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小样

  两人在房里翻了许久,始终没找到门卡。
  乔孤诣看了下表,“得了,别找了,再过二十分钟出不去,人家就来开锁了。”
  照目前的情形来看,他们这组铁定最后一名无疑了,沈安然叹了口气,将身子靠在沙发上。
  两人静静坐着,乔孤诣先打破沉默,“还在练跆拳道?”
  沈安然掰掰手指头,“偶尔吧。”
  乔孤诣摇摇头,“你那些学生是不是特怕你,如果他们不听话,你就打算以暴制暴?”
  “哪儿呀,他们天天把我气个半死。”沈安然捏捏小腿。
  她这么说倒是夸张了些,通常这些学生,只是让她哭笑不得而已。
  就比如三八节那天,一男同学打架被政教那边抓了,她得知后喊了他到办公室去,本着思想教育为主的原则,态度和蔼地问:“有什么想说的?”
  那男同学挠了挠头,看一下办公室墙上火红的电子日历,深深鞠了个躬。
  当时沈安然心里那个安慰啊,就差抬手说平身了,就听男同学说:“老班,节日快乐。”
  办公室暴发有史以来最大的雷鸣般的笑声,当时还是小鱼男朋友身份的大周跟着起哄:“孩咂,说得没毛病!”
  说实话,那时候沈安然的拳头都捏起来了……
  沈安然自顾想着过往,笑了笑,告诉乔孤诣:“学校里的人,都不知道我会跆拳道。”
  “想一鸣惊人?”
  “深藏不露不行么?”
  “哦,也行。”乔孤诣配合地点头,转了话锋,“真不打算找男朋友?你爸妈可是挺急的。”
  两人这样近距离的坐着谈男朋友的事,让沈安然很不自在,她起身,溜到一边墙上去压腿,用手扳着脚丫儿问他,“知道得还挺多,你们常常在背地里聊我?”
  她八岁到沈家,之后她从来不提这事,沈家父母也不提,任何与抱养她有关的事,大家都默契地回避。
  她以为,乔孤诣也一样,也对她这个被他厌的人保持缄默,对她不闻不问。
  乔孤诣呵了一声,一惯的冷漠和不屑,“美得你。只是你爸妈和我爸妈偶尔会互通消息罢了,我不小心听到的。”
  “哦。”沈安然不咸不淡的应着,“我从来都不去听你的消息,连不小心都不会。”
  这一刻,乔孤诣的眼神,分明有些想吃人。
  她不理会,假装看不见,眨了眨眼问:“你妹妹……乔孤烟,什么时候找回来的?”
  乔孤诣万没料到她会问乔孤烟。
  如果说沈安然抱养这件事在沈家是个禁忌,那么乔孤烟就是沈安然与乔孤诣之间的禁忌。
  当初若不是怕父母因为喜欢沈安然而忘了乔孤烟,他也不会执意要求把沈安然再送走。
  他咳了一声,“嗯,你走后大概一年吧。”
  沈安然点点头,乔孤诣一直坐在沙发上,手蜷在腿上,捏紧松开,再捏紧,“沈安然,其实那时候……”
  沈安然砰地一声将腿放下来,打断他的话:“我见过乔孤烟的照片,长得很漂亮的。”
  过去的事,她不想再提起。
  提起一件,就想起另一件,然后是再一件。
  她时常觉得,八岁之前的经历像颗洋葱,除了她,再没人知道,最中心那部分,是什么样的。
  乔孤诣看出沈安然的抵触,思量下,闭了嘴。
  其实他是想说,他十二岁时,之所以反对父母留下她,是因为他已经深深地喜欢上了她。
  乔孤诣从小就是众人口中的“别人家的孩子”,长得漂亮学习又好,见到沈安然前,他只知道大家都喜欢他,却不觉得自己喜欢谁。
  他从小就有些冷漠,直到遇见沈安然,他才知道,什么是喜欢。
  现在想起来,十二岁时他自认为自己已经相当成熟,可如今再回头去看,却幼稚得不得了。
  他那时觉得自己都喜欢这丫头,父母肯定更喜欢,如果有了这个孩子在身边,不就把走失的乔孤烟给忘了么。
  那时候他多自以为是,现在想来,他就是个二缺。
  不过,那时候他的决定,倒也有有利的一面。
  如果那时候沈家继续收养沈安然,他们俩想结婚的话,就会比较麻烦。
  这样想着,乔孤诣便一脸满足地笑了起来。
  完全忘了他的笑,接的是沈安然夸乔孤烟漂亮的那句话了。
  沈安然见他笑得跟个老姨母似的,心里酸丢丢的,又自嘲了下:跟人家亲妹妹,吃什么醋。
  室内忽然安静下来,乔孤诣拍拍身旁的沙发,“别折腾了,坐下歇会儿吧,一会儿出去,还要继续跟队一起玩吗?”
  沈安然倒是不想,可她又怕她退出,乔孤诣被徐糯尔抢去。
  这念头吓了她一跳,她摸了摸手上昨夜被自己不小心抠破,现在已经结了一层薄痂的小伤口,“你呢?”
  “听你的。”说着,他将她的手拉开,“不要碰伤口,会感染。”
  哪有那么娇气。
  可她还是乖乖地把手拿下来,“我不想玩了,昨夜没睡好,有些累。”
  “因为我?”
  她的耳朵忽地一下红了,“因为床!没你的事儿!”
  “哦……”他恍然大悟的样子,“因为床上没我的事?”
  沈安然:“……”
  还能不能愉快地玩耍了,流氓。
  她这里被他逗得抓耳挠腮,脸红得像猴子的某个部位,见他看了下表,起身,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来。
  “差一分钟,走吧。”
  他把那东西放到门锁上一刷,滴地一声,绿灯亮起,门开了!
  沈安然:“你什么时候找到的门卡?”
  乔孤诣迈着长腿往前走,“第一次进到房间里时,去找你之前。”
  这人,这人……真是……
  沈安然小跑着跟上他,“那你怎么不早开门。”
  “想多和你独处会儿,不行?”
  行不行的,不也行了么,这时候说还有什么意义……
  沈安然嘀咕着跟他着走,他却忽然回头:“逗你的,别多想。”
  你才多想,你全家都多想!
  走到门口,交了门卡,看门人困得直打哈欠,眼泪顺着眼角直往下淌,上下打量了沈安然几下,别有深意地冲乔孤诣含泪笑了笑,“哥们儿,肾挺好哈……”
  外面的阳光透过来,乔孤诣眯起眼哼哈答应着,惯性地用手腕遮了下额头。动作一起,淡淡的柑桔香气蹿起来,他在那工作人员羡慕的眼神中接过寄存的电话,给薄景深拨了过去。
  “我先带她回市里,我晚上要值班,你照顾好大家。”
  甩手掌柜似的,他把这烂摊子扔给薄景深,见沈安然握着自己的电话贴在耳边,该是在回拨这期间的未接来电。
  那边电话被接起。
  “奚朗?嗯,玩呢,没听见……什么?那怎么好意思……嗯嗯……”
  她一边说一边往远处去,乔孤诣弯了下嘴角,冲工作人员问:“东西呢,所有的,全要。”
  他才付钱将工作人员递过来的纸包收进口袋,沈安然转回来了。
  “有事?”
  “嗯。”沈安然的表情平和许多,语调轻快,“通知我明天去做家教。”
  这事儿本来已经被“肝肠寸段儿”给搅黄了,秦嘉昊的妈妈不知为什么又想通了,原来不满意她教学教法烟火气息浓郁,今天忽然说又认为沈安然挺善于搞创新的,强烈要求她去接着给自己儿子上课。
  沈安然属实也是受宠若惊了。
  “那正好,我晚上也要值班,我带你先回去。”
  “好。”
  自打十六年后重新见面开始,好像就这两句话是好说好商量的。
  沈安然心里松了一下,却又感到一丝危险品的味道,那危险品,名字叫做,爱情。
  乔孤诣不知道为什么沈安然两句话过后又忽然打蔫儿了,以至于回去的路上,她一直阖着眼,看样子并未睡着,却不愿意睁眼和他聊几句。
  一直沉默着到了市区,乔孤诣把车往沈安然的校区开。才到最临近校区的红绿灯,沈安然就睁开了眼,指着就近的公交站,松开绑在身上的安全带,“乔教授,就这儿停吧。”
  “不吃晚饭么?”
  安全带报警叮叮地响着,沈安然搓搓双颊,“我还不饿……按理说你送我回来,我该请你吃饭的……”
  乔孤诣努了下嘴,红灯变绿,才要踩油门,人行道上又蹿过来一个行人,行人走到一半,迟疑地看着车里的乔孤诣。
  乔孤诣摆摆手让他先行,那人点了下头,后面的车喇叭催促着渐次响起。
  “那就改天请我。今天你早点回去休息。”细水长流,好东西可不能一天享用完。
  方才那个行人过了马路,朝沈大的校门口跑去,乔孤诣慢慢向前开,见那年轻男人二十六七岁的年纪,穿一件花哨的衬衫,牛仔裤,比学生的年龄偏大。
  “你们学校的老师?”他抬了抬下颌问道。
  那样一身打扮进到大学校园里,总觉得带着说不出来的违和感。
  沈安然伸头看了下,瘪嘴道,“我倒是没见过,不过也不奇怪,院儿那么大,哪能每一个老师都见过,更何况他还是个男的。”
  乔孤诣笑了笑,将车靠校门边停了。
  沈安然抓起双肩包,推开车门下车,站在原地冲他挥手。他把车窗降下,“进去吧,我看着你。”
  沈安然把包抱在怀里怔了下,点头应着,往校园里走,长长的马尾一甩一甩的,看着比学生还小。
  乔孤诣把墨镜摘下来,一手搭在方向盘上,目不转睛地地看着,直到她进门,才升起车窗,重新戴回墨镜。
  将音乐声调大,他慢悠悠往前开,不经意地一瞥,见后视镜里,又出现了小姑娘的身影。
  她站在校门口的路边,往车的方向张望两下,顺着人行横道,迅速穿过马路,往学校对面的小区跑去。
  这奸诈的丫头。
  乔孤诣摸了摸下颌,拿起电话,拨了个号过去,“明儿你没事吧,请你吃饭。”
  挂断电话,他一加油门,G500的轰鸣声响起,拉风地疾驰而去。
  沈安然回到家,冲澡睡觉。
  直到日头西沉,她才起身拉开窗帘,在阳台上伸了个懒腰后冲了杯咖啡,拿起手机窝进沙发刷微信。
  真稀罕,万年不更的Deliberately竟然发了条动态。
  是两张图片,图片描述写的是两个字:小样。
  左边那张,是一张萨摩耶,雪白的皮毛被太阳洒了一层金辉,正歪着脑袋看镜头,嘴角上提,一副微笑的模样。
  右边那张……
  沈安然忽地从沙发上翻起来,手里的咖啡洒出一半,在地板上画了个褐色的地图。
  那是她抱着臂膀蜷在密室里睡觉的模样,她大半个脸埋在胳膊里,额头和腮边垂着几缕头发,从拍摄的角度看,应该是密室的摄像头拍下的。
  景区里的景点大部分有这种功能,一般客人出来后,商家会主动问,需不需要打印照片。
  今天那商家没问,她也没想起来,可这照片怎么到了乔孤诣手里。
  抽出纸巾扔到地板的咖啡渍上,沈安然在图片下面回复:删掉。
  那边秒回:不,我妈要看。
  沈安然翻了个白眼:要看我?
  这次回得更快:要看小样。
  沈安然使劲揪了两下自己的头发:删了吧(表情:微笑)
  天知道她笑得多违心。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图片依旧挂在那里,她和那只萨摩耶一样乖巧,倒成了他朋友圈里最美的一道风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