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宁澜在这半小时里想了很多,混乱的脑袋也冷静下来。现在面对隋懿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想故作轻松地问他磨蹭啥这么半天才来,隋懿在他开口前主动道:“拍摄地点不在这里了,昨天刚搬到东边一所学校。”
宁澜更尴尬,摸了摸鼻子,“嗯”了一声。
走了两步隋懿回头,宁澜以为他要问自己为什么突然过来,紧张地顿住脚步。结果隋懿只是伸手把他手里的包接过去,就转身继续往前走。
打了辆车,一路无言地来到某大学门口,宁澜下车把连帽衫的帽子戴上,两个捂得严严实实的人一起走进学校外面的商业街。
“剧组包的宾馆在那边。”隋懿指了指道路尽头,却带着宁澜进了另一家宾馆,“你今晚就住这儿吧。”
学校周围住宿很便宜,宁澜口袋里没揣钱,隋懿飞快地掏钱包把押金和房费一起交了。开门进房,宁澜才后知后觉地想,隋懿那半个小时里肯定也想了很多,看吧,就连他该住哪里都考虑好了。
房间虽然小但还算干净,隋懿把他的包放下,问:“吃午饭了吗?”
宁澜摇头。
“刚才我们经过的地方有很多吃的,可以下去买。如果不想出去的话,也可以订外卖。”
宁澜又摇摇头,隋懿不知道他是不想下去,还是不想吃饭,干脆帮他决定:“我去楼下给你叫份餐送上来。”顿了顿又说,“下午还有戏,先走了。”
宁澜怕他走了就不回来了,忙问:“要拍多久啊?”
隋懿走到门口,转过来说:“到晚上七八点。”
宁澜讷讷地点头:“哦,早点……注意安全。”
隋懿走后不到十分钟,有人敲门送餐。送餐的人宁澜见过,走商业街穿过来的时候看见这个小伙子守着快餐车打哈欠。
宁澜从早上到现在没吃过东西,就在飞机上喝了两杯可乐,这会儿确实饿了。他把饭菜吃得渣都不剩,然后拎着垃圾扔到楼下,站在宾馆门口望了两眼远处“XX大学”的烫金大字,再一个人返回房间。
吃饱了就开始犯困,宁澜坐在床上,拿着遥控器调了几个台,没什么可看的,索性停在一个正在放动物世界的频道上,抱着枕头睡了过去。
他做了一个梦。
狭小逼仄的房间,散发着霉味的床铺,被窗帘遮盖得严严实实的窗户,还有耳边无休止的争吵。“嘭”的一声,一根铁棍打碎玻璃窗捅了进来,他吓坏了,没穿鞋就往外面跑,赤脚踩在地上的声音刺耳单薄,他跑到外面,刚才还在吵架的爸爸妈妈不见了,屋里空荡荡的,只有头顶的吊扇在吱呀吱呀地转。
紧接着又是一声巨响,大块的玻璃砸碎在地上,外面的人冲了进来,他想逃出去,拼命地掰门锁,杂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可门被反锁了,怎么也打不开。
没人要他,他是所有人的累赘。
惊醒的时候满头都是汗,宁澜掀开被子坐起来,大口地喘气,待到呼吸平稳后,才往窗外看。夏天的夜黑得晚,太阳还没落山,外面天还是亮的。
电视上在放喜羊羊与灰太狼,他在欢快的音乐声中拿起手机,给隋懿发了条消息:【晚上过来吗?】
过了二十多分钟,隋懿才回过来:【有事?】
宁澜觉得有点好笑,他明明知道自己来这里的目的,还能这么问。
【一起吃饭】宁澜按了几个字。
又过了半个多小时,隋懿回复:【嗯】
晚上八点还差十分钟,房门被敲开了。隋懿拎着东西进来,看见电视机旁边的小桌上已经摆了几个饭盒,愣了一下。
“你买饭怎么不说一声啊?我也买了。”宁澜说着接过他手里的塑料袋,打开最上面的饭盒,“烤鸭?好香啊,我以为你拍戏得管理身材,就只买了些清淡的。”
两个人坐下吃饭,房间里只有一张椅子,隋懿让给宁澜,自己坐在床尾,床离桌子有点远,夹菜不太方便。
宁澜不怎么饿,喝了小半碗粥,拆了一双新筷子,给隋懿夹烤鸭,转挑脆皮多的。
隋懿起初不愿意接,说“我自己来”,宁澜偏要往他碗里塞,一会儿“这块好吃”,一会儿“这块嫩”,兀自帮他挑,隋懿拧不过,就随他去了。
吃完收拾碗筷,宁澜问:“明天想吃什么啊?我提前买回来……对了你吃夜宵吗?”
隋懿觉得宁澜现在的状态跟中午刚到时不太一样,话一下子多了,还变得有点黏人。
下楼扔垃圾,宁澜屁颠屁颠地跟在后面,喋喋不休地说:“我买饭的时候看到有卖煎饼果子的,没想到这边也有卖,不知道跟咱们宿舍楼下的比起来味道怎么样……明天早餐就吃它吧?”
没得到回应,又指着校门口方向问:“这个大学条件怎么样啊?马上开学了,学校还让你们拍吗?拍的时候有人来围观吗?”
隋懿挑了一个回答:“让拍,租了一个多功能教室。”
“多功能教室长什么样?会变形吗?”宁澜继续追问。
“不会。”
回到房间,隋懿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包单肩挎上,丢下一句“早点休息”,转身就要走。
宁澜几乎没有思考,冲口而出道:“你不看我手上的伤吗?”
隋懿握在门把上的手迟疑片刻,终究还是放了下来。他转过去面对宁澜,说:“让我看看。”
宁澜今天穿的是长袖,他抬起胳膊,把袖口挽起来,露出一截手腕。
“哎呀错了,是左手。”
宁澜自顾自换了只手,布料盖着的左手腕和右边一样干净白皙,腕骨高高支棱着,隐隐可以看见皮肤下埋着的血管。是个很适合戴手链的手腕。
隋懿端详片刻,做出判断道:“已经好了吧?”
半个月都过去了,没好就怪了。
隋懿把背包往肩上掂了掂,再次告别:“那我先走了,有什么事打我电话。”
手再一次放在门把上。
结果又没能拧开。宁澜上前两步,突然从背后抱住了他。
隋懿后背僵了下,低头看见两条卷着袖口的细瘦胳膊圈在自己腰上。
宁澜脸贴着隋懿宽阔的后背,不自觉地蹭了蹭,闷闷地说:“没好呢……”顿了顿又补充道,“真的没好,还有点疼。”
隋懿留了下来,标间有两张床,一人睡一张,跟在宿舍没两样。
他包里就有换洗衣物,之前为大夜戏准备的,他不喜欢衣服被汗湿透的感觉。洗完澡出来,宁澜正趴在靠门口的那张床上看他的剧本,模样还挺认真。
又翻过去一页,宁澜抬头问他:“女主是黄晓曦吧?怎么样,真人漂亮不?”
隋懿没吹头发,把浴巾盖在头上随便揉了几下,说:“挺漂亮的。”
“欸?你们青少年不都喜欢清纯挂的吗?还是说你来者不拒?”
“我们青少年?”隋懿觉得这界限划得很奇怪。
宁澜合上剧本,从床上爬下来,示意隋懿在椅子上坐下:“你们青少年啊,都不爱吹头发,来,我帮你擦。”
隋懿本想拒绝,宁澜已经把浴巾拿在手上,他踌躇片刻,还是坐下了。
宁澜跟那次给他的手指上药时一样动作轻柔,好像经常做这些照顾人的事。
隋懿背对着,看不到他现在的表情,这让宁澜在他心里的形象有些短暂的虚化模糊。
宁澜把浴巾翻了个面,问“什么时候染的头发啊?”
“开拍之前,剧组要求。”
宁澜似乎有些遗憾:“还是黑头发好看。”
隋懿在宁澜洗澡出来之前就爬上床,盖上被子。
此刻他才觉得奇怪的是他自己,不问宁澜为什么过来,也不拒绝他同宿的邀请,现在又躲着他。
卫生间里的水声停歇,宁澜推门出来,蹑手蹑脚走到里侧的床边。
“睡啦?”
在宁澜说话的同时,隋懿闻到一股掺在蒸腾的热气中的清爽薄荷味。刚才他自己洗澡的时候压根没注意过沐浴露的味道。
他听见宁澜离开的脚步声,然后顶灯熄灭。接着窸窸窣窣一阵响动,他爬回了自己床上。
隋懿闭着眼睛,缓缓呼出一口气。
次日天公不作美,上午还艳阳高照,下午就雷声大作,很快暴雨便破开乌云,肆无忌惮地冲刷大地。剧组只剩下部分校园外景没拍,天气恶劣无法继续拍摄,只好宣布收工休息。
宁澜在房间里待了一整天,憋得难受,想出去转转。隋懿在用平板看电影,宁澜在他身后转了好几圈都没引起他的注意,忍不住瞥了一眼屏幕,起了坏心思,恶作剧般地说:“这个哥哥,就是林伟凡演的这个,把同父异母的弟弟杀掉,最后自首了。他做这么多坏事,其实就是想引起父亲的关注。”
被剧透一脸的隋懿没有生气,目不转睛地看着画面上穿着校服、笑起来天真单纯的弟弟,直到他消失在画面里,才关上平板,站起来说:“走吧。”
两人共撑一把伞,走在大学校园的林荫道上。
还没开学,又下着雨,路上一个人都没有,一眼就能望到尽头。
遍地都是被暴雨打落的树叶,宁澜每一脚都要踩在叶子上,这是刚才那部电影里弟弟有过的举动,他哼着那部电影的主题曲,下意识就这么做了。
隋懿撑着伞,随着他的脚步时而加快时而放慢。宁澜专心致志地踩了一会儿才想起后面还有一个人,扭头寻他,隋懿的脸被黑色的散布笼罩出一片阴影,表情却像被夏雨浸润过,柔和得仿佛抹平了所有棱角。
两人坐在体育馆廊下的台阶上聊了会儿天。
宁澜深吸一口气,清新的空气盈满肺腔,他感叹道:“学校多好啊……你干嘛不继续上学,跑来当什么明星啊?”
隋懿说:“你不也是?”
宁澜的视线越过雨幕看前面的操场:“我跟你不一样。”
隋懿偏头看他,眼角下那颗小痣将他的视线向上拉扯,宁澜睫毛很长,瞳仁黝黑,里面几乎看不到杂质,像面镜子,世界是什么样,映在他眼里就是什么样。
无怪乎第一次看见他,就觉得他应该是个学生,并且把“单纯”这个词用在他身上。
可惜人跟人到底不一样,长相可以千般类似,干净剔透的心却不是谁都能有的。
晚上吃完饭,自由活动时间,宁澜继续看剧本解闷,隋懿则把带来的书翻开,边看边用笔勾勾画画做注释。
宁澜看了一会儿眼睛酸,又跑到桌前看隋懿在干什么。
书上密密麻麻全是字,拆开来他都认识,组合在一起就看不懂了。宁澜眨眨眼睛,猜测道:“你要自考?”
这事没什么隐瞒的必要,隋懿说:“嗯,如果红不了,也好有个退路。”
宁澜张大嘴巴:“别人都把考大学当出路,你把它当退路?”
隋懿见他傻乎乎的样,继续半真半假道:“是啊,我成绩很差,实在混不下去的话,才会考虑继续读书。”
宁澜先撇着嘴表示怀疑,见隋懿没有开玩笑的意思,才信了几分,以为自己戳了他痛处,心虚道:“别太担心,现在大学还是好考的……不强求那些985、211的话。”
隋懿一本正经地点头。
兴许是今天的相处过分融洽,隋懿不由得卸下防备,看完书洗个澡,躺在床上刷会儿微博酝酿睡意。
屋里只开了一盏床头灯,窗外雨声渐停。放下手机不久,半梦半醒间感觉到床的一侧下塌,接着一条胳膊突然圈住了他的腰。
隋懿登时醒了,翻转身体,猛地对上宁澜黑润的眼睛。
两人视线相撞,静静看着对方,心照不宣地沉默着。
过了一会儿,宁澜脸上渐渐带了笑,嘴角向上弯起,露出两个俏皮的酒窝。
“队长,你明天是不是要拍吻戏啊?”他问。
隋懿心尖颤了下,温热的气息喷在皮肤上,和他身上的一样,也是薄荷味的。
这让他想起那个黑暗的包厢,不一样的味道,引发的效果却如出一辙。
宁澜看着他的眼睛,靠近几公分,声音更低了:“队长,你有没有接过吻啊?”
隋懿嘴巴微微张开,刚要回答,宁澜的脸骤然在眼前放大,接着双唇就被覆上两片柔软。
事情发生得太快,几秒之后两人匆匆分开,再次拉开距离。
宁澜背对门口,把台灯的光源挡在身后,所以隋懿看不见他通红的脸颊和耳朵尖,他们也没有抱在一起,所以隋懿听不到他擂鼓般的心跳声。
宁澜握着隋懿的一只手,放在自己腰上,然后用膝盖轻轻顶了顶他胯间已经有反应的那东西,哑着嗓子说:“那……队长,你想不想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