牵红袖
“累。”
“烦吗?”
“烦。”
“是不是自觉历经沧桑,看破红尘了?”
“是。”
“那好。”肖澈挑挑眉,面容奸诈的道:“不如你把那织心的本领教给我,我帮你牵线搭桥结姻缘?”
月神捋着胡子斟酌了片刻,问道:“当真?”
“当真。”
“那好。”月神将书卷从眼皮子底下拿开,眯着眼睛道:“你那玩偶实体本是一截枯木,虽雕琢成了人形,它终究还是一截枯木,强行赋予它一颗心也未尝不可,但化做是男是女,就说不准了。”
肖澈思考一瞬,坚定道:“好,你织吧!”
两个时辰后……
“织好了?”
“好了。”
“你确定?”
“确定。”
肖澈捧着那姻缘红线编织的一颗心,施了一阵天昏地暗日月无光惊天地泣鬼神的术法之后,随着尘烟落下,寂静的房间里发出了些细微的声响。
肖澈大喜,用手挥了挥尘土刚要上前,却见那有了心的木偶蠕动一下,从盖着的红布下钻出来,朝着肖澈欢喜的唤了两声。
“汪!汪!”
肖澈僵在当场,即刻扭头寻那月神老儿,却见方才还拄着拐杖行动不便的老头儿,已经撒丫子跑的飞快,隔了老远还不忘回头叫喊着嘱托道:“这姻缘谷交给你了,可不能失言啊!”
????一听月神这话,肖澈一把夹起那毛色土黄的狗子,速度极快的就要追去,或许那月神老儿果真也是行动不便了,眼看肖澈就要追上,惊的脚下一个趔趄,大叫一声,滚轱辘似的跌下了九重天外。
肖澈站在云上向下看着,挠了挠自己的脑袋,又摸了摸那狗子的头,自言自语道。
“看来月神老儿这工作定是无聊极了,我很喜欢这黄狗,没想到连句谢都来不及说,他就走的这样仓促。唉~”
…………
破旧的街角,潮湿的稻草胡乱铺放了一片,一个衣衫褴褛的老乞丐蹲坐在上面,昂着头,如天神一般,蔑视着来来往往过路的行人。
“当啷”一声,有人将几个铜板扔到他面前,那老乞丐不仅没有千恩万谢,反而将头昂的更高,嘴里鄙夷的嘟囔道:“老夫乃是九重天上的天神,人间的五谷金银秽气太重,老夫不屑取之。”
施舍的人气的朝他啐了一口痰,旁边小摊的人脾气倒和善,劝那人道:“这乞丐是个疯子,莫要同他一般见识。”
“我看也是个疯子。”那施舍的人点头认同,朝着老乞丐道:“你是天神,天神为何沦落到了要饭的地步?啊?哈哈哈!”说着,那人也不气了,权当做听了一个好笑的笑话。
老乞丐翻了个白眼儿,低声咕哝道:“老夫从那样高的地方摔下来,不过受了些伤,若换成你们这群人,转世的魂魄都得摔碎喽!”
那施舍的人耳朵倒尖,听了个大概,讨趣儿似的问道:“你若是天神,那你在天上,掌的是什么职位啊?”
问到这里,老乞丐捋着胡子,骄傲的道:“老夫在天上,管的是诸界姻缘,六道五界的大人物老夫虽掌控不了,可这人间的姻缘谱,老夫写的最是好,你这凡夫俗子若是再对老夫无礼,老夫就将你写成三世丧妻,终身爱而不得!”
那人听了,愈发哈哈大笑起来,引的更多看好戏的人围了过来,一个肥头大耳的男子听了,故意做出一副害怕的夸张样子,装腔作势的道:“哎呀!仙人,不如我把你请回家,你倒是给我寻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儿,到时我就天天给你上香,怎么样?”
正说着,那肥头大耳的男人一扭头,瞧见街上缓缓走来一个身姿纤细的女子,那女子生的凝脂肤色墨黛柳眉,尤其那一双眼睛,望着人时顾盼生姿,垂下眸去,又清冷的如一汪清池。
男子垂涎片刻,朝着老乞丐道:“我说仙人,你要是把这红袖姑娘说于我,我天天给你磕头都成。”
老乞丐抬头看看那女子,却是摇了摇头,“她此生命薄,结局苦涩,你还是休要妄想了。”
这话落了,那路过的红袖姑娘脚步顿了片刻,又匆匆离开了。
肥头大耳的男子看着红袖慢慢走远,回过头鄙夷道:“你这叫花子不是自称仙人么,怎么这么小的姻缘都结不了。”
老乞丐自然而然的道:“世间芸芸众生何止千万,老夫哪里都牵的过来,不过那些流芳千古的佳话,大多是老夫牵的。”
“疯言疯语。”
众人听了,纷纷鄙夷轻嗤,也不再与个疯癫的老乞丐斤斤计较,挥挥手各自离开了,只留那老乞丐捻着脏乱的胡子,望着那名叫红袖的女子离开的方向,低声言语道:“这姑娘命如草芥,当真是薄啊!”
…………
静静的看着碗中熬到浓稠的汤药,红袖将袖子轻轻挽了些许,端起来一口饮尽,顿时满心满口,都留了浓浓的苦涩。
一旁的金妈妈努着嘴儿看着,见药喝干净了,才呵呵一笑,朝着红袖宽慰道:“我的好女儿,城西刘大夫的药最是管用的,你且按时将药喝了,病也就好了,那将军府的公子爷周珹,今夜可还等着你呢。”
红袖咽下满口苦涩,点点头应下,心里清楚这心悸的毛病是好不了了,至于熬到什么时候,全凭天意了。
可天意向来是会捉弄人的,捉弄的她此生颠沛流离,肮脏不堪,本凄苦难言,却又遭得世人唾弃。
红袖默认,妓女,本就是这个命数。
幼时出身贫寒,长大了又被夫家退亲,父母瞧着她觉得羞耻,便二两白银将她卖进了妓院,她反抗过,崩溃过,寻过死路,求死无门后,只得麻木的活着,接受着一个又一个陌生的男人从身边醒来。如今她病入膏肓,老鸨子苦心为她熬药,想让她苟延残喘些日子,好多接几个客人再死,到时,说不定还可以赏她一张裹身的破席。
这,就是她的命数,红袖也认了。
唇上点好鲜红的胭脂,遮住了原有的怏怏病气,房间的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男人快步进来,从身后拥住了她。
红袖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笑魇如花,不多说什么虚伪的缠绵情话,直接解了衣裳,任那人看着自己,欲念疯狂不能自拔,云雨之事来的也干脆利落,自己也早些解脱。
这周珹公子,是她这诸多欢客里,算得上彬彬有礼的,甚至还起过心思,将她收回家中做个妾室,可奈何周家家大门高,容不得她这般低贱肮脏的女子,周珹也就此做了罢。
于这件事情,周珹甚至还向红袖表示过自己的歉意。红袖笑笑了之,有什么关系呢,她不过从一开始,就权当做了一个笑话听。
这件事情,甚至阿音也为她惋惜过,他说去了周家,她的日子或许会过的好一些。
红袖笑笑,朝镜子里的自己别上一支艳色的花簪,看着阿音问道:“若我嫁到了周家,周家于你灭门的血仇,不报了?”
阿音垂眸沉默,便没有再说话了。
红袖也不怪,她知道,阿音心里的人不是她,他也是唯一一个,漫漫长夜里不曾对她做什么的人。
初次相识,她心悸犯了,跌倒在地的时候,一个月白的干净身影将她扶了起来,红袖那时看向阿音,先坠入眼帘的,就是他那双寒如夜色的凤眼,任她温柔似水的唤一声公子,他也依旧始终端着一副冷若冰霜的模样。
修长白皙的手指搭上她的腕间,那时阿音才细细看了她一眼,一言不发,将她抱回了房间,淡漠的留下一句,去找城西刘大夫。
红袖觉得这样的男子格外有趣,也去刘大夫那里寻了药。
日子久了,红袖竟也常在凝香阁这风月场所见到阿音,他来这里,从不去寻什么姑娘,只握着一壶酒或清茶,面无表情的在等,红袖感应的出来,他心中不快乐,甚至隐隐做着痛。
而他那冰寒的表情,只待一位同穿白衫的公子出来,才渐渐化成有些腼腆,又有些无赖的笑容,那笑容由心而发,触动了红袖的心,让她更愿意接近他,了解他。
心悸的毛病愈发重了,阿音也看的出来,只道她哀思太重,于病无益。
那是红袖第一次靠上阿音的肩头,他没有拒绝,她说有生之年,想爱一个人。
阿音沉默了,仍旧没有言语。
觉得剩下的日子越来越少,阿音也会主动的来看看她,或许都是命苦之人,多少有些惺惺相惜之情,而他眉目间偶尔透出的柔情,或许无关风月,却愈发让红袖觉得深陷其中。
终于,红袖拉着阿音的衣衫求道,她爱上他了,若不嫌弃她肮脏下贱,她想在有生之年,尝一次被爱的滋味。
红袖知他心中有恨,她愿意用她所有,包括生命来帮他一次。
那也是她对爱人,最好的夙愿。
……
那夜,红袖穿上自己最爱的衣裳,描上最精致的妆,心中万分欣喜的,等待着阿音的到来。
徘徊在屋里,红袖透过窗子张望着街上的人群,只盼能早日见到阿音的身影,却蓦地,想起了那天在街上,自称仙人的老乞丐。
有些犯傻的,红袖抱起床下的盒子跑了出去,气喘吁吁的到了那满是稻草的街角,欣喜的发现那老乞丐还在那里。
红袖捧着满箱的钱财递与那老乞丐,笑着求道:“你若是仙人,我这所有的银子都给你,求你换他一世长安。”
老乞丐看看满箱的银子,再看看红袖期盼的眼神,惋惜道:“姑娘,他并不爱你。”
“我知道。”红袖渐渐热了眼眶,“我不在乎。”
老乞丐垂眸思索一瞬,接过红袖的钱箱,从中翻出一枚最小的铜钱握在手中,道:“你这请求,老夫只收你一文钱,余下的,老夫许你下辈子,遇到个将你捧在心尖儿上的人。”
红袖看了那乞丐片刻,似乎这痴梦也渐渐醒了,擦干眼泪,轻轻点了点头,即便是一个笑话,也道了声,多谢。
那夜,入魂入魄的香气芬芳弥漫,漫天的蝴蝶翩跹而至,在屋里徘徊飞舞,美的如梦似幻。
阿音轻轻揽着她,低声温柔的道:“阿袖,愿你下辈子,遇到个好人。”
红袖点点头,看着月光镀在他脸上的那一抹光晕,踮起脚,朝着他紧抿的唇,轻轻吻了过去。
身体失了重心,缓缓倒下的时候,看着纷飞自由的蝴蝶,红袖只觉得自己也变成了一只蝴蝶,随着风翩跹飞舞,没有痛苦,没有忧愁。
阿音果然没有骗她,他下手极快,几乎让她没有感到痛苦。
沉沉闭上眼睛,红袖只希望那老乞丐,也不曾骗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