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投名状

  锦衣卫指挥使骆养性有点懵。
  他打着探讨学问的幌子将这位爷叫出来,本是想打探一下这山上的情况,跟着再研究如何救人出去。
  结果,这位爷竟来真的?
  还作了文章?
  这探讨个屁啊!
  他虽读过一些书,却也仅限于识字而已,哪里懂读书人之乎者也那一套。
  可事到临头,四周又有贼人的耳目,也只得硬着头皮开口:“兄台文章定文采斐然,我洗耳恭听!”
  范旭应下,长身而立,清了清嗓子,而后抬起头。
  此一刻,烈日当空,普照大地,正是刺眼之际。
  可范旭却浑不在意,高声唱吟。
  “余忆童稚时,能张目对日,明察秋毫……神游其中,怡然自得……忽有庞然大物,拔山倒树而来,盖一癞虾蟆……神定,捉虾蟆,鞭数十,驱之别院。”
  一篇文章,吟诵完毕。
  范旭闭着眼,深深吮吸空气,如陷入回忆中一般,细细品味,妙不可言。
  良久,他才回神过来似的,笑问道:“马兄,我这文章,作的如何啊?”
  骆养性:“……”
  他整个人都不好了,满脑子都是疑问。
  这文章偏白话,写的是一个小孩子十分的细心,善于观察事物,于是能体会到超出事物本身的乐趣。
  如将夏天成群蚊子想象成鹤群在空中翩翩飞舞,又看虫子打架,突然出现一癞蛤蟆,将两只虫子吃掉了,很生气,就打了癞蛤蟆几十鞭子,将其赶走了。
  满篇的小孩子的奇妙趣闻,
  骆养性人都傻了。
  他当然听得懂,可关键是……什么意思啊?
  跟着不禁一阵琢磨,老脸憋的通红:“这文章,颇有童趣啊,甚妙……兄台文采不凡,佩服,佩服。”
  范旭悄然松了口气:“过奖过奖,不瞒马兄您说,这文章乃是我近来所作,哪怕时至今日,我仍心向孩童,所谓人老心不老,马兄您看,我像不像八岁童子一般?”
  骆养性:“……”
  他愣了愣,有些茫然。
  什么叫仍心向孩童?
  意思是……您还是个孩子呗?
  他不由得看了看范旭,身高七八尺,内敛精猛,风采不凡。
  你管这叫孩子?
  你管这叫八岁?
  不过他也逐渐明白过来,这位爷之所以一直强调童趣、强调自己是个孩子,主要是诉苦。
  我还是个孩子啊,我被贼人给抓了。
  我又能怎样呢?
  我迫不得已,我很无奈。
  “这……兄台着实有童趣,像……八岁的孩子,佩服,佩服!”
  骆养性硬着头皮应付了一嘴,眼睛四处瞟了瞟,见附近的哨子早已离开,压低嗓音道:“兄弟,爷……牛爷知道您被贼人掳了,叫我来救您,现在情况如何?”
  呼!
  范旭终于放心下来,暗自感激。
  看看,还是牛八老哥够意思,明明咱先不够意思偷偷跑路的,得知咱遭遇危险,仍旧派人来救,肝胆兄弟也!
  可想到当下处境,又是一阵泄气。
  跑是跑不掉的。
  即便他有机会跑路,自家老爹还在贼人手中握着呢,怎么跑?
  况且这山上贼人总数有两千余,明暗哨四五十,怎么跑?
  于是他简单的介绍了一番。
  骆养性闻言,也是一阵无奈。
  情况有些复杂!
  无论是硬闯还是派大军攻打都是不可取的,一旦打起来,且不说能否保证这位爷安全无虞,他自己能否保住小命还是两说。
  麻烦了!
  怎么逃出去?
  “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啊!”
  骆养性大声吟诵诗词,又开始琢磨起来。
  旁边,范旭也知道这姓马的锦衣卫如此胡乱吟唱,是为了应付远处的哨子。
  探讨学问,你得有探讨的样子啊。
  如吟诵文章诗词,必须自肺腑发声,情绪饱满。
  于是他气运丹田,徐徐出声:“浩荡离愁白日斜!”
  吟诵之间,抑扬顿挫,声传十余丈。
  接着,压着嗓子,小声问:“朝廷可有意剿贼?”
  骆养性一愣,旋即点头:“朝廷准备剿贼,但是牛爷担心您身在贼窝,特意压着剿贼一事,您父子二人若能逃出去,当派出大军,剿灭此一伙贼人。”
  “吟鞭东指即天涯……”
  范旭吟诵一句,又低声问:“能否将消息传出去?”
  骆养性轻点头。
  范旭明白过来。
  眼前,基本盘算是有了。
  能将消息传出去,就意味着能联络上朝廷的大军,而朝廷又有意剿灭这一伙贼人,只要在这中间稍作文章,他跟老爹就能逃出生天。
  “落红不是无情物……”
  范旭拉长声调,一脸思索的样子。
  他也确实在思考逃出去之后的事宜。
  从京城逃到霸州,又被牛八老哥给发现了,接下来何去何从?
  继续逃?
  不可能的!
  说好一起造反的,结果你跑了?
  逃不能逃,那就要想办法在一个地方安身立命。
  “以牛八老哥的实力,可否为我在霸州这边谋个一官半职?”范旭低声问。
  这也是他好奇的地方。
  牛八老哥不简单啊。
  连朝廷要剿贼的事情都能压着,这职位,少说也是个指挥佥事,甚至可能是指挥同知。
  骆养性眉毛一抖:“能……可能吧。”
  范旭暗自咂舌。
  好本事!
  虽说而今兵荒马乱,知县、知州不值钱,有些空缺,可能花个几千两银子就能买来,却也有个前提。
  首先你得是读书人。
  他连半点功名都没有,那牛八老哥却能给他安排一个差事,着实不简单。
  “化作红泥更护花……”
  吟唱了最后一句,范旭坐下,低声道:“我有办法,马兄,等我消息。”
  骆养性暗自惊心。
  这位爷,果真不凡!
  短短片刻,便想出了逃离贼营的法子?
  很快,他又释然,这可是陛下都看中的人物啊!
  也是这时,大宅的厅中。
  “大当家的,军师等二人确实在探讨学问,未曾发现异常。”有哨子前来汇报。
  “嗯。”
  李大老虎一脸的平静:“都说了什么?”
  那哨子顿时一脸尴尬。
  都是读书人的事,说话文绉绉的,他哪里听得懂啊。
  他略微回想,终于想到什么似的,忙道:“军师吟诵了一首诗,前面记不得了,后面应该是‘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
  嗯?
  李大老虎微微皱眉。
  这首诗……有些意思!
  简单来说,那落红不是无情的,哪怕掉落地面,也会化作春泥,滋养花朵。
  言者有心,听者有意。
  谁是落红?谁又是被滋养的花朵?
  这……是投名状啊!
  “哈哈,哈哈哈!”
  李大老虎大笑出来,心情顿时舒畅,豁然开朗。
  “快,快去请军师,不,我亲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