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小蝉哎了一声,麻利的端着托盘走了,转身正碰上火急火燎往里冲的方媛,忙行礼问好,手中托盘依旧稳稳的。
因外头刮风下雪的,说不得什么地方就有积雪污水薄冰,方媛和万蓉都是一色的白狐狸皮连帽斗篷,下面厚底鹿皮小靴子,里面穿着镶毛边小棉袄,一个粉底红蔷薇,一个黄底绣腊梅,都很妩媚动人,略臃肿的冬装也遮掩不住身段窈窕,通身富贵气却不艳俗。
杜瑕忙起身相迎,拉着她们往里头火炉边坐下,笑道:“这两年雨水奇少无比,雪也稀罕的很,去年竟只有一场。今天好容易下了,正想约你们去看梅花,哪成想你们先过来了。”
新家空间颇大,杜瑕这厢房就隔了三个小间,正中央一间做会客之所,进门右手边是卧房,左手边是书房,俱都用月亮架子门墙隔着,中间空格子里摆着些瓶瓶罐罐和摆设之类。
这会儿方媛和万蓉来了,杜瑕就拉他们直接进了书房,又叫小燕带着她们跟的几个丫头去厢房旁边的小耳房休息,也叫人上茶。
一进书房就见两面墙上都打着书架,上面满满的都是书和画卷,书案的笔架上头也好些毛笔,旁边一块上等好墨用了约莫一半。一侧摞着无数纸张,有写字的,有作画的,琳琅满目,空气中满是添喜郎墨气。
万蓉登时便把来意忘了,脱口赞道:“当真是好个用功的所在,你们兄妹可当真了不的。”
杜瑕说:“算不得什么,天冷,不爱动弹,缩在家里胡乱画几笔。”
因如今自家哥哥身份不同,她又是订了亲的,就没大往外头做东西卖,只是偶尔实在耐不住旁人央求,才偶尔做三两件,只这样也得了一千多银子。平时没有交际时,她就窝在家里读书写字,又作了两个话本悄声刊印。还偷偷画了几本古装漫画,只是没给人瞧见,正琢磨什么时候问问刻板的事儿……
万蓉又看了她留在桌上的字,也赞好。
方媛却不耐烦听她们你来我往说这么多读书练字的事,等几个丫头都退下去,便急冲冲道:“如今何等火烧眉毛,你们竟还有这般闲情逸致讲学问!”
说的万蓉也是神色巨变,杜瑕更是满头雾水,只问:“什么火烧眉毛?”
方媛张口欲言,外头小蝉却送了奶茶和点心过来,连忙闭口。
杜瑕也只得按下好奇心,先将吃喝。
奶茶就放到火盆旁边的隔热壶里保温,随喝随添,几样点心却挺有趣。
杜瑕也十分得意,招呼道:“快尝尝,这可是我做主改进的,倒比外头买的更有趣些。”
一样是后世常见的山药泥果酱,就见雪白的山药泥被堆成一座座小山状,上头浇了深红与浓紫两色果酱,略近一点就能闻见酸甜气息,十分诱人。
另两样却是撒着芝麻的酥皮牛肉饼,皮儿层层叠叠金黄诱人,馅儿肥瘦相间老少咸宜,更有甜辣和咸香两种口味。
最后一样则是外头常见的绿豆糕,倒没什么奇特的。
前面三样都是杜瑕吃烦了外头的点心果品,又思念故乡,这才扎到厨房里,跟刘嫂子商议后试探着做出来的。
刘嫂子厨艺惊人,也有悟性天分,杜瑕不过说了几句,她便能举一反三,略失败几回就得了,杜瑕尝着味道竟然比前世知名糕点铺子里的还好!
如今蓝莓还不知在哪个大陆,倒也只得作罢。索性杜瑕名下就有山,山上每年都出产好些瓜果桃李,她就叫人挑了些好的送进来,只取其中桑葚、山楂这两样适合做果酱的用。可惜北地不产梅子,不然梅子酱怕也别有一番风味。
虽然水果时令性强,可只要晒成果干、果条,也就不怕什么了,一年四季都吃的。
因这一二年雨水似乎格外少些,故而两座山上蔬果产量虽略少了些,可到底外头物价略涨,又格外甘甜,收入竟比往年还多了一二成。
方媛和万蓉没奈何,只得挨着试了,竟也赞不绝口。
也是跟个人性格有关,万蓉酷爱那果酱山药泥,方媛却偏好甜辣的酥皮牛肉饼,若不是方吃了早饭,怕是要一口气吃两块呢。
方媛就伸手去捏杜瑕的腮,又爱又恨道:“偏你鬼心眼子多,倒是怪好吃的。”
杜瑕捂着脸躲开,笑道:“回去给你包上一大包,省的吃不够要打人。”
说的万蓉险些将口中奶茶喷出来,方媛也微微红了脸儿,越发要扑过来掐她。
等小蝉等人走了,方媛才竹筒倒豆子似的把事情原委说了:
“竟被你的东西勾的忘了正事,你还记得那个赵家姑娘不曾?就是张口闭口她未来相公如何,连带着丫头也不大着调的那个,如今说的就是她家的事!”
“原本她是要下个月就嫁到隔壁县去的,自然要带着几个几房下人和几个陪嫁丫头,当日秋游,她身边那两个便是了。你当记得那个一脸阴沉,活似咱们反欠她钱的混账丫头罢,就是她了,前儿竟不知怎的鬼迷心窍,爬……爬了赵三姑娘哥哥的床!”
到底是没成亲的姑娘家,虽家中已经开始挑选夫婿,可说到这种事情,仍旧难免不好意思。
杜瑕一听,脑海中登时嗡的一声:
四丫,是四丫!她竟又做出这种没羞没臊的混账事!
不要说赵大户此等死要脸面的土财主,就是一般的小门小户,妹妹的陪嫁丫头爬上哥哥的床,实在是一言难尽的下流混账营生!
若是给外人听见了,还指不定传出什么更加难听的来呢。
杜瑕愣了会儿,随即苦笑出声:“若只是这个,想必两位姐姐也不会这么大清早的就冒着风雪赶过来,还有什么不好听的,只一口气说了便罢。”
方媛和万蓉对视一眼,难免有些不大好意思,可到底非说不可。
“出了这样的大事,赵家的当家太太自然盛怒,险些将那丫头打死。谁知她竟也有几分本事,哄得赵姑娘的兄长替她开脱……只是赵老爷本人也不依,她便嚷出来,说,说她是杜秀才的姐姐……”
杜秀才,整个陈安县的秀才都数的清,更何况姓杜的,她又小小年纪,比她还小的秀才,便只那一个了。
谁不知杜秀才是知县老爷的爱徒,如今家里妹子又与豪商牧家结了秦晋之好,端的前途无量,方大户之流都轻易开罪不起,更何况他们!
听了这话之后,赵老爷夫妇果然不大敢轻举妄动,先叫人把那如今叫红杏的丫头关起来,又悄悄使人出去核对……
原本这事是私下里进行的,怎奈赵家家风不正,上下一众奴仆嘴巴也不严实,红杏被抓奸一事本就闹得沸沸扬扬,现在竟又牵扯上秀才公,可不是天大的新闻!俱都兴奋不已,口水横飞的说三道四,不过几天就在陈安县一众上等商户中传开了,更还有往外继续蔓延的趋势。
若那红杏当真是杜秀才的姐妹,赵大户家不要说打杀了,恐怕立时就要将她高高供起,明堂正道娶进门也未尝不可。
须知多少人使出浑身解数都不能跟一众读书人扯上关系,更何况这年纪轻轻就中了秀才的,这可不是天上掉下来的大宝贝!
只是这么着,若真要保全红杏,说不得杜文这边的名声就要被牵累,连带着杜瑕也要受些个冷言冷语。
毕竟赵大户家着实不着调,打从一开始就没有严防死守,竟叫消息第一时间传了出来,如今再想消除影响也都晚了,知道的人都知道那红杏是自己背着主子陪嫁丫头的身份,却爬了当家少爷的床,手段实在不堪……
方媛原本是不知道的,谁想到今儿一大早,她的贴身大丫头去针线房给她取衣裳,回来的路上竟听见几个粗使洒扫婆子在暗中议论,当即气白了脸,转头报给方夫人。
方夫人一听这还了得?也大动肝火,秉雷霆之怒,亲自将那一众人等发落了,几个婆子也打的打,撵的撵,一个不留,谁也不敢求情。
因为事情闹大了,方媛自然也听到风声,因方夫人夫妇也绝了与杜家结亲的念头,正给女儿相看人家,少不得要教导着管家和妾室之防。如今见她问起,倒也没瞒着,正好当做负面教材教导一二,方媛这才惊慌了,赶紧跑来给杜瑕报信儿。
杜瑕听后十分感激,却又叹气道:“不是我有意欺瞒两位姐姐,其实上回秋游,我便认出她来,只是实在不便相认,这才拖到如今。”
方媛和万蓉断没想到她承认的这般干脆,更是万万没想到那丫头竟然真的是她家姐妹?!
杜瑕兄妹二人何等清高,又有才气,虽是文人却自有一番飒飒侠骨柔肠,怎的会有那样的姐妹!
至于杜瑕不于红杏相认的事,她们却全然不在意。
认什么!谁会认?换了她们也不干呐!
事到如今,杜瑕也不再继续隐瞒,大略将自家三房恩怨说了,又道:“我们三房早已是撕破脸的,水火不容的。我那个堂姐最是心高气傲,又眼皮子浅,当初做出买卖自身的事情就险些将大伯娘气过去,如今再闹成这般,还指不定如何呢!”
面对这般复杂的情况,便是方媛这一等一的爽利姑娘也有些目瞪口呆,更别提万蓉。
她爹方老爷虽然也有几房妻妾,家中不甚安宁,可方夫人到底手腕过人,又是一起同甘共苦过来的,一众妾室再如何闹腾也翻不出她的掌心。万二爷、庞三爷各有家业,与方老爷都是割头换颈的交情,视兄弟情义远胜万两黄金,自然不会为了些许钱财吵嘴,她果然没听过此等市井小民之家的斗争。
万蓉为人温柔娴静,万二爷又是个情种,只认一个妻子,是以她家中是难得的和睦,连最基本的妻妾之争都瞧不见,自然更没见识过这个,眼睛都直了。
两个姑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喃喃无言。
她们这样,杜瑕反倒笑了:“可是我的不是了,咱们不说这些丧气事儿了。”
“没有的事儿!”方媛连忙回神道,又有些不好意思的说:“唉,我和蓉蓉都只是怕,她如今闹得天翻地覆,再要认定了,可不连累你们?”
杜瑕却不在意,只冷笑道:“她当初只从门缝儿里看我们,又诸多挤压,小小年纪便惯会挑唆。如今想连累我们,我们难不成还是个死人,由她作不成?再者她父母兄弟俱在,再不济还要祖父母、外祖父母,可比我们亲近多了!若真有那个胆子跑来闹,我反倒服气呢!”
如今她家地处陈安县东城区,周围诸多秀才举人乃至官宦人家的门户,便是巡逻的士兵衙役也比别处多了几倍,身份可疑的人都轻易摸不过来,更何况四丫之流?
若真的敢来闹事,怕杜瑕一家还没发话,他们就已经被巡逻衙役叉走了!
杜家三房分家之日就早已被人传出来闹翻脸,后来又因为杜宝上学科举的事儿,骗了王氏家去,谁知王氏如今早就不是当年那个任人搓圆捏扁的窝囊媳妇,竟豁出去,将那一家子两房人的脸皮都撕撸下来,彻底闹开。
如今谁还不知道他们二房是被家人欺负的活不下去,分家都只分了几床铺盖和几件破烂家具,这才忍痛吃大亏逃到县城里谋生?
现在四丫闹没脸,也只是他们没脸,大家早就分了家的,却与自家有何相干?便是四丫豁出去死活往这边贴,难不成自家就不能豁出去,也死活不叫她贴?
当初你们何等嘴脸,又害死了小小杜瑕女孩儿,这会儿名声毁了却想拉我哥哥下水,做梦去吧!
像四丫这种惹事儿精,就是拼着坏名声也万万不能沾上,不然一辈子都没个安生!
见她如此果决,方媛和万蓉倒真的放下心来。
说完了正事,三人这才揭过去,又商议起赏雪赏梅的事情来。
临别之际,万蓉又对杜瑕小声道:“我且同你说件事,也不一定作准,你是个有数的人,听听也就罢了。”
杜瑕甚少见她如此慎重表情,也不敢轻视,连忙留神听着。
就听万蓉道:“前儿我听爹娘说起来,这两年雨水越发少了,算上下雨,这场雪也不过今年第七遭,何其反常。他出去收账,见附近几省的河湖水位都大大下降,可不是要遭?听说粮价竟也上浮三成之多,若再这么下去,怕更严苛呢!若是你家还有余粮,先别卖了,说不得什么时候……”
她没再说下去,可杜瑕心头却猛地一咯噔:
旱灾!
送走方媛和万蓉,杜瑕也顾不上写字画画,连忙找了王氏商议这几件大事。
王氏先听了四丫的事,立即被气个倒仰,直接砸了桌上的茶盏,又狠狠地拍着桌子,吓得几个丫头大气不敢出。
待怒气过去,王氏冷静下来之后却也跟女儿想的差不多,左右如今他们早已分家,便是有什么事他们也不过是受害者,难不成自家儿女不管,反倒去替个不知廉耻的亲戚女孩儿做脸面?
“这方家万家两位姑娘当真好,”王氏由衷感慨道:“也就是她们真心与你交好,这才提前告知,不然等外头传起来了,咱们娘儿俩还被蒙在鼓里发傻呢!”
杜瑕自然也十分感激,可如今这件事情跟可能发生的旱灾比起来,却又算不得什么大事了。
等听过万蓉临走前的话语,王氏也呆了,面色微微泛白,口中喃喃道:“是了,是了,这几个月开支甚大,我原先还奇怪如何今年粮价这般贵,却也没往深处想。只因如今咱们也不种地,山下就有河,也无需咱们劳作,且进项颇多,竟迟钝了。”
他们家如今不种地,自然没有粮食,但凡想吃都是从外头买的,并没多少屯粮。
等傍晚杜河下工,王氏母女将此事说了,杜河联系着从外头听说的消息,也十分郑重,当即决定拿出一部分银子来,叫王能趁如今粮价还不算特别昂贵,先买上些屯起来。因北地都有地窖,干燥空旷,到也不愁没处可放。
杜河又对杜瑕道:“牧家家大业大,可是人就要吃饭,听说名下也有不少粮店,不知却得了消息不曾。”
杜瑕点头道:“我已写好了书信,预备明日一早就找人捎到济南府去。”
诚然他们都知道牧清辉消息灵通,人也精明,只怕早就窥得一二,可到底如今大家都是一家人,就怕有个万一。若是他们早就得了消息,做了准备,自己不过多找人送封信罢了,也损失不了什么;可若是不知道,岂不是救命的事儿!
杜河听后沉吟片刻,摇头道:“不妥,不妥,找人捎信恐怕不便利,若迟了或是中间出什么差错反倒不美。不若叫王能一早启程,他亲自带信跑一趟,快的话三、两日也就到了,不过多给他些额外的赏钱也就罢了。”
主意已定,杜河立即叫王能来,如此这般的吩咐一番,又特意去租了一匹快马,连带着捎给杜文和牧清寒的几身衣裳,只待明日五更,城门一开便送出去。
王能猎户出身,马技娴熟,次日天不亮就出了城,果然策马狂奔。他不是官身,也无功名,自然是没办法走平坦的官道的,但他中间除了停下两次给马歇脚、饮水、吃草,自己几乎昼夜无休,不过隔天傍晚就到了。
待进了济南府,王能顾不得歇息梳洗,找人打听了牧家所在便风尘仆仆的登门。牧清辉此时正待客,听闻陈安县杜家来人也是一愣,本能觉得有事发生,忙叫人请进来。
王能进来也不多话,只把信和包袱递上去,低头老实道:“我家老爷说,牧大爷看了信就一切可知晓了。”
牧清辉见他一身尘土,大冷天还滚了一脸的汗珠,就知道这是累狠了,忙命人领下去好生接待。
稍后牧清辉拆信一看,不禁骇然,当即一弹信纸,与客人道:“怕是真的了,难得他们家的消息竟也这般灵通!当真不可小觑。”
牧家虽不经营粮店,可到底手下人多,这几年又偷偷养了出海的船队,谁不吃饭怎得?
如今旱情日益严重,眼瞅着都没个下雨的征兆,瓜果菜蔬柴米一类便都开始耐不住涨价,只叫下头百姓怨声载道。
牧清辉作为大禄朝知名豪商,也是济南府商会骨干,今日便是会长前来找他商议对策。
大禄朝商会非比寻常,虽不在官僚系统,可自成一派,往往紧密团结,关键时刻上下一心,做非常举措,起平衡市场的巨大作用,不可小觑。
这头杜瑕有书信通风报信,牧清辉进一步确认了之前情报的可靠性,当即与会长商议一番,如此这般的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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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红杏那边。
红杏被抓奸后见无法脱身,只得叫破自己与杜文的关系,着实把赵老爷上下唬了一跳,一干人等面面相觑。
赵三姑娘最先回过神来,双目冒火,只咬牙切齿的上前,狠狠往她脸上扇了一巴掌,又对爹娘泣道:“却还犹豫什么,左右不过是个签了死契的丫头罢了,如今她做出此等不要脸的事来,生生也把女儿的名声带累了。日后传将出去,只道我专门养丫头勾引自家兄弟,还有甚面目活着!”
说罢,捂着脸啼哭不已。
赵老爷的嫡妻蒋氏最见不得红杏一等妖娆风流的丫头,本就打算借此机会将她打发出去。哪知又功亏一篑,竟叫她爬了自家儿子的床,又污了女儿名声,只恨不得将她立时打死,故而也跟着劝道:
“老爷,女儿说的是,如今咱们家暗自保重尚且来不及,何况又闹出来这般下作事。这一双儿女一个下月便要娶妻,一个刚订了亲,怎容得这些腌臜事!不若将她打死了算完!”
蒋氏本就看她不顺眼,只是姑爷却也不是什么老实人,还未娶妻就先收了七、八个房里人,庶子也有两个,断不是良人。
原本蒋氏是不愿意这门亲事的,无奈自家女儿在一次灯会上无意中被对方撞见,那小子生的确实好,又惯会花言巧语,一发的手段出众老道,只勾的女儿鬼迷心窍,非嫁不可。
女儿死心塌地,姑爷那边也正经八百托人上门提亲,老爷见两边家世相当,容貌也匹配,竟就应了!
没奈何,蒋氏琢磨着女儿打小娇生惯养,性格娇憨,没什么心机,若是嫁过去,两县终究隔着三五日路程,便是有什么也支援不及,需得找个有心计的从旁辅佐,说不得也要协助女儿将姑爷拢在身侧……
她暗自留心,思来想去,见红杏是个签了死契的丫头,又生的妖娆,且有野心,这才一点点提拔起来,预备日后给女儿做个臂膀,也省的留下勾坏了自家爷们儿。
到时候女儿捏着红杏的卖身契,生死由她,不怕这丫头不认命,便是勾了姑爷,也只敢给女儿做嫁衣。
哪知这浪蹄子如此不识抬举,在此当口打了合家人的脸!
红杏一听,顿时瑟瑟发抖,又悔又怕,出了一身冷汗仍不自知。
然而事已至此,后悔也无用,她只一个劲儿的跪在地上磕头,砰砰作响,又哀求道:“老爷夫人饶命,我确实是杜秀才的堂姐!饶命啊!”
红杏打小就主意多,她难不成不知道这一步是险棋?只没法子罢了。
赵三姑娘的未来姑爷,她有幸跟着见过几回,知道那人实在轻浮,又浪荡不堪,年纪轻轻就眼窝泛青,脚下虚浮,必然纵欲过度。且家里除他还有三个一母同胞的兄弟,他不是长子,又没什么本事,日后分家还指不定如何!
即便回头被开脸放到身边做个房里人,前头几个姨娘、侍妾,上头还有姑娘压着,自己能有什么好结果?
倒是这边的赵少爷,这几年她冷眼瞧着,着实是个没脑子的憨货,十分好哄。且赵家只他一个嫡子,待赵老爷百年之后,偌大的家业岂不全都是他的?再者自己在赵家多年,好歹也积攒了一点人脉……
几番比较之后,红杏立即就下了决断。
赵少爷虽喜欢她,可如今还是赵老爷当家,若他真下决心要弄死自己,赵少爷也无可奈何,是以红杏也顾不得许多,这才说了自己来历。
在某些方面,女人总是要比男人果决的,一旦她们决定了什么事,那份狠戾足可叫世上任何一个男子胆战心惊。
蒋氏与赵姑娘坚决要弄死红杏,赵老爷却犹豫了,非要听出去打探消息的人送回结果,一时两边僵持不下,便是家主的威风到这会儿也抖不起来。
被派出去的小厮也没远了去,径直喊了当年买卖红杏的人牙子来,己方确认后,果然认定她就是杜文的堂姐。
听了这个结果,赵老爷大喜,起身倒背着手在屋内狠狠转了几个圈子。
蒋氏与女儿对视一眼,又不约而同的瞪向红杏,双双露出杀意。
蒋氏在心中冷哼,再次开口道:“老爷先别忙着喜,没听说杜家早已分家,三房多年来势如水火,除了两位老人寿辰,二房再无人露面的,那兄妹两个更是死活不回碧潭村,既这么着,杜秀才与这个什么堂姐,又能亲近到哪里去?”
“正是!”赵姑娘一听,紧跟着开口,急道:“我早就听说杜家兄妹与另外两房十分不睦,怕不仇人也似!之前中秋游玩,我却也遇到过杜家姑娘,她也瞧见了红杏,自然认得出来,若是真有情,为何一言不发,任凭自家姐姐给人为奴为婢?”
娘儿俩你一言我一语,真是从未有过的默契,只把红杏说的心都凉了半截,冷汗滚滚而下。
赵老爷刚还一派兴致,只高兴竟意外能跟秀才家搭上关联,既然真的是秀才堂姐,自己说不得便要派人正式登门提亲,到时候轰轰烈烈热热闹闹的办个酒宴,请秀才公过来一叙。然后就有了频繁走动的由头,如此这般的勤家往来,自己可不就能跟知县大老爷眼前挂号……
他正想得美,却不防被妻女一句句浇了个透心凉,热情倒去了八分。
是啊,血缘关系又算的了什么,兄弟反目、父子相残的事儿多着呢!
便是没有血脉相连,似方老爷三人结义,生死荣辱与共的也不在少数;即便是骨肉至亲,也未必比个陌生人亲近……
红杏看出他的迟疑,心知自己最后一点希望即将破灭,只得硬着头皮喊道:“我愿意证明给您看!”
然后赵老爷还真的放她出来了。
赵老爷老奸巨猾,也没什么廉耻,想的十分清楚:
就叫这小蹄子自己作去,若是杜家当真狠不下心撇清关系,赵家自然就与他们家成了亲家,往后一**的好处便受用不尽;
若红杏不能成功,他也只需要咬死了,说是这小蹄子自己个儿异想天开,硬闯了出来,到时候再打杀也不迟。
左不过是空手套白狼,一本万利的好事,便是吃亏也有数,还担心个甚?
再然后,红杏就兜兜转转的摸到杜瑕家门口,敲门后对王能说自己是杜家人,有十万火急的事情要见他们家当家太太。
王能没见过她,也没听自家主子们说起过什么亲戚,只见她穿戴讲究,不似寻常穷人家,却也不敢胡乱应承,便叫她在外头等着,自己叫媳妇去内院传话。
王能家的很快去而复返,叫自家男人如实传达太太和姑娘的原话:
“这位……”因红杏如今既不是清白姑娘家,也不是什么媳妇的,王能称呼的时候便有些犯难,只得糊弄过去,“却是找错门了,杜家三房早就分家,我们无用,却不敢管,也管不了大房的事。再者你父母兄弟俱在,又有祖父母,如何轮得到我们这些上不得台面的?这就离了这里吧。”
红杏一听,仿佛寒冬腊月坠入冰窟,身子一软就瘫在地上,声音发颤的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的呀,二婶最心软了,她不会不管我的……”
王能一听这个,心底也涌起点不屑来。
合着你这是瞅准了我们太太心软,是个菩萨似的人,这才挑了软柿子捏?天下没这样的道理!
须知这一带诸多读书人,还有不少衙门里的小官小隶,巡逻士兵和往来百姓都很多,红杏这么丧魂落魄的在门口哭闹,实在不大像话,不过一盏茶功夫就引了不少人探头探脑的看。
王能见这么着不是事儿,就催了红杏走。
而红杏见王氏与杜瑕竟连见都不愿意见自己一面,只觉得前途迷茫,死期将近。她若是真的这么走了,焉有命在?
这,这可如何是好!
常言道,狗急了跳墙,走投无路的红杏头脑一热,索性把心一横,直冲冲的对着那扇黑漆大门撞了过去,口中嚷道:“你们见死不救,我回去左右也是个死,不如就死在这里,一了百了!”
周遭一片喧哗,王能更是急了眼,心道这娘们儿怎得这般混账,你想死倒是另寻宝地去,专挑别人家门口寻短见却是个什么意思!多么晦气!
所幸他是猎户出身,身手矫健,红杏只是个丫头,这几年养尊处优下来,难免迟钝,故而只小跑了没几步就被王能一把拦下,又微微用力,便给丢到了大街上。
红杏给摔个倒仰,一身为了勾引赵家少爷搭救而特地换的簇新绸缎衣裳也沾染了好多泥土。更有前几日下雪,至今未化透的残雪泥水,一概抹了全身,十分狼狈。
此刻她也顾不上什么容貌仪表了,只蹲在地上,放声大哭,又口呼二婶、妹妹什么的。
王能给她气的满面涨紫,饶是他不大会呛人也忍不住开口叱道:“你这人好没道理,哪有主人家不见你,你就要立即寻死的?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界,怎容得你这般撒野!”
说着,里头他媳妇也出来,对他耳语几句道:“太太和姑娘都在里头听见了,说万万不能松口,若她实在闹得厉害,要么报官,告她寻衅滋事;要么干脆把人打晕了,叫赵家来领人,咱们正经人家,才不跟他们纠缠。”
王能听了,不住点头。
只他还没来得及行动,街头竟就已经过来一对巡逻人马,见这边里三层外三层围了这般多百姓,领头的高声问道:“何人在此生事?”
因杜文是今科第二名秀才,又是知县老爷高足,还跟牧家颇有瓜葛,众多士兵对这宅子印象颇深,平时也格外照顾,多加巡视,故而方才听说有人在这边闹事,便急忙赶了过来。
王能夫妇见状大喜,连忙上前见礼,又飞快的说明情况,只道是个不着调的,非要闹着在这头寻死,实在不成体统。
红杏哪里见识过这个,老远瞧见一队衙役过来先就蔫儿了,连哭号都忘了,只不住的发抖。
那领头的一瞧,见她满身泥水,又挠头散发,只在地上撒泼,果然一副泼妇样儿,先就不喜,只一挥手道:“来人,带回去!”
且不说红杏吓得魂飞魄散,只嗷嗷叫着满地打滚,躲避着,不愿跟他们走,更有几个巴不得惹出更大热闹的闲汉趁乱喊道:“虽说是家务事,可这杜家也未免太狠心了些,儿子中了秀才就要忘本了!侄女求上门也不管,好生冷血!”
话音刚落,不少人便都看热闹不怕事大,纷纷出言附和。
王能大怒,吼道:“你们都眼睛瞎了,耳朵也聋了不成?刚才难不成没听见?杜家三房早就分家,这女子父母兄弟俱在,还有祖辈,也没出什么天塌地陷的大事,竟就要过来求我们老爷太太,谁敢应她?岂不叫人笑话!”
一番话说的众人哑口无言。
作者有话要说:嗯,今天没有话说……啊啊,最近沉迷缝纫,真的要努力码字了!握拳!
噗哈哈哈,昨天看到了好多双真诚的双眼!被吓到了,你们脑洞也是real大,我也没说要虐啊,我就是甜文写手么!
别担心了,想寄刀片的估计也没机会了,想暗地里扎小人儿诅咒我的估计也要落空,文案上都写了小甜文么,就是说俩骚年现在都太浪了,要是没个人跳出来压制一下,以后肯定闯祸,稍微磨练一下,这个意思。
嗨,你们这都想哪儿去了?谁想虐那就得先过我这一关,我第一个不答应!看给你们吓得,哇嘎嘎嘎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