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荷叶镇

  眼前的这个小镇,有着难以言说的诡异。
  “这什么鬼地方啊?”钟义望着黑漆漆的前方颤声问道。
  “荷叶镇啊。”黄士季笑道。
  “镇…镇为什么没灯啊?天都黑了啊!”钟义越看越觉得不对劲,“这镇上的人穷成这样?电都没通?卿姐,我看我们还是走吧!谁知道里面有什么啊!”
  “其实这个镇子基本没什么人。”黄士季解释道。
  “这里交通不便利,你也看到我们进来花了多长时间多大功夫了,来的这条土路就是这个镇子与外界唯一的通路,所以这里说起来是个镇子,其实就是个与世隔绝的小村落。”
  “你不是说你师父想见卿姐的么?你不是带我们去见你师父的么?你师父这么大能耐的人怎么可能待在这个鬼地方!你是不是骗我们的啊?你是不是有什么阴谋啊!”
  钟义哇啦哇啦乱叫起来。
  “我师父就在这里啊,我和我师兄小时候也是在这里长大的。”黄士季也不生气,还是笑盈盈的。
  “你…这个地方真住了人?那…那为什么连点光都没有?”钟义看着那一片黑暗实在是很难相信这个地方还有人。
  黄士季拍了拍钟义的肩膀,这举动又把钟义吓了一跳:“放心好了,你还怕我把你卖了啊。”
  “我是真的怕啊…姐…”钟义回头看了看程卿,声泪俱下。
  “没事的。”程卿走上去挽住钟义的胳膊,“走吧。”
  “那让他走前面…有事他先挡着…”钟义嘟囔着,轻轻推了黄士季一把。
  “呵呵,好好,我走前面我走前面,我本来也要走前面,不然你们哪认识路。”黄士季一边笑着一边打开手电,走到前面带路。
  “为什么不早上来!为什么非要这么黑才来!为什么不能阳光明媚的时候来!为什么…”钟义的抱怨声一路都没有停歇。
  进镇子的路越来越窄,有些路钟义和程卿甚至无法并排前行。
  “姐,你不觉得不对劲么,这里这么多房子,怎么都没动静!”钟义对程卿说道,“会不会真是黄士季的什么阴谋?”
  “我能听到你说话呢!”走在前面的黄士季大声说道。
  “我知道你听得到啊!”钟义不满道,“我就是要让你听到啊!你是不是有什么阴谋你说啊。”
  三个人在这个荒无人烟的“鬼镇”走了大概十来分钟。
  程卿发现,这个镇子里的建筑十分古朴,像是一个年代久远的古镇。看建筑风格,应该至少有几百年的历史了。
  她正想细细研究一下,前面的黄士季停了下来。
  顺着他的手电光,程卿看到面前的宅子上方挂着一个牌匾,上书“玄清”两个大字。
  “玄清…”程卿默念道,“这个院子…”她抓住钟义握着手电的手向上照了照,“是个道观?”
  “嗯。”黄士季真的点了点头。
  “啊?”钟义一呆,“道观?!那道观里应该是安全的!我们赶紧进去!”
  说着,他忙不迭地往门口跑去。
  “呵呵。”黄士季看着他的背影笑了笑,也快步上前,抓住门上的铁环敲了敲。
  钟义正满脸狐疑看着黄士季的时候,门被打开了,又一个出乎他意料的人从门里走了出来。
  “程小姐。”圆通向程卿打了个招呼。
  “啊?!”
  钟义一看到圆通,思维更加混乱了。
  “这什么情况?你怎么会在这?你不是…不是…你不是应该和罗亚,不是,你不是应该在团龙山帮罗亚挖那个什么洞么?你在这干嘛?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
  “让我师父听到你说这里是鬼地方会不开心的哦。”黄士季笑道。
  “你师父…”钟义四处张望了一下,“他…在哪?”
  圆通伸手对程卿做了个请进的姿势:“请进来吧。”
  黄士季先上台阶推开门,把程卿和钟义迎了进去。
  这个宅子看起来并不是什么道观,而更像是一间四合院。
  院子里有一个屋子亮着幽幽的光,说是光,其实和鬼火差不多,光线十分昏暗,还不时有些晃动,应该是油灯之类的原始照明设施。
  “这个宅子是什么年代的?”程卿问道。
  “具体年代我也说不清楚。”黄士季说道,“这里以前是个道观,后来改建了,现在我师父在这清修。”
  “你师父在哪?”钟义的脑中有太多的疑问。
  “里面。”圆通指了指亮灯的屋子,“师父在静坐,你们进去的时候先不要说话,莫打扰到他。”
  “嗯。”程卿点了点头。
  “不是…我有好多的问题…能问么?”钟义觉得很混乱。
  接近亮灯的屋子,圆通再次对钟义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钟义回头看了一眼程卿,程卿已是一脸严肃静默不语,他只好先按下自己满腹的疑问,跟着圆通他们走进屋子。
  正对着屋门的台子上插着一个烛台,那幽幽的光就是烛台上的蜡烛的烛火。
  台子上好像还供奉着牌位,不过光线太暗,看不清楚。
  屋子里有几个圆垫子,左边的垫子上坐着一个穿着道袍的老头。
  老头扎着道士髻,胡子长而凌乱。
  他的肤色很黑,加上烛光昏暗,整体给人感觉脏兮兮的,和书上电视上看到的那种仙风道骨的老道一点都不像。
  圆通拉了两个垫子过来,示意程卿和钟义先在一旁坐一会儿。
  他和黄士季则坐到了老道士的边上,和其一样闭目静坐起来。
  钟义抓耳挠腮,东摸西蹭,坐立难安了快一个小时。那老道士才缓缓睁开眼睛。
  钟义赶紧碰了碰也如老僧入定一般闭目了半晌的程卿:“卿姐,他醒了。”
  程卿睁开眼睛朝老道士欠了欠身行了一礼:“道长。”
  老道士看了程卿一眼,微微一笑。
  “师父。”黄士季也睁开眼睛,对他师父说道,“这两位就是…”
  “士季。”老道士缓缓说道,“你的静坐竟无一次不破功。”
  “师父,静或不静,全在内心,我心已静,身静不静,又有何妨呢?”黄士季嘿嘿笑道。
  老道士对徒弟的狡辩并未动怒,只摇了摇头。
  “额那个”钟义有点无语,“道长我有很多问题。”
  “每个人都有很多问题。”老道士微笑道,“人若是能懂得因任自然,天人合一,一切的问题便不再是问题了。”
  “不是,我想问圆…圆通…圆通他为什么也在这里。”钟义哭笑不得。
  “他本就属于这里,除了这里,他还能去哪?”
  老道士仍在微笑,钟义却觉得自己要哭出来了。
  “唉。”钟义深深叹了一口气,一副深受挫折的表情,看来他和这个老道士注定是鸡同鸭讲,无法沟通了。
  程卿也有问题想问,可是千头万绪,她一时竟不知道要从何说起。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黄士季的师父,但是对于这个老道士,她却并不陌生,她的外公,曾多次向她提到过这位故交。
  此次来荷叶镇,名义上是应黄士季之邀,实际上却是程卿自己想来。
  她想多了解一些外公的过往,兴许那些过往,能帮助她厘清所有的事情。
  “你很好。”老道士突然对程卿说道。
  程卿惊异地抬起头来:“我…”
  “但凡难过,便是强求。”老道士看着程卿,继续说到。
  “我懂。”程卿点头道。
  “你不懂。”
  老道摇了摇头。
  “抑制自己的喜怒哀乐,这何尝不是一种强求。其实人之所以为人,正是因为多了情与欲。何况,你强行压抑的无,也并不是真的无。不过是徒增痛苦罢了。”
  “…”程卿沉默不语。
  黄士季偷瞄了一眼程卿和他师父,一边的圆通虽然依旧保持着闭目凝神的姿势,其实也在侧耳倾听。
  “压抑,不过是一种习得性的无助。”
  程卿缓缓说到,“当做什么都是徒劳的时候,便不会再浪费时间了。这是时间教会的东西,是一种改不掉的习惯。”
  老道士闻言微微一笑,良久之后又长叹一声,对程卿正色道:“你的外公外婆,都是我多年的好友。他们留了一些东西在我这,这趟你既然来了,便一并拿去吧。”
  他说罢,站起身往外走去。
  程卿点了点头,跟着老道士走出屋子。
  “哎?”钟义刚听老道士说教听得有点分神,这会看到程卿他们往外走,他我赶紧站了起来,准备追出去。
  他边上的黄士季一把拉住他:“没你事,你别去。”
  “为什么啊?”钟义一副委屈的样子,不过他见程卿没有回头叫他,想来也是不打算让他跟去的。
  “师父可能是想和程小姐单独聊一聊。我们还是不要去打扰了。”那闭目的圆通也突然开了口。
  “我还以为你睡着了呢!”钟义撇了撇嘴,看了圆通一眼,“结果都是装的!”
  “咳咳,别乱说啊,我可是遵照师父的指示,一直在凝神静坐。”圆通正色道。
  “你是在凝神偷听吧!”钟义吐槽道。
  圆通没理他,看着他师父和程卿走进右手边的房间,眉宇中隐现担忧之色。
  “圆通!”钟义走到圆通边上大吼一声,把圆通吓了一跳,“你不是跟罗亚在那个什么鬼山么,你怎么跑这来了!”
  “罗亚没让我去团龙山啊。”圆通苦笑道。
  “没让你去?你失宠啦?”钟义头一歪。
  “我从来也没得过宠啊!”圆通继续苦笑。
  “少来!我才不相信!”钟义撇嘴道。
  “谁不知道你是罗亚的左膀右臂!上次去那个那个什么山里,要不是你帮忙,罗亚能找到那个什么紫微什么的么!”
  “说起那次”圆通有点犹豫,转头看向黄士季。
  “师弟,我总觉得罗亚他们其实是知道路的!虽然看似是我一路避开了凶险的方向找到的路,但其实…其实我觉得…是他自己找到的,或者说,是他引导我找到的。”
  圆通看向黄士季。
  “什么?罗亚知道路?!开什么玩笑!难道他去过?哎黄士季,你不是说那个是有什么规律的么?什么八卦五行还是什么的!罗亚怎么可能会走!我才不相信他这么大本事!”
  钟义也看向黄士季,对圆通的说法嗤之以鼻。
  “钟义,我倒是想问问你,程小姐为什么会知道紫微垣的入口?”黄士季问道。
  “我哪知道,我就算知道我也不会告诉你!我可不像你们!有奶就是娘,我是不会背叛卿姐的!”钟义昂头大义凛然道。
  “呵呵。”黄士季笑道,“那你应该能看出来我现在和你卿姐是一国的啊,我怎么会害她呢!”
  “那谁知道!就算现在不会,以后也不知道会不会啊!你一会跟着吕义山,一会跟着罗亚,有奶就是娘!有肉就是爹!我才不要相信你!”
  “好好好。”黄士季看着一脸嫌弃表情的钟义,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严昱】
  “甩开他们!”坐在汽车后排的官云衣喊到。
  “不行!甩不开!”韩星满头大汗,后视镜里,三辆越野车呈品字形向他们的车逼近过来。
  官云衣的手心里全是汗,她紧紧抓住车窗上扶手,她看到身后一辆追击的越野车正试图从侧翼超过他们。
  “你到底掌握了什么秘密,他们要这样紧追不放?!”官云衣朝身边的人看去。
  她身边的,不是别人,正是不久之前在滂沱雨夜被一群人狂追不舍的严昱。
  严昱看起来情绪很稳定,虽然也目不转睛地看着身后追车的动向,但他并不像韩星和官云衣一般慌张。
  在清晨被云家叔侄和张授联合围追的时候,他就想放弃算了。
  他跑累了,不想跑了,反正张授和云伯安他们也不会杀了他,最多是威胁威胁折磨折磨。
  他们以为自己掌握着第三块石刻,为了石刻,想来他们不敢把自己怎么样的。
  可世事就是这么出乎意料,就在那个关头,官云衣和韩星突然出现了,成了他的救世主。
  不,他们并不算是突然出现的,昨晚那辆来搅局的重型越野车就是他俩。
  他们和他一样,在黑暗里潜伏了一夜。
  然后在清晨最危险的关头,再次开车及时杀到,救了他。
  是救了他么?算是吧。
  起码现在,他们还没被抓住。
  但眼看着那三辆越野已经合围过来了,不,是四辆才对,后面的一辆被遮挡住了。张授的车,已经从左侧超上来了。
  被抓住,应该是迟早的事吧。
  严昱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所以他不慌张,事实上,他知道官云衣和韩星会出现在这里一定不是巧合。
  昨晚,云伯安在他家的时候,那个按了门铃的,说不定就是官云衣吧!
  虽然他还没有向他们求证,但也应该是八九不离十了。
  他们为什么会出现?为什么来找他?有什么企图呢?
  多半也是为了石刻吧。吕义山父女不是也一直认为他是石刻的掌握者么?
  这样说来,和官云衣在一起,与和罗亚、云伯安在一起,并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
  唯一的区别可能是官云衣长得好看一点吧!
  “喂!你睡着了么?!”官云衣怒道,“都这会了,你倒是好兴致!”
  她看到张授的车头已经赶了上来,并且一直在向右打着方向,企图逼停他们。
  而这个时候,那个该死的始作俑者严昱,居然闭目养神起来了!
  “绑好安全带,一会车翻到田里去的时候注意保护自己。”严昱好整以暇地说道。
  “说什么呢!”官云衣话还没说完,就看到张授的车头猛的往他们车上一撞!
  车一下子失去了控制,严昱眼疾手快,一把揽住没来得及系上安全带的官云衣。
  这本就是一条细窄的小路,两边都是农田。
  被猛烈撞击后,韩星猛踩了一脚刹车。
  在惯性和撞击力的双重作用下,车子发生了侧翻,一个华丽地甩尾之后,翻进了农田里。
  不远处,清早起来准备到地里忙活的农民大叔,站在田陇上目瞪口呆地看着发生的一切。
  【程卿】【荷叶镇】
  “这里没有椅子,你可以在那个蒲团上坐一下。”老道士说道。
  程卿摇了摇头表示不用,随即打量了一下四周。
  这是东厢的一个小房间,看起来应该是个书房,正对着门的地方有个矮方桌,边上是几个放满书的矮柜,地上有一些垫子。
  “我和彭厚于微认识很多年了。”
  老道士走到矮桌前,在柜子里翻找起来。
  “他们是人们眼中的神仙眷侣,志同而又道合,确是难得。唉,可惜!可惜啊!”
  “可惜什么?”程卿问道。
  “可惜于微去的太早了。”老道士摇头叹息道,神色一黯。
  于微是外婆的名字,除了这个名字,程卿对外婆可以说是一无所知。
  这个话题是对外公来说是个禁忌,她当然也知趣地从来不会多问。
  事实上不只是外婆,母亲,父亲…太多太多禁忌的话题都不可以在外公面前提及…
  现在回头想想,在与外公相伴的那几年,她除了整日埋头学习,几乎没有做些什么别的了。
  “她…是怎么…”程卿想问很多问题,却又犹豫地不知道怎么开口。
  “唉。”老道士又是一声长叹,“于微她…太执着于一念,她太累,太苦了,心中又有解不开的郁结…”
  程卿皱了皱眉,她能看出老道不想细说。
  “其实你外公又何尝不是如此。”
  老道士话锋一转,看了一眼程卿。
  “彭厚聪明一世,却也还是勘不破,参不透。他和于微一样,到头来,生生把自己结在网中,越陷越深。”
  “他们到底在追寻什么?我外公外婆,还有我父亲。他们到底在找什么?”程卿问道,“道长,您一定知道真相,请告诉我。”
  “找什么?”老道士露出一丝无奈的笑容,“还能找什么呢?我想你早就猜到了吧,又何必多次一问。”
  “上古神镜?”程卿说道,“他们真的是一直在找上古神镜么?”
  “唉…”老道士从矮柜中拿出一个本子,“这是他们的东西,现在交给你了。”
  “这是什么?”程卿接过本子,本子上都是灰尘,一看就是久未碰触过。
  “我不知道。”老道士摇了摇头,“也不想知道。”
  “道长您觉得,我是不是也不应该知道?”程卿轻轻拍了拍本子上的灰尘,并没有着急打开。
  “你的定力比你父亲好多了。”老道士笑了,“不,可能比你外公都好。你像你妈妈。”
  程卿一愣,随即陷入沉默。
  “你有知晓的权利,我也可以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这是我的责任,也算是我对你外公外婆的交待。”
  老道士在矮桌前的垫子上盘腿坐了下来。
  “不过,你也有选择的权利,可以像你妈妈那样,选择一条不同的路。”
  程卿没有说话。
  妈妈…好熟悉又好陌生的一个词…
  总以为自己的内心已经坚硬无比,总以为愈合的伤口不会再裂开。
  可原来,原来很多事情,不再提起,并不代表已经忘记,所谓释怀,也不过是自欺欺人。
  “我想知道。”程卿以异常平稳的语调说着,“我想知道所有的事情。”
  “好。”老道士点了点头,“坐吧,我会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他指了指面前的垫子,温和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