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7章 儿皇帝之死

  东京开封府大宁宫中,儿皇帝石敬瑭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
  其实上一次,张昭与耶律德光约为兄弟之消息传来的时候,石敬瑭就受创不轻。
  他从大宁宫中的御座上摔了下来,还口吐鲜血,当时就有一点轻微的中风。
  不过后来经过调养,还是能够慢慢的理事,而正当他身体开始有一些好转的时候,张昭又给了他的第二击。
  那就是他自立为王,并传书于天下,让天下所有的国主,都再次欣赏了一遍石敬瑭的丑态。
  虽然在这之前,石敬瑭出卖燕云十六州,父事契丹的事,大家都是知道的。
  但张昭这一次是彻底撕下了石敬瑭身上所有的遮羞布,在大庭广众之下,将他公开处刑。
  而且此时信息的传播速度并不是很快,远在更南边,自娱自乐的太监王朝南汉。
  以及刚刚建立大理国的原后晋通海节度使段思平,割据自立的静海军节度使吴权,实际上是不太清楚这些事情的。
  而张昭这一次的传书,那是直接让石敬瑭北至契丹,南至南海,彻底声名狼藉。
  自立凉国天王的事情,更是把石敬瑭,推入了万丈深渊。
  在原本来说,张昭以十八州大义归国,石敬瑭的后晋,就从明面上收复了自吐蕃陷河西以来,除张议潮时期短暂收复过的河西陇右。
  这对于儿皇帝的声望,其实是起到了很大的增强作用。
  在一定程度上,抵消了石敬瑭父事契丹,出卖燕云十六州的事情。
  但这次张昭立国,瞬间就把他之前给予石敬瑭的所有荣耀,全部收回了。
  对于石敬瑭来说,他为了拿到河西陇右十八州归国的荣耀,可是实实在在的付出了秦州雄武军这块地盘和小姨子永乐公主的。
  结果被张昭白嫖了他,把十八州归国的荣耀收回不说,还让他出了大丑,可谓赔了夫人又折兵。
  更让石敬瑭无法忍受的是,张昭还变成了他的叔叔。
  其实儿皇帝心里非常不理解。就张昭这样的实力,他石敬瑭都只能给耶律德光当儿子,张昭凭什么能给耶律德光当弟弟?
  而除了张昭之外,最惨痛的最后一击则是来自刘知远。
  就在张昭准备河西科考的时候,刘知远派郭威,彻底说服了原唐朝时期的阴山副都督白承福。
  白承福以及赫连海龙、白可久等人,策动契丹境内的吐谷浑、突厥等部南下投靠。
  刘知远收揽其众,得到了接近十五万的吐谷浑等各部牧民,这些人弓马娴熟,刘知远自此实力大增。
  其实原本在刘知远回太原之前,河东镇的实力,已经不是很强了。
  因为连续几拨河东武人,拥立新皇南下称帝,大大缩减了河东地区的人口。
  到了石敬瑭在太原起兵的时候,也只有三几万人随他南下。
  所以石敬瑭虽然明确知道刘知远不是非常可靠,但还是派他回河东做节度使和北京留守。
  心里的打算,就是出于河东地区人口的缺少,刘知远在没有得到白承福等吐谷浑部族的时候,治下之民也不过就是四五十万,且缺少勇士。
  能抽出一两万作战士兵,就不容易了,根本没有实力和石敬瑭闹翻,只能乖乖的做一个大号戍边节度使。
  但此次,刘知远彻底收服了吐谷浑部族之后,又吸纳了不肯臣服于契丹的云州、代州等汉胡之民。
  现在不但有了和石敬瑭叫板的资格,甚至还能跟契丹人唱反调了。
  941年2月,耶律德光被刘知远招揽吐谷浑各部南下的举动,气得七窍生烟。
  他派契丹使者前往晋阳,向刘知远索要白承福等人。
  刘知远则借口视察防务,不呆在晋阳,留守晋阳的郭威等人,以刘知远不在无法做主为由,对契丹使者进行敷衍和拖延。
  没有办法的耶律德光,又只能派使者再次南下东京,责问石敬瑭,要求他命令刘知远,将白承福等部放归契丹。
  石敬瑭没办法,只能派人给刘知远下令。
  结果,契丹使者带着石敬瑭的圣旨前往晋阳,刘知远照例避而不见。
  石敬瑭没办法,只能派亲信,刘知远的旧识张澄前去调解。
  刘知远躲不掉,干脆当着契丹使者的面痛斥石敬瑭卑躬屈膝,直言白承福等人,早在大朝时期就已经是唐儿。
  现今他们不愿意在契丹生活,矢志归唐,他刘知远势必不可能再将他们驱逐。
  怒火万丈的契丹使者,第三次回到东京开封府,这次更带来了耶律德光的厉声斥责。
  此时,石敬瑭已然病重,十余天不能起床。他只能流着眼泪,在病床上对契丹使者说道。
  “河东刘知远,譬如家中逆子。孔武有力,不听父言,如之奈何?”
  说实话,这真是凄惨的不行,堂堂的天子被各方逼到了这个份上。
  上边有契丹这个暴父毫不客气地催促,下边有刘知远这个逆子,根本不管石敬瑭的死活。
  儿皇帝被夹在中间,受尽屈辱却无可奈何。
  而在契丹使者无奈走了之后,受到刘知远和张昭双重打击的石敬瑭,就撑不住了。
  大宁宫中,一根儿臂粗的蜡烛,却只跳跃着昏黄的灯光,仿佛就预示着石敬瑭这个后晋王朝的命运一样。
  冯道被人从家里叫了起来,连夜入宫,心里就知道事情很可能不妙了。
  等他到的时候,石敬瑭的脸色更印证了他的判断。
  儿皇帝背靠在胡床之上,后面是两个宫女用力扶住,才让他没有倒下去。
  脸上并不是惨白色,而是一层看上去就不太健康的金纸色。
  见到冯道进来,已经说不出话来的石敬瑭,赶紧让内侍将年仅一岁多的第七子石重睿,抱到冯道的怀中。
  昔年张从宾之乱时,已将石敬瑭的子嗣斩杀一空,这个一岁多的石重睿,就是石敬瑭的独子了。
  左右的内侍宫人,看着石敬瑭的样子,尽皆流泪不止。
  这儿皇帝虽然无耻,大节有亏,但对身边的人还是不错的。
  左右看着石敬瑭让人把石重睿抱到冯道的怀中,他虽然没有说话,但众人都知道是什么意思。
  冯道看着石敬瑭,想着以前石敬瑭对他的恩遇,虽然心里恨不得马上将石重睿摔到地上,但最终他还是没有这么做。
  只是不免心里长叹一声,郑王石重贵,已经二十七岁了。
  虽然算不得什么英明之主,但也有守成之相。
  况且,就算石重贵没有能力,但那也比一岁多的石重睿要好啊!
  冯道只能在心里暗想,若是他能留得石重睿一命,那也就不枉石敬瑭与他君臣一场了。
  至于扶持石重睿上位称帝,那是想都别想,他冯道就是想,也办不到。
  石敬瑭虽然不能说话,但看见冯道的神色,也看见冯道并没有将石重睿放到地上,还是紧紧抱在怀中,心里立刻就安稳了大半。
  他知道冯道即便不能扶持石重睿为帝,至少能帮着保住石重睿的命。
  因为他知道养子石重贵,并不是那么心狠手辣的人,只要有人劝谏,定然不会硬要害石重睿。
  唯一可虑者,就是石重贵喜欢听慷慨激昂之言,又对自身的认识有所不足。
  恐怕他死后,石重贵会去招惹契丹人。
  想到这里,石敬瑭用尽全身的力气,把手略微的抬起来。
  只是嘴巴里面一个契丹的契字,始终卡在喉咙里,无论他怎么用尽全身力气,但就是说不出来,只急得满面通红。
  身边的内侍,赶紧过来为石敬瑭捶背,冯道这才放下石重睿,向前走了几步,想来听听石敬瑭想说什么。
  可就在此时,不知道哪里来的一股力气,让石敬瑭觉得浑身一松。
  可他随即就是一抖,石敬瑭知道,他这样沉疴已久的病人,突然之间恢复了所有的精力,那定然是回光返照了。
  想到这儿,儿皇帝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喊出了‘契丹’这两个字。
  身前的冯道也泪如雨下,他赶紧跪伏在地上,大声说道。
  “臣一定竭尽所能劝阻郑王,不去挑衅契丹!”
  冯道说完话后,石敬瑭轻轻的点了点头,眼神也开始涣散。
  此时,早就等候在外面的石敬瑭妻子,后唐明宗李嗣源第三女永宁公主,后晋李皇后哭嚎着跑了进来。
  自知大限已至的石敬瑭,将头靠在了李皇后的肩膀上。
  在这最后的一瞬间,他将所有的事情都想了个通透。
  对于石敬瑭来说,张昭与他之间各有恩怨。
  但实际上,石敬瑭所辜负了的,被石敬瑭辜负的人都很多。
  对从对石敬瑭造成的伤害来看,张昭远不及李从珂、张从宾等人。
  前者是把他逼到了不得不父事契丹,冒险起兵才能保命的地步,后者将他的子嗣斩杀一空。
  张昭对石敬瑭造成的伤害,按常理来说,连刘知远都不如。
  因为刘知远是石敬瑭一手提拔起来的,没有石敬瑭就不会有刘知远的今天,但刘知远仍然毫不留情地背叛了他。
  而张昭对于石敬瑭来说,反而是跟他没有多少恩怨。
  当年河西陇右十八州归国,甚至可以说是石敬瑭人生中,为数不多的高光时刻。
  但石敬瑭对张昭的恨意,明显要远大于李从珂、张从宾、刘知远等人。
  在这之前,石敬瑭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但现在,他突然明白了。
  那不是恨,或者说那不完全是恨,那是恨当中夹杂着浓烈的羡慕情绪。
  少年英雄,纵横西域。夺回祖产,威震河西。手握大义,麾下士卒用命,更兼眼光长远。
  别人不知道,石敬瑭是感觉得到的,张昭未来有无限可能,不说一统天下,至少是有做一个朱全忠之能力的。
  而这一切,正是父事契丹,卖国求荣的石敬瑭,最为缺少,也最为渴望的。
  在这一刻,他终于想通了,他对张昭,那是一种恨不得以身代之的极度渴望与羡慕嫉妒恨。
  “永乐!永乐!”石敬瑭极度虚弱的在李皇后的耳边低语道。
  他口中的永乐,正是李皇后的十五妹,嫁给了张昭的养子慕容信长,目前正在河西。
  李皇后与永乐公主的岁数差了二十余岁,李嗣源去世的时候,永乐公主还还在牙牙学语。
  是李皇后一直照顾着永乐公主,永乐公主就像是她跟石敬瑭的女儿一样。
  想到这儿,李皇后以为石敬瑭是想见永乐公主一面。
  于是点点头,含着眼泪说道:“三郎勿急,我这就派人去河西召永乐回来。”
  石敬瑭费力地摇了摇头,他是想说,永乐公主,就是李皇后今后的依靠了。
  但是,嘴巴无论怎么张,声音已然发不出来。
  带着这个最后的遗憾,这位儿皇帝,走完了他无耻而又复杂的一生。
  从个人经历上来说,他是值得同情的,他其实并未想过造反做皇帝,但却被现实,被李从珂逼得走上了这条道路。
  但在石敬瑭走到走上这条道路之后,他出卖燕云十六州的举动,为后世的中国,带来了深重的灾难。
  中原民族第一次失去了燕山和阴山的保护,如果张昭不能改变这个情况的话。
  还是会如同历史上一样,中原的朝廷只能将绝大部分的精力,都放在了如何防御北方游牧骑兵,从一马平川的河北直冲而下的艰难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