翕不会想的。因为他记得他曾经看过这本书,可大脑里却没什么记忆了,这说明这本书并不是他喜欢的那一类。
可如今有了早上的旧书新感觉,以及学长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的前提在,林翕的想法改变了,说:“想。”
许寒来看着封皮犹豫了两秒,尝试道:“我上次和你说过,这是主人公苏塔的报恩游记,记不记得?”
林翕睁着眼睛回想了一下,摇摇头:“有吗?不记得了。”
许寒来眉头一皱。
就在数天前,他们决定去找甜品店的那天早上林翕进书房时许寒来才告诉过他。
不过几天,就不记得了?
陷在枕头里的林翕不知道许寒来的疑惑,还在问:“为什么要报恩啊?”
“……因为苏塔的恩人救了它,在恐怖森林里给了它吃的喝的,和一方安全的土地,所以苏塔想要报恩。”许寒来说着,合上书,轻轻摸了摸封皮,还是尝试地讲述了起来。
“那确实是要报的。”林翕趴在枕头上乖乖说:“如果是我,我也会报。”
“这是童话故事,苏塔是一只兔子。”许寒来见他代入得这么快,有些乐。
学长笑起来是真的很好看,尤其是那里边带着对他的无奈时,好像对他有无限纵容一样。
林翕看得耳尖发热,把脸蹭到枕头里:“然后呢?”
“然后苏塔的恩人在它报恩之前消失了,苏塔想要找到恩人,所以不得不穿过恐怖森林,这本书就是写他在恐怖森林中的所见所闻。”
林翕眨了眨眼睛:“那它找到它的恩人了吗?”
许寒来摇摇头:“没有,恐怖森林很难穿越,苏塔在里面被鳄鱼追过,被秃鹰咬过,导致它的脚程太慢,追不上恩人。”
许寒来说着,顿了顿:“不过它最后还是穿过了恐怖森林。”
林翕期待地问:“那恐怖森林外面有恩人吗?”
“没有,只有一只黄鼠狼,它用一根玉米棒把苏塔打晕了。”许寒来说。
林翕:“……然后呢?”
“然后苏塔回到了原点,又一次见到了它的恩人。只是这一次恩人和之前不太一样,没有施恩于它,也不记得它了,苏塔想要告诉恩人发生的一切,所以再次追着恩人穿过了恐怖森林,这次是犀牛追它,狼狗咬它,然后它好不容易穿过恐怖森林,又被黄鼠狼打晕了。”许寒来的语气很轻松,像是在给人讲睡前故事。
沙发那一侧的林翕一边欣赏学长温柔的嗓音,一边听着这个戏剧化的结果,忍不住笑起来,评价道:“这个故事有点奇怪。”
“是,我最开始也没有看明白。”许寒来一边说,一边伸手温柔地摸了摸封皮。
“那这次苏塔又回到原点见到恩人了吗?”林翕问。
“嗯,但这次苏塔也不记得发生了什么,它只记得自己要报恩,所以看见恩人之后,苏塔又一次穿过了恐怖森林。这次为了让自己时刻记得报恩,苏塔决定写日记,想起一点写一点,但是恐怖森林却把它好不容易写下的日记都吞掉了……”许寒来说着说着,突然偏头看了林翕一眼:“你是不是又困了?”
林翕早上从李仁德那回来神情看上去就比较疲惫,内心像是有过不少挣扎,不过当时林翕是有试图遮掩的。可如今这疲惫却顺着他快要闭上的双眼直接爬上了脸颊,衬得软枕里的小孩好像分分钟要睡着。
“有点,”林翕,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那它这次追上了恩人吗?”
许寒来注视着林翕疲惫的样子,摇了摇头:“没有。”
林翕凝思几秒:“或许它应该学学怎么打败黄鼠狼。”
许寒来乐起来:“苏塔只是一只兔子,能穿过恐怖森林已经耗尽它全部的能力了。”
“那它被黄鼠狼打晕这么多次,都没有报恩成功吗?”林翕是真的很困了,但他莫名产生了好奇心,想要知道这个奇怪故事的结尾,所以撑着眼皮问道。
“是,它一直没有如愿追上恩人,”许寒来垂眸道:“恐怖森林里的黄莺说,苏塔的恩人可能从来都不记得这只弱小的兔子。”
林翕皱了皱眉头,他想说他觉得黄莺说得对。能在恐怖森林里留下吃的喝的和安全土地的人……动物,一定很厉害,怎么会察觉不到小小的苏塔在追他呢?
但困意却像山一样压住了他,让他说不出口,只想睡觉。
“这让苏塔很沮丧,但它依旧没有放弃穿过恐怖森林,苏塔是一只很勇敢的兔子。”见林翕就要睡过去,许寒来不继续说那个故事了,而是坐得离林翕近了一些,温柔着声音换了个话题问道:“你今天上午是不是翻了我昨天买的那本历史,喜欢吗?”
不说那个故事林翕的困意好像衰减了一些,能说话了,但挣扎半天也就只含含糊糊地道了句。
“我喜欢理科。”
声音小到几乎要叫人听不清,里面满满的全是执拗,只见他就这么一边嘟囔一边靠在许寒来腿边蹭了蹭枕头,十分惬意地入眠。
许寒来低头看小孩睡得香甜,用身体为他遮住月光,然后将书放到一边,伸手轻轻点了点林翕的鼻尖,头一次拆穿他:“你不喜欢理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