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章 笑语声声

  从天字号园区出来,陈缣娘带她去了一间小院,这里是缭作“重地”,加着重锁,钥匙只有良烁和陈缣娘有,闲人不得入。
  比起前头的织园、织室、织妇种种,显然这才是陈缣娘真正想给姜佛桑看的。
  她的神情隐秘又激动,像是怀宝于身、待示于人。
  事实上那些东西也确实称得上宝。
  姜佛桑在里面待了许久,直到菖蒲提醒回城的时候到了。
  陈缣娘亲送她出缭作。
  姜佛桑澎湃的心到这会儿才平复下来,停步,紧握住她的手,“谢谢你,缣娘。”
  她心里清楚,若无陈缣娘,即便有花楼机,也断不会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做出如此成果。
  即便姜佛桑早有准备,亲眼看到,还是感觉像是一种奇迹。
  陈缣娘摇头,“是我该谢女君才是。”
  织户出身,自幼与锦为伴,她一度以为散花绫就是她此生所能见到的极致。谁能想到有生之年,还能让她见到如此盛景?尤其这盛景还是她亲自参与、缔造。
  连番变故之后,陈缣娘已很久没有过这种全身心都满足愉悦的感觉,她觉得就算此刻死去,此生也不算虚活。
  姜佛桑两颊带笑:“那咱们谁也别谢谁,算是各取所需,亦或是互相成就。”
  陈缣娘也难得一笑,“好。”
  “对了,”喜悦过后,姜佛桑想起要紧一点,“每个织妇能否做到日断一匹?”
  “日断一匹,需要极熟练的织妇。出产焦葛精越以及纱罗绢的人字号园区,日断一匹倒不是难事;至于地字号园区和天字号园区负责的锦缎绫绮之类,若是寻常的素锦素绫,也有不少人能做到,只是……女君方才也看了,图案繁多、结构复杂的,莫说日断一匹,日断半匹也吃力,这还要得益于新织机,旧织机的话,一匹得成,少说也要三五日。女君最后看到的那两种锦,都需采用通经断纬的织法,织妇要根据花纹的变化不断剪掉纬线,一名织妇一天最多也就能织个数尺,即便是我亲自上阵,也只能得个一丈半丈,要不也就不会有寸锦寸金的说法了。”
  姜佛桑叹息:“越是精美越是耗费精血,世上的事总是难以两全,是我太心急了。”
  熟悉之后,陈缣娘也觉得她并不如表面闲适,隐隐有种紧绷感。
  这很奇怪,不过陈缣娘也不打算多问:“咱们有新织机,已比外面那些织作快了不知多少,女君大可不必着急,待织工们磨合得更熟悉、更默契,这个量还能再往上提。”
  姜佛桑心道,她若是一辈子都耗在这,当然不急。可事实是,她最多还有七年,不急不行。
  既然每个织妇的上限在那,那就还是从人数上解决……
  沉思间经过染池,池旁一染匠放下手腕粗的圆木棍,冲她恭恭敬敬一礼:“许久未见,女君可还安好?”
  此人一身短褐,短褐上有各种染料残留的痕迹,却不见狼狈,面容也端正。姜佛桑一时间竟想不起是谁。
  然后注意到他行礼的姿势,这才恍然,“你为何在此?”
  商泉陵道,“棠阴在园中饱食终日、无所事事,甚感惭愧,恰逢缭作缺人,就来一试。”
  陈缣娘对他有些印象。
  原是不打算留他的,一看就是文弱书生相,手不能提肩不能扛。
  结果他死活赖着不走,又见对各类染料略知一二,这才勉为其难将人留下。
  倒是能吃苦,干起活来也不含糊。只是……
  陈缣娘皱眉,眼前这一出让她怀疑,此人是否存心的,进缭作莫非就等今日?
  也无怪她心生反感,经过王助,她深恶男人,或者说恶的是伏低做小却别有所图的男人。
  转眼之间,商泉陵在陈缣娘心里已经打上了处心积虑的标签。
  姜佛桑略显无奈,“你满腹诗书,做这些实在屈才。”
  商泉陵道:“棠阴本就是草芥微末,谈不上屈才,能为女君尽些绵力就已知足。”
  姜佛桑没想到他竟如此固执。
  年前将他带至棘原,想的是待他冷静下来自会离去。
  不料他竟绝口不提走的事,良烁以礼相待,他却非要自请为奴,还尽与奴僮抢活干。
  一个人为了偿还恩义,当真可以做到此种地步?
  姜佛桑一时倒不知说什么了,“既然你决意如此,回头我让良烁另给你安排——”
  孰料商泉陵竟是摇手拒绝了,“一方染池也是大有学问的,棠阴在这边待的甚是欢欣,女君切勿为了我劳神。”
  去年将他救起时还是白面儒生,在染池这边待了几个月,大日头下硬是晒黑不少。
  不过观他神色,倒不像作伪,“也好。”
  “恭送女君。”商泉陵躬身一礼,直到姜佛桑出了园子,才直起身。
  对于其他染匠的窃声私语,他充耳不闻,拿起圆木棍继续劳作去了。
  回到棘原时方过未时,马车绕道西市看了织锦会场地,又与市令长谈一番,这才回萧府。
  才进扶风院就听人说萧元姈回来了。
  萧元姈行二,与三公子萧元承是一胎双生,夫家是相州刺史的大公子,嫁过去八年,生下二女一子。
  “二娘子中晌前来过扶风院,女君不在,眼下她在佟夫人院中说话,女君还是去见见为好。”
  姜佛桑颔首,更衣之后便去了佟夫人处。
  才进院就闻一阵笑语声,卞氏和郭氏竟也在。
  佟夫人身边坐着一位眉眼伶俐的女子,不作他想,应是萧元姈无疑了。
  佟夫人今日倒是一脸和悦,“快来见见!这是你二姑姊。”
  姜佛桑趋步走近,萧元姈也起身相迎。
  两下见了礼,萧元姈拉着她的手坐下。
  “早听闻五郎的夫人不可多得,这一露面竟把我看呆了眼!去年你们成婚时我染疾未能出行,直至今日才得相见,弟妇勿要怪我才是。”
  话落,身后的侍女奉上一个锦盒,“见面礼今日才补上,弟妇千万别推辞。”
  姜佛桑致谢后,让菖蒲接下,这才歉然道:“闻说姑姊至,喜不自胜,匆忙间也忘了备礼。”
  萧元姈抚掌笑:“作人姑姊的岂好占弟妇的便宜?留作下回,我把你那几个淘神的外甥带来,届时弟妇想不破费都不行。”
  卞氏跟这个小姑子在闺中时就相熟,闻言羞她:“都为人母了,还是没个正形!”
  萧元姈道:“弟妇新进门也就罢了,你是我兄嫂,我便是老掉牙也是可以问你讨压胜钱的。”
  说罢伸手,问卞氏讨要,被卞氏一巴掌拍在手心。
  花厅内笑成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