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心事各异 上
“卿姐，你没事吧？”钟义关切地问道，“上面什么情况？”
“啪！”那个小个子麻利地顺着树干滑了下来。
“我可以带你们回村子，但是你们不可以告诉任何人我和阿爹的事情！”小个子对钟义和程卿说道。
“不会不会，我们不会说，什么都不会说。”
钟义本就在为回程发愁，一听小个子说可以带他们回村，哪有不从的道理，忙一口应承。
“那走吧！”小个子指了指树林。
“额…”钟义看着已经一片昏暗的树林，有点发怵。
“走吧。”程卿的声音透着疲惫，“要在罗亚他们之前赶回去。”
“啊？走夜路么？”钟义求证道。
程卿点了点头。
小个子招呼了一声，率先走入林中。
钟义只好硬着头皮和程卿一起跟了上去。
程卿默不作声，她的思绪还停留在刚才树屋里的对话中。
她早猜到当年的真相不会如罗家睦说的那样简单，只是没想到会如此曲折。
那瞎眼老汉名叫秦灵枢。是汉族人，从小没了母亲。
他的父亲是个游走民间的赤脚医生，带着他来到此间的傈僳村寨，觉得这里民风淳朴，是个世外桃源，便在此住了下来。
山里落后，村民有了病痛也只能求神拜天，突然来了个会治病救人的医生，当然是当神仙一样的供着，父子俩的日子倒也好过。
后来他父亲过世了，他就承袭了衣钵，成了村里新一任的医生。
二十多年前，村子里突然来了两个陌生人，就是当年来此寻找线索的程子文和谭宗复。
作为村寨里唯一会说汉语的人，秦灵枢当仁不让的成了他们与村民之间交流的‘翻译’。
得知他们在寻找一个叫做团龙山鬼窟的地方之后，秦灵枢便自告奋勇地做了他们的向导，带着他们在周围的群山中找寻。
可是此处本就是多山地带，程子文和谭宗复对他们要找的这个地点又没有太多的头绪，所以整整三个月的时间里，他们都在山中打转，一无所获。
秦灵枢是村寨里唯一的医生，他长期“不务正业”也让村民们颇有微词。
后来有一次，因为找寻的过程中出了点意外，他们没有按照预计的时间返回。
一个得病的村民因为没有得到及时救治而病逝，这件事引起了整个村寨的不满，尤其是病人的家属。
虽然秦灵枢一再给他们解释那个病已是药石无医，即便他及时回来也是回天乏术，可是病人家属还是不依不饶，要求秦灵枢将这两个外乡人赶出去。
程子文他们为了不让秦灵枢为难，便自行离开了。
在他们离开的第二日，秦灵枢越想越觉得愧疚，又担心两人路途不熟会迷失在山中，便趁着天色未亮，瞒着村民偷偷进山寻找。
几个月的朝夕相处下来，秦灵枢已十分熟悉程子文和谭宗复的标路手法。
所以很快，他就找到了程谭二人沿途留下的标记，一路向西北方向追踪而去。
他最后追到的地方，便是程卿等人刚去过的那个岩缝下的地洞。
在地洞之中，他看到了可怕的一幕。
他顺着程子文他们留在岩缝的绳索下到地洞里，远远看到程子文和谭宗复凶狠地扭打在一起。
程子文一扫往日里文质彬彬的模样，像是被恶鬼附身一般，疯狂地咆哮着。
他被吓坏了，想要去拉架，却又犹豫着不敢靠近。
借着探照灯的光亮，他看到程子文拔出匕首冲向谭宗复。
谭宗复踢掉了程子文的匕首，然后双手狠狠掐住了程子文的脖子，程子文拼命挣扎着，却怎么也挣不脱。
后来…后来程子文就不动了。谭宗复也像脱力了一般，仰面躺倒在地上。
杀人了…
秦灵枢第一次看到杀人，他腿都吓软了，转身跌撞着朝裂缝口跑去。
许是因为连摔了几跤造成了响动，也可能是因为他惊吓过度不由自主地发出了声响，总之，他被谭宗复发现了。
谭宗复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边喊着边朝他跑来。
秦灵枢的腿脚不听使唤，怎么爬也爬不上绳索，被谭宗复一把拉住。
他吓得魂都飞了，回头用力推了一把。
谭宗复被推倒在地，然后突然大哭起来。捶胸顿足地描述着之前发生的事情。
他说程子文突然发疯袭击他，结果自己扭打之中错手掐死了对方，现在不知道要怎么办。
秦灵枢见他哭的伤心，又确实亲眼看到程子文刚才发疯袭击他，冷静了一会，便也没有之前那么害怕了。
两人相顾无言了一会，谭宗复央求秦灵枢不要把这事说出去，秦灵枢犹豫了一下，然后想到自己估计一辈子都不会出山，也就答应了。
然后谭宗复又哭着说程子文与其情同手足，虽然一时失手将其杀害，但是不忍其暴尸荒野，所以央求秦灵枢帮他一起把程子文埋了。
秦灵枢听得心酸，便答应了他，两人便朝程子文的尸体走去。
结果，在秦灵枢俯身抱起程子文的时候，谭宗复突然拔出匕首朝秦灵枢捅去。
秦灵枢被连捅了几刀，但他常年和父亲上山采药，身体素质过人，虽然受伤，力道却还未尽失。
他拔出腰间防身的弓弩，朝谭宗复射去。那弓弩是为了防野兽准备的，箭头上啐了毒。
谭宗复被弩箭射中，但中的几箭都没射在致命的地方，他也并不知道箭上有毒，当时并未感觉到什么异样。
他既起了杀心，便是一不做二不休，势必要杀了秦灵枢才罢手，所以即便是身中了几箭，他仍是没有停手，疯狂地持匕首捅向秦灵枢。
就在两人缠斗间，突然洞里冒出黑烟。
谭宗复被吓到，丢下秦灵枢和程子文，拖着受伤的身体奋力爬上绳索，然后又将绳索剪短，用石头封住裂缝口。
秦灵枢身中数刀，见黑烟将至，绳索又被剪断，心中已然绝望，却在这个时候，他看到程子文“活”了过来。
他先是挣扎了一下，然后翻了个身剧烈咳嗽起来。原来刚才他并没有死，只是被掐晕了过去。
秦灵枢燃起一丝希望，他拼命爬了起来，过去扶起程子文。
程子文看起来神智不太清楚，满嘴胡话。
这个时候，黑雾已经朝他们笼罩过来。
在这生死关头，秦灵枢燃起了强烈的求生欲望。
他朝四周看了看，那黑烟是从右边侵袭而来的，左手边还有几条别道路。
洞里太黑了，看不清楚那些路通向哪里，也不知道会不会有危险，但当时也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
他拉着程子文疯狂地跑向最左边的一条道路。
黑烟弥散地很快，不一会儿连他们跑入的那个山洞也侵入了烟气。
秦灵枢压根儿不敢向后看，他只知道疯狂地向前跑，他身上的伤口一直在流血，他感觉脚步越来越沉…
他拉不动程子文了，他放弃了，他抛下了程子文，独自向前挣扎着继续迈进…
好像看到光亮了…他拼尽最后的力气朝前跑去。
真的有出口，一个容一人通过的山缝，他挤了出去，那是个只有三四平米的小平台，下面就是万丈悬崖…他头晕目眩瘫倒在平台上。
他把衣服脱下，把随身带着的草药涂在伤口上，扎住伤口。
然后紧张地看着面前的山缝，如果那黑烟，那黑烟从里面喷出来，那他也无路可逃了，只能等死了…
不知道等了多久，秦灵枢因为过度疲劳失血过多，昏睡了过去。
直到第二天早上，他才醒过来。大难不死…他很庆幸。
他试探性地进入山缝，里面一片漆黑。
留在悬崖上只能饿死，只能冒险回去。
秦灵枢怀着忐忑的心情重新走了回去，途中，他惊讶的发现程子文还没有死。
程子文的神智仍然没有恢复，他瑟缩在秦灵枢抛下他的那条通道里，口中念念有词。
秦灵枢感到很内疚，便带上程子文，一起往回走。
走了很久，才回到了那个被谭宗复封闭的裂缝口，封口的石头已经没了，不知道是被谭宗复拿走了，还是被黑烟冲开了。
秦灵枢从程子文仍背在身上的背包里发现了一些绳索和攀岩的工具，他费了很大的力气，终于带着程子文从那个裂缝里逃了出来。
然后，又一路艰辛地回到了村子。
谭宗复没有回来，不知道去了哪里。
秦灵枢没有跟村子里的人说实话，他只说是无意中找到了走失的程子文。
程子文的精神不太正常，秦灵枢把程子文接到自己家里照顾着。至于谭宗复，一直没有再出现。
秦灵枢的伤慢慢好了，可是程子文的状况却没有恢复。
不过他已不像在山洞中那样有攻击性了，而是变得像个痴呆一样。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后来又被那黑烟侵袭过还是有什么别的原因。
秦灵枢对当初在山洞里为了逃命抛弃程子文的事情一直心怀歉疚，他觉得程子文变成这副模样他也有责任，所以只要他有一口吃的，就不会饿着程子文。
两人在村里相依为命地过活。
而秦灵枢进山采药的时候，也会刻意寻找一下谭宗复的踪迹，他知道谭宗复中了毒箭之后肯定是凶多吉少。
他想找到谭宗复的尸体，证明他已经死了，然后再毁尸灭迹。
这样，别人就永远不会知道是他杀了谭宗复了。可是找了好几年，一直没有发现。
后来，在相安无事了多年之后，村子里突然又来了一群外乡人。
他们是专门来找程子文和谭宗复的。秦灵枢不知道他们怎么会找到这里的。
他很惊恐，尤其是，当他发现那队伍里有一个长得很像谭宗复的青年。
他深知那个青年一定与谭宗复有莫大的关系，很可能就是谭宗复的儿子。
他猜的没有错，那个青年，就是谭宗复的儿子谭守，当年和罗家睦一起进山寻找他失踪的父亲。
秦灵枢按照多年前对村里的人编的谎言告诉那群人，他是在山里发现了走失的程子文，而谭宗复不知所踪。
没想到那些人听完之后，当即决定大规模搜山寻找谭宗复。
秦灵枢想要劝他们放弃，可是他们不听，尤其是那个青年，秦灵枢总觉得他在怀疑自己。
秦灵枢心虚了…
虽然他是因为自卫杀了谭宗复，可是根本没有人能为他证明。
唯一在现场的程子文当时昏了过去，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算他知道，他这样一个疯子的话也不会有人相信的。
万一这些人找到谭宗复的尸体，发现谭宗复是中了毒箭而死，一定会追查到自己身上的。
他们一定不会放过自己，甚至连程子文的事情，说不定也会推到自己身上。
秦灵枢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突然涌起一个疯狂的念头…
他决定要下毒，毒死这些人…
他假装热情地招待那些人到家里吃饭，并且答应他们给他们做向导带他们搜山。他在饭菜里下了毒…
可是…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
他敬了那些人一杯没有毒的酒，然后静待着他们吃喝之后毙命…
可是那些人却突然翻了脸，他们发现了他的计划，他只能跑…
他跑进了深山…
随后他发现自己竟中了毒…中了自己下给那些外乡人的毒…虽然他不知道是怎么中的…
他在山中条件有限的情况下给自己配解毒的药剂，虽然侥幸保住了性命，眼睛却瞎了。
他以为自己死定了，却不想天无绝人之路。
他早年行医的时候曾经救过一个异族的猎户，因果循环，那猎户还了他当年的善报，在他濒临死亡的时候救了他。
猎户带秦灵枢回到自己的小屋，悉心照顾，秦灵枢总算是保住了性命。
但不久之后，猎户在一次进山打猎的时候被野兽咬伤，秦灵枢虽尽力施救，但其终因伤势过重而离世。
自此，秦灵枢和猎户年幼的儿子相依为命，一个是盲了眼的废人，一个是未成年的孩童，可想而知，日子过得十分清苦。
谭宗复的事情，始终是秦灵枢的一个心病。
他的义子，也就是猎户的儿子，时不时会潜回村子帮他打探打探消息。
虽然得知那群人早已经离开了村寨，秦灵枢仍是不敢回去。
村寨里每年都会有人来打探消息，打探谭宗复的消息，也打探他的消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秦灵枢年纪大了，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加上早年中的毒其实一直都没有清干净，整日被病痛折磨着。
他知道自己能在这个世上的日子越来越少了，距离死亡越近，他就越惧怕因果轮回的报应。
他每日都在忏悔，忏悔自己不应该杀死谭宗复，也不应该对那些前来找寻谭宗复的人起杀心，他希望能有个机会赎罪，然后清清白白的离开人世。
程卿为了调查父亲的事情，来过村寨多次。秦灵枢一直让义子在暗中观察，确定其身份。
如今，终于，他对着程子文的女儿，说出了埋藏多年的真相。
如释重负…真正的如释重负…他觉得自己可以安心地走了。
“卿姐…”
钟义的喊声把程卿拉回现实。
“你没事吧？”钟义小心地问道，“你要不要休息一下？”
“不用，我没事。”程卿摇了摇头，“撑着点，今晚尽量不要休息，一定要赶在罗亚他们之前回去。”
“嗯，我知道。”钟义使劲点头。
小个子非常熟悉山中的道路，即便在黑夜里，也能毫无障碍地辨别方向。
他的速度很快，不过为了照顾程卿和钟义，他每走上一会儿，都要停下来回头张望一下，招呼两人跟上。
程卿强迫自己暂时不要去想父亲当年的事情，她提醒自己要把精力放在刚得到的这块石刻上。
其实对于父亲的事，她大致有一个猜测。
地洞之中有可以让人迷失心智的黑雾，当年谭宗复和父亲下到地洞之后，一定是被黑雾侵袭，才导致心神俱失，突然发狂。
但是…根据秦灵枢的描述，谭宗复在和他对话的时候是清醒的。
一个丧失心智的人不可能会用那样诱使的招数杀人灭口，而且在被秦灵枢射中之后，他看到烟雾袭来，还懂得在第一时间撤退，甚至还知道截了绳索断了秦灵枢的后路。
这一切的一切，都说明谭宗复当时是清醒的，他没有受黑雾的影响。
他为什么可以不受黑雾的影响？是身上带了什么辟邪的物事？还是…
程卿抚了抚额头，明明决定暂时不再想这事…
她再次警醒自己，罗亚等人近在咫尺，眼前这得来不易的优势随时都会消失殆尽。
振作…要振作！
要以最快的速度离开此处，破解石刻上的秘密，然后将石刻藏到安全的地方。
和石刻一起的还有一个什么东西…
她这一路走来，根本来不及细看严昱给她的两样东西。
在漆黑的山洞中强敌环饲自不用说，好不容易出了山洞甩开了罗亚，秦灵枢的事情却又接踵而至。
此刻，一来天色黑暗忙着赶路，二来她也不想在那个小个子面前展示这两样东西。
并不是因为她怀疑那人有什么图谋，而是一种习惯，多年以来养成的，无论在什么时候都保持小心的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