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

  阮娴这回是铁了心要辞职。
  陆烟话还没说出口,就被她信誓旦旦的言论堵在了嘴边。
  “除非邢琛求我,否则,我绝对不会回去。不对,就是求我我也不一定回去。”
  “士可杀,不可辱。”
  陆烟以为阮娴真说到做到,直到洗完澡出来,瞧见阮娴坐在沙发上不停翻手机记录、时不时看一眼相册,陆烟才明白,这姑娘压根儿就是在跟她强撑。
  嘴硬心软。
  倒是挺能装。
  陆烟揉了把手里的毛巾,拖着拖鞋坐在了阮娴对面。
  思索两秒,陆烟抬眼问:“不开心?”
  阮娴啊了一声,失魂落魄地丢下手机,故作轻松地耸了耸肩,摇头:“没啊。”
  刚洗完澡,陆烟头发湿漉漉的,发尾还在滴水,阮娴见状忙忙碌碌地爬起来,非要给她吹头发。
  陆烟张了张嘴想要拒绝,只是话到喉咙,瞧见阮娴那心不在焉的模样,也没说得出口。
  偌大的客厅,只剩下吹风机嗡嗡叫,陆烟坐在躺椅上,任由阮娴替她吹头发。
  阮娴动作温柔熟练,不像第一回。
  热气落在脖子,陆烟忍不住缩了两下。
  窗外不知不觉暗下来,阳台上的玻璃门开了大半,凉风钻进来打在身上很舒服。
  吹完头发,陆烟趁着阮娴洗澡的功夫点了根烟。
  阳台上,陆烟一身复古红吊带裙,后背抵在栏杆上,左手半撑着,右手夹着烟。
  刚洗过的头发被风吹乱,唇角也沾了两根头发丝。
  烟雾缭绕中,与夜色融为一体的女人仿佛成了不可侵犯的神明。
  神圣且高不可攀。
  阮娴出来见到的就是这一画面。
  只是,再怎么好看也不能忽视她眉眼间若有若无的悲凉。
  阮娴一直清楚,陆烟这人看着清冷、没有人情味,可走近了,才发现她身上尽是滚滚热血。
  一个被世界抛弃过无数回的人,在遭受痛苦与不公后,依旧愿意坚定地选择温柔、选择世界。
  这样的人,如何配不上他人的温柔对待呢。
  只是有时候,她一个旁观者都忍不住为她不平。
  好像她所求所想所期待的,没有一件成的。
  想到这,阮娴鼻子一酸。
  强制压下心底翻滚的情绪,阮娴若无其事地走近阳台。
  趴了一会儿,阮娴转过头笑着问:“烟儿,活着会不会很累?”
  陆烟掐烟头的动作一僵。
  今天第二次有人问了。
  陆烟没着急回,低着脑袋掐断手里的烟头,等烟雾散得差不多了才点了点头。
  “累,但是还可以坚持。”
  阮娴仰着脖子,抬头望向天空,一片漆黑,看不见一点光明,叹了口气,阮娴道:“我也觉得,活着很累。可有时候又觉得活着很好,可以追求喜欢的人、喜欢的事。”
  陆烟没吭声,整个人抵在栏杆上,半偏着脑袋听着阮娴说话。
  “辞职这事其实很早就想了,只是一直拖着。你倒是成了一个借口。我跟邢琛认识四五年了,算起来,时间还真是过得挺快。”
  “我明明还是个十八/九的小姑娘,怎么转眼就二十四五了。”
  “我妈催了我好几回,说我这个年纪该找个知冷知热的人了,我老说工作忙没时间。前不久,她生病住院,等我知道她都已经出院了。”
  说到这阮娴抬手抹了把眼泪,脸上还在笑,可泪花不停冒。
  晚上小区一片安静,对面的住户大多亮起了灯,陆烟这儿看过去,对面的光景一目了然。
  尽是茶米油盐酱醋茶,多是平平淡淡、枯燥乏味。
  成年人的崩溃往往在那一瞬间,小到没赶上公交车、晚上下班回家路边的水果店已经关门,大到子欲养亲不待。
  后悔终身。
  总之,一地鸡毛。
  阮娴哭得停不下来,陆烟心疼地搂进怀里温柔地拍着阮娴的肩膀,边拍边安慰:“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哪知,阮娴哭得更厉害了。
  鼻涕眼泪一大把。
  哭得说话也断断续续的。
  “我倒是想跟邢琛耗下去,我妈耗不起。他真以为我这人……掉进了他的坑里出不来了?这么些年,我也有过试探,可人没那份心思我能怎么办。”
  “我妈这么些年真不容易,整天担心受怕,生怕我吃不饱穿不暖,自己舍不得吃的,非要给我寄过来。老说我一个人在外面闯不容易,可她呢。”
  “你说说,她一个人进医院动手术,身边连个伴儿都没有。我这女儿当得有什么用。”
  阮娴家在县城,上初中转到了江城,大学在北京上的,跟邢琛一个学校,毕了业就进了邢琛的律所。
  这么些年,工作忙得晕头转向,很少回家过年。
  倒是跟她吐槽过几回,只是没说几句就岔开了话题。
  这也是陆烟第一次听她认真地提起这些事。
  平日里这姑娘老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好似什么都能想开。
  原来,是一直藏在心里憋着呢。
  陆烟心里也不大好受,脖子处一片湿润,肩膀上趴着哭的姑娘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
  安抚了一阵儿,陆烟神情复杂道:“阮娴,下午是邢琛送我回来的。”
  “他说,没你,不行,”
  话一出,陆烟明显感受到阮娴的身子抖了两下,正想说话,就见阮娴摇头。
  “我想过了,我要回老家找工作。”
  “我妈身体越来越差了,我想多陪陪她。”
  陆烟舔了舔嘴唇,想要说几句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索性闭了嘴。
  没说多久阮娴就进屋睡觉了。
  说是睡觉,不过是想冷静冷静,陆烟也没打扰,任由阮娴进了房间。
  直到客卧的门彻底合上,陆烟才收回视线。
  重新拿起边上的烟盒抖了一根烟出来,吧嗒一下,点燃打火机,等烟雾升起,陆烟才熄打火机。
  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
  谁又能逃得过呢,谁又不是艰难苟活、苟且偷安呢。
  抽了一会儿,陆烟抬眼落在对面马路边的小摊上。
  依旧搭着一个简陋的棚,两颗老旧灯泡的照着那块儿。
  隔着远,陆烟只能勉强瞧见那个掌勺的男人正忙忙碌碌地炒菜。
  至于女人,好像没看见。
  迟疑两秒,陆烟随手拿了条披肩出了门。
  滴的一声,电梯门打开。
  陆烟抬腿走了进去。
  电梯抵达一楼,陆烟刚准备出去就碰到了门口等待的周驰。
  对视两眼,男人率先开口:“去哪儿?”
  “有点事。”说着,陆烟披着披肩走出电梯,刚想绕过周驰,还没迈出去就被男人抓住了胳膊。
  两人距离很近,近到陆烟可以闻到他身上的气息,估摸着是去应酬了。
  身上一股酒味,很刺鼻。
  见陆烟身上还穿着吊带裙、拖鞋,手里还捏着半截烟,周驰皱了皱眉,问:“穿成这样出去?”
  “没多远。”
  “我跟你一起。”
  说着,周驰放开陆烟的胳膊,抬手松了把领带,径自往外走。
  倒是陆烟脸上多了几分诧异,盯了两眼面前那道宽阔的背影,陆烟跟着走了出去,边走边问:“你真要去?”
  周驰今晚酒喝了不少,虽然没醉,可胃里多多少少有些不舒服。
  闻言,周驰停下脚步,转过头扫了眼几步远的陆烟,嘴皮扯了扯:“你不是要去?”
  “……”
  后半段路,陆烟没再说话。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着,陆烟走在前面,周驰双手插在裤兜跟在后面。
  直到过了马路,陆烟走到小摊贩边上,周驰才在路口停下来。
  “又来了,今天想吃什么?”
  “一份鱼香肉丝炒饭。”
  “好嘞,麻烦您等等。”
  陆烟看了一圈都没见着女人,脸上滑过一丝担忧,趁着老板炒菜,陆烟随口一问:“老板,你老婆今晚怎么没来?”
  男人炒菜的动作一顿,接着,男人拿起边上的毛巾擦了把额头上的汗水,声音粗哑道:“这两天在医院住院,刚动了手术,还下不了床。”
  “她一个人?”
  “我这儿结束了就过去。没法子,家里还有孩子照顾,老人年纪大了我就没让他们过去。我这弄完了也能过去。”
  陆烟没再问,男人也没再回。
  炒完,男人熟练地装好盒饭递给陆烟,陆烟抽了五十现金递给男人。
  见男人要找钱,陆烟拒绝:“别找了。不多。”
  “那不成。这盒饭也才15,不能占便宜,你说是不是?”
  话说到这,陆烟也不好拒绝,伸手接过了男人递过来的钱。
  皱巴巴的,上面还有油渍。
  周驰目睹了全程,瞧着陆烟跟人一脸熟识的样,大抵明白陆烟经常光顾。
  到底跟他平日见的陆烟不一样,周驰心情多了几分复杂。
  回去的路上,女人捧着盒饭吃得正香,一点看不出这女人是ME那个毒舌犀利的陆记者,也不像英国那个冷艳动人的东方明珠。
  现在的陆烟浑身充斥着烟火气,眉眼间满是世俗。
  有那么一瞬间,周驰想,这女人是朵罂/粟花。
  让人上瘾、让人甘愿沉沦、甘愿为她醉生梦死。
  那盒盒饭被她吃得一干二净,没半点浪费,见女人一脸满足。周驰忍不住问:“有这么好吃?”
  女人摇了摇头,“有点咸。”
  “那你还吃得这么欢。”
  “我喜欢是因为这是他们唯一拿得出手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