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苏朔这回来得很快,只是脸色不太好。刚发动车子,就对余棠说:“我先送你回去,家里有点事,午饭你一个人吃。”
余棠问什么事,苏朔无所谓地笑:“不就那些破事吗,养在外头的又闹上门来了呗。”
话音刚落,手机就响了起来,甫一接通,就听见母亲在电话里嚎哭:“小朔你别回来了,别回来了,妈收拾行李跟你一起走,我们一起去找棠棠,不在这个家里待着了,这里容不下我们啊!”
苏朔叹了口气:“妈,你先等我,我马上就到家。”
挂电话的前一秒,母亲还在电话里哭哭啼啼。这种事情在苏家隔段时间就要爆发一次,苏朔无奈地捏了捏眉心,不知道这回又要费多少口舌才能把母亲稳住。
后座突然传来声音:“我跟你一起回家。”
苏朔扭头往后看,确定这话是从余棠嘴里说出来的,先是惊讶,然后否决道:“我还是先送你回去,家里太乱,你没法好好休息。”
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虽然苏家不止一次因为这事闹得不可开交,可苏朔还是不想让余棠经常目睹表面和睦的苏家私底下的丑态。
“没事,检查结果没什么问题。”余棠道,“很久没见伯母了,想跟她说说话。”
有余棠在的话,母亲说不定会给面子少哭一会儿。权衡利弊之后,苏朔还是带着余棠回了家。
到家时来“闹事”的已经走了,偌大的客厅里回荡着苏母抽抽噎噎的哭泣声,苏父神色尴尬地坐在一旁,见到两人仿佛见到救星,忙道:“小朔和小棠回来了。”
苏母立刻止住眼泪,拉着余棠坐在她身边,边摸他的头发边道:“我的乖儿媳,终于回来了,是不是听说妈受了委屈,特地回来给妈撑腰啊?”
余棠不喜与人亲近,然而苏母平时待他很好,眼下又情况特殊,他就由着她揉圆搓扁,顺着她的话道:“想您了。”
苏母听得又要哭,拉着余棠就开始诉苦:“棠棠你是不知道,你不在家这阵子,那个不要脸的女人上门多少次,靠着个不知道跟谁生的野孩子就妄想登堂入室……”
苏父听不下去,插话道:“什么叫野孩子?砚砚是我亲生的。”
“那小朔就不是你亲生的了?”苏母怒而反击,一点不怕让儿媳看笑话,“小朔是苏家唯一的正经少爷,怎么的,你想把苏砚接回来当二少爷?我告诉你,想都别想!只要我活着一天,那对母子俩就别想踏进苏家半步!”
苏父脸色铁青,碍于岳丈家的声望以及这事儿的确是他不占理才没有当场发作,站起来气哼哼地甩手离去。
苏朔和余棠一人一边安抚母亲,好不容易劝住了,苏母见苏父走了,又开始抹眼泪:“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老的出去沾花惹草,年轻的也不让我省心……说来说去,还是因为只有一个儿子,又没有孙子傍身,才落到今天这样受人欺负的地步。”
转移话题速度之快,让余棠半晌没反应过来。
苏母抓着余棠的手:“既然回来了,就跟小朔抓紧的,这屋里空荡荡的,是时候添个孩子了,你尽管生,妈帮你带。”
头一回有人期待他和苏朔的孩子,余棠心里有些高兴,还没说话,就被苏朔抢了先:“生什么生?问过我意见了吗?”
苏母呵斥他:“你在这儿没有话语权。”
苏朔也不生气,摊手道:“不止在这儿,我在哪儿都没话语权,婚姻不能自己做主,要不要孩子也没我说话的份,敢情把我当种马呢。”
苏母恨铁不成钢地瞪他:“棠棠哪里不好?你们俩生出来的孩子一定聪明又漂亮。”
苏朔最是讨厌被人摆布,烦躁地站起来,冷着脸说:“反正我不要,就算生出来我也不认。”
晚上吃过饭,苏母对余棠万般挽留,余棠只好答应等度假完了立刻搬回来,平时也会给她打电话。
苏朔送余棠回山上,车里静得吓人,苏朔觉得无聊,打开音响放歌听。
放的正是最近当红的女歌手江可澄的歌,余棠记得她的声音,说话时也是这样甜甜腻腻的。
去年刚结婚那会儿,苏朔的逆反心理很严重,三天两头不见人影。有一回听同学说苏学长在操场打球,余棠二话不说就追过去,到那边球赛已经结束了,有几个同学还在兴奋地讨论——
“没想到江可澄居然跟苏学长认识,还特地跑来给学长加油打气。”
“江可澄真漂亮啊,跟何聆学姐有得一拼。”
“她往那儿一站,全场alpha都打得更卖力了。”
“别想了,人家也只能看得上苏学长。”
余棠问他们苏朔去哪儿了,然后马不停蹄地又追到更衣室,进门便看见江可澄在帮苏朔穿外套,两人笑语晏晏、郎情妾意,仿佛周围没有旁的人在。
屋里其他队员看见余棠,出声提醒道:“哥,嫂子来了。”
苏朔往门口瞟了一眼,当做没看到,搂着江可澄的腰,继续跟她调情:“宝贝儿唱歌这么好听,以后的孩子一定跟你一样甜。”
江可澄早就听闻苏朔和新婚对象势如水火,迟早是要离婚的,既然豪门梦没碎,她就还有争取的机会,当即回抱苏朔,用在场所有人都能听到的音量撒娇说:“哥哥想要,人家就给你生呀。”
苏朔笑着点点她的鼻子:“你敢生,哥哥就敢要。”
余棠当时并没有很生气,苏朔是被他用手段逼婚的,他不是不讲理,能够理解苏朔的抵触情绪,心想等过段时间就好了,他们有的是时间互相了解。
然而现在,冷不丁忆起江可澄这个人,想到当初听到的对话,余棠身体里像被灌进寒风,恍若置身冰天雪地之中,不一会儿便手脚冰凉。
前排开车的苏朔似乎听到余棠说话,没听清,把音乐声调小了些:“你喊我?”
余棠说:“关掉。”
苏朔莫名其妙:“关什么?”
“把音乐关掉。”
苏朔眼珠一转,了然道:“怎么,又吃醋啊?听个歌都不行?”
余棠不解释,只重复说:“关掉。”
苏朔在家里受了气,心情不好,吊儿郎当道:“不关,不爱听把耳朵堵上。”
沉默片刻,余棠换了个要求:“停车。”
苏朔不耐烦:“干什么?”
“我要下车。”
苏朔皱眉:“你什么毛病?好好说话不行是吧?去我家一趟,有我妈给你撑腰,你就真觉得自己是苏家老大了?”
后视镜里的余棠垂眸敛目,看不清表情,只有嘴巴在机械地动:“我要下车。”
苏朔有气没处撒,狠狠捶了下方向盘,然后猛地拐弯,车胎在地上滑出刺耳声响,最后一脚将刹车踩到底。
余棠被急刹车弄得重心不稳,额头磕到前座靠背,顿时头晕目眩,几欲呕吐。
苏朔没好气道:“不是要下车吗?下去啊!”
余棠抬手摸了下额头,又隔着衣服轻轻拍了拍惊魂未定的心脏,然后一声不吭地开门下车。
眼看着车子轰隆隆地发动,绝尘而去,余棠抱住隐隐发疼的肚子,在街边缓缓蹲了下来。
他恨极了自己这副不中用的身体,只不过是没有alpha陪伴,就虚弱无能成这样。
他更恨自己没用,得不到苏朔的喜欢,连累肚子里的宝宝也不受欢迎。
即便他性子再冷,也是个天生多愁善感的Omega。从前,他不是没有存过一丁点微小的幻想,如果苏朔知道了这个孩子的存在,会跟他一样高兴也说不定呢?
而现在,这个本就跟做梦一样虚幻的妄想被撕得粉碎,洋洋洒洒飘到空中,还没落下来就消失不见了。
学长不是不要孩子,只是不想要他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