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 章

  第五十一章
  姜姝还未反应过来,范伸又轻轻地握住了她的肩头,将其拉开,也不知从哪里扯出了一方绢帕,往她脸上招呼了过来。
  姜姝见好就收,立马止住了声。
  接过绢帕,匆匆地拭了拭眼角,再转过头,范伸已经朝着门口走在好几步。
  姜姝赶紧跟上。
  到了楼梯口范伸才突地停了下来,姜姝的脚步一个没收得急,脑袋撞在了结实的后背,手腕及时被范伸抓住,“放心,我死不了。”
  “啊?”
  范伸便也没再问她,下了阁楼后才同严二吩咐道,“通知清灵班,今儿所有的船全都出巷。”
  严二点头。
  便也明白,这是要烧钱了。
  清灵班的林冬适才一下楼,就损了一通林玉,“谁是傻子?这两日瞧把你得意的,人家却是左口袋出,右口袋进,没有半点损失,就咱俩成了猴儿。”
  林玉惊愕过了,便也冷静了下来。
  倒没在意这个,而是想起适才世子夫人那一通数落,担忧地望着那阁楼,“你说,会不会打起来?”
  林冬瞥了他一眼,“莫非你还能上去劝劝?”
  林玉为难地道,“真要打起来,咱还不好办,一头是主子,一头也算得上半个亲戚”
  林冬眉头一皱,“谁是亲戚?”
  “世子夫人是姜家的大姑娘,也就是大师兄的表妹,你说,算不算半个亲戚”林玉说完,瞟了一眼林冬,见其神色呆愣,一时没好气地道,“瞧瞧你那出息,每回一提到大兄弟,眼珠子瞪得跟铜铃似的。”
  林冬脸色一红,正欲怼回去,便听到了楼上的动静声。
  不仅没打起来。
  还手牵着手恩恩爱爱。
  还要出船放烟花。
  严二走过来吩咐完了,林冬看了一眼发愣的林玉,将手里的牌子塞到了他手上,笑着道,“兄长可说了,除了翻跟头,其余的差事都归你,该你去了。”
  **
  今儿元夕夜,人山人海。
  见清灵班的船只尽都出了巷口,也不知道是谁从哪儿打听来的消息,说清灵班今儿个要烧钱,有场烟花雨。
  消息一传开,岸边的阁楼和拱桥上,挤满了人。
  范伸坐在船头,一只腿习惯地支起手肘搭在膝盖上,看着身旁脖子都快扭歪了的女人,心头莫名生出了几分恍惚。
  前儿不久太子为了讨美人欢心,在长安城放了一场孔明灯,还被他笑话,何时有这闲工夫。
  如今自己倒也闲了。
  范伸的目光正放在姜姝的脸上,黑沉沉的江面上亮出了第一道光亮,夜色中霎时窜出了一道绚烂的烟花,划破了半个夜空。
  “世子爷,响了,响了”姜姝看着那烟花在半空中爆开,立马转过头来,拽了一下他的袖口,巴掌小脸,月牙儿一弯,哪里还有半点哭过的痕迹。
  范伸原本对烟花并没什么兴趣,此时被她一拽,顺着她的目光破天荒地也跟着望了一阵。
  两岸人潮声鼎沸。
  江面上最绚丽的那阵,姜姝突地又转过了头,“世子爷”
  烟花的响声太大,姜姝见声音被淹没,屁股轻轻地往范伸跟前挪了挪,船只一摇晃,范伸的身子下意识地往后仰了仰,低下头便见那巴掌大的小脸,都快蹭在了他胸膛上。
  范伸定定的看着她。
  姜姝这才问,“世子爷也喜欢烟花?”
  范伸没答。
  姜姝道他默认了,声音尽量放大了些,“我也喜欢”
  身旁除了他再没了旁人,此时此景,姜姝又憋不住,只得同他唠起了嗑,“小时候,我没见过烟花,祖母还拿木柴棍子骗过我。”
  从她记事起,元夕夜都是祖母陪着,将那木混子在火坑里一烧,燃起来后,骗她说那是烟花。
  直到表哥给她买来回来了真正的烟花,她才知道那是假的。
  再后来长成了大姑娘,元夕一到,便同韩凌去逛长安。
  本以为这次来了江南,八成是没得热闹瞧了,倒是歪打正着,蒙骗来了一场烟花雨。
  范伸的手肘依旧搭在膝盖上,微微低着头,看着她说。
  那仰起来的一双乌黑眼珠子里,时而映着几朵烟花的光芒。
  清澈透亮。
  烟花燃过之后,江面已有烟云缭绕,视线一片浑浊,而跟前的这双眼睛倒是愈发纯粹干净了。
  良久范伸轻轻地应了一声,“嗯。”也不知道应的是她说的哪句。
  习武之人的感观极其敏锐。
  在那白雾中,冒出几个黑点时,姜姝便停止了嘴里的叨叨,屏住了呼吸。
  她自来是个知恩图报的人。
  每回拿了韩凌的一点好处,无论是翻|墙也好,替她打掩护也好,都会将人情一一还回去。
  今儿虽是靠着自己的眼泪,骗来了这场烟雨,但姜姝知道,自己不过是耍了个滑头,实则是她理亏在先。
  在知道他一贯挥金如土,喜欢逛花楼的前提下,她明知故犯,故意给了人家五百两。
  有错就赎罪。
  有恩就谢恩。
  范伸刚挪了挪了身子,便被姜姝一把摁了回去,轻轻地却又极其豪迈干脆地道,“夫君坐着,我来。”
  范伸看着她熟练地抽出了自己腰间的银针,转头毫不犹豫地扑去了那烟云之间,眼尾又是不经意地一挑。
  戏精的最高的境界,也不过如此。
  抓人心。
  让你明知道她是逢场作戏,却仍旧信了她的邪。
  严二的身影及时地落在了船尾,范伸仰头,“看着她就好。”
  憋了十几年,也不容易。
  漫天的烟火掩盖了江面上的一场屠杀,两岸上看热闹的百姓,丝毫不知,清灵班的船只缓缓地靠拢,将那烟云挤在成了一条夹缝,姜姝才回来。
  回来时有些气喘吁吁,一身几乎湿透。
  见范伸一直盯着自己看,姜姝眼珠子一眨,丝毫不认输,轻声嘀咕了一句,“我没受伤。”
  走近了范伸才看清楚,不仅是身上,脸上也溅了些许江水。
  额前的发丝,几缕贴在了脸颊上。
  范伸没同她掰扯,起身上前替她捻了那几根发丝,也没再留,握住了她的手腕,“回去。”
  **
  春杏在客栈内等得心急如焚。
  一面盼着姜姝能早些回来,一面又祈祷范伸别回来那么早。
  阁楼下的动静声传来时,春杏生怕是范伸,慌慌张张地打开门,抬头望去,便见到了对面手牵着手走来的两道人影。
  怎么一起回来了。
  春杏一阵错愕,目光下意识地瞟向了姜姝,却见其一身湿透,一时也顾不着多想,赶紧让外间伺候的丫鬟备了热水。
  这一折腾,已是半夜。
  姜姝先躺在床上,范伸沐浴洗漱后掀开幔帐,见其已闭上了眼睛,动作轻缓地拉开褥子,刚躺下,身旁的人却突地侧过了身子。
  范伸跟着侧目。
  便见姜姝撑起了头,突地问道,“夫君,当初要是你真娶了个病秧子该怎么办。”
  范伸眸子一顿。
  姜姝便凑了过去,同他轻轻地道,“幸好,我这病是装出来的”换成一般的姑娘,遇到今儿这涨势,恐怕早就吓死了。
  以往这话她不敢说。
  有了今夜,自己相当于立了一回功,或许是有那么几分邀功的心里,再也没了往日的顾忌。
  也不怕拆开了说。
  范伸没应她,沉默良久见她还没有睡下去,无奈地伸出手,手掌盖在了她的脸上,将其缓缓地摁在了枕头上,“睡觉。”
  身旁再也没有声音。
  闭眼前,范伸下意识地伸开了手掌。
  那脸,真的只有巴掌大。
  **
  姜姝过了半夜,便很难入睡,睁着眼睛也不敢去吵他,过了一阵,感觉他应该已经睡着了,才轻轻地测过了头。
  床前的灯盏,在他进来时已被他熄了。
  此时只余了眸子里一抹稀薄的微光。
  夜色朦胧。
  那张脸眉稍如剑,鼻梁高挺,薄唇紧绷。
  其实只要他不睁开眼睛,这张脸,还是挺好看的。
  一睁开眼睛,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莫名让人生畏。
  黑沉沉的眸子太深沉太锐利,似是装进了这世间所有的秘密,一眼望过来,能将人望个对穿,同时还能让你摸不透他的半点心思。
  出嫁前祖母曾对她说,“一个人再可怕,也有敢在他面前耍刀子的人。”
  “这人啊,都说活着是为了一张皮,然太过于在意了,得了面子里子里却吃了大亏,偶尔放下那不值钱的情面,哄上对方两句又如何?”
  “百炼钢绕指柔,男人实则比女人还好哄,哄好了,还不得事事都依着你”
  姜姝在脑子里匆匆过了一遍,自己嫁过来之后,前前后后所发生的事情,背心一阵凉一阵热的。
  倒也突然明白了,祖母所说的那绕指柔的道理。
  三更里的一声锣响,姜姝终于有了睡意,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
  第二日一早,文王和知州大人便匆匆来了客栈。
  昨夜不只是范伸遇了袭,文王也遇了袭。
  就在二十几年前,已经烧成了一堆废墟的湘云阁内,突然窜出了几名死士,若不是知州带去的几个人奋力相抵,文王那条命,多半折在了昨夜。
  文王也没等知州查出个接过来,直接一口咬定是朱侯爷。
  朱澡死之前藏在秦家的那笔土财,等到大理寺去查时,已经蒸发了大半,文王一直盯着朱侯爷,这回来江南,多半也是为了此事。
  他亲眼看着朱侯爷将那东西,运来了江南。
  昨儿个又被范伸那一句,“自个儿的账都结了。”给将了一把,回去后便让人抓紧,那些东西,原本就是他的。
  是朱澡偷了他的。
  也不知道是谁提了一句,会不会又像之前的秦府一样,那东西找了这么久都没有眉目,估计多半有藏在了哪个闹鬼的废墟宅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