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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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父,二兄说得是!”姬家老三很快接上。
两个儿子表达了自己立场鲜明的观点,姬载却只是沉默,他的目光掠过他们,落在长子姬然身上。
“你怎么看?”
姬然斟酌着思路,慢慢道:“项羽器宇轩昂,龙章凤姿,非肯久居人下之子。”
这句话有点答非所问,但姬载一听就明白了长子想说的话。
姬然的意思不难理解,他觉得项羽这个人,看上去就不像是愿意当别人下属的,虽然项梁说得好听,要把楚怀王的孙子迎回来,但谁知道将来江山真的打下来了,他们还会不会真把楚王当成君主?
退一万步说,现在天下那么乱,秦朝未必会败,陈胜吴广的大军实力规模也比项梁项羽叔侄的强很多,谁能保证项梁他们一定会是最后的胜利者?
这里面的风险实在是太大了。
姬家是楚国世家没错,可没有必要现在就押好筹码,急吼吼地加入这场把脑袋挂在裤腰带上的博弈里,要知道他们好不容易才保留了现在这么一点香火,要是一个不慎,可就是举族覆灭的下场了。
姬然的思路是偏于保守谨慎的,他不希望拿着整个姬家去冒险,要知道从前不少六国的世家,早就在战乱中覆灭殆尽了,姬家是为数不多幸存并一直延续下来的。
姬载轻轻颔首,看上去很赞同长子的观点。
姬家二子姬平和弟弟对视一眼,都有些急了。
急切的心情使得姬平不由得倾身向前。
“阿父,姬家已经沉寂太久,如今正是大好时机,项氏乃楚国旧部,反秦名正言顺,更能一呼百应,更勿论他们还要奉楚王之孙为主,相较起来,陈涉之辈何足挂齿?眼下,项梁叔侄还未站稳脚跟,我们前去投奔,正可得到重用,若时日一久,投入项氏麾下的名士越多,姬家反而无足轻重,届时只怕姬家于项氏就可有可无了!时机稍纵即逝,还请阿父勿要犹疑才是!”
姬然斥道:“姬家四百年,靠的是谨慎,而非莽撞!你这是想拿整个姬家去冒险吗?!”
姬平气极而笑,说话开始口不择言:“大兄是宗子,自然不惧,左右将来姬家都是你的,哪里管得了我们这些弟弟是否能出得了头了?”
“住口!”姬载一声怒喝,顿时都安静了。
但早在姬载喊住口之前,姬平已经把这句话说了出来。
姬然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弟弟们,他没有想到在自己的亲兄弟心目中,他们竟然是这样看待自己的。
老三虽然没有开口,可是脸上的表情已经暴露了他的想法他想的跟姬平差不多。
姬平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没等姬载骂他,就伏地大哭道:“阿父!我姬家上承周天子之血脉,延绵四百余载,书香传世,代代为士,辅佐楚王,却因秦灭六国而毁于一旦,如今暴秦无道,天下人人得而诛之,我姬家复起有望,阿父何以瞻前顾后!姬家子弟读书万卷,博闻强识又有何用,不过是老死在这乡野罢了!与其庸碌而活,孩儿愿佐项氏奠不世之功,虽九死其犹未悔!”
姬辞和他的堂兄弟们得以列席会议,却无权发言,眼看着原本平和的讨论,突然急转直下,变得如此激烈,小辈们都惊呆了。
因为先前父亲禁止他去看刘桢的事情,姬辞心中也有所不满,可他万万没有想到,在这个家里,叔父们同样也早已不满,而且发作起来如此激烈。
姬然一反平日温和的脾气,腾地站起身,指着姬平道:“你直说了罢,你便是不甘姬家清贫,想要借辅佐之功,追逐富贵,是也不是?”
姬平不服气地仰着头,嘴角露出一抹讽笑:“大兄是为姬家,我也是为姬家,为何大兄说的就是对的,我说的就是错的?为何大兄所为便是安贫乐道,我所为便是贪慕虚荣?!”
姬然气得说不出话,一时也找不出反驳的词,如果他继续反对,倒好像他真的怀着什么私心似的。
小辈们噤若寒蝉,看着长辈之间激烈争吵,出去也不是,留下也不是,一时都面露尴尬。
“都住口罢。”姬载疲惫的声音响了起来。
他闭了闭眼,面容好像一下子苍老下来:“叔楚,你怎么看?你的想法,是与你大兄同,还是与你二兄同?”
叔楚是姬家老三姬郢的字。
姬郢看了看刚才吵得脸红脖子粗的两位兄长,又看了看上首面露倦容的父亲,半晌低声道:“孩儿以为,二兄言之有理。”
姬然:“你这个……!”
“罢了!”姬载喝住他,又转向两个儿子,“你们早已成亲生子,不必事事听从我这老父的话,既然如此,那便分家罢,想要去投奔项氏的,你们自可去也,想留下来的,就留下来。”
“阿父!”姬然不可置信地喊了出来,他没有想到老爹竟然那么快就服软让步,而且竟然还说出了分家的话,姬家现在连庶出的孙女一辈算在内,统共也就几十口人,如果二房跟三房分出去,那么本家就根本剩不下什么人了。
姬平和姬郢也都是一脸意外和不可置信。
“我意已决,勿要多说。”姬载站了起来,往里屋走去。
刘桢还不知道姬家发生的这一系列变故,此时的她,正板着脸,站在自己的兄长面前。
“好阿桢,你就放我走罢!”其实以刘楠跟刘桢身材上的差距,他大可没有必要说这种软话,只不过刘楠已经习惯了不惹妹妹生气,所以在被拦下的时候,也就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
“那么阿兄半夜三更不睡觉,拿着弓箭偷偷起来,又是想去哪里呢?”刘桢盯着他,丝毫不放松。
刘楠苦笑,知道这个聪明的妹妹肯定猜出来了:“……我想去投奔阿父,随他一起打秦人。”
刘桢气急反笑。
她发现不管古今中外,都会有一种病症,叫少年中二病。
像现在,刘楠竟然说他要跑去找刘远,跟他一起打仗。
“我问你,行军打仗,地点多变,陈郡之大不亚于颍川郡,就凭着一个地名,你到哪里才能找到阿父?如果途中碰上流寇,秦军,你打算以一敌万,单枪匹马闯过去吗?你身上何来盘缠?你以为进城不需要缴税吗?还有,如今你是刘家唯一堪用的男丁,你走了,剩下我们一干妇孺,若是有猛兽来袭,有差役来捉,我们跑不动,逃不动,又要如何是好?或者阿兄你希望等到回来的时候,看见我与阿母阿妹他们的尸体躺在这里吗?”
刘楠越听,脸色就越是苍白,他将弓箭捏得紧紧的,低下头,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是头脑发昏,仅仅凭着一腔热血就要冲动行事。
阿桢说得没错,阿父不在,叔父又不能常来,这山上就只有他能保护一家人,他之前只想着给她们留下更多的猎物就足够了,却没有想过万一自己不在,他们遭遇了危险要怎么办。
刘桢见他这样,微微叹了口气。
十三岁的少年,又不像姬辞那样爱读书,其实你不能对他要求得更多,每个人都有中二病少年期,刘楠也不例外,他成天跟着许众芳,听多了行军打仗的故事,自然满心向往,这次知道刘远在外面跟着大军造反了,马上就想去投奔父亲,这也是一种天真的英雄主义幻想,幼稚又可笑。然而他凡事能听得进劝,只要证明是自己错的,他就不会坚持,这点已经难能可贵了。
不过刘桢仍然不准备纵容他这种想法。
“阿兄,阿父不在,你便是半个当家的,是刘家的顶梁柱,如果你真想从军,我也不反对,只要等我们见到阿父了,你亲口向阿父说,他若是答应了,你自然可以去!但是现在,你且好好想一想,你今日去了,明日便是我们的死期,若你毫不在意,我也无话可说!”
为了彻底打消刘楠的念头,她不得不撂下狠话,而且说完转身就进屋,看也不看他一眼。
张氏这些天一直担惊受怕,加上白天实在太累了,屋外并不大的动静并没能吵醒她,弟妹也一样酣睡如常。
刘桢进来之后,又悄悄地脱了鞋躺下,但她的感官还保持着高度敏锐,一直在倾听着外面的动静。
不知道过了多久,耳边传来房门被轻轻打开的声音,紧接着又响起脚步声,悉悉索索有人掀开被子的声音,刘桢这才彻底放下心来,放任自己沉入睡梦之中。
虽然春天的山里物产丰富,吃的方面暂时不用发愁,可刘桢他们的日子依然很清苦,无它,衣服穿烂了,最多也只能修修补补,逢了再穿,破了再缝,刘楠更惨,他经常要在外面打猎的,山里到处窜,衣服损毁速度更快,许众芳知道之后,就把自己的旧衣服送过来,张氏缝缝补补再修改一下,也还能凑数。
但几个孩子就不好办了,像刘桢和刘婉这种年龄的孩子,身量长得本来就快,衣服没多久就显得短了,纵然张氏再心灵手巧,也不可能把千疮百孔的衣服修补得跟新衣裳一样,而许众芳家境也不富裕,更不可能成天接济他们。
在山中住了近一年之后,张氏一家的装扮比起外面的乞丐也没好到哪里去。
于是当十月里的某一天,姬辞又一次瞒过家人,带着一个重大消息偷偷摸摸上山来的时候,看到衣衫褴褛的刘桢,当场就愣住了。
刘桢倒是大大方方的,没有表现出任何窘迫尴尬,也仿佛两人才分别没多久,而不是好几个月没见。
“阿辞,你这次又带了什么书简来?”
“我没带书……”姬辞回过神,发现自己这样盯着别人看是很失礼的事情,连忙道:“我听说了一件大事,是与刘家阿父有关的,所以就赶紧过来告诉你们了!”
姬辞说话向来不会夸大其词,刘桢心下一沉:“是不是……我阿父出了何事?”
旁边的张氏也吓得脸色煞白,双腿发软,登时就觉得有点站不住了,不得不扶住旁边的树干。
姬辞见她们都误会了,忙道:“不不,是好事,大好事!听说刘家阿父被张楚王封为颍川郡守,已经接手颍川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