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第十章
覃丽娅发回一个亲亲的小企鹅。
片刻,她发过来一句让我张大了嘴怎么都合不拢的话。
“我明天去领结婚证!”
我脑细胞在片刻停顿之后迅速运转,可是也无法好好消化这句话。可能是半天没有回应,覃丽娅又发过来一个头上顶着问号的小人儿。
我忙着敲击键盘,却总是打错字:“你?和谁?还没到愚人节啦!”
“视频吧!”看到覃丽娅的回话,我手忙脚乱地打开几乎没怎么用过的视频。覃丽娅在电脑前,卷发还未干透,乱糟糟地贴在耳畔。
“我明天去领证,没开玩笑。”视频中的覃丽娅举手挑眉格外不流畅,声音倒是一如她在我身边。
“谁呀?我认识!”我能想到的还真只有方鸣海,难不成他们和好了。
“你怎么认识?我都刚刚认识。”我不知该说什么,覃丽娅继续说:“相亲认识的,交往有四十天了,是保险公司的。”
“你疯了?四十天!”
“有什么关系,四十天和四百天四千天有区别吗?”覃丽娅笑得毫无心机。
“不能因为和方鸣海的事你就——”覃丽娅打断了我:“和他没关系。只是我想结婚了,在恰当的时候碰到恰当的人,我就决定结婚了。”
“你了解他多少?”我还是觉得忐忑。
“我认识方鸣海十年了,我了解他多少?”“还是方鸣海!”我靠在椅背上看着覃丽娅的小视频中的覃丽娅叹气。
“我真的不是赌气或是一时冲动。方鸣海我已经放下了,现在是我自己想要开始的生活,而且我觉得他人挺好的,发张照片给你!”
照片里是一个黑黑壮壮却又极其阳光的男生,戴着眼镜,平添了些书卷气,他揽着覃丽娅的肩,笑得灿烂。
“四十天,我至少能感觉得到他在我身边近距离地陪伴着我,和方鸣海一起时,我总是觉得他离我有一段我跨不过去的距离。”覃丽娅还是笑着,笑容有些忧伤。
我想起她说过方鸣海的可亲不可近,也想起了自己说过的郑朗的可近不可亲。是不是有些鸿沟存在着就永远无法跨越了的?郑朗眼中的淡漠逐渐隐去,他会生气,会耍赖,会无聊,会丢开清爽明朗的一面让我看到他的疲惫甚至邋遢,我想我应该是跨越了。虽然偶尔想起蓝色妖姬,偶尔想起我头一次见他看着李希时能醉得死人的迷醉,我还是会难受。算了,不想这个,我不是小气的人。我摇摇头。
“你又想什么呢?”覃丽娅还是笑着。
“他叫什么?多大?哪儿人?家里面是什么情况?”我问。
“你还真是,查户口?他叫周浩原,浩浩荡荡的浩,原野的原,比我们大一岁,武汉本地人,普通工薪家庭,独子。”
“人好吗?”
“到目前为止看来属于性格阳光,比你家郑朗外向,但也没成康那么自来熟。”
“经济状况呢?”
“恰好在我单位附近有套房子准备他结婚的,二手房,不过不算太旧,面积也还大,有辆车,四轮的。”覃丽娅紧了紧身上的睡衣,“审问结束没?”
“还有好多问题!”我嘀咕着。
“别,我明天还要早起,刚刚跟张清打了电话的,她说婚姻是要靠缘分的,认识时间长短不是问题,用心去经营就好了,放心吧,这次我也是用心的。”
我看着她,半晌,笑了笑。
“你这么笨?郑朗怎么受得了你?到这个时候你总该说句什么吧?”覃丽娅挑着眉头,我倒是惊喜地看到了和方鸣海恋爱之前那个跋扈任性的覃丽娅的影子。
不是单恋,不是爱得那样小心翼翼,不是在心中的偶像面前感觉自己的卑微,这样不是很好吗?“恭喜你!”我真心实意的。
“这还差不多。”覃丽娅准备关视频,又想起什么似的停了手:“我四月份在武汉请客,你来。”我点头。覃丽娅又说:“我妈说五一时还得回家请一次客,麻烦。”
“你爸妈没说什么?”我问。覃丽娅爸妈都很喜欢方鸣海,其实方鸣海那人很少有人不喜欢,张清是特例,偏偏方鸣海宁愿用所有人的喜欢来换张清一人的青睐,只是——
偶尔提起他们几个时郑朗说那是命里注定的,现在觉得真是。
“我妈说还是要想清楚,我说想清楚了,他们也就没说什么了。”覃丽娅又笑了:“我也跟我妈说了,我真不是赌气什么的。我不是笨到拿自己的一辈子开玩笑的人。”
终于关上了电脑,却睡不着,我躺在床上给郑朗发短信,郑朗直接回了电话,我忘了他一直都不是喜欢发短信的人,为着联系不到我的那两天所发的若干条短信,他还要挟着我陪他滑了三次旱冰。
“是为什么兴奋地睡不着?房子、戒指、还是花?”郑朗应该已经睡下了,声音含糊而慵懒,却仍不忘调侃我,我是不是应该把这种调侃当做我们亲近的表现和证据呢?
我没出声,郑朗的声音响起,静静的夜里他不太清晰的话语更好听了:“不会是因为我没跪下才睡不着的吧?”我忍不住笑了,电话那头也有轻笑的声音。
“方鸣海又找了女朋友没?”我问郑朗。
“操心这个干什么?”
“覃丽娅要结婚了。”
弄明白前因后果,郑朗说这对覃丽娅未尝不是好事,时间真的决定不了什么,至于方鸣海,那个史前生物不知丢开了覃丽娅是不是他估计不了的损失。
彭致远说方鸣海是史前生物,连爱情得意的彭致远面对着方鸣海默默的执着也是无可奈何。
“睡吧,我手机都烫手了。”郑朗像是抻了一个长长的懒腰,我答应着准备放下电话,又听话筒里轻笑:“我们也去拿证吧!”
在单位里有点心不在焉,不知是在高兴着还是在担忧着,课堂上学生也看着可怜。大早暖阳扑过玻璃窗,人便绵软了,还是早上第二节课,成绩最好的一个女生便开始和瞌睡斗争着。那孩子在家每天都到十一二点才睡,现在还会在六点之前起床读英语,没人给她施加压力,她自己却总是疑心着自己这不懂那不会,她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中考,她只是一味地紧张。她说自己经常牙骨咬着,咬到两腮酸痛却放松不了。
这样的孩子是少数,更多的是坐在那儿痛苦享受着明媚春光的人,他们根本不去想中考,他们只是想走一步是一步,别跟他们讲大道理,他们都懂,只是做不到,心中所想并不一定就能付诸行动。这些学生中往往有高人,他若愿意,说出的想法让你大跌眼镜,可你又不得不承认,他们即使是混日子,即使是叛逆,也比当年的我做的有目标做的有水平做的彻底。
上完课后心情并不好,回到办公室又有家长来访。是户口不在本地的学生参加中考的问题,我也并不清楚,只得带他们去找相关科室,才知道还会有如此之多的琐碎之事等着我,便又开始后悔着接手班主任,在心底抱怨着高升了的袁英杰。
放学时,数学组的齐老师挺着个肚子,拎着袋面包过来,问我们吃不吃,我们笑着摇头,舒畅说:“哪敢和大肚子争食!”张校长也背着包和快要退休的陈老师一块出校门,陈老师说小齐你一定是个儿子,看你这肚子尖的!
我们感叹这也能看出来,张校长笑说:“这生儿子就是个名气问题,生姑娘才叫福气。”陈老师问:“你媳妇照了b超没?”张校长很是爽朗:“需要照吗?我就是想要个孙女,自己养了儿子,知道养儿子的苦,姑娘多贴心!”陈老师笑说你家成康多出色。
我们招呼后离开,我回头看张校长谈笑风生的背影,张清不是那种分不清状况胡乱猜忌的人,可看着张校长,我不知道我是不是该阴暗地猜疑着她。
张清和我联系过了,对于覃丽娅的决定,我们都有些担心,却也希望着她能够如愿地幸福。
郑朗说过今天有酒喝,同事结婚。他要好的同事我也认得了几个,跟着他去喝喜酒也有几次,不过他说这一次很特别。
我下班早,便直接到他办公室去。他收拾好东西带我去酒宴现场。居然是学校食堂,且是在食堂外的老操场。老操场上异常热闹,这是我们读书时便已废弃不用的操场,草皮倒是时常修整,学生都喜欢坐在那里晒太阳,那里也是我和郑朗曾经吃着饭听着歌看着人家打网球的地方。
此时,草地上已摆放了十来张圆桌,已经残破的司令台上架起了彩色气球拱门,门边是大大的花篮,居然还摆放着大屏幕,音箱,司令台和圆桌之间空出场子,也用气球围着。还有人来来往往正在搬着椅子餐具什么的。
听说两口子都是外地的,准备在老家请客,可学校同事不依,不知谁便想了这么个点子,营造浪漫婚礼。若是背景换成海浪沙滩,还真是让人心动的浪漫。只是这老操场,面对食堂,背靠破旧围墙,左边是网球场,右边是一栋老的实验楼,浪漫打了些折扣。
“我们要不要也这样?”郑朗笑问。
已有同事来了,学生也有不少来看热闹的,这样的场景才算是热火朝天。我们在靠边的圆桌上坐下,郑朗却接到电话,急需一份什么图纸,他去办公室,我想跟着,他只好拜托他一个系的何凯把这两个位置抢着。
等郑朗解决完问题,天都擦黑了,再到操场上,食堂门口和网球场上的大射灯都已打开,气氛更是热烈,远远地都闻到饭菜香。人已坐齐,主持人正在逼着新郎讲述恋爱故事,我们赶紧找到何凯霸占的位置坐下。
坐定时又抬眼望望司令台上穿着单薄婚纱的新娘,晚风吹起她的头纱,长裙也飘起,新郎挽着她,她此刻估计不会有任何冷的感觉。收回目光却发现郑朗的笑意有些不自然,顺着他的视线,对面坐着的是李希。
和李希同坐的女孩或许是想到了什么,盯着我看,我笑笑,用手捋起耳边的短发,可是风吹过,头发还是凌乱在嘴角。李希也礼貌地笑了笑。桌上气氛有些冷,估计至少这桌上多数人都知道这尴尬的原因,所以我才更为尴尬。
何凯开了饮料给桌上的女生倒饮料,我端过满杯饮料时手肘被身后经过的人撞了一下,饮料泼在桌面上,外套上也溅上了一些,郑朗抽了几张纸巾递给我,又帮我擦着。
桌上一年长女子笑问:“小郑,你也不介绍。”何凯笑了:“老板,您也太不关心下属了,人郑朗带来几次了,现在还要介绍。”
郑朗也笑着说:“万好,这是我们主任。”我笑着招呼。
我看着李希将视线从郑朗身上移开,看着司令台上的一对新人,风将她的刘海吹起,露出光洁的额头,眼眸映着灯光,盈盈如星。覃丽娅早就说过李希不算美女,可气质十足,我和她没有什么可比性。郑媛也笑说过我很多地方不如李希。或许是感觉到我的目光,李希看向我,我赶紧避开视线,低着头拿起饮料放在唇边。
郑朗在这样的场合往往是比较沉闷的,今天似乎更加沉闷。何凯是活跃分子,他问郑朗喝什么酒,郑朗笑着摇头,说饮料就行,何凯不依,最后两人一人拿了一瓶啤酒。主持人正在让新郎表达对新娘的爱意,新郎大声喊着新娘的昵称。满座的宾客喝着彩,鼓着掌,还有用筷子使劲敲着桌沿的。
趁着安静下来的当儿,主任对郑朗说:“小郑,学着点,以后用的着。”
我只好端出笑容,主任继续对着我说:“听说是你们是大学同学,都恋爱十年了,什么时候喝你们的喜酒?”
我挤出来的笑僵在脸上,郑朗正要开口,何凯笑说:“主任,待会还有舞会,要不我当您的舞伴?”
台上主持人又想到了拜天地的招数,气氛便又热烈起来。郑朗便只是一笑,没说什么,我偷眼看着李希,她看着郑朗,郑朗看着别处,他不怎么朝向李希,这样其实很难,李希就坐在我们对面。
舞会我们没有参加,郑朗推说要早些送我回家便离开,我们慢慢走在校园里,身后已经传来歌声,似乎是新郎新娘在对唱。
走到湖边,学生琴房还有人在练琴。“你说弹给我听的。”一直没说话的郑朗开口了,他拽得我紧紧的。我一直推说还得练习,至今没在他面前弹过钢琴。实际上我的技术也的确糟糕,我们小时并没有像现在的学生那样学习之后考级,我钢琴的水平估计只比他滑冰的水平强一点点。
郑朗拉着我往琴房走去,我不情愿,他笑问:“不弹给我听你想弹给谁听啦?”找到一间小小的琴房,他将我摁在凳子上,斜靠着钢琴,看着我。
我试了试音,其实我在家偷偷练过,我想着要弹给他听,我妈常说弹钢琴和跳芭蕾的女孩是最美的,最淑女的。
我弹了那首“莫愁啊莫愁”,没有流年西餐厅的那个女孩弹得流畅,潦草弹完之后,看着淡淡笑着的郑朗,突然有些悲凉。
到了梧桐树下,隐隐有泡桐的花香,灯光下看得见花影。不到四月,泡桐却也是满树繁花。
“怎么不说话?不高兴?”郑朗揽着我的腰。
“没有。”我将被风吹乱的头发掠到耳后,可风不停歇,头发便不安分。
郑朗伸手帮我,手指拂过我的额头,我微微仰头躲开。
郑朗没做声,我们继续走着。
上了公交,只有三四人,我们坐到车尾,我取下发卡重新整理乱发,郑朗靠着我,轻轻拨弄着我的头发:“还剪吗?”
我别上发卡看着他,他又说:“头发,还剪短?”
“不行吗?”我问。
“不是,短发也很好看的。”
我横了他一眼,撇撇嘴:“你不是说长头发才像女孩子吗?还问我怎么就剪了。”
郑朗一愣:“我哪有说过?”
“说了不认账,无赖。”我看着窗外,想着那天他在醉中被我推醒,含糊着说着话又倒下,忍不住想笑。
“就算是那么想的,我应该也不会说的。”郑朗翘着嘴角,这个笑容是这个晚上最自然的一个了。
“虚伪!”我心情也略好些:“所以人就不能喝酒,醉了什么都说了!”
郑朗笑得更开了:“那次醉了说的?难怪说酒后吐真言!那就留着别剪了,再说结婚照相不是都要盘头发的吗?“
“谁要结婚了?”我看着窗外闪过的霓虹灯。
“行了,别生气了。我也没想到李希会来喝酒,不过她和新娘是一个系的。而且我和李希一个单位,有时候难免会碰面的。”
“那她上海那么好的工作,在这儿不可惜?”说完了我就后悔,郑朗对李希,有些情感有些东西是我无法了解也无法介入的,至少他们十年的光阴还有相处的八年都是他们两人共有的,这无法改变。更何况他们分手并未成仇,他们还是同学,还是朋友,他们一个是郑媛的堂哥,一个是她亲昵的姐姐。
我承认我嫉妒,我小气,我想到李希就大方不起来,我也不知道该拿自己怎么办。和郑朗在一起我才知道什么叫人心不足。曾经我只要看着他的笑便高兴了,后来便祈求着他能在我身边,哪怕并没有爱情,有了爱情时我又掂量着我在这爱情中的分量,我又渴望着他能用那样的眼神看着我。
郑朗拉过我的手:“她想过回上海或者山东的,只是她来时签的合同是五年。”
五年,我不知道我这样想着郑朗和李希就在一个校园里会是什么感觉,我一般都不想,只要脑海里冒出这样的念头我就立马摇头,将李希的名字和笑颜闪过去。可是我看到了刚刚她看着郑朗的眼神,我也看到了郑朗避开她的眼睛时的不洒脱。
“她,不是赖在这儿。李希——也是骄傲的。”郑朗转动着我手上的戒指,轻轻的说。
我和郑朗利用周末去武汉参加覃丽娅的婚礼。张清挺着大肚子,不方便,覃丽娅也不放心,说是反正五一回来还要请客的,让张清家里呆着。
去之前郑朗说他们高中几个在武汉的同学准备小聚,问我跟不跟他一起。我说要陪着覃丽娅,估计没时间,我们各自为阵。
郑朗本要我和他一块住到他汉口姨妈家里,我觉得别扭,不干,覃丽娅让我跟她挤一晚,她爸妈都住覃立辉那儿,郑朗说他另找地方住。
覃丽娅一副心花开了的模样,周浩原父母包办了所有事情,覃丽娅乐得不操心。
准备吃饭时覃丽娅接到婆婆的电话,在叮嘱她晚上早些休息,明天要怎样怎样的。估计周浩原父母也很喜欢覃丽娅。覃丽娅很有长辈缘。读书时几乎所有老师都喜欢她,哪怕她刁蛮任性,单位里跟她介绍对象的都是心疼她的阿姨级人物,有两个还想让她当自己的儿媳妇,方鸣海的奶奶妈妈不知多喜欢她。
郑朗打来电话,说是同学想见她女朋友,他过来接我。我到路边等着,居然是方鸣海开着车带着郑朗过来,我心里紧了一下,赶紧回头,还好陪我出来的覃丽娅刚刚被覃立辉喊了进去。上车就赶紧催着方鸣海开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