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熟悉的陌生人

  布莱恩又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在阴黑的苍穹下，他摇着一条小船，看似漫无目的、却又目标明确地飘荡在白茫茫的波浪滔天的深海中。
  风雨，波浪，天上浓黑的云，全向他的小船压下来，紧紧地压下来。
  他竟然感受到了一丝恐惧，一种来自深海的恐惧。
  他感觉到了来自深海饱含恶意的凝视，他不禁在想，那逐渐变黑的海水中，到底有着怎样恐怖的存在？
  是无边的黑暗？还是无尽的恶魔？
  此时此刻，他就像一个患了深海恐惧症的懦弱之人。
  因为在这可怕的茫茫深海里，只有他一个人。
  波浪像陡崖一样朝他身上扑过来，乌云像一个巨大的海妖向他头上压来，捉摸不透的深海更像一个恐怖的深渊，时刻准备吞噬他。
  他的小船颠簸着就要倾覆到咆哮的大海里。
  他奋力地摇着船桨，猛一回头，一个女人——他非常熟悉的，可是又认不清楚的女人坐在船头，向他安闲地微笑着。
  这是一个超凡脱俗的精灵女子，她向他微笑，一双晶亮的眸子，明净清澈，灿若繁星。
  他整个人放松了下来。
  这时，天也仿佛晴了，海水也变成了蔚蓝色，他们默默地对坐着，互相凝望……
  当一切归于寂静，他醒了。
  布莱恩不知道自己到底昏睡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空气寒冷潮湿，有泥土和腐叶的味道。
  他躺在一张床榻上，树根从木屋的缝隙里冒出来，屋顶空荡荡的，可以清楚地看到夜幕中的漫天星斗，
  唯一的光源来自一颗漂浮在半空中的蓝宝石。
  他有点着迷地看着漂浮在半空中缓缓转动的蓝宝石，繁星的微光反射在宝石表面，化作成千上万完美的星光倒影，闪烁不息。
  这么多倒影，任何宝石都不可能有这么多如此微小，又如此完美无瑕的切面，布莱恩难以置信的想。
  但吸引他的并不是这些，他察觉到细小的星光幻化成一个漩涡，将他一直吸进这颗蓝宝石的深处。
  这颗宝石的精致细腻远远超越了一切工具能够造就的水准。
  这是一件灵能宝物，一种灌输了心灵力量的魔法物品，属于心灵术士巧夺天工的设计，他在心中自语。
  他感觉到了蓝宝石中闪烁着的一种抚慰人心的能量。
  他感激这种抚慰，因为宝石闪烁的星光，就如同沙漠中的一泓清泉一样甜美而令他感到慰藉。
  很快，他又警惕地提醒自己，千万不要因此沉浸其中。
  因为稍有不慎，这种光芒就会让他陷入宝石的星光漩涡里，溺亡在这枚宝石无限宁静的蓝色深渊中。
  这让他意识到，自己沉睡的这段时间，之所以时常做噩梦，绝对跟这颗抚慰人心的宝石脱不了干系。
  布莱恩连忙移开目光，将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
  他这才感觉到自己身上盖着一张羊毛毯，还发觉有人脱了他的衣服和链甲。
  他现在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白色羊毛布衬衣，周身散发着某种湿润药膏的味道，他嗅到了残留的味道里蕴含的生命能量。
  他从床榻上坐起身，虽然腿软得像水，还口干舌燥，晕头转向，但他能够感觉到自己的所有伤势全部恢复了，甚至连疤痕都没有留下。
  他正欲开口说话，突然发现房间里不止自己一人。
  那是一个精灵女子的背影，她的视线停留在窗外，背对着他，穿着一件白色衣裙，一头富有光泽的银色长发一直垂到腰际。
  在夜风的吹拂下，她的衣裙翩然舞动，长发随风飘飞。
  她的身材曼妙纤细，兼有束紧的银色腰带加以勾勒，她的双腿修长，在薄薄的白色衣裙下隐约可见。
  布莱恩凝视着她的背影，等待了一段长时间，她并没有因此改变姿态，仿佛全心全意都集中在窗外的某一点。
  他忍不住地轻咳了一声，于是，她移动了，慢慢地转过身。
  她向他的床边走了过来，那轻盈而端庄的步履具有一种独特的韵味，婀娜多姿而又仪态万千。
  她来到他的身旁，身上飘散出一股难以形容的芳香，就像池塘里的荷花，一种淡淡的清香，若有若无的带了一缕浓郁的幽香。
  布莱恩曾经在泰格瑞拉王宫的院落里，就有一个长满荷花的池塘，所以他知道只有长在池塘里的荷花，才会散发出这种淡淡的芳香。
  这种味道闻久了，还会察觉到一种沁人心脾的馨香。
  布莱恩看到她停在自己的床前，腰背笔直地站住那里，低头注视着自己。
  他抬起头，迎上她的目光，注视着她。
  这是一张美得足以让人窒息的脸庞，白皙无暇的精致脸庞，双目犹似一泓清水，顾盼之际，自有一番清雅高华的气质，让人为之所摄、不敢亵渎，但那冷傲灵动中闪烁的心灵之光，又让人不能不魂牵梦萦。
  她的这张脸似是有股震慑人的神秘力量，让他在她的眼光下，下意识地瑟缩而无法发出言语。
  事实上，布莱恩明白其中原因。
  这是一些强大的心灵术士自然流露而出的心灵气场。
  他的目光下移，看到她正抿紧漂亮的双唇，似乎并不想对他说活，或者不想率先开口。
  两人就这样僵持着彼此对视，谁也没有开口。
  夜色逐渐加重，屋内的光线越来越明亮。
  随着银辉倾洒而下，布莱恩可以更仔细地看清她晶莹如玉的容色，一如既往地如同新月生晕。
  他甚至能够在她光彩跃动的眼睛里看到蕴藏着漫长岁月的历练和智慧，还有近乎永恒的年轻活力。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
  她移开了注视布莱恩的目光，发出一声悠长绵邈的叹息，声音幽幽的，给人一种莫名伤感的感觉。
  原来她这种充满伤感的叹息，在这个时候已经落下了，布莱恩怜悯地看她一眼，心想。
  “你好，布莱恩。”她的声音如同甜美的音乐，“我是月之喃呢家族的赫丽丝特。”
  果然是她。
  布莱恩心底的石头彻底落下，他仔细端详着她，她的雍容气度和绝美容颜让他对她的话毫不怀疑。
  于是他的记忆不由自主地飘向了前世的主物质世界。
  在主物质世界的费伦大陆，有一座被称之为‘北地瑰宝’的银月城，它不仅是一座学术中心，还是一座能够与曾经的精灵首都迷思·卓诺相提并论的城市。
  银月城的居民自信、充满希望而满足，居住在那里的精灵、矮人和人类等各个善良种族拥有宽广而美丽的土地，可以在太阳和繁星下游荡，而不必害怕会越过某个王国看不见却充满敌意的边界。
  其实，在他看来，银月城的存在就是对整个世界所有征服者和暴君的一种公开挑衅。
  而这一切美好的理想，自然要归功于其城市的统治者。
  已知银月城最伟大的统治者，当属魔法女神的选民，北地七姐妹之一的至高女士艾拉斯卓。
  但是，这种和平并没有想象中持续的那么久远。
  随着魔法女神的死亡，以至于引发了一场波及到整个多元宇宙的‘奥法浩劫’，密斯特拉的选民自然也没有幸免于难。
  祂在物质世界留下的七个孩子，最终也因魔网的崩溃，死得只剩三个，其中就包括了银月城的领主‘至高女士’艾拉斯卓。
  随着银月城领主的陨落，这座美丽而繁华的城市一度陷入瘫痪，象征和平的北地联盟，也在有心人的推动下，开始分崩离析。
  同时，联盟周围的死敌趁机策划着颠覆它，高山上的兽人部落蠢蠢欲动，魔索布莱的黑暗精灵也从地底威胁着这个混乱的联盟。
  最后，就像费伦大陆的其他地方一样，古代王国和魔法灾害的遗迹雪上加霜的遍布联盟的森林与平原。
  这种混乱一直持续到另一位伟大的银月城领主上任，才逐渐平息，走向新的繁荣。
  事实上，对于银月城那段混乱的历史，布莱恩并不是很清楚。
  因为他们玩家降临游戏的时间段里，这位领主已经上任，银月城的混乱已经步入尾声，到处都呈现出一种百废待兴的蓬勃之势。
  而他的出生地正是银月联盟的统治范围。
  如若不然的话，他也不会对这位新任领主这么熟悉。
  毫无疑问，那位新任领主就是眼前这位叫做赫丽丝特的精灵女子。
  与‘至高女士’艾拉斯卓一样。
  她的梦想同样是建立一座像已逝的伟大精灵城市‘迷思·卓诺’那样，能够包容所有种族的光辉城邦。
  她在治理银月城、以及向玩家们发布的各种高难度任务，无一不说明了她一直都在朝着这个目标不懈努力。
  在布莱恩的记忆里，这位北地最神秘的领主，只有在每年的月之祭典这一天，才会现身于世人面前。
  她会现身于世人面前，并亲自燃烧一个巨大的稻草人，其目的就是为了祭奠自己逝去的族人。
  这个所谓的‘族人’，布莱恩猜测，很有可能就是整个阿斯诺大陆的所有生灵。
  起初，布莱恩还是根据玩家扒出来的一点点消息，让他对这位领主有了大概的了解。
  得知这位神秘的城主并不是主物质位面的人，而是从一个被毁灭的小世界逃难至此的精灵。
  当他知晓在阿斯诺世界，同样也有一个精灵家族也叫‘月之喃呢’嘉兰纳斯时，他就已经开始怀疑这位神秘城主的身份。
  如今，望着眼前这位让他既熟悉而又陌生的美丽女子，他心中的猜测终于得到了证实。
  这也就意味着，在未来的某一天，对方绝对可以成功离开阿斯诺世界。
  显而易见，只要从她这里入手，就绝对可以成功找到通往主世界的道路。
  唯一令他担忧的是，对方离开此世界后，并没有找到拯救世界的办法，以至于让他看到了一个被死亡笼罩的阿斯诺。
  这让他内心还是不免有点担心。
  想到这里，他立即将自己从沉思中唤醒，看向赫丽丝特，问道：“你认识我？”
  说完，他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一句废话。
  “准确地说。”赫丽丝特深深地望进布莱恩那双黑色的眼睛里，“两年前，我就听说过你。”
  感受到布莱恩惊讶的目光，她注视着布莱恩，轻声说，“我在遥远的深海看到过你，也听说过你的真正目的。不得不承认，当我得知你的真实意图时，我真的很惊讶。”
  “这么说……我曾经是有机会找到你们‘月之喃呢’家族隐居的小岛，遗憾的是，被你拒绝了。”布莱恩缓了缓神色，遗憾的道。
  他之所以寻找隐居的小岛，只是因为听说精灵的太空船就隐藏在那里。
  如今看来，他的猜测也没什么错。
  其实，真正令他好奇的是，他们的太空船到底还具不具备远航的能力。
  仔细想想，他又隐隐感觉对自己的这个好奇，并不报什么希望，反而觉得巫师之城的巫师塔会更靠谱一点。
  不过，听到对方了解自己的意图，却又拒绝自己进岛访问，这让他还是不免有点郁闷。
  “那么你现在为什么又来主动找我？”他沉默片刻，说道。
  “我拒绝你访问小岛，是为了你，同样也是为了我自己和我的家园。”赫丽丝特似是看穿了布莱恩的心思，她略显歉意的道：“对你的拒绝，给你带来的不悦，我深表愧疚，但是我不得不这么做。”
  “因为我们精灵家族‘月之喃呢’守护的不光是灵能最后的传承，还是挣脱牢笼的最后一丝希望。”
  她贴近到布莱恩身边，坐在床榻上，向他解释，“所以，我不得不小心翼翼地守护我们精灵一族最后的秘密，希望你能谅解。”
  布莱恩嗅着淡淡的清香，看向坐在身旁的美丽精灵，他前世在游戏世界里，时常魂牵梦萦的银月城领主。
  他能够感觉到她话语中对自己最真诚的好感，这让他根本无法怀疑她的话语。
  “现在。”赫丽丝特平静地注视着布莱恩的眼睛，悄声说，“我已经知道了你的真实目的和意图。”
  “这么说，你非常了解我。”布莱恩迎上她明亮的双眼。
  他失望地摇了摇头，因为他根本看不出哪怕一丝的波动。
  一如既往，这位美丽的精灵女子理智得有点可怕。
  这就是心灵术士的‘后遗症’吗？他心想。
  “的确如此。”
  赫丽丝特微微点头，绝美的容颜上浮过一抹不太自然的神色。
  “看来我猜测没错。”布莱恩露出了然之色，他慢斯条理的分析道：
  “灰谷森林的木精灵带我去精灵一族最后的净土，是你暗中授意的，对吧。也就是说，从我踏入灰谷森林的那一刻起，你就一直在暗中跟踪我，或者是试探我？”
  “准确的说……”
  赫丽丝特歉意地看他一眼，伸出清凉的手指，轻抚他的面颊，“两年前，从我拒绝你访问岛屿的那一刻起，我就一直在暗中观察着你。”
  布莱恩深深地看她一眼，又无力地摇了摇头，疲惫地说，“说出你的目的吧，赫丽丝特小姐，为什么选择这个时候现身。”
  “关于离开此世界的事，我们稍后再谈。”赫丽丝特怔了一下，用一种让布莱恩罕见的微笑，“现在，我需要借你的剑一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