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X光照出来没什么问题,医生给开了药,一行三人便离开医院。
到了外面,秦魏宇脱下外套就要披在纪之楠身上,纪之楠闪身躲开,拉起莉莉让她架着自己跑:“秦先生再见,改天请您吃饭哈!”
他一边单脚跳一边心虚地想,这“改天”恐怕是遥遥无期了。
莉莉发动车子,看一眼坐在副驾上发微博的纪之楠,说:“不去后座躺一会儿吗?瞧你很困的样子。”
纪之楠打了个哈欠:“还行,刚才又睡了会儿。”
莉莉心想也是,睡那么死,被人占便宜都不知道。
车子发动,纪之楠把今天拍的照片发出去,配字:猜猜我许了什么愿望?
分分钟功夫就飚出上千条评论:
“啊啊啊啊今天我也去千叶山了为什么没遇到楠楠!”
“原来超话里有妹子说在庙里碰到楠楠是真的!”
“嫉妒使我质壁分离……TAT”
“楠楠下次什么时候去啊,发微博通知下呗~”
……
都在讨论下午的事,没有人正经回答他的问题,纪之楠看了一圈准备退微博,突然进来一条微信,来自二哥纪之樟:【脚没事吧?】
纪之楠回复:【没事,谢谢关心】
那头又发过来:【周末回家一趟吧,爸有事找你】
纪之楠觉得好笑,他找我为什么不自己联系我?
【这周没空,下周吧】他回复。
纪之樟那边没再回过来,大约是默认了。
回到家,纪之楠就在网上下单买了个跑步机,卖家是同城的,说明天就配送上门,包安装还送哑铃。
纪之楠很满意,抬起胳膊按了按自己约等于零的肱二头肌,虽然现在还不能跑,可光看着跑步机的图片都感觉到有力量在身体里盘旋。想到二哥那种整天在实验室里待着的人,爬个山都好整以暇完全不带喘气,他脸上就躁得慌,觉得自己像个弱鸡,爬个山累得半死不说,还把脚给崴了。
拿两个矿泉水瓶当做哑铃举了几下,纪之楠终于耗尽今天最后一丝力气,扶着墙一蹦一跳去卫生间洗澡。
单脚独立姿势不便,差点在淋浴间里滑到,他干脆坐在地上洗,一边洗一边唱歌,唱两年后某首红遍大江南北的歌,不着边际地想着要不然干脆把这歌当成自己的发了吧,买条热门,纪实力演员兼创作歌手,嘿嘿嘿。
也就想想,他当然干不出这种缺德事儿。从烟雾缭绕的淋浴间里出来,大脑一接触到冷空气,仿佛一下子被拉进现实,纪之楠笑不出来了。
不知道脚伤对下周的试镜有没有影响,毕竟是那样一个仙风道骨的角色,总不能坐着或者瘸着腿试镜吧?
纪之楠裹着被子在床上扭动,连翻身都没法恣意畅快,愁死人。
关灯刚准备睡觉,手机叮叮咚咚地边响边震动,一听到这铃声,纪之楠的耳朵就噌地竖起来。
这是他单独给秦魏宇设置的铃声,以防脑袋迷糊的时候没看名字就按接听。
可是今天不管迷不迷糊,这电话必须要接,毕竟刚刚才受人恩惠。
“喂,秦先生。”
“嗯。”
嗯?纪之楠脑袋上打了三个问号,这是在等我向您汇报工作吗?
心里波涛汹涌,嘴上却乖乖的:“您到家了啊。”
“嗯,到了。”
“今天谢谢您,早点休息吧。”
秦魏宇手头还在处理工作,百忙之中抽空给他打电话,当然不是为了听他催自己睡觉。
“这周末有空吗?”
纪之楠脑袋上的问号更密集,一个两个的都来约他,一顿饭就这么等不及?
“呃,我想想哦。”为显逼真,纪之楠假装去翻行程,实际上翻了翻剧本,沉吟片刻道,“大约没有。”
说完他就想改口,秦魏宇做事雷厉风行,最讨厌属下对他说“也许”、“可能”、“大概”这样的模糊副词。纪之楠从前也爱说这些词语,有次秦魏宇来电话问他晚上是否有空陪他出席家庭晚宴,他不确定广告要拍到几点,就回答“应该有空的”,秦魏宇二话不说直接挂了电话,纪之楠不知道哪里惹他不高兴了,辗转把电话打到他助理跟前,才得知他有这样一个习惯。
秦魏宇那头沉默一会儿,却没有显出不高兴:“那么下周末呢?”
“也没有,要回家一趟。”这回是非常肯定的语气。
“下下周呢?”秦魏宇锲而不舍。
纪之楠觉得秦魏宇为了能跟自己结婚,真的是尽了百分之二百的努力了,这阵子也算是在自己跟前扮足了伏低做小的姿态。他叹了口气:“下下周元旦诶,您不要回家陪父母跨年嘛?”
“你跟我一起回去。”
纪之楠像听到什么鬼故事,惊得眉毛倒竖:“我干嘛跟你回去?”
“我们快结婚了,”秦魏宇说,“见见公婆。”
纪之楠心里一万头神兽飞奔而过。他上次不想结婚的意思表达得很明显了吧?心高如秦魏宇,居然也会掩耳盗铃装傻充愣?
再说凭什么是见公婆而不是见丈人丈母娘?
纪之楠气呼呼从床上翻坐起来,动作太大扯到脚腕的伤口,“嘶”一声倒抽凉气。
秦魏宇听见他的声音似乎有点紧张:“怎么了?伤口还疼?”
“当然疼啊,伤筋动骨的。”纪之楠捂着脚腕小声嘟哝。
“抹药了吗?”
“抹了。”
“那你先休息,元旦去谁家我们下次见面再讨论。”
挂了电话纪之楠才后知后觉到刚才秦魏宇语气居然挺愉快的?还去谁家?谁答应他见面了?
呸,不要脸!
接下来几天,纪之楠闭关在家研读剧本,顺便养伤,到试镜那天,莉莉站在门口打量瘦了一圈的他,眼珠子快掉地上了:“纪老师,你不会从医院回去那天开始就没吃饭吧?”
纪之楠精神状态挺好,拍拍客厅里放着的跑步机:“喏,效果不错。”
莉莉不可思议:“脚好了吗?就跑步?”
纪之楠摇头:“勉强能走,没跑步,上网查了下,据说跑半个小时才能消耗一碗米饭,看着它就不想吃东西了。”
莉莉:“……”跑步机原来是这么用的。
路上,莉莉时不时扭头看纪之楠在阳光下的侧影,一双大眼睛微微往里凹陷,下巴像被削过似的尖,瘦得叫人心疼,她犹豫道:“咱们要不先去吃点好的?前面那条街新开了家西点屋,巧克力蛋糕,怎么样?”
纪之楠一上车就打盹,闻言眯着眼慢吞吞从口袋里掏了一张纸钞出来。
莉莉乐颠颠去买了蛋糕回来,摇醒纪之楠:“买来了买来了!”
纪之楠看也没看就把蛋糕盒推回去:“你吃吧,我不饿。”
莉莉一脸懵逼,不是我要吃啊。
试镜场地定在某工作室大楼的活动室。
直到换上戏服,莉莉才明白纪之楠为什么要减肥。
沈彦安这个角色出场时不过十八九岁,虽然纪之楠在年龄上没有压力,但是穿起长袍大袖的汉服,再把所有头发束起来露出整张脸,这造型实在太考验演员的颜值,摄像机想拍哪儿就拍哪儿,360度全透明,这种情况下一个角度显胖都得完蛋。
如今纪之楠减了几天肥,脸上的圆润感立刻消减不少,保存少年感的同时面部又添了些棱角,眼神都显得犀利了。他本就又高又瘦,白色长衫往身上一穿,立刻化身衣袂飘飘的古装美男一枚。
莉莉帮他整了整腰带,感叹道:“这剧组有钱,试镜都给准备服装,纪老师加油啊,争取拿下沈彦安!”
纪之楠点头,这个角色他试镜两次,拿不下来才奇了怪了。
他的脚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试镜过程很顺利,导演本就对他的形象有好感,他又记得些上辈子试镜的内容,虽然导演临时给他加了一场心上人死去后在雨中万念俱灰的哭戏,纪之楠只酝酿两分钟,便流下两行清泪,失魂落魄地跪在地上,入戏的速度让导演都面露惊喜。
换完衣服眼眶还是通红的,纪之楠又去洗手间用冷水冲了冲眼睛,然后戴上墨镜出来,转了一圈都没找到莉莉。
他问化妆室的工作人员有没有看到她,工作人员往走道尽头指,纪之楠去那边找她,走得越近,莉莉的说话声便越清晰。
“嗯,纪老师在里头试镜呢。”
“他好像挺有信心的,应该不用您出手。”
“这部戏年后就进组,要拍四五个月。”
“对,是在xx影视城取景,您怎么知道?”
“嗯,我会好好照顾他的,不过纪老师最近瘦得厉害……”
话没说完,纪之楠抬手直接从她耳边拿走自己的手机,莉莉浑身一哆嗦,转身看到纪之楠才松了口气:“吓死我了,纪老师你走路怎么没声音的?”
纪之楠沉着脸,对电话说了句:“不好意思,下次再聊。”然后直接按挂断。
莉莉察觉到他不太高兴,小心翼翼地把一直捧在手上的热奶茶递给他:“试镜结束啦?感觉怎么样?”
纪之楠没接,转身就走,走出去两步又回头:“以后不要随便接我的电话。”
莉莉似乎没料到他会这么说,讷讷道:“可是电话响了三次,我……”
“这是我的私事,”纪之楠顿了顿,“我自己要演的角色,自己争取,不需要别人插手。”
莉莉忙解释:“不是,秦先生只是问需不需要帮忙,你们都要结婚了,我以为……”
“以为什么?”纪之楠打断她,“以为什么都可以告诉他?”
莉莉僵在那里,大气都不敢出。纪之楠跟她年纪相当,虽说是上下级关系,实则两人一直像朋友一样相处,平时嘻哈笑闹惯了,她从未见过纪之楠这样严肃。
“他……他挺喜欢你的,对你也好,”莉莉越说声音越小,“我就想……”想多一个人照顾你也好,你一个人太孤单了。
纪之楠好似知道莉莉想说什么,面上表情稍霁,可心里还是闷闷的,像堵了团浸了水的棉花。
他上辈子已经贱到尘埃里,这辈子再不想叫秦魏宇瞧不起。
“我不喜欢这样。”纪之楠缓慢道,“别再这样了。”
这话说给莉莉,也说给他自己。
一天下来,总共就花了半小时试镜,纪之楠却觉得特别累。
秦魏宇晚上又打电话来,他直接掐了没接,那头再没打过来。
纪之楠摸了半天手机,从下午积攒到现在的烦闷情绪无处发泄,手指用力点进设置,把秦魏宇的专属手机铃声换成狗叫,自己听了两遍,觉得身心舒畅不少。
睡前刷微博,看到自己上次发的那条菩萨,转发和评论量已经达到六万。他想发条新微博,又没有合适的配图,于是在那条微博下面评论:今天试镜好累。
想想又评论一条:你们真的不好奇我许了什么愿望吗?
听莉莉说,粉丝们的手机上都按了一个什么app,他关注了谁,点了谁的赞,在哪里评论,粉丝们都能立刻看到。
果然,评论发出去没多久,粉丝们就蜂拥而来,在那两条评论下面回复。
“楠楠一定想当影帝啦!xx访谈从头到尾说了十八次‘想当影帝’23333”
“努力的小楠楠最可爱!”
“楠楠辛苦啦,期待新戏。”
“我们陪你成为影帝,走上巅峰!”
纪之楠看到这些评论,抬手揉了揉白天哭酸了的眼睛。虽然粉丝们大多数都来来走走没个定性,上一秒还哭着喊着说爱他,下一秒说不定又粉上另一个小鲜肉,可他还是会感动。上辈子多少个孤独的夜晚,他就是靠这些评论给他的零星温暖撑过去的。
往下刷着,突然看到一条画风与众不同的评论:想和你永远在一起。
名字并不眼熟,连头像都没有设置。
来错地方了吧?纪之楠想。
在往下翻,还是那个人:脚好点了吗?
纪之楠一个鲤鱼打挺翻坐起来。
私生饭?不是吧,腿养了几天已经好了啊,而且养伤的这几天根本没有出过门。
在山上遇到的那个粉丝?她也没看到我崴脚啊。
纪之楠背脊发凉,顿觉毛骨悚然。
不会是遇上什么偷窥跟踪狂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