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荏苒不复归 第一章

  时光总是这样,你心动幸福的那一刻,它不会为你多停留哪怕是一瞬间,你痛苦难受的日子里,它也不会加快自己的步伐。可我们这样生活着,感受着自己的快乐与悲伤,有些可以和人分享,有些却也只能独自咀嚼,就像张清说的:“生活,婚姻,工作,旁人看着或是羡慕或是同情,评价也有个高下之分,实际上只不过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罢了。”可不管怎样,生活总是要继续,而一切你以为尘埃落定的,也不一定是结局。
  要评职称,中级职称只是走走过场,到了年限便可以靠上去了,听说这几年职称评上了也加不了工资,可到了要评的时候一样要评的。学校如今竞争激烈的是高级职称,名额有限,那么多多年中级的老师都到了有资格评高级的时候,可机会就只对着那么几个人。
  我们那一年一起上编转正的几个这次都评中级了,陈宇笑说他觉得自己这辈子职称就到了头,以中级职称退休,估计以后会是平常事,我倒是赞同。
  舒畅如今已是中层,领导毕竟认识不同,不会再瞎说什么图嘴皮子快活,可也隐隐听说高级职称猫腻多,这次参评的大概是六人,其中资历不算老、种种获奖证书不算多的黄玫机会倒最大,并不是因为她是历史小科的,而是因为她老公袁英杰今时不同往日。乱糟糟的事情太多,可有些东西改变不了。黄玫并没有妻凭夫贵,相反曾经还算顾家的袁英杰两年前就动过离婚的念头,黄玫甚至快变成忧郁症请假一学期。后来两人似乎和好如初,听说袁英杰受高人指点,说什么老婆放在家里又不碍着什么,保证自己后院不失火,等仕途得意步步高升时,还怕没有自己想要的。只是听说,可黄玫曾经说过自己现在和寡妇没什么区别。再看着笑颜依然平易讲话却日渐抑扬顿挫,眼神也更显高深的袁英杰,我只觉得脊梁骨都冒出寒意。好在这几年没怎么看见他,他不再出现在我们学校办公室里,要出现也是礼堂的主席台上。
  我们中级没有竞争,该做的却一样不能少,我交上去的申报材料居然不合格,被打回来重新整理,郑朗帮我做了些,剩下的只能自己来了。
  郑小福在梦中发出咯咯的笑声,我回头,她已经蹬开了被窝,两条小肥腿叉开着,头向上仰成一个很别扭的角度,一只手抻直,一只手略弯,倒是一副弯弓射雕的造型,身边的郑朗没睁开眼,顺手拍拍郑小福的肩,只拍了三五下便缓下,又沉沉睡去。我笑着,将郑小福的腿塞进被窝,她的脚软软肥肥,我忍不住亲了一下。
  父女俩的睡相大不相同,郑朗斯文而郑小福跋扈,可面容惊人的相似。睡着时郑小福的眼线也长长的,眼尾睫毛翘起,郑小福皮肤很白,应该说她几乎都像郑朗,特别是外貌上,婴儿时期就像是把郑朗直接拓了一个模子,复制出来的缩小版,两岁稀稀拉拉的头发终于可以梳拢,我赶快给她戴上发卡,才避免了陌生人“这个小弟弟好秀气”之类的感慨。郑朗很得意,说他闺女当然该像他。可等到郑小福展示出她如她的睡相一般跋扈而无所顾忌的性格时,郑朗总会以食指戳我的头:“怎么跟你一个样?”难道是像我,郑朗老是说臭丫头臭脾气,可我觉得我现在脾气不臭。
  我又抚弄了郑朗长长的睫毛。虽然我们结婚已经四年多了,可我在看到我身边的他时,还是会感觉到幸福。
  郑朗在他们学校的设计院也算得上是排得上号的设计师了,书也一样教,课也得一样上,比以前忙了不少。我们自己住,可是不开火,平日里在我爸妈处蹭饭,周末便去郑朗父母处。
  我爸妈相处也不融洽,他们倒是诚意想要找回年轻时的爱情,可有些动东西真如郑朗所说,改变了就是变了,不是能顺着自己的心意找回来的,好在他们略微懂得了宽容,两人没了爱情至少还有亲情,更何况郑小福的一颦一笑对他们而言,比什么都重要。我爸的餐馆两年前便盘给了别人,爸轻微中风之后便不再有那样的霸气和经历,这两年人也长胖了些,看着倒有些慈眉善目了。妈还是黄脸婆样,可自从两月前郑小福上幼儿园,便提出要漂亮奶奶去接送她——漂亮奶奶指的是我婆婆,婆婆装束得体大方,的确显得比我妈漂亮,妈一气之下给自己来了个改头换面,乐的以貌取人的郑小福搂着她的脖子亲个不停。
  郑小福的漂亮奶奶还是不喜欢我,不喜欢我们家的人,郑朗也心知肚明,不过面子上都过得去,郑朗便也当不知道,从不提起。郑小福上幼儿园之前,婆婆埋怨我们给孩子起了个小名便直接用这个上了户口,那么漂亮的女孩子,以后就叫这个小气的名字。郑小福只算清秀,还真算不上漂亮,婆婆的话也是针对我,小福的名字是我取的。当时只是来做小名用的,只是郑朗在我们还没出院时就急着给他闺女上户口,没和我商量就报了这个名字。
  郑朗笑着告诉他妈:“这个名字最好了,郑小福、郑小福,以后不管是谁连名带姓叫唤我闺女时都好像在羡慕着这女孩儿‘真享福、真享福’!”我到还没想到有这个谐音,忍不住笑,婆婆哭笑不得又溺爱地看了眼儿子和他怀里的郑小福,然后瞟了我一眼,没有一句话,便将我从她宠溺的眼光中剔除,我看着她还是有些怯,不过总是心怀感激,只为她是郑朗的妈妈,所以我尽量不在乎她的不满。
  后来我问郑朗怎么就想到这个谐音了的,郑朗反问我:“你起名字的时候不是这么想的呀?”我还真没这么想,我只是不贪心,不像我爸妈,要给我个万好的名字,千好都不够,要万好,怎么可能,我只希望我的女儿一生都能小有福气,覃丽娅说这就已经很贪心了,可没想到郑朗更贪心,郑朗说我笨,亏得还是教语文的。我也习惯了他说我笨,懒得理他。
  我很满足于我现在的生活,哪怕工作上不如意,反正我从没想过要事业有成,所以谈不上失望,书教的不好,可我也在尽心,更何况当你总是教的不好时,别人便也对你少了许多期待,偶有惊喜倒是被很多人注意,相反像舒畅那样事事出类拔萃,就总有人想要挑她的刺,一点点失误便被不知多少人等着看热闹。
  周末郑朗加班,我带着郑小福到学校去玩,碰到了张校长带着孙女也在操场上玩,我让郑小福喊姐姐,和姐姐一块去玩,孩子是不认生的,虽然没怎么碰过面,可很快就玩到一块儿去了,成至善比郑小福大一岁半,却俨然是小大人的模样,她牵着郑小福蹲在花坛边用面包屑味蚂蚁,成至善笑着,两个小小的梨涡,那是张清的笑容。
  我看着两小孩,想着其实她们完全可以成为最亲密的姐妹,经常一块儿玩耍,然后成为闺蜜,像她们俩的妈妈,可她们没有,也不大可能了。成至善两岁时便成了单亲家庭的孩子。张清和成康离了婚。如今张清已远在加拿大。我也有快两年没见过她了。
  成至善我见过几次,虽然张校长退了休,可我每年仍会去给她拜年,如今再去拜年不用担心别人看见后异样的目光,也不会有那一年碰上舒畅那样的尴尬,毕竟再怎么说那也是拍马屁。现在没几人去拜年了,我的拜年也显得大方些了。每年我都会碰上成至善,会给她一个红包,她已经会礼貌的说谢谢了,可我却总是很难受,这个覃丽娅曾经想要直接复制成自己女儿的小丫头,本来她是可以像覃丽娅家的轩轩一样喊我姨妈、跟我耍赖的,可现在,她看着我便是看着陌生人,好奇而客气地喊着阿姨。
  成至善对妈妈没有印象,她最亲的是爸爸和爷爷奶奶,偶尔来看她的外公外婆也像是陌生人,我有时会去张清娘家坐坐,陪张妈妈说说话,张妈妈很无奈,她担心成至善懂事了之后会恨张清,我安慰着不会的,我们都知道张清忍得有多苦,我们都知道张清有多舍不得。“可至善她不知道,她只会从她爷爷奶奶和爸爸口中去了解妈妈,而他们心中张清就是无情无义的。”张妈妈叹着气。
  我没做声,我不得不承认一定会这样的。张清说她要离婚时成至善不到半岁。从怀孕时算起,张清花了一整年的时间拯救她的婚姻,然后花了一年半的时间来摆脱那段婚姻。她曾经不惜一切代价哪怕是她的骄傲也挽留不住的,想要舍弃居然也是那么不容易。
  最终她舍弃了房子,舍弃了财产还舍弃了成至善的抚养权,才换来那一本离婚证。
  我和覃丽娅都不知道张清为了那个家是怎样的努力,她并没有说过这一切,我们只知道成康和她之间有些问题,可问题不大,有成至善那样一个安琪儿的存在,任谁都舍不得。
  直到那个中秋节晚上,张清给我打了电话,我和郑朗赶到时,张清正在家抱着成至善无声地流着泪,张清坐在地板上,成至善睡着了,我赶紧抱过成至善,张清满脸的泪,可一声也不出。张清动不了,脚踝处已高高肿起,她说想要帮成至善拿飘在天花板的美羊羊气球,从沙发上摔下扭了脚,我说送她去医院,她说不要紧,擦些药酒,休息就行了。可她弄不来成至善,只好给我电话。
  张清家里冷清得很,中秋佳节,我记得张校长说他们全家要回趟近郊的老家的,这全家人里不包括张清母女吗?
  张清无声地哭,我想不是因为脚疼。郑朗很识趣地帮我们买了些吃的,叮嘱了我几句,自己先回了家,我陪着张清。
  张清说她决定离婚。
  隐隐的不安变成现实时还是让人难以接受。成康和张清之间的问题恐怕在覃丽娅看到成康和那个所谓的表妹逛街之前便已存在。
  “为了这些小事,不必要离婚吧,这不是能说着玩的事!”我真不知该怎么劝解。
  成至善睡得香甜,成至善像极了张清,粉妆玉琢。“就算是为了至善,也不要闹离婚玩。”我说得尽可能轻松。
  “我已经尽力了,我并不想离婚。”
  那个晚上,我们几乎没睡,张清断断续续地告诉了我一些事情。成康的确还是爱她,只是爱她的同时也会爱着别的女孩,成康的满腔热情对着她一人似乎满溢了出来,只好分撒在其他人身上。同科室的小护士,成康和她已经走到了张清不能容忍的那一步,只是所有人都知道后,张清才发觉。
  成康痛哭、哀求、自责、甚至采取过自残的极端方式,张清在讲起时居然笑了一下。我想起成康那个冬天在我家痛哭的模样,突然觉得心里空空的。
  “一生一世一双人。你们两个都不能走到头,你还要我相信什么呀!”我觉得张清不可能改变主意了,张清一直都是很决断的人。她从不愿伤害别人,可她也决不会伤害自己。
  “那不是我一厢情愿,我真的相信哪怕现在成康都是爱着我的,他自己说最爱的是我,可我不要最爱,我要的是唯一。我有时候也想要退一步,睁只眼闭只眼,我甚至对自己说要是生活在古代,我还不是得接受老公三妻四妾。可那不一样。”
  张清从没这样哭过。印象中她总是温婉的笑着,我和覃丽娅总说她让我们俩成了她的陪衬,可实际上,多数时候她是我们俩的呵护者。
  张清说她害怕这样泛滥的爱情。她说她从小就怕,所以才追求一双人的感觉,可是天不遂人愿。
  张清讲起了他父母的爱情。父母是相爱的,因为相爱过并且还相爱着,所以妈妈容忍了很多,可是容忍了几十年,爸爸还是和年轻时一样,爱妈妈的同时将多余的爱奉献给身边他认为值得爱的女子,有人天生就是博爱者,如今的爸爸仍有资本,顶着院长的名头,“爱”他的人也就更多,妈妈的哀伤她从小见惯了,她害怕变得和妈妈一样,可是她却真的碰到了一个和爸爸那么相似的丈夫,这是不是注定的?
  我想起和覃丽娅见到过的那个挽着张爸爸胳膊的飞扬着美丽的女孩。我也明白了张清受了伤害为什么不愿回娘家,她不想让妈妈更伤心。
  张清说她爱上成康没有原因,真是一见钟情,虽然略微矜持了一下,享受了成康的追求。可先爱上的那个保不定是她而不是成康。后来便很庆幸,成康从外形到个性和自己父亲都不一样,可谁知那么不一样的人居然有那么相同的“热情”。
  我问她公婆知道吗,张清说婆婆对她本就不喜,自己开始还努力想要做好,后来也想通了,换了任何一个媳妇,婆婆也不会喜欢。公婆都不喜欢女儿,自己也想过过三年再生个儿子,反正是双独家庭,可现在不要了。
  “张校长,不会是那样吧?”我犹豫着。
  “她会在任何一个外人面前做最温柔大度的婆婆,她会在没有外人的情况下让你感受冷落,让你觉得你的多余。”张清说得刻薄,眼里也是嘲讽。
  第二天,张校长陪着成康回家,见我在,很是出乎意料,张校长赶紧下楼,片刻便买回丰富的食材,笑言要大显身手,为媳妇孙女和我弄顿大餐。
  我坚定地相信了张清的话,不仅是我从未怀疑过张清,更因为中秋节抛下儿媳孙女的婆婆此刻异常的热情。
  张清说她准备把话说清楚,我不知该说什么,便告辞先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