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7 章

  第一百一十七章
  昨夜朱贵妃突然暴毙,今日一早,礼部就将其贬为了庶人,众人还未想明白这一切到底是什么缘故,韩国公就给了众人一个无比清楚的解释。
  谁能想得到,曾经集万般宠爱于一身的朱贵妃竟是一匹瘦马。
  这一结果出来后,众人免不得去回想朱贵妃曾经那些风光时日,还有皇上不顾一切对她的偏爱。
  这二十几年来,皇上给她的无尽庇佑,压过了当今名门出身的皇后,压过了当朝太子,到头来,她朱贵妃竟然是朱侯爷培养出来的瘦马。
  别说是皇上,就连被逼着跟着过来的朝中各臣子们,一瞬都觉得被那妓子生生地打了一个巴掌,脸上无光,尤其是昔日曾站队朱贵妃的人,更是如鲠在喉,后悔莫及。
  乾武殿外,开始纷纷囔囔。
  皇上隔得太远,耳朵里嗡嗡只响,听不见底下的臣子们在说些什么,只看见了众人那一张张的嘴巴一张一合,一个低头摇头的动作,仿佛个个都在说着中伤他的羞辱之词。
  耳边那七嘴八舌的哄乱声,如同被捅了后的马蜂窝,刺耳的同时又让他心里无比的心虚和惶恐。
  让他觉得此时自己就如同一个被扒光了衣裳的小丑,立在这以供昔日那些诚服于他的臣子们,慢慢观赏,看着他的笑话。
  皇上心里的愤怒和恐惧,齐齐涌入了他的脑子,一阵横冲直撞之后,整个人彻底地丧失了理智,疯了一般地抬起腿,朝着那还在不断交头接耳的人群之中,虚虚地踢了几脚。
  宛若一个被猜中了痛处,而被激怒的小丑。
  他恨不得将这些人都杀了。
  活了四五十年了,他狠毒又尊贵,何其有过如何的狼狈。
  就算是当年夺嫡,他杀了自己的皇兄,被先皇罚跪在正殿外,亲手拿鞭子抽他,也未曾像今日此时这般,让他丢人,绝望过。
  偏生此时太子,一步一步地紧逼,生怕气不死他似的,再一次高声地对他道,“父皇是我大周的一国之君,曾亲自颁发了《大周律》教导我大周的子民遵纪守法,其中一条,儿臣身为皇室子孙,尤其清楚,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如今父皇明知故犯,儿臣不能要求父皇当真按律法自罚,儿臣只希望父皇能为已故的亡魂和无数怨灵,写一封罪己诏,承认自己的过错,也好为我大周皇室子孙树立一个好的榜样,儿臣日后必定也会当父皇为楷模,严格要求自己”
  罪己诏,几个字一出来,皇上的嘴角就开始了不停的抽动。
  父子两人这几日好不容易维持起来的关系,也在这一瞬,被太子的一番话,彻底地击碎了。
  忤逆之子。
  他之前想的没错,他就是个狠毒阴险的逆子。
  他能有什么感情?是自己太天真了。
  “逆子,你想造反”皇上从牙缝里挤出了一道声音,尽管恨不得让太子去死,可嘴里来来回回,也就只有这么一句。
  他已经没有了任何可以拿出来去反驳太子的措辞,他知道自己越是同他争论,越是丢人。
  太子一开口,那一道一道的议论之声又安静了下来。
  红墙绿瓦的露天大殿上,只余了皇上丧失了理智的咆哮之声。
  沉闷压抑的沉默之下,对面的皇上越是愤怒,愈是衬得那位曾经风光无限,威严震摄的皇帝,如今有多可笑。
  众臣子有了如此感觉,皇上自己也感觉到了。
  头顶上的日头,越来越刺眼,皇上眼前突地一道白光后,瞬间陷入了黑暗,王公公眼疾手快,惊恐地呼出了一声,“陛下”,皇上身子一倒,落在了身后王公公的怀里,彻底地晕过去了之后。
  范伸这才伸出手来,拽起了皇上的胳膊,同王公公一道将其扶进了寝宫。
  今日目的达到了,韩国公也没有再去拦着他,太子看着皇上被范伸和王公公抬走后,才从乾武殿内,缓缓地退了出去。
  殿外跪着的臣子,谁也没有离开,一阵群龙无首的茫然之后,个个都将目光望向了太子。
  先是刑部尚书磕头请求,“还请太子殿下明察,还亡灵一个清白。”如今真相大白,大公主的母亲惠嫔,也该得到一个公平的说法。
  韩国公也跪下了下来,对着太子磕头道,“请太子殿下,为我大周朝蒙冤而亡的忠良,洗清冤屈,还他们一个公道。”
  一时,众臣子齐齐跪拜,也不知道是谁先提出了一句,主动道,“请太子殿下监国,以拯救我大周”
  之后,便是一声高过一声的呼声,“臣复议。”
  大殿上后来发生的事情,皇上已经彻底不知道了,也好他晕了过去,没有看到底下众臣子的倒戈,否则,他还当真不知该以何种姿态逃离。
  皇上这回晕过来后,半天都没醒过来,乾武殿内所有的人,都指望着范伸。
  王公公早在那大殿上,就已经吓得六神无主了,比起皇上来,他心头的讶异一点也不少,太子的无情,让他后背生凉,自古就道帝王无情,这皇室之中的亲情,犹其得淡薄。
  之前陛下一心想要自己儿子的命,如今儿子,一心有想要自己父亲的命。
  生死相杀,哪里还有半点父子之情可言,可抛开了这一层亲情之外,仔细一想想,今日的结果,似乎又很必然。
  没有永远藏住的真相。
  陛下和太子之间的矛盾,早就在宁安王府和秦家被抄家之时,已经滋生了出来,这么多年过去,怕是早就成了太子殿下的心结,又何尝是这几日的亲近,就能抹灭掉的。
  皇上经过了朱贵妃和文王的事情后,自然想得简单,自己也老糊涂了。
  如今这个局面,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太子今儿没有让人攻来乾武殿,便是没打算起谋逆之心,定也是想光明正大的坐上那个位置。
  王公公看了一眼床上昏迷不醒的皇上,陪着他走了这么些年,如今才惊觉皇上那头上不知从何时起,已经有了不少的白发,也是在此时,才从他那张苍白憔悴的脸上,瞧出了几分孤家寡人的孤独。
  算计了一辈子,到头来也算是妻离子散了,要了这天下,得了个这样的下场,又有何用,王公公一声叹,走了出去,问了身旁的太监,“范大人呢?”
  “已经去了镇国寺,陛下如今的身子,恐怕也就只有常青大师,能有法子了”
  王公公岂能不知道。
  一朝天子一朝臣,等到陛下当真归天的那一日,他们这些人,谁又能善终。
  “范大人要是回来了,立马进来禀报”
  王公公说完,便又折身回到了皇上的床榻前,默默地守在了床边,神色倒是渐渐地平静了下来。
  **
  范伸确实去了镇国寺。
  林常青已经等候了多时,见到人来了,不用他问,便将手里的一瓶的药递给了他,“最后一回,要是再被气背过去,我也无能无力了。”
  他并非神仙,那老东西,哪里经得起他这番折腾。
  不被气死,已经算他命大了。
  范伸伸手接了过来,身上那抹清冷的漠然,似乎已经在那眸子里面生了根,“多谢。”
  林常青意外地看着他,突地一笑,“当年那一场高烧,你人都烧抽搐了,我将你救下来,也没见你对我说一句感谢,今儿倒是知道客气了。”
  林常青也就是同他开开玩笑,实则心里早就清楚,十几年的那个晚上,他被虞老夫人抱上山时,压根儿就没想过要活,又怎可能会感谢他的救命之恩。
  如今这一切都快了解了,他的这声感谢,应是包含了这些年自己为他所做的一切吧。
  林常青没有留他,起身往外送了他一段,“这一瓶药下去,那老东西,还能撑上一阵,但有句话叫狗急跳墙,如今他是光脚不怕穿鞋的人,比起朱成誉,他的手段本事可恶毒得多,你万事小心些。”
  范伸点头,又往前走了两步,伸手同其挥了挥,快步上了马车。
  从镇国寺出来后,范伸没有一刻耽搁,直接进宫上了乾武殿,王公公已经守了快两个时辰。
  先前御医来了几回,皆是束手无策,王公公抬头瞧了几回床上那张脸,总觉得那气息彷佛都没了,心头正忐忑,便见屋外的太监进来禀报,“范大人回来了。”
  太监的话音刚落,范伸便走了进来,王公公如同见了救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乾武殿内,如今可信赖之人,也就只有他和范伸两人了。
  可自己也只不过是个能打杂的,外头的那些事情,还是得他范伸去应付,之后该如何打算,王公公一筹莫展,见到范伸心头才安稳了下来。
  等范伸拿出了药瓶,王公公心头更是一稳,忙地去端了水来,依旧是范伸扶着皇上起来,亲手将那药丸喂进了皇上的嘴里。
  王公公见他将人平放在了床上,后退了两步,正打算问他,接下来该如何,范伸便转过身,同他道,“这几日,我来守着。”
  王公公一愣,来不及去想这到底合不合规矩,心头已是宽了大半,便也欣喜地道,“有范大人在这,那感情好。”
  王公公替他备了一张椅子,范伸坐在皇上的床前,王公公立在一旁,两人安安静静地在屋内守了一阵,床榻上的皇上,终于有了动静。
  王公公一喜,心头激动,愣是落出了两行老泪,“陛下,可算是醒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