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7.第一万零一次。

  最上和人侧过头,看向身旁的小西沙织。
  “知道了,又能如何?”
  “这是在对我那时的话的抗议?”
  “你觉得是就是吧。”
  那一夜,当最上和人提及“为什么要与我结婚”时,小西沙织就是这么回答的。
  “那个时候,我承认我有错,我顾及有沙,不愿成为你们之间的阻碍。”
  “意思就是你现在毫无顾忌,可以肆意妄为了?”
  “你能不能不要曲解我的意思?真的很讨人厌欸。”
  “巧了,有人说过与你同样的话。”
  “是彩音吧。”
  最上和人诧异地看了看她,微微点头。
  小西沙织没有在这个话题上深究,望着最上和人的侧脸:“我只是……想要弄清楚,我喜欢的人,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是我久别重逢的青梅竹马。
  还是一个我完全陌生的人。”
  “这重要么?”
  “对我来说,很重要。”
  ……
  ……
  此时已是午夜零点。
  最上和人坐在离婚一年的前妻家中的客厅沙发上,小西沙织从冰箱内取出两罐啤酒。
  最上和人默默看着她一副想拿故事下酒的架势,心情微妙。
  “等下,我再去拿一包花生米。”
  “…………”
  等到小西沙织开了啤酒,撕开花生米的包装袋,一副拿着小板凳坐在公园听人说书的模样,最上和人声音卡在喉咙,愣是不知道从何说起。
  憋了半天,才说了句:“我不是最上和人。”
  “嗯嗯。”
  之后便是沉默,小西沙织也不着急,喝了口啤酒,静静地等。
  最上和人踌躇着自己是否该将这个秘密说出来,犹豫半晌,探身拿起桌上的另一罐啤酒,咕咚咕咚灌了一半下去。
  靠着酒精微微模糊理性,最上和人长叹一声,在脑海中回忆这一年内所发生的事情。
  结婚,离婚,与各式各样的女孩子相遇,回绝她们的爱意,不停地伤害着珍惜他的人。
  长久以来积累在密封黑匣内的压抑情感,像是被划破了一道口子,冒着烟雾,滋滋外泄。
  声音低沉,透着浓重的疲惫,每一字,每一句,都说得真切,带着对自己個人的贬低。
  他在说,她在听。
  ……
  ……
  不知不觉,话说完了,酒也喝完了。
  哪怕在酒精的影响下,觉得有一丝眩晕,他依然认为自己的头脑是清醒的。
  他没有醉。
  只是依靠着酒精,将真话说出了口。
  不是出自最上和人的口,不是戴着最上和人的面具。
  这是他独自来到东京后,说过最多的一次真话。
  而倾听的对象,是他曾经所痛恶的前妻。
  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与释然,
  他疲惫地闭上双眼,或许是不想看到小西沙织在得知他私自占有了最上和人的身体后,可能会露出的悲伤表情。
  无论再怎么将行为美化,终究是有人失去了生命。
  因此,他看不见小西沙织脸上的表情。
  小西沙织无法描述自己此时的心情,从小到大的青梅竹马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毫不相关的人。
  心存怨恨么?
  “和……”
  小西沙织突然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他。
  “你一直在为这件事情而自责么?”
  他没有回答,反问道:“你相信我说的话么?”
  “相信。”
  男人睁开眼睛看她,他脱口道:“真是个怪女人。”
  “是,我就是个奇怪的女人,明明对过去的和人没有任何那方面的想法,却对现在的和人念念不忘,对那段短暂的婚姻生活,留恋至今。”
  “你还会用这个名字叫我啊。”
  男人寂寥地笑着,他本以为小西沙织在听完这个故事后,会揪起他的衣领,大骂着让他把最上和人还回来。
  可她没有。
  小西沙织眸光黯淡,想到了当初的选项,如果自己不选择与那个人结婚的话,他会消失。
  所以才奋不顾身地想要去挽留他的性命,可即便自己这样做,也还是没能留住他。
  也许,这一切都是被注定的,注定那个痴迷她的男孩子,被她当作弟弟的男孩子。
  永远地停留在二十四岁。
  如果没有他的出现,最上和人的父母一定会悲痛欲绝吧。
  可是,因为自己的选择,换来了一个全新的人,他视那两人为真正的父母,令他们回避了悲伤。
  藏起自己的身心,活在另一个人的人生剧本内,从未对任何人有过抱怨。
  小西沙织无法去怨恨这样一个男人。
  直视着男人的眼睛,内心如放映着小剧场板,去代入他的心境。
  来到陌生的环境,身边是虚假的妻子,虚假的一切,没有任何一样事物,真正属于他。
  直到此时,她才终于意识到,停留在他身上的孤独感,是从何而来。
  微微吸了吸变得通红的鼻子,她问。
  “在婚礼上与我许下誓言的人,是谁?”
  “是我。”
  “婚后与我朝夕相处的人,是谁?”
  “是我。”
  “提出要与我离婚的人……是谁?”
  “…………也是我。
  无论是假扮婚姻游戏,又擅自想要从这场荒唐的游戏中抽身,伤害了有沙,破坏你们的友情的人。
  都是我。”
  他不愿再去听小西沙织的话,倦意逐渐来袭,手中早已喝空的啤酒罐,掉落在地。
  ……
  恍惚间,感受到身旁有人搂着自己的肩膀,他半醉半醒地支起身子,一路来到卧室躺下。
  他认为自己是清醒的,虽然有着一丝眩晕,但他还能思考,也知道自己正躺在什么地方。
  耳旁传来一阵温柔的鼻息。
  “呐,可以告诉我……你真正的名字么?”
  他缓缓睁开眼睛,双眸迷离地看着陌生的天花板,吊灯带着炫目的重影。
  口中残留的酒精的苦涩,嘴唇略微有些干涩。
  “……陈和。”
  他的名字有些生涩拗口,她无法精准的念出来,却还是重复呢喃了许多遍。
  男人听着她呼唤自己的名字,淡淡地笑了,他太久没听到这个名字了。
  或许是因为酒精的麻痹,即便被女性抱紧身躯,他也没有产生任何的不适。
  小西沙织看着他嘴角悬挂的浅笑,内心愈发地不是滋味。
  她没有任何一个瞬间,比现在还期盼着那道声音的出现。
  本以为自己早已失去了选择的权利,可至少现在,这一刻,她的行为,她的话语。
  都蕴含着小西沙织的意志。
  那么她此刻的想法,也一定是小西沙织的想法。
  “呐,你还记得你今天对我爸妈说的话么?”
  她趴在男人的耳边,轻声细语。
  他无力地“嗯”了声。
  “真是不知道该怎么说伱,一万次也太离谱了,是不是太看得起自己了?”
  男人偏过头去,不愿听她的数落。
  良久,小西沙织伸手按下开关,屋内灯光消逝,一瞬间变得昏暗寂静。
  除了呼吸与心跳之外,什么都听不见。
  客厅内的灯光,顺着门缝,在卧室地板上蔓延溢出,留下金灿烂漫的光华。
  她闭上眼,心疼的泪珠滚落,缓缓伸向他的睡衣纽扣。
  “那今天……就是第一万零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