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八章 第一场雪

  此时的科尔沁草原,落下了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
  一袭银白铠甲的将军站在高高的山坡上,他的甲胄和茫茫白雪几乎要融合在了一起。
  那银盔上的一簇红缨,犹如红梅凌霜傲雪,在枝头绽放。
  欧阳氏在山坡之下,远远望见他那几乎融于天地间的身影,不禁露出微笑。
  她面上被冻出两块微红,两手扩在嘴边,朝着山坡上大喊——
  “将军——”
  银白铠甲的将军转过身来,看着她吭哧吭哧地跑上山坡来,不禁露出笑意。
  “皎月,饭做好了?”
  陈文义打趣她,欧阳氏前几日说,这场对科尔沁的战实在太容易了,她还是去炊事兵那边做饭的好。
  陈文义就记着了,时不时地拿来嘲笑她。
  欧阳氏的脸有些红,不知道是冻得还是被陈文义这一声皎月喊的。
  她在军中混熟了以后,便像男子一样和众人通了姓名。
  她的原名,叫做欧阳明月。
  众人都说这名儿使不得,且说朝中有位大人叫做向明的,都改了名叫向清远呢。
  她想着也是,便说要改个名字。
  陈文义当时恰好听见了,便道:“不如把明字改成皎字,明月皎月,都是月光纯澈的意思。”
  于是欧阳氏便改了名,叫做欧阳皎月。
  “将军就惦记吃饭,如今咱们打到达忓尔王爷老窝了,正是要紧的时候。”
  “还不是你说的,打科尔沁太容易了,我要去跟炊事兵做饭去!”
  他模仿着皎月的口气,两个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不过……”
  他正色道:“我想把这战的最后光荣,留给鸟枪队。”
  皎月也正色起来,抱拳道:“将军请说。”
  在与科尔沁的对战之中,皎月凭借战功,已经被提升为了鸟枪队的副队长。
  “铮——”
  陈文义从腰际拔下佩剑,在白茫茫的雪地上拨了几下,掩盖住那些枯黄的衰草。
  “这里是达忓尔王爷的大营,这里是我军的大营,要想直取达忓尔王爷性命而尽量不伤其他人,该如何长驱直入?”
  陈文义一边用佩剑在雪地上比划位置,一边问着皎月。
  皎月略思考,道:“绕道西侧,那里靠近草原的牧场。现在是冬天并没有人放牧,可以减少伤亡。”
  “不妥。”
  陈文义否决了她的想法,继续在雪地上比划,“西侧离我们太远,绕道过去,极有可能引起达忓尔王爷的警觉。”
  “不如取道东侧,东侧是他们囤积粮草的地方。”
  皎月道:“囤积军粮的重点,守卫必然众多。既然要减少伤亡,为何选人多的地方走?”
  照她看来,取道东侧还不如正面攻进去呢!
  陈文义得意一笑,“不,我们不走。我们就待在这个地方。”
  他的长剑笔直地指向画着达忓尔王爷大营的雪地上,剑尖就指在东侧那一块。
  “达忓尔王爷向周边各部收买了许多粮草,不管他是与大清交好还是交恶,这些粮草他都要还的。而我们这一战已有月余,他的粮草已经吃了半数了。”
  皎月试探道:“所以,达忓尔王爷会尤为珍视这些粮食?”
  “对!”
  陈文义继续道:“如果我们专挑这个地方入侵,甚至一把火给他烧了,一定会造成混乱。”
  他盯着皎月的眸子,“我会让余杰负责带兵制造混乱,只骚扰,不真打。科尔沁的士兵如今士气低落,根本没有多少反抗的力气了。”
  “而你带着手枪队的好手,就负责在混乱之中,直取达忓尔王爷首级。”
  王帐离粮仓还有很大的距离,这么大的距离,要想准确地射中达忓尔王爷实在不容易。
  她忽然想到,在鸟枪队训练的时候,他们研究出了一种最好的射击角度。
  就是从上往下射击。
  鸟枪一物,先前一直是被用于贵族打鸟居多,反而在战场上不被看重。
  打鸟都是从下往天空打的,但实际上,从上往下打的准头更高,射程也更远。
  皎月思索着,他们囤积粮草的地方,有这种制高点吗?
  “我知道了,粮仓顶!”
  蒙古人的营帐是上头尖顶,底下围成一个圆形状的。
  粮仓的帐篷为了便于储存,帐顶会比普通的营帐更高,完全符合居高临下的地形条件。
  “到时候,我会让余杰想办法给你们创造条件,到粮仓顶上去。”
  陈文义铮地一声收回了剑,胸有成竹道:“就算把王帐打成马蜂窝,也要达忓尔王爷没命再统率科尔沁!”
  擒贼先擒王,皇上的目标就是达忓尔王爷。
  造成其他兵士和平民的死伤太多,容易造成科尔沁和大清离心。
  皇上还是要拉拢科尔沁的,只是给科尔沁换个王爷罢了。
  “将军妙计!”
  皎月笑了起来,“这的确是减少伤亡最好的方法了。”
  他却转过了身,望着远处一望无际的白雪,愣愣的发起神来。
  “希望,咱们能在年后就班师回朝。”
  这场雪消融之后,他就会对达忓尔王爷的大帐发起攻击。
  只是一旦杀了达忓尔王爷,还要清除与他一党的人,还要扶皇上属意的新任王爷上位。
  待科尔沁的局势稳定之后,他才算功德圆满,可以班师回朝。
  怕就怕,在二月十二之前不能回到京城……
  他伸出手来,一片晶莹的雪花落到他的掌心。
  皎月清楚地看见,在他冰凉的银白色甲胄底下的手腕,系着一条月白色的手巾。
  手巾上绣着几个字,只隐隐看见轮廓,也不知是什么字。
  她笑道:“将军一向不怕冷的,怎么总是在手腕上系着手巾挡铠甲呢。”
  这个做法小女儿气了些,不过确实好用。
  既能在这样的严寒天气里防止甲胄冰凉冻伤了手,又能起到一定的保护作用,不让手被甲胄碰伤。
  她出身于前明军武世家,却也是这回来科尔沁,才第一次穿上战甲。
  刚刚穿上这些又硬又沉的甲胄时,她还被碰出了好几块淤青。
  “这是家人所赠,所以时时带着。”
  皎月一瞬间还以为是佳人,吓得心跳漏了半拍。
  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是家人,这才舒了一口气。
  传闻追求陈文义的大家小姐能从紫禁城南边排到北边,但他从未对哪一位小姐施以青眼。
  又怎么会冒出一个佳人来呢。
  她笑道:“想必是陈夫人吧?”
  她曾经在陈家做过几日的家仆,深知陈家是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家宅。
  陈文义嘴角含笑,摇了摇头。
  “是我三妹。”
  “勤嫔娘娘?”
  皎月有些吃惊,没想到这会是陈文心送给他的。
  他们兄妹俩常常被传为双生兄妹,不仅容貌相似,还关系极好。
  只是她南巡一路跟着陈文心回来,也知道她是不善女红针黹的,竟然会送出自己制的手巾。
  可见用心之深了。
  她不禁有些感慨,“将军和娘娘兄妹感情真好。”
  都说天家无情,陈家在朝中举足轻重,一家父子三人皆为朝臣。
  还有一个备受皇上宠爱的勤嫔。
  这样的豪门贵族,难道不是争权夺利,斗争不断的吗?
  只有陈家例外,能做到比平民之家更相亲相爱。
  不说陈文义才貌双全,身居高位,就看陈家这样的家风,便有多少女子抢破头要嫁给他了。
  想到这里,皎月不自觉又有些脸红。
  陈文义道:“你一个妇道人家在军营里,连搽脂抹粉都不会了?”
  讲究些的将士还都要往脸上涂些脂油防止冻裂呢,皎月一个妇人倒把脸冻得红扑扑的。
  她嗐了一声,“哪来那么多讲究,草原上的风刀子似的,回京就好了。”
  看她像个男儿汉似的,陈文义大手一挥,“也别在这待着了,高处不胜寒。你下去吃饭吧,我随后就到。”
  皎月笑着拍拍自己肩膀上的雪花,“好咧。”
  在她身后,陈文义轻轻地掀起腕上的铠甲,用长着茧的手小心地抚摸着那方手巾。
  那方月白色的手巾,用墨色的绣线写着几个不算整齐的字。
  “式微式微,胡不归?”
  他嘴里念着,唇角笑出了一个格外安心的弧度。
  他一定会,平安归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