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9章 永不瞑目
整个人都跟着跪了下去。
史密斯的胸口上有个拳头大小的血洞，
一坨早已被鲜血浸透，完全看不出颜色，
甚至边角有些结痂的布团，
正如堵下水道般，
胡乱堵着汩汩而出的鲜血，
是榴弹的碎弹片造成的爆炸伤。
苗欣的记忆非常清晰，
从她换车接过方向盘开始，
两辆装甲车便始终有惊无险，
没有榴弹击中他们，
更不可能有碎片落进装甲车内，
不过，
在她换到驾驶座上时，
似乎看见装甲车的前挡板，
被榴弹炸掉了一块，
史密斯应该就是在那时受的伤。
换句话说，
当时她在莫邪的装甲车上给A、B、C三人紧急处理伤口，
史密斯突然给她打电话，
让她过来开车，他自己负责开炮还击，
其实都是借口，
史密斯中弹了，
在意识到死亡即将来临之时，
这个曾经被国际刑警通缉过的军火商，
脑子里不知在想什么，
居然淡定到令人心服口服，
他就那样随手找了块破布堵住胸口上的血洞，
没事人般跟苗欣开玩笑，
没事人般，
在孩子们面前演绎英雄，
狠狠将黑约翰的追兵打得屁滚尿流。
是的，
英雄，
整整五分钟的时间，
史密斯都在扮演英雄，
演给孩子们看，
也演给她苗欣看，
这大概是史密斯此生最高光的时刻，
但同时，
也是他付出生命的一刻。
以前苗欣一直觉得史密斯很烦，
觉得他就是个累赘、麻烦精，
不屑于与他为伍，
可是现在，
她发现自己很蠢，
她想告诉史密斯，
她苗欣愿意把他当成兄弟，
以后她会好好把史密斯当成自己人，
好好弥补四年来对史密斯的忽视和亏欠，
却不知道该怎么说，
或许，
她再也没机会了，
此生或来世，
她都只能背负着这份遗憾，走下去。
“史密斯？”颤抖着嘴唇，苗欣把背包里所有止血药物都倒出来，拼命往史密斯伤口上倒，徒劳地想要阻止那些还在往外冒的鲜血，“你这个傻瓜，
你受伤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不知道我就是Da……就是医生吗？”
史密斯已经说不出话了，
他痛得浑身都在颤抖，
眼睛里全是泪，
却有些孩子气的冲苗欣挤了下眼睛。
苗欣能读懂他的意思，
史密斯在说，
不用了欣姐，
来不及了，
肺叶都打穿，内脏也移位了，
大罗神仙来了也没用。
更何况，
咱们是去救人的，
时间那么宝贵，
我怎么好意思麻烦你？
是啊，
时间那么宝贵，
从迎接莫邪和孩子们的三分钟，
到之后开着装甲车绝地逃亡的五分钟，
时间对于他们来说，
对于莫邪和A四人来说，
对于孩子们来说，
都是那样宝贵，
宝贵到，
没工夫浪费一分一秒，
宝贵到，
史密斯连濒死都不敢对她苗欣说，
他只能用夸张的笑声掩饰疼痛，
只能用发狠，
给自己打气提神，
只能自己，
干熬着，
一点点将生命熬干，
眼睁睁看着死神，
一步步靠近。
因为常年练拳，
史密斯长得跟黑铁塔似的，
异常强壮，
他这样的块头，
冲苗欣挤眼睛显得憨头憨脑，
很蠢的样子，
可是，
却看得苗欣视线模糊。
因为，
史密斯的眼睛闭不上了，
就连挤眼睛这样的小动作，
他做起来都无比吃力，
而那眼眶里的泪水，
伴随着睫毛轻微的颤动，
不停荡漾，
却始终顽固地不肯掉下来。
看着这样的史密斯，
苗欣心底陡然升起一股心疼，
仿佛一头红了眼的狼，
她几乎是用抢的，
从A手里夺过六哥留给的最后一点烟叶，
抓起来就往史密斯嘴里塞，
口中还不受控制地嘀咕：“快吃下去，
史密斯你快吃下去，
快点，
我有办法的，
我一定能救活你，
你相信我，
我是……”
“NO……”史密斯终于艰难地发出了个单音节，
他无法说出连贯性的句子，
肺叶被炸烂，
胸腔压力增大，
令他双眼暴突的同时，
还开始流鼻血，
大口大口吐血，
但他还是咬紧牙关，
冲苗欣弯了弯唇角，
像做错事的孩子，
乞求苗欣的原谅。
跟三哥和四哥一起做后援的人中，
有一个是史密斯留下来的向导，
他是史密斯家族的人，
跟了史密斯十几年，
此时看着史密斯的眼睛，
他终于没能忍住，
浑浊的泪水夺眶而出，
“欣姐，”他的声音几乎是从喉咙里喊出来的，“别给我们老大吃烟叶，
他痛恨D榀，
痛恨烟叶，
就算活活疼死，
就算死不瞑目，
他也绝不会吞下一片烟叶。”
“为什么？”B还有些体力，红着眼睛吼：“我们三个都是国际缉D警察，
我们都痛恨烟草，
痛恨D榀，
可是为了活下去，
我们还是吞食了烟叶。”
“那是因为你们还能活下去，
老大……老大他已经不行了呀。”下属哭喊道：“老大的血都快流干了，
哪怕有再多的烟叶，
又有什么卵.用？
别再逼老大了，
当初我们史密斯家族出了叛徒，
那叛徒就是个D贩子，
为了成为北欧最大的军火商，
那混蛋跟琻三角的D贩勾结，
将老大的父母和兄弟姐妹们，
全都骗来琻三角，
十二条人命，
老大家整整十二条人命，
全都被D贩子们活埋了，
他们把老大父母的脑袋当高尔夫球打，
老大最后找到亲人们的尸体时，
没有一个脖子上有头颅，
每个人都像树桩子似的栽种在泥土里，
脑袋却被活生生打飞了呀。”
“畜生！”四哥厉承曦气得头发都要竖起来，“这帮畜生！
这些狗曰的D贩子，
总有一天，
老子要把琻三角炸成平地！”
“哪儿有那么容易？”下属将头摇成拨浪鼓，“我们这些人，
都是世代为史密斯家族服务的，
当年欣姐救了老大以后，
老大也曾想过，
干脆直接用导弹轰炸，
把琻三角炸平算了。
可是，
不成啊！
老大让我们稍微做了下尝试，
D贩子们就开始疯狂报复，
那么多老人、女人和孩子，
他们……”
下属有些说不下去，
用力吸了吸鼻子，
他才继续泪眼婆娑道：“那时候老大就说，
他不能为所欲为，
不能只想着报私仇，
因为他是人，
我们都是人，
哪怕我们也杀过人，
也做过违法的事情，
但我们终究都是人，
不是畜生，
我们不能为了自己报复的痛快，
让更多无辜的人，
再变成老大父母那样的树桩子。”
苗欣的身子猛地一抖，
她真的太忽略史密斯了，
因为，
史密斯对她来说，
只是举手救下的一条命，
跟流浪猫狗也没太大差别，
更何况史密斯还是游走于灰色地带的军火商，
她没办法让自己对这样的人付诸更多的感情，
哪怕同情都没有。
直到今天，
现在，
苗欣才知道，
就算是军火商，
就算是史密斯这样，在警察眼睛里的跳梁小丑，
也有一颗滚烫的心，
因为是人，
所以史密斯做不了畜生会干的事儿，
因为是人，
所以史密斯活的有底线，
因为是人，
所以这么多年来，
史密斯始终在隐忍，在守护，
哪怕隐忍得快要将自己逼疯，
哪怕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自己在守护谁，
他依然在坚持，
从未让自己越过底线一步，
从未让琻三角的烟草，
腐蚀掉他作为人的最后一丝良善。
如同下属所说，
史密斯的血液已经快流干了，
从他胸口流出来的鲜血越来越少，
他的瞳孔都开始散大，
可是，
他却始终抓着苗欣的手腕，
就是不松开。
苗欣强忍住心头的怒火和悲哀，
轻声问：“史密斯，
你还想说什么？
你是不是有什么需要我帮你了结的心愿？
你只管告诉我，
我发誓，
一定帮你完成。”
听见苗欣的承诺
史密斯嘴角一咧，
竟憋足了力气，
艰难开口道：“露……露丝……”
露丝？
谁啊？
“他在说什么？”苗欣问下属：“露丝是谁？”
下属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
在听见史密斯说出“露丝”这个名字后，
差点哭晕过去，
他跪在地上，
拼命给苗欣磕头，
边磕边道：“欣姐、欣姐，
求求您救救老大的妹妹吧！
老大有个小妹妹，
叫露丝。
当年，
露丝只有十六岁，
她是跟父母一起被抓来琻三角的，
是那场劫难唯一幸存下来的，老大的亲人，
露丝的智商有点问题，
拿你们华国人的话来说，
她是个傻瓜，
但她不是天生的傻瓜，
她小时候受过伤，
是我们老大推秋千把她摔下来的，
磕到了脑子。
可能就是因为她傻，
当年D贩子们才没有杀她，
但却让她运D。
露丝小姐第一次运D就被国际缉D警抓了，
虽然警方很同情她的遭遇，
认为她这种情况该无罪释放，
米国方面却不愿意，
竟擅作主张，
直接将露丝小姐关进了女子监狱。
当年我们老大就是因为听说露丝在监狱被人欺负，
一时冲动下去劫狱，
才会被国际刑.警全球通缉。
欣姐，
您大慈大悲，
救救露丝小姐吧，
她在经历过当年那场劫难后，
变得更傻了，
还……还自闭，
连我们老大都不认识了，
您能不能想办法把她救出来，
做她的监护人啊？”
苗欣实在没想到史密斯还背负着这样一段经历，
她有些明白史密斯为什么这些年死也不愿离开琻三角了，
更明白，
史密斯为什么一定要给她做小弟，赖上她，
他都是为了这个叫露丝的小妹妹吧？
史密斯应该是当年被她救活，
潜意识里认定她苗欣医术通天，能起死回生，
所以才对她如此忠诚，
他内心企盼的，
是有朝一日，
苗欣也能妙手回春，
让露丝变成健健康康的正常女孩子。
不管史密斯曾经做过多少坏事，
就冲这一点，
他都是个地地道道的纯爷们儿，
是位极其称职的好哥哥。
只是，
米国向来手伸的比较长，
当初糖糖卷进刺杀慕容婉柔的案子里时，
就想横插一脚，
将糖糖提走，
要不是她苗欣和寒爷利用修罗和冥王的身份强行阻挠，
说不定现在的糖糖，
也在米国女子监狱里，跟露丝一个下场。
而他们能成功阻止米国带走糖糖，
绝大部分要仰仗于那次事件发生在华国的土地上，
现在露丝却被关押在米国的监狱里，
想将她提出来，
并非一件容易的事情。
四哥是个急性子，
听完下属的叙述后，
忍不住吐槽：“这米国手伸的够长啊，
怎么哪儿哪儿都有他们的事儿？
我们华国法律不是都规定精神类疾病患者，
不用承担刑事责任吗？
露丝没有自主行为能力，
他们怎么能随随便便将人关进监狱里去？”
“不过是看上了史密斯家族的军火贩卖生意罢了。”平时极其话痨，今天却始终未开口的三哥厉明旭一针见血，
“三哥你懂的够多啊，”四哥诧异地扬扬眉，“连这都知道？”
“哦，”厉明旭不动声色地看向苗欣，“不过是经常演动作片，
有惯性思维而已。”
三哥和四哥议论的话题，
苗欣最明白，
没错，
露丝属于特殊情况，
早就应该无罪释放的，
可是四年来，
始终被关在米国女子监狱，
说明，
对方动机不纯，
很显然，
他们想拿智商有问题，又患有自闭症的露丝要挟史密斯，
史密斯救不出妹妹，
又藏无所藏，
实在没办法，
这才一直在琻三角附近徘徊。
苗欣在心里衡量了一下，
这件事她最多只有四成把握，
没有万全把握的事情，
她不能轻易答应，
避开史密斯的视线，
她低声道：“史密斯，
这件事，
我不知道要怎么答应你，
我没有百分百的把握，
只能尽……”
话未说完，
突然感到腕上一松，
低头看去，
果然，
史密斯的瞳孔已经凝固，
永远停止了呼吸，
只是，
不知是胸腔压力造成，
还是到死都得不到苗欣的准确答复，
他的眼睛圆睁着，
苗欣甚至能透过那凝滞的视线，
看清楚内里无助的悲哀和绝望，
一股悲愤的情绪骤然涌起，
苗欣一耳光抽在自己脸上，
她打的异常狠，
一巴掌下去，
嘴角便有血迹渗出，
三哥和四哥都惊呼着想来查看，
她却轻轻推开他们，
单膝跪在史密斯的尸体前，
一字一顿道：“史密斯，
苍天为证，
我苗欣对天起誓，
不管用什么办法，
也不管会付出什么代价，
我一定把你妹妹从米国女子监狱救出来，
做她的监护人，
让她在一个和平、安宁的环境里生活。
我还会想尽一切办法，
把你妹妹的颅内伤治好，
让她做一个正正常常、健健康康的姑娘。”
“啊……”下属一把抱住史密斯的尸体，嚎啕大哭起来：“老大，
你听见了没有？
你可以瞑目了，
可以安安心心地去了，
欣姐答应了，
欣姐会把露丝小姐救出来，
欣姐会成为露丝小姐的监护人，
从今往后，
这世上再也没有人敢欺负露丝小姐了，
她再也不会遇到那些痛苦的可怕经历，
老大，
我们史密斯家族不会绝后，
永远都不会绝后。”
被黑暗笼罩的潮湿森林，
阴冷逼人，
直升机上有两盏探照灯打下来，
雪亮灯光照在史密斯被鲜血浸透的尸体上，
逼迫琻三角这片罪恶的土地，
见证史密斯的永不瞑目……
【作者有话说】
我考虑了一下，还是把史密斯的身世专门拎出来交代了一章，露丝小姐很快会登场，宝宝们不妨猜猜，患有自闭症的露丝，将会是谁的C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