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三章 两个女人

  李昌浩听了大田健二的话,嘴角微微一动,笑意更大。
  “大田先生如果想放弃这个奖项,我们会尊重您的决定!”
  作为本次比赛的赞助商代表人,李昌浩已经尽可能的为了公司的面子,在压制脾气。
  无论是丹尼尔还是大田健二,他们至少到目前来看,都是获益者。
  尤其是大田健二,拿到了最佳作品奖,竟然还得了便宜卖乖?
  大田健二余光瞥向坐在靠后排位置的江北,眼神幽怨无比。
  事到如今,他还能说什么?
  难道在韩·国和李氏集团玩硬的?
  别闹了……
  他赶紧微微弓身和颜悦色道:“感谢李氏集团和各位评审老师,以及尊敬的李昌浩先生,我大田健二能获得这个奖项,心情无比激动,以后还会为大家打来更多、更好的作品,谢谢大家!”
  他的发言虽然寡淡无味,但好在也算是对付了下来。
  李昌浩也没有为难他:“好的,既然大田先生的获奖感言如此简短,为大家迎接惊喜缩短了时间,我们主办方也不会拖沓。”
  话落,他朝着主持人挥了挥手。
  主持人熟练的接着说道:“这次的奖项,是主办方和赞助商共同商讨后决定的,在以往的风光摄影大赛上还没有先例。”
  “所以,我现在这里公布一下,奖项的名字……最佳摄影师!”
  此话一出口,在场的所有人都面面相觑。
  最佳摄影师?
  这种不比作品,直接上升到摄影师层面的奖项,在大型国际赛事上从没听说过。
  摄影是一种非常直观的艺术,虽然也存在着审美标准不同,导致众口难调的问题。
  但毕竟还是要以拍出来的作品为主……
  如今,竟然要以人为主?
  折回江北身边的大田健二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
  “之所以要设定这么个奖项,原因其实并不复杂。评委老师们都是历届最佳作品奖的获得者,或者是在国际上享有生育的大师,他们觉得这位摄影师的深度以及对摄影这门艺术的提升,已经达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高度。”
  主持人继续复述了一遍评委们的统一意见给所有人听。
  “这是摄影界的里程碑,应当纪念,不,必须纪念。”
  大田健二听到这儿,已经心如死灰,手里的最佳作品奖奖杯坠地,都不管不顾。
  他听到主持人的那些话,已经知道,一切都结束了。
  看来这次的釜山行,对他而言远比那部电影来的更加残酷。
  本来希冀着当下那些活跃的高手摄影师不来的情况下,自己镀一层“最佳作品奖”的金,然后安心琢磨自己的摄影风格。
  没想到却钻出来一个江北!
  当刚刚听到自己依然成为了最佳作品奖的得主时,大田健二是很开心的。
  或者说,窃喜。
  因为他侥幸的以为,这次的评委们都是眼瞎的草包,并没有发现江北那副作品里所蕴含的哲学性。
  这种感觉玄而又玄,不懂行的人只觉得那些天方夜谭。
  而他大田健二却一眼就能看得出来,这是他未曾触及过的高度。
  所以他既羡慕也嫉妒,羡慕到不惜低下身段去拜师,嫉妒到拜师不成表演撕破脸皮。
  没办法,就像一个人辛辛苦苦付出了时间和青春,仍旧敌不过一个天才的半分钟努力……
  可他的侥幸心理只能是侥幸,而不是幸运。
  那些曾经叱咤摄影界的评委们并不眼瞎,不仅能分得清什么是真正的高度,还能看得出来什么才是真正的神作。
  李静妍偷偷的伏在江北耳边:“江北,你一定要记得,这次的荣耀,有我的一份功劳。”
  江北摇了摇头:“或许不一定是我,毕竟我们出去了那么久……”
  在没揭晓的时候,任何沾沾自喜都是盲目的。
  更何况,哪怕那个人真的是自己,江北也觉得受之有愧。
  有些作品是无法复制的,比如落雨图,比如夕阳……
  江北甚至都没有一丁点儿自信,还能随手拍出这么好的作品。
  所有最佳摄影师,这种奖项,江北不敢拿,也不想拿。
  李静妍却不管那么多:“我不管,我只知道这里面有我一份功劳,哪怕你想耍赖不承认,也不行了!”
  她曾经问过自己无数次,自己能够给江北带去什么?留下什么?
  可以说,每次宿醉之后,她脑子里想的都是这些。
  最后她终于想明白了。
  留下什么也不如留下回忆来的更加沉甸甸。
  所以她把自己最美好的、最绝望的、最黑暗的……几乎是自己的一切,都给了他。
  江北没有让李静妍失望,用镜头把这一切都表达了出来。
  李静妍笑着流下了眼泪,偷偷靠在了江北的肩头。
  “借我靠一会儿,就一会儿……”
  低声的、近乎哀求的声音,让江北没能忍心推开她。
  场中喧嚣热烈,两人却沉默如深冰。
  一旁是已经心如死灰的,埋头入膝的大田健二。
  场上的主持人把主场再次交还给了李昌浩。
  “现在我宣布,本次釜山国际风光摄影大赛最佳摄影师奖,得主是《夕阳》的作者,来自华夏的江北先生!”
  啪啪啪啪~
  场内的掌声久久不绝,这是来自所有同行的认可,这是目前已知国际范围内风光摄影的最高荣誉。
  而江北,在大家视野里,不过是个还不到三十岁的年轻小伙子。
  这样的成就,哪怕放在他未来的人生中,也是绝对不会被磨灭的荣耀。
  他从今天开始,将会代表一个行业的顶峰,或者说新高峰更为合适。
  “下面请江北先生上台领奖!”
  随着李昌浩的话音落下,所有人都四处看去。
  刚才江北上台的发言并不算冗长,所以没几个人记得他的样子,等后知后觉对《夕阳》砸么出味道后,依然想不起来摄影师的尊荣了。
  没人应答。
  竟然没人应答!
  这可是代表着风光摄影的最高荣誉!
  此时包括李昌浩在内,所有人大眼瞪小眼,然后开始在场内搜寻着,也在期待着。
  此时的江北,根本没听到台上的话,只顾着身体僵硬的听着李静妍的自白。
  “谢谢你江北,让我的精神世界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比开过300的时候还要满足。以前我的生活除了钱,什么都没有,父母根本不愿意问问我心里的感受,到后来,我变得像个鸡蛋,用一层壳保护着自己,幸好遇到了你。”
  “你不仅读懂了我,还让这么多人都读懂了……”
  “谢谢你!”
  李静妍刚说完,李昌浩就从台下瞄到了她和江北。
  作为家族里唯一一个对李静妍还算多谢关心的他,瞪大了眼睛。
  可能腰板笔直,浑身僵硬的江北看不到,可他能清晰的看到。
  李静妍笑的有多么幸福。
  “这丫头……”
  李昌浩转过身对主持人说道:“最后一排靠左边一些的位置,江北就在那里。”
  主持人心领神会,下了台一路小跑,找到了江北。
  而在这一刻,李静妍垂下了头。
  最佳摄影师的奖杯没人去领。
  釜山李氏医院里多了个年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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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后的会议室像从前一样宁静,阳光穿透了厚重的玻璃和轻佻的百叶窗,把沉默的白墙与严肃的桃木长桌统统染成金色。
  没有投影仪和PPT,白财和HR面对着面,对着桌上几页打印出来的A4纸,沉默了2分钟。
  这是她最喜欢的一间会议室,因为整个办公楼的格局中,唯有这一间可以铺满阳光——在每一个晴朗的午后。
  “解释一下,决定是在2个月之前做出的。”HR小声说着,看着远处的地面。
  电话线上传来她熟悉的口音:你很出色,这决定与你的表现无关。
  于是,她听了太多与谁无关的话,却没人告诉她,它与什么有关。
  目前为止,白财只知道,它与她有关。
  “谢谢,今天我毕业了,感谢时光,感谢我们一起度过的荣耀。”
  她在A4纸的最后一页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你不必非得马上签字”,hr给了白财一个职业的微笑:“你可以仔细看一下合同的细节,任何问题、要求,周五之前都可以找我。”
  “不用了,快一年了,和公司之间的这点信任还是有的。我还有两个今天晚上的会要准备,先工作去了,谢谢。”
  白财站起身,把那份签着她名字的文件潇洒地推到了HR面前。
  合上它的时候,一缕光束刚好从文档上扫过。
  白财看到文件首页上的几个醒目的黑体字:《解除劳动合同协议》。
  就这样,在最后的夕阳中,她告别了那间曾经多次下午一个人偷偷躲在里面工作和发呆的小屋——午后阳光会议室。
  她对它的一切熟悉,记忆,崇拜和诅咒,划上了一个永远的句点。
  那份朝九晚五的合同瞬间消失了。
  对于突如其来的自由,白财毫无准备。
  就好像肖申克的墙突然坍塌了,而她,却还在满地废墟中寻找着那把牢门的钥匙。
  白财以为对她来说,压抑过后的自由渴望,会战胜失业的危机,一场梦寐已久的自由盛宴就在眼前。
  可是,从离职的那一刻起。
  白财只觉得自己的世界已经毫无悬念地发生了缺失的一角。
  她只与裴蓓打了招呼,要去四川看看,没了工作的她,想看看自己那份莫名其妙的感情。
  一路向西南。
  从京城到成都,路过很多高光的亮点,只是此刻的她无意停留。
  莫名奥妙的,她没去稻城,却来了凉山。
  燕岗、汉源、甘洛、越西……那一个个陌生的站点,那铁轨边、山丛里一座座静寂的水泊。
  无穷无尽的山洞、无数次黑暗与阴霾的交替,山谷县城里密密麻麻的楼房、毫无生气的电厂、空空的街道……
  白财靠着车窗,心想:凉山究竟是阴凉的凉,还是荒凉的凉?
  隧道里的风吹走了她墨迹未干的明信片。
  她追到另一座车厢,发现这里空无一人。
  整个一节列车只有她一个人的行李,没有抠脚大叔的鼾声,没有顽皮孩子的嬉闹。
  偶尔,列车员走动。
  她好奇地把大脑门凑过去,穿着制服的人就已经快步离去。
  列车可能停留过20几个记不住名字的小站,车厢里背着竹篓的妇女一会儿多一波,一会儿少几个。
  她们从白财的面前走过,说着她听不懂的语言。
  终于,列车进站。
  车厢里的大多数人,其实总共也就是十几个人。
  这里不是终点站,却是一路上集中下车的人最多的地方。
  于是,白财决定收拾好她的书本和明信片,拖着箱子跳下火车,抬头看了看站牌上的名字——普雄。
  看面相,她可能是这座小城里唯一的外来客。
  火车站距离县城中心还有一段路。
  白财在路上遇到了一驾三轮马车,白财对驾车的大叔行了个礼。
  马车上的几个妇女和女孩为她腾出了一个座位。
  白财微笑着坐在他们中间,偷偷观察在她故意假装看远处时,她们悄悄看自己的样子。
  马车停在了镇中心的集市外。
  白财在小店里吃了一碗面条,把在火车上写完的和从风口中挽救回来的明信片塞进了邮政的信箱。
  傍晚,天色擦黑。
  大人们烤起了火,孩子们在路边玩耍。
  偶尔,白财与他们目光交错,始终没有同任何人讲话。
  夜晚的县城很黑。
  而白财的房间却不用开灯也可以看清屋里的一切。
  半夜醒来的时候,她坐在床上,透过窗帘撕破的漏洞凝视着远处那盏灯。
  它站在那里孤独地发着光,岿然不动,没有半点犹豫。
  第二天醒来,白财觉得自己无比虚弱。
  她自认为可能是病了,看到镜子里自己扭曲的脸,有些茫然。
  白财拖着虚弱的身体和自己的全部行李,走了2公里的路。
  穿过了一条条街道,最后停在一个十字路口。
  要去哪儿?
  此时的白财已经不知道自己想要去哪儿!
  她多么渴望现在自己也能有个如那天夜里看到的温暖的背影。
  只属于自己的背影。
  她自嘲道:“我这颗白菜,要烂死在地里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