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敬酒
“妈,你就别忙了,坐着吃菜就行了,”林泽换上了喜庆的红装,看着在大锅前忙碌的老人,满脸无奈,“我都请了厨娘了,她们会做饭的,今天你六十大寿就别忙了,不吉利。”
“呸呸呸,”老人头也不回,翻炒着锅里的芋头,“干活有什么不吉利的?哪有那么矫情,每年生日不都这么忙过来的?过年都没这种说法,我生日还能跟过年比了?”
她说着,拾起一旁的柴火,塞进了锅下火堆中,黑烟从中飘散而出,熏得她咳了几声。
“咳……你有功夫跟我在这咳咳……啰嗦,给我去招呼你那些姑姑姥姥还有大伯二伯,记得给他们敬酒,一个都别落下。”
“好吧好吧,妈我这就去,你炒完这道芋头就放着吧。”林泽叹了口气,转身出门。
门外挤满了小院的人群喧闹连天,地上堆满了瓜子壳,还有橘子皮,头发花白的老人们坐在最靠近大门的地方,彼此唠着几十年前的嗑。
“哎呀……咱俩是不是好几年没见了?”头发花白的大爷喝了口酒,朝身旁带着老花镜的大爷问道,“我记得上次看到你还是那谁谁的八十酒,咱俩好久没聚聚了。”
“呸,就你忘性最大,”老花镜大爷中气十足地骂道,“老子昨天还在茶馆跟你打牌赢了你五块钱!你就是不想给钱!你他娘三十年跟我打了多少次牌,输的钱你就没给过,次次躲个几天跟我说忘了!”
坐在同一桌,还略微有点黑发的地中海大爷凑上来劝架,“别吵了别吵了,今天小花六十,吵架不吉利,过了今天你们明天茶馆里接着吵去,一抬天天的,吵了几十年了也没见你俩消停。”
提着酒壶过来的林泽嘴角抽搐,他要是没记错,王晓他妈名字里就带个花字。好歹也是六十岁的人,到了这群八九十岁的大爷嘴里就成了小花。
“还真是人比人啊……”林泽腹诽着,摆出笑脸凑了上去,给老人们满上,“爷,喝酒喝酒。”
“你就是小花儿子吧?”老人斜了他一眼,“肯定是她让你来倒酒的。”
“大爷你怎么知道的?”林泽微微一愣。
“这还用我说?”大爷奇怪地看了眼林泽,“你们这些年轻人怎么连这个都忘了?”
“倒酒,就是沾沾福气,”老花镜大爷插了进来,“按道理来讲应该是你妈来倒的,六十过寿七十不过八十大寿,七十是道槛,要沾沾我们这群老家伙的喜气,保佑她健健康康平平安安过到到八十大寿,跨过七十这门槛。”
“话是这么说,”劝架的地中海大爷喝了口酒,“你们这群老家伙不都让自家那几个小辈倒酒吗,天天看你在家对着菩萨念念叨叨,我听了十几年也没听你念出个什么花样,翻来覆去那几句子孙健健康康听话懂事。”
“放屁,”老花镜大爷显然是被戳穿了恼羞成怒,骂了过去,“我念的是发财,谁管那群孙子了!”
“你可拉倒,”白发大爷砸吧砸吧嘴,“年轻时候就是你带头砸了村里的庙,结果老了第一个摆上菩萨的也是你,天天上香拜佛的还是你,为你那个身体差的孙子你还真舍得抛下老脸。”
老花镜大爷一时语塞,脸色涨红,最后只得骂道:“就你管的最多,年轻是年轻,老了给儿孙求求福气怎么了,你们不也天天拿着钱偷偷摸摸去庙里上香,那庙能修起来要说没你们捐钱我都不信,老子当年白砸了!”
“啧啧啧,真的是……”地中海大爷摇头,看向了倒酒倒到他这里的林泽,“你也好好听你妈的话,不求大富大贵只求你早点找个媳妇生孩子,平平安安过日子,你妈当年生你的时候难产,那产婆急得手都是抖的,跟你爸说这孩子救不活,直接把你打了保你妈……”
“这都多少年的破事了你还记得,”白发大爷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难产死了多少人,怎么就他你记得这么清楚。”
“那还不是小花当年那高兴的……”地中海大爷眯着眼,“当年她十几岁结婚,三十多将近四十才有了孩子,小两口高兴地给全村发红鸡蛋,煮染鸡蛋的红花都煮了好几天,最后每家都发了好几个,啧啧,真的舍得,我现在还记得那几个鸡蛋最后被我那儿子给偷摸着煮了,想想就想抽皮带……”
“你这么一说我就想起来了,”白发大爷恍然大悟,“当年那时候庙都被眼镜砸了,小花没地方拜菩萨,就一直折金元宝,折了多少就烧多少给祖宗求祖宗保佑,她家祖坟上那烟我远远望着就没停——”
“你俩唠叨半天这些破事干啥,”眼镜大爷皱眉打断,看向了林泽,“我话直说了,当年你难产,你老子说了把你打了,保你妈,结果是你妈硬生生挺着口气把你生下来的,你要是不给你妈养老送终,不孝敬你妈,你在村里得给人戳一辈子脊梁骨。”
“说到你爸,”白发大爷叹了口气,“你也别忘了去你爸坟上烧点纸钱,说说话,你爸也是为了你去城里卖力气,结果被砸死的。”
地中海大爷也跟着叹了口气,“那小子挺好的一人,疼媳妇,当年那日子全村都难过,他看不下去就跑到城里卖力气去了,一开始还好好的,结果突然小花家开始撒纸钱,吓我一跳,我一打听才知道他死了……”
“他要还没死,现在也六十了吧?我记得他跟小花同年,都属……属虎好像是。”
“别说这些丧气话,”眼镜大爷打断了他俩,“今天大喜日子,非要说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破事,喝酒,都喝酒,谁再说这些就是不给我面子。”
“行行行,给你面子给你面子,喝酒喝酒。”地中海和白发老大爷也没再多说什么,转而齐齐举杯。
林泽听着他们的话,心中有些复杂。他回头,透过大开着散烟的厨房木窗,看到了那个在浓烟中的佝偻身影,和她的满头白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