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心灵术士

  半羊人玛里奥竟然是传说中的地狱诗人。
  布莱恩不可思议地望向塔楼上的身影。
  玛里奥的棕色长发在风中飞舞，向后弯曲的一对羊角和两根毛绒绒的黑色羊蹄，在城市火光的映衬下，被渲染成了骇人的暗红色。
  无数从街道传来的尖叫和喊杀声的伴奏中，他仿佛真的成了一个来自巴托地狱的魔鬼。
  布莱恩此刻的内心就好似看到一只地精竟然成为了一名传说中的大奥术师一样，令人感到难以置信。
  事实上，真正的吟游诗人无论在什么样的物质世界都不常见。
  因为他们并不是小酒馆里吹拉弹唱的歌手，或在贵族府邸里欢唱耍跳的演出家，就能够被称为吟游诗人。
  身为一名巫师，布莱恩自然清楚在这个世界，音乐和语言不只是空气里的震动，同样也是一种独特的力量。
  有的时候，巫师的某些魔法的施法咒语，也会借用到诗人的歌声，以此来增强法术的威力。
  在这一方面，真正的吟游诗人，才是用魔力歌唱和演讲的大师。
  他们认为多元宇宙是被‘说’出来的，诸神的话语让多元宇宙本身得以成形，而那最初的‘创生圣言’至今都在宇宙深处回响。
  诗人的音乐就是对这回响的一种操控，试图将其编织成自己所需的法术与力量。
  但是想要发现隐藏在音乐中的魔力，除了需要长时间的学习，最重要的还是自身的天赋。
  拥有这种天赋的诗人，他们的一生几乎都在世界的游历中度过。
  因为他们的天性就是旅行，搜集逸闻趣事，创作新的可以讲述的诗篇，学习未曾习得的技巧。
  正因为如此，吟游诗人看起来跟一般艺人其实没什么区别。
  只有经验丰富的冒险者们才能够通过诗人在知识的深度，音乐技巧的层次，以及对魔法的触动上，分辨出他们是否是真正的吟游诗人。
  布莱恩也曾仔细观察过玛里奥的言谈举止，并怀疑过他的真正身份。
  但是，他最终得出的结论认为，半羊人不过是一个无意中穿过印记城的未知传送门，不小心降临这个世界的吟游诗人而已。
  他仗着自身种族对诗人的亲和性，成为了一名真正的诗人，由于世界规则限制，以至于放不出任何关于音乐方面的魔法。
  谁曾想，对方不但是一名真正的诗人，还是一位让人谈之色变的地狱诗人。
  这突然之间的反差，着实把他给惊到了。
  由此可以看出，这个家伙隐藏的到底有多深，甚至连曾经身为地狱公爵的小魔鬼，都没有看穿他的真实身份。
  众所周知，吟游诗人这个职业最强大的地方在于他们的广泛才艺。
  在战斗时，他们不但可以使用包含魔力的语言和音乐激励伙伴、或削弱敌人、操控心灵、创造幻想，甚至治愈伤口。
  甚至还会在队友需要的时候，穿戴铠甲，抄起长剑，近身与敌人缠斗在一起。
  正因为诗人这个职业的全能性，导致很难出现实力达到传奇境界的吟游诗人。
  用他们玩家的话来说就是：诗人的属性太过平均和全能，他们能打能抗，能恢复能辅助，想要突破传奇，自身的所有属性必须获得突破性的进展。
  同样的，一旦吟游诗人到达传奇境界，他们不光可以像巫师一样施展传奇法术，甚至还能够像战士或游荡者一样掌握传奇级别的战斗技巧。
  毫无疑问，在主物质世界，每一个到达传奇境界的吟游诗人，都是他耳能详熟的存在。
  但是，其中关于地狱诗人的记载却少得可怜。
  在地狱诗人的诗篇中，音符飞出，伴随的是腐烂的气味，黑色的词句中缠绕着死亡，枯萎的声音中夹杂着迷雾。
  他的思绪在地狱中徘徊，灵感在深渊中诞生。
  正因为如此，地狱诗人创作的诗篇是最炙热的，炙热到可以燃烧掉读者的灵魂，只留下冰冷的躯体。
  因为诗篇的内容，不是人人都可以理解的黑暗，也不是人人可以理解的才学。
  天使读到它时，会害怕得捂住她的眼睛，因为她怕圣洁被玷污。
  魔鬼读到它时，会狂妄的露出他的微笑，尽管他不明白其内容。
  没有人知道地狱诗人的名字，也没有人见过他的真正面貌。
  有人说他居住在多元宇宙最中心的印记城，还有人说他被地狱之主引诱，躲藏在巴托地狱的第九层。
  甚至还有人说地狱诗人为了完美的艺术，已经陷入癫狂状态。
  到底有没有疯布莱恩不清楚，但是看到对方出现在这里，他心中对地狱诗人的疑惑却得到了一定的证实。
  据说，地狱诗人正在创作一首真正属于自己的诗篇，具体叫什么名字，无人知晓。
  为此，他不惜付出巨大的代价，制作出许许多多的分身，让其在各种物质位面游历，只为寻找创造的灵感。
  很难想象，若是他的诗篇创作成功，会展现出什么样的威力。
  毕竟在深邃、浩瀚、了无边际的多元宇宙里，存在着许许多多难以想象的神秘力量，甚至有些存在掌握的领域，连诸神都无法预知。
  思绪恢复的布莱恩再一次听到诗人的弹唱。
  他听到悠扬的竖琴伴随着一段深情的咏唱调，如同初春的细雨般，丝丝缕缕传入他的心底深处。
  他下意识抬起头，凝望着漆黑如墨的天空，仿佛黑暗中有什么吸引他的地方。
  望着深沉的黑暗，他情不自禁地陷入了二十多年前，在布莱克特曼森林中那段无忧无虑的孩提时光。
  他看到一颗颗宛如幼苗的树木在他瞪大的瞳孔里逐渐放大，直到成为一片苍翠的森林。
  他嗅到了雨后泥土野花的清香，听到清晨百灵的鸟鸣，以及伙伴们的欢声笑语……
  在这短暂的沉寂中，他猛地一个激灵，凭借着自身强大的意志从歌声中清醒过来。
  胸口筋骨断裂的疼痛一股脑地涌了过来，喉咙间的不适，让他想要宣泄似地咳出来，但他知道，随着剧烈咳簌他伤势将愈发严重。
  布莱恩连忙调整着自己微不可闻的呼吸，强忍着影响心神的音乐，环顾四周。
  他看到周围的所有佣兵全部被玛里奥的歌声吸引，甚至还听到了隐隐的抽泣声。
  隐隐间，诗人浓烈的悲伤再次引起他的共鸣，让他不由自主地回忆起自己的往昔。
  在悲伤的音乐中，布莱恩感觉到自己仿佛失去了一件最重要的东西，这让他非常痛心，因为有些失去的东西永远无法找回，只会空留这炽热的情感无处宣泄……
  顷刻间，漆黑的夜幕在他面前旋转、扭曲，将他拉入一个燃起熊熊烈火的森林。
  他看到一名怀抱婴儿的精灵母亲，莫名的心痛油然而生，因为她一步一步地朝着烈焰中走去……
  布莱恩猛咬舌尖，传来的疼痛再次将自己拉回现实。
  诗人柔美的声音中藏着刻骨的寒冷，合着周围的抽泣声，歌曲进入了高潮。
  “噗嗤！”
  就在这时，利刃刺穿血肉的声音传入他的耳中。
  在他目光触及之处，一个瘦弱的人类佣兵干净利落地拔出短剑，贯穿自己的心脏，心满意足地倒地不起。
  他的嘴角自始至终都挂着解脱般的笑容。
  “砰！”
  一个半兽人佣兵的头颅飞向天空，跌落地面，转了十几圈后缓缓停下，他丑陋的脸上还保持着笑容，空洞的眼眶中泪水还在流淌。
  在一声声悲痛的尖叫中，伴随着的是满脸鲜血与泪水，大多数人都沉迷在诗人的歌声中无法自拔。
  ……
  一股股鲜血飞溅。
  在歌声笼罩的范围内，无论是佣兵、士兵，还是平民，一个接着一个的倒地身亡。
  布莱恩感觉到这可怕的歌声依然还在不停地影响自己的心神。
  他强忍着身体的疼痛，凝神闭眼，摒出一切干扰，利用法术，召唤出一匹灰色战马。
  随后艰难地爬到马背上，催促马儿快速离开这里。
  歌声随着他逐渐消失的背影，仁慈地开始慢慢变弱，直到他彻底摆脱了诗人的歌声才放下心来。
  夜色低垂，暗淡无光。
  清冷的夜风在街道上呼啸而过，布莱恩瞬间感受到全身传来的彻骨寒意，令他下意识地缩了缩身体。
  顿时，一股股撕裂般的疼痛也不合时宜地传来，几乎让他昏厥。
  他骑在颠簸的马背上，甚至还听到了自己胸口断裂的肋骨互相摩擦发出的声音。
  布莱恩不时地吸着冷气，用袖子擦拭嘴角溢出的鲜血。
  他已经意识自己身体的严重状况，所以必须尽快离开这里，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养伤。
  他放缓坐骑的速度，加入混乱的人群，向阿布雷拉城的东门跑去。
  显然，不止他一人知道最好的逃亡路线。
  很快，这群成功从居住区域逃出来的平民，终于来到了阿布雷拉城的东门附近。
  不过，看到附近没有任何守军，安静得有点可怕，布莱恩的心里顿时提起了十二分的小心。
  因为他并不认为阿布雷拉的高层会遗漏这个问题，导致这些平民成功逃出城外。
  最关键的是，这些平民在通过东城门的过程中，竟然一路畅通无阻的到达了，没有任何象征性的阻拦。
  这让他不得不小心谨慎。
  “轰隆隆！”
  随着大门被几个身强力壮的矮人推开，发出沉闷的巨响。
  这些仿佛看到希望的平民，化作汹涌的潮水，争先恐后地向城外逃去。
  布莱恩没有立刻跟随，尽管身体的伤势让他看起来摇摇欲坠，但他的大脑在这个时候却格外清醒。
  他冷眼旁观地骑在马背上，静静地注视着平民疯狂地朝着城外逃去。
  即便是少数几个倒霉蛋被人群践踏致死，他也完全没有出手帮助的意思。
  就当这群平民即将全部走出城外时，他这才强忍着胸口撕裂般的疼痛，驱马跟了上去。
  走出城外的刹那，一股不祥的预感毫无征兆地弥漫在他心头。
  就在这时，城外突然出现无数被瞬间点燃的火把。
  明亮的火光排成一条长龙，几乎映透了整个低垂的夜幕。
  “有埋伏！”
  混乱的人群里，一个眼尖的矮人发出恐惧的尖叫。
  他的尖叫仿佛一种下达命令的征兆，无数沉闷的弓弦声几乎同时响起。
  眨眼间，铺天盖地的箭雨划着弧线，倾洒而下，淹没了尖叫的人群。
  一道道利箭穿透血肉的声音时不时地传出，无数平民在哀嚎中倒地身亡。
  第一轮箭雨的洗礼下，这群人数大概为300多的平民，伤亡了三分之一。
  走在最后的布莱恩由于距离过远，安然无恙地度过了这次危机。
  看到发生在眼前的凄惨一幕，他神色冷漠地凝望着远处的火光。
  隐约间，他又听到城门内传来的隆隆马蹄声。
  很快，这声音便传入所有人的耳朵里，彻底打消了他们逃回城里的打算。
  隆隆作响的马蹄声仿佛在沉重地践踏着所有人的心，一下接着一下地将他们践踏至低谷的最深处。
  他们只能绝望的望着追兵和前方的阻拦者，不知所措。
  这一次，布莱恩没有袖手旁观。
  因为他知道，稍有不慎，自己也很有可能因此丧命，他同样也需要冲出突围。
  他一手拉着缰绳，一手变换着法术姿势，用细微的声音喃喃着法术咒语。
  ——“二环法术：造风术！”
  当最后一个音节念出的刹那，一道微风浮过干燥的地表，没有任何人注意到空气中的细微变化。
  控制法术能量的布莱恩早已提前使用「奥术回想」，补充了自己消耗殆尽的奥术能量。
  他毫不迟疑地同时启动类神力施法和超魔专长「法术强效」。
  顷刻间，一场狂风从天而降，席卷着周围的一切。
  夜幕中疾驰的箭雨，瞬间改变飞行轨迹，在狂风中四处飞扬。
  狂风呼啸，掀起漫天黄沙。
  看到希望的平民们钻入狂风的席卷范围内，借着风势，拼命地奔向塔夏人的包围圈。
  他们不得不这么做，因为这是他们逃生的唯一希望。
  ——“三环法术：火球术！”
  布莱恩再次施法，一颗明亮的火球拖着尾焰，砸入城门附近的骑兵部队，爆发出足以颤动地面的巨响。
  随后，他咬牙忍住断裂的筋骨互相摩擦的钻心疼痛，稳住差点摔下马背的身体，驱马朝前方的包围圈冲去。
  他看到所有人都在夜色中大喊大叫，敌人从四面八方朝他们围过来。
  一个跌倒的精灵被两个士兵围着，剑起剑落，一个成功抢夺到武器的大胡子矮人立刻冲上去，砍翻两名士兵，又被随后赶来的士兵用长枪捅穿腹部……
  混战一直在持续。
  布莱恩驾驭着战马踩翻一名士兵，精钢打造的马蹄铁踢中另一名士兵的脸，发出令人作呕的咔啦声。
  在混战中，他一手拉着缰绳，稳住身体平衡，以免跌落下马，一手挥舞长剑，朝着周围聚拢而至的黑玫瑰军劈砍，掀起腥风血雨。
  受防护力场的保护，他成功杀出一条血路，冲出人群，开始策马飞奔。
  一名全副武装的队长试图拦住他的去路，被他一剑砍中头盔，冲击力震得他倒抽冷气。
  拦路的队长踉跄着跪下，头盔裂成两半，鲜血顺着头顶醒目的伤口汩汩而流。
  骑在马背上的布莱恩全身痛得睁不开眼，几度差点失去意识，他望着逐渐接近的树林，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因为他能够感觉到身后有一大群骑兵，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接近。
  忽然，一道利箭的呼啸声从林间传出。
  紧接着，他的坐骑吃痛地扬起前蹄，把他摔进了烂泥堆里。
  布莱恩只觉一阵刺眼的剧痛，他看到周围的森林突然开始翩翩起舞，直到嘴里浓郁的血腥传来，这才让他恢复清醒。
  他试图起身，却无力地倒下，极力忍住方才没有尖叫出声。
  不远处的骑兵正在快速接近，布莱恩不再试着挣扎起来，而是坐在地上，咬紧牙关从口袋里掏出两张魔法卷轴，目光冰冷地凝望着渐渐接近的骑兵。
  他们的数量大概有三十多个，他的魔法卷轴足以将其全部消灭。
  布莱恩坐在低垂的夜幕下，攥紧两张魔法卷轴，又下意识地抬头瞥了一眼天空。
  不知何时，月亮已经悄无声息地从云层中现身，闪烁着皎洁的月光。
  他明显感觉到它温柔的光芒洒落在自己身上，还在不断地脉动。
  布莱恩在这种莫名的氛围中，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这时，他猛然发现，一位清雅高贵的女子站在自己面前。
  她披散的长发闪耀着白银的光彩，光彩跃动的眼睛蕴藏着智慧和心灵之光。
  她身材苗条，曲线优美，身着一袭用最精美的丝绸制作的雪白长裙，白皙的脖颈挂着一条微光闪烁新月吊坠，完美地垂在胸口。
  这位超凡脱俗的精灵美女站在他面前，注视着他，眼睛里闪动着真挚的同情，仿佛能够读懂他心中的每一点思绪，完全理解他此刻的心情。
  心灵术士！
  布莱恩目光中浮过一抹讶色，他认出了这位不速之客的身份，悬着的心慢慢地放了回去。
  他看到这位自己曾经熟悉，如今陌生的女精灵，优雅地抬起纤纤玉手，她的手腕上戴着一串制作精良的灵能手带，每个手带的关节处镶有一颗小小的湛蓝水晶。
  清澈的湛蓝水晶闪过一道抚慰人心的心灵之光。
  布莱恩感觉到一股令人心神宁静的暖流涌过全身，肉体的疼痛和僵硬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精神也恢复到了安定而满足的状态。
  于是，他放心地睡了过去。
  追击的骑兵赶到。
  “你……”
  为首的骑兵队长勒住马，正欲开口呵斥，一支利箭无情地刺穿他的喉咙，他的身体在马背上摇晃几下，一头跌倒在地，没了生息。
  一支支利箭从黑暗的林间尖啸飞出，划出又长又缓的弧线。
  它们好像在空中慢慢滑翔，直到命中的那一刻，速度和力道都没有丝毫增长，但每支箭都精准地命中了目标，骑兵们纷纷在哀嚎中跌落马下。
  幸存者们大喊大叫，抽打着坐骑，争先恐后地调转马头，纵骑飞奔。
  然而没走多远，两侧的灌木丛突然疯狂涌动、生长，林间小路眨眼间变成密不透风、长满尖刺的荆棘林墙。
  骑兵们勒住马，又惊恐又慌乱，试图调转马头。
  但是身后的箭雨并未停息，伴随着马蹄声、马嘶声和叫喊声，利箭一根接着一根地刺穿马背上的骑兵。
  不一会儿功夫，林间恢复寂静。
  堵住道路的林墙消失，前方再次出现阿布雷拉城的轮廓。
  皎洁的月光下，一群手持弓箭的精灵游侠现身。
  他们长着绿色的瞳孔和泛着淡淡绿芒的皮肤，面部画着暗绿色条纹、衣服色彩斑斓，用棕绿色相间的树叶与树皮拼合而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