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2 章

  回到明德殿之后,沈燕倾本来还存有一份侥幸心理,心想只要曹先生不说,李觅肯定不会这么就知晓沉香园内发生的事情。可令她意想不到的是,到了傍晚时分,二殿下在沉园池垂钓之时不惧落水的事情就传遍了整个后宫,听说不仅郑淑妃,就连皇帝陛下都去了临照殿,两人一块陪着落水失惊的李彦紧张不已。
  “苏内官,你可知晓殿下这时唤我所为何事?”明德殿寝殿门外,沈燕倾跟在苏木身后,口中有些忐忑着问。
  “这个小人却不知道了,沈司记进去见到殿下就明白了。”苏木轻笑着,又走上前去叩了下门。
  “让她进来。”里面传出了低缓一声。
  沈燕倾听得心中更加忐忑,可苏木已是推开门,又回身请她进去。沈燕倾只好硬着头皮迈进了门槛。
  屋内点着灯,沈燕倾轻着脚步走了进去,就见得李觅正靠在一张软榻上,他换了一身月白色的宽袍,头上没戴冠,一头墨发只用根发带轻挽着,比之平日里的沉稳清冷,此刻的李觅多了一丝温润之感。
  “见过殿下。”在离李觅十来步远的地方,沈燕倾停了下来施了一礼。
  “站那远做甚?心虚吗?”李觅看她一眼问。
  “没,没有……”沈燕倾忙否认着,赶紧又朝李觅走近了几步。
  “你做了什么?”
  还没等沈燕倾站稳脚步,李觅突然又问了一声,沈燕倾心下暗暗叫了一声苦,她知道李觅问的定是白天沉香园内发生的事情了。
  “怎的不说话?”李觅等了半天,见得沈燕倾仍是一声不吭,于是自榻上站起身来,踱着步子就走到她跟前。
  “我,我说就是……我事先暗暗用枝条试探过了,那池水不过才没过双膝一点……我挑了一处有青苔的地儿放了凳子,又在凳子脚下放了湿滑的卵石……”沈燕倾一边说着,一边拿眼瞄着李觅,见他眉心拧得越来越紧,她的声音也就越来越低了。
  “你……”李觅听到这里,本想斥一句,可见着她一副愁眉苦脸担惊受怕的模样,一时似有些不忍心,只说了一字之后就停住了。
  “为何要这样做?”李觅顿了下,转而问她道。
  沈燕倾听得这话抬起了头,面上也出现一抹不平之色。
  “殿下是太子,又是梁王的兄长,可梁王仗着圣上的宠爱,竟一再对殿下不敬,这样的人不教训一下,燕倾心里憋得慌!”沈燕倾说得气嘟嘟的。
  “呵,你这是替我打抱不平来了?”李觅反问一声,面上是好气又有些好笑的神情。
  “嗯,正是,殿下是正人君子,自不好与他计较。燕倾是个小女子,可就没那么大肚量了,叫他吃些苦头,也好叫我出一口胸中恶气。”沈燕倾竟是一本正经地点头道。
  “你……”李觅听得一时没了话,只看着她面上有些哭笑不得的感觉
  见和李觅半晌不说话,沈燕倾先是抬眼看看他,突然就想起曹先生在沉香园和她说的话,虽然心里没什么底,不过还是走近一点,大着胆子伸手轻扯了一下他的袖子。
  “殿下,别生气了,我知道你是担心我一个不小心,就会闯祸受责罚,我以后再不冒失行事行不?”沈燕倾轻软着声音道。
  “谁说我担心你了?”李觅却是甩了下袖子,又别过脸去了。
  “殿下没有吗?那为什么还让曹先生悄悄留在沉香园内?”沈燕倾一边说着,一边又伸手扯了扯李觅的袖子。
  沈燕倾手里揪着李觅的袖子,一双眼睛却是悄悄瞄向了李觅,这时就发现他脸颊上竟是浮上了一抹可疑的晕红之色。沈燕倾看得暗自发笑,原来他竟是这样的一个羞涩的人,被她说中了心思竟是脸红了起来。
  “放手,袖子要被你扯烂了……”李觅感觉到了沈燕倾的眼光,口中很是气恼地嘟囊一声,手臂却是一动不动,任凭沈燕倾揪着他的衣袖。
  “要扯烂了吗?我瞧着这料子很结实啊……”沈燕倾笑着,一边又将李觅的衣袖窝在手里又团了团。
  见着沈燕倾一副厚脸皮模样,又看着自己被她揉得皱巴巴的衣袖,李觅的面上终于有些绷不住的感觉了。
  “无赖……”李觅口中低斥了一声。
  听得这声,沈燕倾不由得苦了脸来,心道曹先生分明是叫她要“撒娇”的,可自己这回发挥得实在是不好,竟是走了样子变成“无赖”,唉,看样子她还真没有这个天赋。
  沈燕倾这半天没吭声,李觅倒是有些奇怪了,他抬眼将她仔细瞧瞧了,然后叹息一声放软了声音道:“好了,下不为例就是……”
  沈燕倾听得眼神一亮,忙一把又揪住了李觅的袖子问:“这么说,殿下不生我的气了?”
  “嗯,我是心疼我这无辜遭殃的衣袖……”李觅点点头,又看一眼被沈燕倾揪得不成样子的衣袖,可唇角弯起,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
  见得李觅发笑,沈燕倾先是松了一口气,紧接着也有些暗自窃喜起来,心道没想到曹先生出的这主意这真的挺好使,原以为李觅总是板着脸一副不好相处的模样,不过现在看来,他倒不是似表面那般清冷孤傲,适才她不过说了几句软话扯了几下衣袖,他便就转怒为喜了。假如日后她再“变本加厉”些,在“无赖”这种技法之上再多些精进,他会不会变得愈加温软?
  “你在想什么?”
  沈燕倾正自浮想联翩,不料李觅突然开口相问,沈燕倾听得回过神来,慌忙摇头表示什么也没想。
  “你这几日就不要出门了,就待在玄乙居,待事情消停些再说。”过了片刻,李觅又道。
  沈燕倾忙点头应了下来,她心想这几天可得避避风头,那李彦又不傻,说不定等他回过神来,就有可能意识到跌落池塘与她有关,这时候若是出门被他撞见,总归不是件好事。
  “也好,过几日就是上巳节了,我就待在玄乙居专心做纸鸢,万不可误了殿下踏青。”沈燕倾笑笑道。
  李觅听得也点头轻笑,沈燕倾一礼后,才快着脚步走出了寝殿。
  接下来的两日,沈燕倾果然依着李觅的吩咐,只安心待在玄乙居没有。期间阿俏出去两趟,打听了些消息回来。说是二殿下李彦滑落池塘受了些风寒,这几日被淑妃拘在临照殿没有出门。没了那混世魔王的折腾,这后宫一时倒是清静了不少。
  这日午后,沈燕倾放下了手里的工具,看着眼前已经完工的纸鸢,她舒了一口气,面上也露了轻松之色。她又仔细看了看,又伸手拿起纸鸢来,正待拿到院子里去试飞下,这时突然又想起来一件事来。
  “我要那纸鸢,是与众不同,叫我满意的。”
  李觅轻缓有力的声音在沈燕倾的耳畔回响了起来,沈燕倾犹豫了片刻,还是朝门外喊了阿俏一声,阿俏应声而进。
  “阿俏,你去前殿去寻苏内官问一声,问问殿下这会儿空不空?若是空了,我就将这纸鸢送过去请殿下看一眼。”沈燕倾吩咐阿俏道。
  “姐儿的纸鸢做得这般精细灵巧,我想殿下定是一百个满意。”阿俏看着案上的纸鸢笑着道。
  “快去吧!你瞧我做什么自都是好的,可殿下是什么眼光,我这心里正没底呢!”沈燕倾催促着道。
  阿俏满答应一声快着脚步就出了门,沈燕倾,则站起身,将那纸鸢又都仔细看了一边,又将细微之处检查一遍又一遍,心里还真是有些忐忑,不知道李觅会不会满意。
  “等会送过去,他若是不满意,我拿回来再改就是了,总归叫他满意为止。”沈燕倾看了半晌,直起腰身自言自语着道。
  “姐儿……”门外传来了阿俏的声音。
  “怎么样?殿下他在书房吗?”沈燕倾忙转过身问道。
  “姐儿,殿下他不在书房,也不在寝殿……”阿俏站在门口道。
  “那他在哪?”沈燕倾一脸的疑惑。
  “殿下他……就在门外。”
  阿俏笑盈盈的又回了一声,沈燕倾听得心中惊讶,忙快步走向了门口,一抬眼,果然见得李觅正站在门口台阶下,他换了一身象牙白的宽袖袍,长身玉立,清俊隽美的眉眼间,正含着一丝浅笑看着她。沈燕倾见了这样的李觅,心中那丝惊讶就慢慢变成了一抹浅浅的喜悦。
  “听说你的纸鸢做好了,我过来看看。”见得沈燕倾站在门口一脸愣神的模样,李觅率先开了口。
  “对对,是做好了……燕倾见过殿下。”沈燕倾这才回过神来,有些忙乱着朝李觅福身一礼。
  李觅抬了下袖子示意她起身,而后便迈步上了台阶,又径直朝着屋内走了进去。沈燕倾起身后瞥了阿俏一眼,眼神内有丝嗔怪之意,怪她怎么没听清自己的吩咐,怎的劳顿李觅亲自来了玄乙居?
  “是殿下在书房听见我和苏内官在门外说话,就叫我进去问话,听说姐儿的纸鸢做好了,就亲自赶了过来。”阿俏压低了声音对沈燕倾道。
  沈燕倾听得这才明白过来,又见李觅已是迈过门槛进了门,她赶紧跟着走了进去,进门一抬眼,就发现李觅已是站到案前,他背着双手,正目不转睛打量着案上的纸鸢。沈燕倾忙走至他身侧侍立了,又悄悄观察了下李觅的脸色,见他一言不发看得专注,她心里顿时有些七上八下了。
  “殿下若是不满意,就提出来,我还可以改的……”等了半晌,沈燕倾还是斟酌着开口了。
  李觅没有立即接沈燕倾的话,他微弯了下腰,伸双手将案上的纸鸢拿了起来,仔细又看了看,而后才轻着声音道:“不用再改了,我很满意。”
  李觅说话之时,看向沈燕倾的眸光变得温和轻软,甚至有一丝压抑不住的惊喜之感。沈燕倾看着这样的眼神,没来由的就觉是心里就慌了下,忙将眼光收了回去。
  这纸鸢,她是颇花了一番心思的。她画了一只体态匀称大方的半瘦燕,这只半瘦燕,眉似剑,又尖又直,但嘴边仍留有一点黄边,保留着童稚模样,胸部则是留着一大片白色的。她又在燕子的尾部画了两对彩蝶,双翅又画上了蝙蝠和牡丹花的图案。整只纸鸢不仅有富贵祈福之意,更重要的,这半瘦燕羽毛渐丰,有棱有角,正是寓意着少年弱冠之貌,个性犀利分明,胸怀单纯坦荡且有蓬勃向上的朝气。这样的人,可不正是眼前李觅的写照?
  沈燕倾见了李觅刚才那般惊喜的眼神,瞬间就意会到,他定是看懂了这半瘦燕所蕴含的寓意。她没有料到这么快就被李觅看了出来,心里虽有些慌乱,可那慌乱里,还是隐隐生了些欢喜来。
  “你这纸鸢,试飞过没有?”过了片刻,李觅又出声问道。
  站在一旁敛眉垂目的沈燕倾听得李觅相问,忙轻笑着摇头道:“还没来得及……”
  “那还等什么?”李觅看着她,眸光里有丝期待之息。
  还未等沈燕倾反应过来,李觅已是拿着纸鸢往门口走去,待走到门口,才发觉沈燕倾还愣在原地,他停下脚步又转过了身来。
  “快走吧,后面园子地方大。”李觅声音温软,唇边分明含着一丝笑意。
  见得李觅心情颇好的模样,沈燕倾瞬间也有了一阵轻松之感,她快步走上了前,见得李觅手里拿着纸鸢,她顿时觉得有些不妥,于是伸出双手,打算接过纸鸢自己拿着。可没想到的是,见得沈燕倾伸手至纸鸢旁,李觅竟是突然将手举高了些,让她一时够不着了。
  “我拿着,你毛手毛脚的,弄坏了可怎么好?”李觅瞥她一眼,口中嗔怪一声,又将纸鸢换到另外一只手上,一副生怕被沈燕倾碰到的模样。
  见着李觅这般宝贝这纸鸢,沈燕倾一时愣了神,片刻后反应过来,就忍不住笑了起来。她这一笑,眉眼弯弯,腮边梨涡隐现,说不出的俏皮灵动,李觅看了一眼,顿时就愣在了原地,面上有些恍神的感觉。
  “殿下,怎么了?”沈燕倾看着李觅问。
  “嗯,走吧。”听得声音,李觅醒过神来,他点点头,迈开步子就朝前走了出去,他的步伐有些快,好似有些着急忙慌的感觉,沈燕倾不明白他为何这样,只好按捺下心里的疑惑快步跟了上前。
  两人在玄乙居的后园寻了个空旷些地方停了下来,李觅将手中的纸鸢放在了草地上,沈燕倾则走了过去,自袖内掏出来一只绕了线的小轮轴朝着李觅递过去。李觅接过了线轴,又蹲下了身子,本是信心满满的模样,可他看着地上的纸鸢好半天,一时间却是犯了难,他压根不知道该将线绑在哪个部位。
  “还是你来吧。”李觅站起身看向沈燕倾道。
  沈燕倾听得这话,忍了笑走近了两步,将那纸鸢看看,并不伸手接李觅递过来的线轴,而是将双手背到了身后,又朝着李觅摇了摇头。
  “怎么了?”李觅看着她一脸的不解。
  “还是殿下亲自来吧,我毛手毛脚的,弄坏了可怎么好?”沈燕倾面带笑意,口中轻软着声音。这话可是李觅刚刚才对她说的,没想到这么快就拿来调侃他了。
  李觅听得这话,面上先是露了一丝尴尬之色,见得沈燕倾笑得一脸的舒心模样,他也跟着笑了起来。
  “刚才是我失言了,还望沈司记宽宏大量,替我将这线轴装上。”李觅轻缓着声音,竟是向沈燕倾央求了起来。
  这一向清冷的人突然露了这般温软之样,沈燕倾哪里还能拒绝得了?她忙走近了一点又轻笑着道:“这也不难,我教你就是了。”
  也不知为什么,李觅听了沈燕倾这话,竟又一时愣住了,他双眸盯着沈燕倾,神情里像是有了一丝追忆什么的感觉。
  “殿下?”这下轮到沈燕倾迷惑不解了。
  “哦,没事……你快些教给我吧。”李觅反应了过来,忙蹲了下身子,又拿着手里线轴在那纸鸢的上方比划着。
  沈燕倾见状也在他身边蹲下了身子,伸手指了指纸鸢道:“殿下,这根是立竿,将线索系在这个部位……对,就是三分之一的地方……”
  沈燕倾轻着声音,李觅依言而行,将手中的线轴上的线头抽了出来,又搭在纸鸢的立竿之上。正待打结之时,就听得沈燕倾又道:“结个猪蹄扣最好……”
  “猪蹄扣?什么是猪蹄扣?”李觅手一顿,抬起看着沈燕倾一脸疑问。
  沈燕倾听得笑笑,而后伸手过去,自李觅手上接过线头,先将线头对折,然后扣在立竿上,将线头交互交叉成十字形,又结了个扣,那扣尖尖的隆起,还真的似个猪蹄的形状。
  李觅看着那扣,勾起唇角笑了下,也伸出手来,饶有兴趣的解开了沈燕倾刚系好的扣,然后手里摆弄着,看样子是想自己也试一回。可是没想到的是,他一连尝试了几次都结不起来,最后手里一忙,居然打了个死扣来。李觅一见手里愈加乱了,指头使劲就想将那死结给解开,可是没想到,竟是越解越紧了。
  看着这平日里最是稳重老成的一个人,居然被一个线扣弄得手忙脚乱,沈燕倾自是忍俊不住,她忍了又忍,可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还笑?分明是你没教好!”李觅抬起头,看着沈燕倾面上有些着恼的模样。
  “嗯,怪我,那我再教一次就是了……”
  沈燕倾忍了笑,又伸手过去,三两下将那死扣给解开了,然后又依先前一样打了个后,约摸着李觅这回看得清了,于是又利索将扣解了,将线头又递给了李觅。
  李觅接过一线头,在那竿上绕了两下之后,竟又忘了下一步该要怎么结,他顿住了手,双眼看着沈燕倾,面上像是有些恼,还有些无奈,沈燕倾生怕他恼羞成怒,忙伸手过去,手把手地教起了他。
  “对折,交叉,再这么一扣,这不就成了吗?”沈燕倾低着声音,手掰着李觅的指头教得一脸的认真,她完全没有意识到,她此刻离李觅很近,近到她鬓边几缕柔软的碎发不时蹭到李觅的脸颊。
  沈燕倾恍然未觉,她系好扣又抬起了头,想要问一问李觅这次可曾学会了。可让她没料到的是,她发现李觅这会儿一动不动,整个人也似入了定一般。
  沈燕倾的眼神直直地撞进了李觅的眸子中,此刻,他眸光幽深,带着些痴意,又像是在压抑着什么呼之欲出的情愫,沈燕倾看着这样的眼神,心里莫名就是一怔,一时也就忘了要和他问什么话。
  “哥哥,燕倾姐,你们,你们这是……”一阵惊呼之声自园门口响了起来。
  沈燕倾被这声音吓了一跳,忙抬起头朝外看去,就见得园门口站得好几个人来,当前的是一身水红衫裙的李莞,后面跟着她的侍女南星,还有阿俏、苏木也都在。
  见着众人看着自己和李觅一脸惊愕的神情,沈燕倾这才意识到她这会儿与李觅靠得太近了,两人的手还握在一处。她顿时清醒过来,忙将手自李觅手里抽了出来,又挪着脚步想要拉开两人间的距离,可没想到蹲得太久,脚下发麻,她这一挪竟是一个趄趔险些往后摔倒,幸得李觅眼疾手快,伸手拽了她一把,只是这样一来,她就身子一歪靠在了李觅的怀里了。
  “哎呀,好羞羞……”园门口的李莞见了这一幕,口中惊呼了一声,又拿双手将眼睛捂住了,她口中呼着“羞羞”,可仍是透着指缝朝这面看得津津有味。
  沈燕倾听着李莞的惊呼声,心下顿时慌乱不已,忙不迭地自李觅怀里逃离,又匆匆站起了身,可又见得李莞大呼小叫的模样,她顿时又急又羞,就感觉这会儿是浑身长嘴也说不清楚了。
  “莞儿,你乱说什么?我们,我们是在给纸鸢绑线……”李觅尚算镇定,他站起身,清咳一声,板起面孔朝着李莞的方向道。
  李觅不说话还好,他一开口倒引得李莞更加激动起来。她放下捂眼睛的手,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两人跟前,将两人看了看,然后笑嘻嘻地问李觅道:“我们?好一个‘我们’,原来哥哥与燕倾姐竟是亲密到这个地步了?可怜我竟是蒙在鼓里一点也不知晓!”
  “莞儿,你这说的什么话?我们,不……是殿下与我,是真的在给纸鸢绑线……”沈燕倾赶紧也朝李莞解释着,一向口齿伶俐的她,竟是有些语无伦次起来,居然又一次说到了“我们”。
  “哈,我听到了,又是‘我们’!”李莞不依不饶,伸手指着沈燕倾,笑得一双眼睛眯成了月牙儿。
  “莞儿!”李觅见状脸一沉,口中声音也高了些。
  李莞见得自家兄长动了怒,倒也不敢再肆意发笑,只忍了笑眨巴着眼睛看向了李觅。
  “你上次说想要我书房那只琉璃狮子,一会儿你去拿了回去便是……”李觅喝了一声之后,声调突然变低了,语气里甚至隐着一线央求的意味。
  李觅这话一出口,不仅李莞惊呆了,就连沈燕倾都惊得说不话来,原本以为他这样板着脸,是要摆兄长的谱将李莞训斥两句,这事也就算完了。可他居然要送什么琉璃狮子给李莞,这岂不是摆明了他心里发虚,要用这琉璃狮子堵住李莞的口?这不是变相承认他与沈燕倾刚才在真的是亲近吗?
  “琉璃狮子?好啊!哥哥你可不能反悔。我也答应你,一定不将你和燕倾姐的事告诉给别人!”李莞反应过来之后,喜得手舞足蹈,口中振振有辞道。
  眼见着这越描越黑的一幕,沈燕倾一时也没了办法,只好伸手揉了揉太阳穴,又叹了一口气。
  “南星,阿俏,苏木,你们也都记住了,我哥哥和燕倾姐的事是个秘密,任谁都不能说,知道吗?”李莞又转过身,对着侍立一旁的南星等人吩咐着道。
  这三人自是忙不迭地点头应下,只看得沈燕倾又是一脸的无奈。李觅却是出奇的平静,他甚至看了眼沈燕倾,唇边还露出了一丝笑意。
  “我还有事,就先回去了,这纸鸢,你和莞儿试飞好了。上巳节我要出宫踏青,到时候你记得带上。”李觅朝着沈燕倾缓声几句,然后转过身,带着苏木就离开了。
  “燕倾姐,哥哥这是在邀请你上巳节一块出宫踏青呢。”李莞站到在沈燕倾的身侧,一边目送着李觅离开,一边捅着沈燕倾的胳膊悄声道。
  “莞儿,你真的误会了,适才……”沈燕倾还想将刚才的事向李莞再解释一番。
  “好,我都知道了,燕倾姐适才是和哥哥一块给纸鸢绑线的。”李莞替沈燕倾将后面的话说完了,可她说得一脸笑嘻嘻的,哪里有半分正经模样?
  沈燕倾眼见解释不通了,只好一跺脚不再理会她了,只转身拿起了地上的纸鸢来。李莞见了那纸鸢,顿时眼前一亮,忙凑过看细看了一番,一时就赞不绝口起来。
  “莞儿,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吧?”沈燕倾问李莞道。
  听得沈燕倾相问,李莞这才想起了正事,她忙将来意说一遍,原来是沈燕倾的父亲托内侍递话进来,说是家中有事让沈燕倾这两日回去一趟。
  “说了是什么事吗?”沈燕倾听得顿时有些着急了,她这进宫也半个月有余,她正寻思这几日回去一趟,不想父亲倒是叫人带话来了,她担心家中出了什么事。
  “想来不是什么大事,母妃只是叫我来告诉你一声,并不十分的着急。”李莞回道。
  沈燕倾听了这话才放下心来,待送走李莞之后,她就去了前殿书房,和李觅提起想要出宫回家一事,李觅先是点头,然后又问她打算什么时候动身。
  “我想这就回去收拾,赶在天黑前出宫。”沈燕倾回道。
  李觅又点了下头,沈燕倾正待福身一礼告退时,不想李觅却是又开口了。
  “你几时回来?”李觅似是脱口而出,问完之后见得沈燕倾有些惊愕地看着他,他像是有些后悔了的模样,忙将眉眼敛了不看她。
  “若家中没什么大事,过个两日便就回来了。”沈燕倾虽不知李觅为何问得这般急,但还是轻着声音回答了。
  李觅听得这话面上舒缓了些,片刻之后又想起什么似地道:“这样好了,你在家多待一天,三天后就是上巳节,到时我让马车从你家门口过,顺便接你一道去城南曲江。”
  原来他是要去曲江踏青!沈燕倾听得先是心中一喜,京都之人,于每年上巳节之际,总要成群结对,于曲江江畔踏青祓禊,饮宴游戏。沈燕倾离京已有五年,还真是有些想念那番热闹场景。这会儿乍听得李觅提起自是有些激动,可片刻之后她想到到李觅所说后半句,他说那天要去她家门口接她同往,这可是万万不妥的。
  “燕倾可不敢劳动殿下去我家门口接我,到时我一早就去曲江恭候殿下就是了。”
  沈燕倾忙谢绝了李觅的一番好意,她心想,太子的车驾若是去了她家门口,又接了她出去,这可不是要成为京都一桩大新闻了?前些天她在太后跟前可是一再保证了,绝不敢对太子妃之位有丝毫觊觎,可这桩新闻一旦传进宫里,若是被赵含姝知晓,继而被太后知道了,她这条小命可就岌岌可危了。
  “也好,到时候你在曲江畔的星辉楼外等着。”李觅这会儿也意会到自己刚才的想法有些不妥,忙顺着沈燕倾的话答应了下来。
  沈燕倾听得点点头,一礼后就转身往门口去,不想才走了两步,李觅又叫住了她。
  “记得那天多带几个人,你身边那小丫头也太单薄了些。”李觅低垂着眉眼,声音却是轻缓着的。
  沈燕倾听得先是愣了下,过了片刻才猜测,李觅这是在关心她。通常上巳节的时候,曲江两岸都是人潮涌动,摩肩擦踵之状,他这是担心她带着阿俏一人难以应付。
  “知道了。”沈燕笑笑应了下来。
  ……
  沈燕倾先是回去玄乙居交待了阿俏了一声,而去又去了皇后的清宁宫及贤妃的宜秋宫,这样一圈下来再返回东宫,日头都已经西斜了,沈燕倾有些担心太晚了,可才到门口,就发现阿俏已是背着包袱站在门口了,一旁还站着苏木及几个内侍。
  “沈司记,殿下有吩咐,天色不早了,让小人护送沈司记回相府。”苏木恭身一礼道。
  沈燕倾听得这话微微有些吃惊,苏木是李觅的贴身近侍,她区区一个六品司记女官,出趟宫哪能有资格让苏木护送?又想起刚才李觅在书房脱口问她“几时回来”时的神情,她一时又愣了神,继而心中隐隐透着些欢喜来。
  回去的路上,沈燕倾坐在马车之内,将进宫这段时间以来,与李觅之间的种种都细细回想了一遍,心里也就有些越发徘徊不定。
  “怎么办?他竟是对我越来越温软了,弄得我这心里也总是乱乱的……”沈燕倾暗自低喃着。
  “我可是在太后跟前表过态的,绝对不会对太子生出其它的想法,如今该是怎么办?”
  “姐儿,快到家门口了……”就在沈燕倾暗自苦恼之时,阿俏掀起车帘朝外看了一眼,口中欢呼一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不多时,马车在相府门口停下,沈燕倾下了马车,就见得门口处已是站满了闻讯前来迎接的家人。沈燕倾向一路相送的苏木等人致了谢,老管家又忙差人上前奉上谢礼,苏木笑着婉拒了,然后对沈燕倾一礼后带着人又匆匆离开了。
  “姐儿,你可总算回来了!听说姐儿晚膳前回来,相爷和夫人这都问了好几回了。”乳母秦妈见了沈燕倾,喜得上前道。
  “秦妈妈,阿爹阿娘这是在等我用晚膳吗?”沈燕倾笑着问。
  “除了相爷和夫人,还有一位贵客在等姐儿呢。”秦妈笑眯眯地道。
  “贵客,是谁?难不成是哥哥们从外地回来了?”沈燕倾一边随着秦马往府里走,一边脆着声音问,沈燕倾的两位兄长皆都外放了官职,可他们是亲人不算是“客”,而且这个时候他们也不太可能回京的啊。
  “不是两位郎君,姐儿快进厅里瞧瞧就知道了!”秦妈居然卖了个关子。
  沈燕倾听得心中好奇不已,忙快着脚步往后院去了。厅堂门口,沈夫人正站在门口台阶上不进朝院外张望着,见得沈燕倾的身影自院门口出再,喜得就迈下台阶迎了过来。
  “阿娘!”沈燕倾见了沈夫人,先是喜得高唤了一声,然后将裙摆一拎,三两步就奔了过去。
  “哎呦,你这丫头慢些!”沈夫人口中嗔怪着,面上却是笑着的,待沈燕倾到了跟前,一把揽了她上下看看,见她气色与在家时无差,这才放下心来。
  “阿爹呢?”沈燕倾一面搂着沈夫人的胳膊,一边朝门内看了一眼。
  “嗯哼,多大个人了,还这般大呼小叫的?”门口传来一阵说话声。
  沈燕倾听得这声音立即笑了起来,她快步进了门,就见得左相正站在门后一点,双手背在身后,乍看着表情严肃,可那严肃里分明藏有一丝压抑不住的喜悦。
  “阿爹,倾倾回来了!”沈燕倾走上前,伸手拽着左相的袖子。
  “小丫头,还是没个正形……”左相口中责怪着,面上的笑意已是绷不住了。
  “我想阿爹了……”沈燕倾不理会左相,笑嘻嘻正打算靠在了他的胳膊上。
  “快别闹腾了,先见过客人!”左相忙阻止她道。
  客人?沈燕倾愣了下,随即想起刚才秦妈口中所说的“贵客”,一时好奇心又起,忙朝厅内看了一眼。这一看,却是又惊喜万分来,原来厅内还站着一个人,那人着一身天青色宽袖大衫,头束高冠,五官生得俊朗,眉宇间自有一股洒脱不羁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