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此情可待
裴晚看的出来,这剑阵并不是梁辰用掌门之印开启的,怕是裴静然,用自身的玄力和精血做了引子触发的。
原来,疯癫痴狂不顾性命的人,不止她一个,还有一个裴静然。
“晚娘。”
一声轻唤,像极了小时候。
裴晚看着裴静然意识渐渐模糊,睁着一双空洞的眼睛不停的流着眼泪,嘴里呢喃着她的名字,这一声晚娘,似乎没有恨,没有怨,只像极了小时候她突然跑过来,拉起她的手说,晚娘你看我折的花儿美不美?
裴晚下意识的动了一下脚步,想去看看她怎么样了,最后还是停了下来,把目光移到了别处。
“晚娘。”
又一声,直唤的裴晚捂住了耳朵,如今将死之时,她不唤她的丈夫,声声的喊着她做什么!
“晚娘。”这一声,却是梁辰开口了,“静儿本不是个恶人,小时候她哭着同我说,她每天夜里,梦中都在重复着父母死去的那一刹那,仇恨逼迫的她不得不找师傅报仇!可当她狠下心来,为父母报了仇,本以为可以安稳的过完余生时,几次夜里,她竟哭着喊着你的名字醒来,她说她这一生活的太痛苦,对得起父母对得起自己,却永远的对不起你和我了!”
梁辰抬起目光,静静的看着裴晚,黯然的道:“晚娘,她如今用自己的命把你拉入绝地,一是怕你以后满心仇恨要杀了我,二来,也是为自己寻个解脱。如今我们都是将死之人,一切恩怨等着剑阵落下,也就了了。其实,小时候静儿对你的感情,从来都不是假的,若不是当初太真,她也不会在后来的日子里如此难熬。”
苦笑一声,梁辰接着道:“一直以来,最没有用的人便是我了,如今,我代静儿向你说一声对不起,也希望若有来世,我们几个还能单纯的在一起,只有最简单的快乐。”
随着梁辰的一句对不起,裴晚泪眼婆娑,看着静然的手缓缓垂下,一滴泪从她眼角滑落,伴随着痴痴唤出的那声晚娘,直坠到了裴晚心里。
头顶的光芒越来越盛,仿佛下一刻,千万把玄力凝成的光剑,就会带着凌厉的刀锋,毫不留情的落下。
梁辰伸出手,把妻子有些散乱的头发整理好,为她擦掉了眼角残留的泪水,在已经失了血色的唇上,落下一个吻。
将怀中已经没有了气息的人儿轻轻抱起,看了看头顶即将触发的剑阵,梁辰朝着有些颤抖的裴晚,轻声道:“静儿从小就爱美,她最不喜欢被刀刃划伤,留下什么疤痕。晚娘,我和静儿欠你的,从这里开始,也从这里,还给你吧。”
随着梁辰的话音落下,衣袂翻飞的声音把裴晚的目光从别处拉了回来,眼看着直跃入暗谷的两人,裴晚疯了一般扑了上去,想要将他们紧紧抓住,可手中握住的,却只是一片破碎的衣角。
“静然!梁辰!静然……”
裴晚爬在暗谷边缘撕心裂肺的呐喊,只觉得整颗心脏连同五脏六腑都搅的生疼,喊破了喉咙,也只能看着两人的身影被深不见底的黑暗一点点吞没。
“静然,梁辰……”
颤抖着呢喃着这两个名字,裴晚胸腔一闷,吐出一口血来。
她之前强行动用力量庞大的大明决,如今身体崩持不住,怕是也要灰飞烟灭了。
一道锋利的亮光瞬间刺过裴晚肩头,紧接着,头顶悬着的光剑,落雨一般的坠了下来,直把裴晚刺的浑身是伤。
也许疼痛到了一定极点,也就麻木了。裴晚看着幽深的谷底,慢慢闭上了眼睛,静然爱美,她却是怕疼的,与其被这九重剑阵割成粉末,还不如同他们死在一起,那样的话,若有来世,是不是还能做个伴儿?
山谷的风有些凉了,轻轻的吹起裴晚的长发,墨色的纱衣飞扬着,像一直折了翅膀,飘然落下的蝴蝶。
站在暗谷边缘,裴晚身体慢慢前倾,上一次也是这样轻轻坠下,那时她满心怨恨,只有漫无边际的无助和恐惧,而这一次,心却是淡然了,只微微有一丝可惜,可惜了倾玄与她的孩子,也可惜了倾玄对她的那份宠溺。
只是不知道那宠溺里,有没有一个“爱”字……
似乎一切都要了却了,裴晚想想,活过一世,是不是每段生命,都要掺杂这么多的爱恨纠葛?
罢了!不去想了,她也累了!
轰隆一声,头顶的剑阵似乎被什么庞大的力量撞击了几下,落剑的速度缓了片刻,又重新纷纷扬扬的刺下。
裴晚闭着眼睛,只觉得手心一暖,她坠下的速度,却是停了。
抬起头,裴晚睁开眼睛,却见倾玄俯在岸边,伸手紧紧的拉住了她。
他来了,'像梦中一样,来了!
可能打碎九重剑阵花费了不少修为,倾玄紧紧的拉着裴晚不肯松手,任由光剑无情的落下,一把把刺透他的身体。
饶是再强的修为,这样不顾性命的捱着,也终是扛不住的。
看着倾玄唇角渐渐浸出血丝,裴晚只觉得眼前被泪水迷蒙的,再没有清晰的画面了。
“倾玄,你走吧!你会死的!”
倾玄面色凝重,没有说话,似乎带了满腔的怒气,却始终不肯松手。
“你走啊!你这个傻子!我一直以来就是在利用你,知道你是个孤单的可怜人,所以我才会一步步的利用你的心,好让你为我卖命!你上当了,你走啊!”
唇边带着血,倾玄竟笑的邪魅了,朝着裴晚道:“那你成功了。”
眼看着倾玄的面色随着身上伤口的增多,变得越来越苍白,裴晚心头一急,狠心道:“我后悔利用你了!我爱的人是梁辰,不是你,你走啊!你走吧!”
紧牵着的手并没有丝毫松动,裴晚泪眼朦胧,只听头顶霸道的说道:“你是我的,就够了!”
裴晚苦笑一声,带着泪骂道:“老不羞!”
随着眼泪滑落,手下的动作却是利落的,举手成刃,带着锋利的玄力,切断了倾玄紧握着的那只手。
鲜红的血液连同她的身体一起落下,眼泪划过两鬓,沾湿了飞舞的头发,眸中清晰一瞬,裴晚看着暗谷上方的倾玄,朝着她一跃而下。
没有用的,裴晚得意的苦笑,她还是成功摆脱了倾玄。这暗谷是大明峰禁地,世人只知道它不见尽头凶险万千,却不知祖先把十重完整的大明决,都刻在暗谷之下。这暗谷深渊的死地里,有着人人梦想得到的无上玄力,而大明决自身的力量,非大明界之人无法靠近,倾玄就算跃下了,也不过会被折了出去。
他修为高深莫测,既然能一人打破大明峰祖先留下的九重剑阵进来,想必出去,也不是什么太大的难事。
黑暗渐渐包围了裴晚的身体,之前夜夜梦魇的画面重新出现在眼前,裴晚却不觉得怕了,只是不知道,倾玄从北海回来时,有没有记得给她带一颗拳头大小的珠子?人间那唱皮影儿的戏台里,是不是还在唱着那场老夫少妻的荒唐戏码?她又突然想吃后山的荔枝了,想着倾玄,怕是会折了整颗荔枝树给她……
?苍茫天道,有因之初,必然有果。
…………
时光荏苒,日落月升周而复始,似乎磨淡了曾经有过的所有痕迹。
幽罗境的红菱花几十年如一日,开的张扬肆意,颓落的花瓣儿把地上落了一层鲜红,娇嫩的蕊儿,却又在枝头悄悄绽放。
落幽台里,秦萧把幽罗境的事务一五一十的朝座上的人细细讲述,抬眼望去,座上的人面容冷峻,一双眸子幽深似海,似乎更看不出喜怒了。
多年过去了,落幽台里再没有添一个新的王后,秦萧听伺候的人说,落幽台的卧房里,只常放着几个拳头大小的珍珠,和一张简描的画像,那画像里的女子,捧着满怀的荔枝,带着婴儿似的肥润脸庞,笑的眯起了眼睛。
秦萧叹息一声,这世间情之一字,不知什么样的人,才能将她放下。
怅然间,秦萧刚欲退了出去,却见落幽台的门被大力的撞了开来,一个气势汹汹的人,带着满腔的怒气冲了进来。
秦萧刚欲出手,待看清来人,又把兵器收了回去。
东鳌站在大殿上,气呼呼的朝着座上的倾玄道:“倾玄老儿!你欺人太甚!”
倾玄抬起眸子扫了一眼,没有理会他,却把东鳌气的更甚了。
“我东鳌修为不如你,受了你一辈子欺负我认了!可你不该太过嚣张,放个小儿来欺负我!”
小儿?倾玄有些不解了,这东鳌隔上几年就会气势汹汹的来找他一次,只是这次竟不知又扯出了什么鬼点子。
看倾玄面容平淡,东鳌把制在腋下,一直挣扎着乱动的小家伙拎了出来,放到地上,朝着倾玄道:“我东鳌好歹是个千百岁的神君,你竟乘我在河岸小憩之时,放你儿子在我身上撒尿!”
“……”
被放到地上的小家伙到了新的地方,满眼里都是好奇之色,从地上爬起来看了四周一圈,歪着头把目光放在了高位的男子身上,看着他震惊的表情,小家伙拍拍手高兴的道:“太好了!这个大哥哥的发色和小夜一样,都是银色的呢!”
看了片刻,小家伙挠了挠脑袋,有些不解的说道:“这个大哥哥长的,好像也和小夜一样呢!”
倾玄的心头翻江倒海,千年来,竟没有像现在这样激动过,转瞬之间到了那小家伙面前,将他轻轻抱起,整个眼睛都满是惊喜和温柔,急切的问道:“你娘亲呢?她在哪里?”
小家伙儿似乎对倾玄格外有好感,抱住他的脖子吧唧亲了一口,糯糯的道:“娘亲在洗衣服,小夜偷偷跑了出来,想尿尿了,不小心尿到了那个爷爷身上!”
东鳌一听炸了毛,指着小家伙儿道::你当真比你那娘亲嘴巴还毒!为何那倾玄老儿是大哥哥,我就是爷爷了,我可比他年轻多了!”
小家伙吐吐舌头,悄悄在倾玄耳边道:“这个爷爷是个老不羞!”
一句老不羞,说的倾玄心里乐开了花,觉得上天突然给了他这样大一个惊喜。
竟然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靠海的石礁上,一个粗布衣衫的中年妇人,正把手中的衣服一件件拧干,放进了身旁的木盆里。
刚欲端起,听见了身后咯咯乱笑的声音,头也不回的呵斥道:“臭小夜!跑到哪里去疯了!”
“娘亲娘亲!”身后甜甜的声音传来,“我给你捡了个大哥哥回来!”说罢,自己又赶紧纠正道:“不对,大哥哥说该叫父尊!”
闻言,那中年妇人猛的回头看了一眼,却用衣袖遮住了脸,低下头去。
倾玄肩上扛着小家伙上前,看着面前局促的女子,低声道:“晚晚,你让我等的好久!”
见对方已经认出,裴晚干脆放下了衣袖,抬眸看着倾玄始终不变的面容,有些自卑的摸向自己有了一丝花白的头发,尴尬的道:“这回,我是真的有些老了!”
“你有我老么?”倾玄不以为意,放下孩子,轻笑一声道。
裴晚垂下眸子,轻声道:“我到底是配不上你了!”
倾玄伸手,把裴晚被海风吹起的头发拂到耳后,触及之处,略带花白的发色瞬间变的乌黑柔顺。
“皮囊而已,你才终究是你罢了!”
“可我当年,用心不轨,只想着利用你。”
思念极深,倾玄将面前的人儿紧紧拥在怀里,沉声道:“我若连让你利用的用处都没有了,还做什么堂堂男儿一界之主!”
裴晚轻轻一笑,眼眶热了,抵在倾玄怀里,“你当初说什么英招无用,只会睡懒觉和震慑世人的眼睛,当年我在暗谷谷底召唤,它竟就去了,将我们母子带了出来,还帮我压制了身上即将反噬的大明决。”
“那它倒是有所作为了,几千年都懒的动一下,大明峰供奉了它那么久,也算为大明峰做了件事情。”
脚下的衣摆被扯了扯,倾玄低下头,看着粉嫩的儿子,抬着一双乌丸似的眼睛,与他辩解道:“父尊,小英招不懒的,就是它每次驮了小夜去玩儿,才到了北海,小夜同它比赛潜水输了,才往那一截枯木上撒尿的,没想到那枯木是条龙,还是个老爷爷!”
听完儿子的述说,裴晚和倾玄心里大致也有了数,想想英招那上古神兽,竟哄骗一个孩子叫它小“小英招”,并诓了小夜去欺负东鳌,实在也是个“老不羞”!
远在天池水底的英招兽忽的打了个喷嚏,翻了个身继续睡去了,它尿尿竟然输给了那小小子,并输的连着当了好几天坐骑,实在也是有失体统!有失体统!
画骨媚……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