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7章 老婆,别走

  一个小时后,
  莫邪的腿都站僵了,
  但她连眼睛都不敢眨动,
  就这么一瞬不瞬盯着地上的八个人,
  厉鹏涛的情况越来越糟糕,
  不知道是不是毛细血管在相继断裂,
  他的身体严重充血,
  整个人都变成了紫红色,
  眼珠比甲亢病人暴凸的更加厉害,
  莫邪怎么看,
  都觉得此时的他,
  像一个卡通片里的妖怪。
  而围绕着他或趴或跪在地上的七个葫芦娃和苗欣,
  都像是刚刚从水里捞出来,
  每个人都湿哒哒的,
  但八个人,
  一个都没动,
  除了干将肉眼可见的,
  不断起伏跳动的心脏和血管,
  以及其他葫芦娃和苗欣不停“滴答滴答”淌落在地的汗珠外,
  戒断治疗室内的一切都似乎停止了,
  时间空间在这一刻凝固,
  唯有不离不弃、报团取暖的厉家兄弟姐妹。
  莫邪在心中哀叹一声,
  悄悄收起指缝间的飞刀,
  悄无声息转身。
  她觉得,
  自己在这里是多余的,
  厉家葫芦娃和苗欣就像一块劈不开、烧不烂的钢板,
  他们是一体的,
  是真正亲密无间的一家人。
  莫邪不妒忌,
  却羡慕得不得了,
  她渴望加入到这样的家庭,
  渴望成为他们中的一份子,
  但,
  眼睁睁看着他们共同努力,
  一起同命运抗争,
  她却自惭形秽,
  就好像,
  眼前是一副稀世罕见的绝美图画,
  她哪怕不上去捣乱,
  哪怕只是站在这里,
  都是对他们的亵渎。
  然而刚走到门口,
  身后突然传来熟悉又陌生,含混不清的声音:“老……婆,
  别……走!”
  莫邪愣了愣,
  倏地回头。
  果然,
  一回头就对上干将扭曲到完全变形的脸,
  这张脸已经不是莫邪认识的那个英俊痞坏的青年,
  但,
  在这张比魔鬼更加恐怖的脸上,
  在那双暴凸着的,
  早已被猩红占据着的眼睛里,
  却水波荡漾,
  全是不可思议的温柔和抱歉。
  莫邪一把捂住自己的嘴,
  泪如雨下。
  在见证了足足一个小时厉家兄弟姐妹的不离不弃后,
  她真的觉得自己是多余的,
  因为,
  她除了站在那里,
  除了捏紧飞刀,
  准备好随时割断干将的咽喉外,
  什么都不会做,
  什么也做不了。
  哪怕她再想增加自己的存在感,
  也察觉得到,
  干将不需要她。
  这是莫邪这辈子最最自卑的时刻,
  她从来没觉得自己这么无能、无力过,
  她的爱人,
  她的男神,
  在与死亡抗争,
  她却除了哭,
  什么都不会。
  她没什么可抱怨,
  只想着,
  哪怕帮不上忙,
  也别添麻烦,
  所以才会转身,
  打算悄悄离开。
  可是此时,
  在与干将的视线对上的这一刻,
  莫邪终于明白了,
  干将没有不需要她,
  没有人嫌弃她、排挤她,
  从头到尾,
  觉得她没用的,
  只是她自己而已,
  干将早在半小时前,
  就已变成了真正的野兽,
  他已神志不清,
  分不清谁是谁,
  甚至,
  半小时前,
  就已经不会说话了。
  但就算变成了这样,
  就算这么狼狈,
  他却依然再用本能,
  强烈又霸道地告诉她,
  老婆,别走,
  我需要你!
  之前有多失落,
  现在就有多幸福,
  “哇”地一声,
  干将冲了过来,
  她像一头强势的母狼,
  强行挤进苗欣等人的行列,
  推开寒爷抵住干将额头的脑袋,
  直接趴在干将身上,
  吻住他。
  当唇齿撬开干将的牙关,
  在他艰难的忍耐中,攫取住他的舌时,
  干将喜极而泣,
  她做到了,
  她也可以帮干将,
  在所有人都绞尽脑汁想尽一切办法帮助干将平复暴躁、缓和血压,
  防止他伤人伤己的时候,
  她成功阻止了干将咬掉自己的舌头。
  寒爷直勾勾瞪着六哥,
  满脸不可思议,
  过了足足一分钟,
  他才颤抖着声音问:“大……大哥?欣欣?
  六哥他……他是不是说话了?”
  “是!”厉勋爵直接匍匐在地,
  重重磕下头去,
  感谢上苍,
  老六,
  居然真的说话了,
  将脸贴在冰凉的地板上,
  厉勋爵哭的像个孩子,“欣欣,
  老六……老六是不是可以熬过来了?”
  “对……呜呜……”苗欣哭的泣不成声,
  她大睁着双眼,
  要不是得安抚六哥,
  她简直想手舞足蹈,
  她的六哥啊!
  这简直是奇迹,
  那2%,连她和大哥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奇迹,
  真的发生了。
  六哥明明在半小时前就出现了兽化,
  明明在半小时前,
  就不会说话了,
  可现在,
  为了莫邪,
  六哥居然能完整表达出他的渴望,
  足以说明,
  六哥的潜意识,是清醒的,
  他没有被D瘾吞噬,
  在他的世界里,
  哪怕铺天盖地全是要吞噬他的魔鬼,
  六哥理智的小人,
  依旧在顽强地抗争,
  这就是他的六哥,
  所以毫无疑问,
  六哥一定行,
  一定可以成功渡过这一劫难!
  戒断治疗室外,
  厉粑粑、厉麻麻、苏秦、米粒、米爸爸、米妈妈,
  还有蔡家主和蔡夫人,
  全都趴在门上,
  就连蔡美美,
  都脸色苍白地跪在地上,
  紧紧用耳朵贴着门板。
  总统急得抓耳挠腮,“怎么样?怎么样?
  你们行不行啊?
  不行的话,
  能不能让开,
  让我听一下?
  蔡夫人和米小姐还怀着孕呢,
  也不怕挤坏了,
  还是让我听一下吧,
  我耳朵听力比较好。”
  “嘘!别吵!”米爸爸眼睛一瞪,“我女儿是瞎子,
  听力最灵敏,
  你都吵的她听不见了。”
  “……”总统吓得一噎,
  果然是当人民教师的,
  就是威严。
  不过,
  什么时候,
  女儿是瞎子,
  也成了炫耀的资本?
  米爸爸吼完总统后,
  自己却忍不住,
  满脸讨好地看着米粒道:“乖女儿,
  怎么样啊?
  你到底听见没有啊?”
  “听见了!”
  “哗啦!”人群一下子围上来,
  就连最外围那些,
  始终不敢靠近的市警局的警员们,
  也都围了上来,“嫂子,
  怎么样?
  你听见什么了?
  我们厉局怎么样了?”
  “我……”米粒转动着漆黑清澈的大眼睛,
  仿佛能看见,
  表情却有些一言难尽。
  厉粑粑的心脏猛地提了起来,
  咽了口唾沫,
  他才艰难地开口:“小米米,
  你……你就照实说吧,
  我和你妈……呜呜……我们挺得住!”
  “我去!”苏秦实在受不了了,“我说老爷子,
  您能不能别哭啊?
  您把太太也弄哭了。
  大嫂都还没说六爷怎么样呢,
  你干吗吓我们?
  我踏马……我踏马……心脏病都要被你吓出来了。”
  最后一句说出口,
  苏秦自己也开始抹眼泪,
  他这一哭,
  像是得了传染病,
  大家都哽咽抽泣起来,
  总统甚至掏出手帕,
  用力擤了擤鼻子。
  米粒一下子急了,“诶诶,
  你们别哭呀,
  我没说,
  是不知道怎么说,
  不是老六出事了。”
  “什么叫不知道怎么说?”厉麻麻泪眼婆娑地拉住米粒的手,“小米米,
  你一次把话说完行不行?
  妈心脏不好,
  会吓死的。”
  “对不起妈,”米粒咬咬牙,“是这样的,
  我听见,
  里面的人在哭,
  嚎啕大哭,
  别人的声音我有点分不出来,
  但是阿爵的声音,
  寒爷的声音,
  还有老五的声音,
  和欣欣的声音,
  我可以……”
  “完了!
  都在哭,
  老六肯定没了。”
  才说完,
  厉粑粑眼睛一闭,
  整个人都往后倒下去。
  苏秦赶紧接住他,
  米粒看不见,
  听见厉粑粑这么说,
  连连摆手道:“应该不是,
  他们虽然都在哭,
  但是,
  我又听见寒爷在笑,
  是那种特别疯狂,
  有点像神经病的笑,
  好像……好像还有老二和老三、老四,
  他们也在笑。”
  “嗯?”才倒下去快要晕厥的厉粑粑,腾地一下又坐了起来,“又在笑?
  全都在笑?”
  “你给我闭嘴!”厉麻麻一拳砸在他眼睛上,“都是你一惊一乍,
  吓死我了,
  听小米米说!”
  厉粑粑捂着眼睛,
  顾不上反驳,
  眼巴巴看着米粒,
  所有的人都看着米粒,
  可米粒却一脸茫然的样子。
  米妈妈看不下去,
  凑到女儿耳边问:“小米米,
  然后呢?”
  “什么然后?”米粒眨巴眨巴眼睛,
  一脸懵逼。
  “他们笑过之后呢?”
  “哦,这个呀,”米粒笑笑,“没声音了。”
  没声音了?
  众人你看看我,
  我看看你,
  面面相觑。
  先是全体嚎啕大哭,
  再是集体发疯般大笑,
  最后是鸦雀无声,
  就算最好的心理学家,
  也猜不透呀!
  “要不,”总统建议道:“再等等?”
  “对对!”厉粑粑和米爸爸赶紧点头,“反正爵儿他们都没出来,
  不等也得等,
  那就再等等吧!”
  谁也没想到,
  这一等,
  就等到了第二天早晨。
  苏秦第一个爬起来,
  昨晚上大家都不肯走,
  连总统也不肯走,
  他没办法,
  其他人都好说,
  蔡夫人和米粒却是孕妇,
  还有厉粑粑、厉麻麻、蔡家主,
  都是上了年纪的老人,
  这么眼巴巴在治疗室外站一夜,
  等寒爷和苗欣出来,
  非杀了他不可。
  所以他让护士把所有房间都打开,
  临时加床进去,
  把老弱病残孕先安顿好,
  又在走廊里摆上气垫,
  跟市警局的年轻警察们将就着挤了一夜。
  夜里大家都睡不踏实,
  又不敢抽烟,
  也不敢大声喧哗,
  一个个都跟瘟鸡似的硬熬着,
  其他人有没有睡苏秦不知道,
  但他,
  一分钟都没合眼。
  根本就不可能睡,
  苏秦从小就是在厉家长大的,
  名义上他是寒爷的助理,
  实际上,
  跟厉家的儿子也没什么两样,
  全家都把他当自己人,
  他也从没把自己当成外人。
  他是孤儿,
  和苗欣一样,
  是被寒爷捡回来的,
  所以一直都把厉家当成自己的家,
  把厉家葫芦娃们,
  当成自己的亲兄弟。
  现在六哥在里面戒D,
  他帮不上忙,
  却做不到不担心,
  其实,
  这几天,
  他活的跟行尸走肉一样,
  哪怕不停来回奔波,
  不停地安排好大家的饮食和安全,
  还要时时刻刻关注两名孕妇和老人们的健康状况,
  他的思维,
  却依然集中在治疗室里的六哥身上,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了,
  他连鞋都来不及穿,
  便光着脚走到治疗室门口,
  将耳朵贴上去静静聆听。
  刚听了不到三十秒,
  肩膀上被人一拍,
  苏秦吓了一大跳,
  一回头,
  却是厉粑粑、厉麻麻和总统,
  苏秦脱口道:“你们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啊?”
  厉麻麻的眼睛肿的像桃子,
  显然哭了一夜,“老六是我儿子,
  我睡不着。”
  “我也睡不着。”厉粑粑和总统异口同声,
  说完,
  相互看看。
  厉粑粑没忍住,
  劝慰道:“总统先生,
  犬子给您添麻烦了,
  您要不还是……”
  “不麻烦,”总统打断厉粑粑,干脆自己趴在门板上听,“阿涛就跟我儿子一样,
  我巴不得他麻烦我。”
  这话一下子令厉粑粑变了脸色,
  皱皱眉,
  他不悦道:“涛儿是我儿子!
  总统先生,
  您这几天,
  难道没有国家大事要处理吗?”
  “阿涛他也是……”才说一半,总统便意识到自己这话不对,忙改口道:“厉鹏涛他是我们华国所有人民的儿子,
  我关心他是应该的。
  至于国家大事,
  厉鹏涛的安危就是目前最大的国家大事。”
  “总统先生,
  您是不是太闲了?”
  “死老头你给我闭嘴!
  你怎么跟总统先生说话呢?
  谁要跟你抢儿子?
  神经病吧你?”厉麻麻又要挥拳头,
  被苏秦及时拦下,“哎哟喂,
  我说你们别吵了,
  别说六爷是谁儿子,
  就算是我爹也行,
  你们都不担心吗?
  一晚上了,
  里面怎么这么安静啊?”
  厉粑粑和厉麻麻一愣,“不会出啥事儿了吧?”
  总统脑门上的筋一下子绷了起来,“不等了,
  苏助理,
  赶紧找几个人,
  把门撬开!”
  “不用撬门,不用撬门,”副院长跑过来,“我这里有钥匙。”
  一听有钥匙,要开门,
  躺在地上的人全都站了起来,
  可门一打开,
  他们就愣住了。
  治疗室里的情形跟他们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厉鹏涛没有被绑在墙上,
  用那些粗大的黄铜锁链固定,
  他是躺在地上的,
  而从厉勋爵到寒爷,
  还有苗欣和莫邪,
  八个人不管男女,
  全都趴在地上,
  他们分工很明确,
  抱胳膊的、压腿的,
  压住身体的,
  固定头颅的,
  每一个人,
  都在用尽全力防止厉鹏涛伤害自己。
  只是此刻,
  他们都睡着了,
  每一个都湿哒哒的大汗淋漓,
  却无比香甜地打着鼾。
  唯一一个没睡着的人,
  是厉鹏涛。
  他看起来比所有人都更疲惫,
  但却睁着眼睛。
  看见这么多人一下子都涌进来,
  他调皮地挤挤布满血丝的右眼,
  然后“嘘”了一下,
  悄声道:“别吵,
  让他们多睡一会儿。”
  “嗯嗯!”厉粑粑和厉麻麻捂住嘴,泣不成声。
  总统擦擦眼睛,
  开心的嘴角都合不拢,
  冲厉鹏涛点点头,
  才扭头道:“我们都出去吧,
  让孩子们,
  好好睡一觉。
  对了,
  给护工说一声,
  把暖气开足,
  别让孩子们感冒。”
  ……
  【作者有话说】
  六哥熬过来了,撒花??ヽ(°▽°)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