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红狼

  走在大街上，布莱恩细心环顾人流熙攘的集市。
  在渐渐暗去的光线里，阿布雷拉港口远方的黄金海湾闪烁着银辉，遥远的天际被日落点缀了最后一丝淡淡的粉红。
  此时，街道上的大部分商人都在忙着收拾他们吸引人眼球的商品。
  为了填饱抗议的肚子，他并未着急去寻找葛尔宝口中那位神秘的女巫，而是来到了‘燃烧巨魔’。
  这是一家昂贵的酒馆，但却有可口的食物、殷勤的巨魔侍者和喜欢看热闹的顾客。
  天色尚早，酒馆里空空荡荡。
  一个灰色卷发的女人，羞怯地侧身坐在角落的长凳上，正在给孩子喂奶，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也许是她的丈夫，神色疲惫地坐在一旁背靠墙壁打盹。
  还有一个人坐在壁炉旁的阴影里，酒馆光线昏暗，布莱恩难以置信地发现，自己竟然看不清他的长相。
  这让他心中不免感到一丝惊讶。
  不过，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态，他没有将目光过多停留在对方身上。
  他向一身侍者打扮、佝偻着瘦长身体的巨魔以马上就要的语气，叫了烤鸡、面包、红酒和海鱼汤。
  这家酒馆的半身人厨师的效率很高，没让他久等，便将食物上齐了。
  端来的鱼汤很新鲜，面包的口感也非常好，布莱恩吃的津津有味。
  这时，卧在壁炉旁打盹儿的一只花斑猫突然抬起头，嘶嘶地叫。
  “你是一个巫师？”一道低沉的声音毫无征兆地飘了过来。
  布莱恩神色一惊，紧了紧手中差点脱落的汤匙。
  毫无疑问，提问者是那个躲在阴影里的男人，他像个幽灵似的走了过来，坐在对面的椅子上。
  布莱恩非常庆幸自己拥有心灵感应能力，如若不然的话，他甚至都察觉不到对方是什么时候坐过来的。
  他慢斯条理地喝着鱼汤，朝着受到惊吓花斑猫丢一根从碗里挑出来的鱼刺，猫儿贪婪地望着地上的美味儿，却迟迟不敢上前。
  布莱恩趁机迅速打量对方一眼。
  他的头发像猩红色的鲜血，额上缠着一条皮带，身穿灰羊毛外套和高筒靴，背后有把剑，剑柄的狼头在右肩上闪闪发光。
  这是一柄魔法长剑，他在心中确认道。
  “我在问你话呢，半精灵巫师。”
  提问者的嗓音像是一头垂死的老狼，一边喘着粗气，一边低声嚎叫，这种嘶哑的声音不停地刺激着布莱恩的耳膜。
  “这跟你没有关系。”布莱恩冷冷地回答。
  他似乎猜出了对方的真实身份，这让他全身绷紧，将所有可以瞬间倾泻而出的法术准备就绪，警惕地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因为他能够感觉到，自己根本不是对方的对手。
  红发男人沉默了半晌，仔细打量着布莱恩，他的脸苍白得不太自然，还有双冰冷的灰色眸子。
  “你不该来这里。”
  过了片刻，他用令人不快、带着些沙哑的嗓音再次开口，“或许，你应该马上离开阿布雷拉城。”
  “这跟你没有关系。”布莱恩再次强调一句，他的精力高度集中，随时准备启动传送法术，与对方拉开距离。
  “言尽于此。”红发男人正了正斜跨在胸口的剑带，冷冷一笑，“最后一个人情我已经还清了，听不听随你。”
  莫名其妙的一句话，让他有点摸不着头脑。
  在他警惕的目光中，看到这个奇怪的红发男子猛地站了起来。
  他身后的椅子‘砰’的一声倒在地上，沿着地板滑了出去，向着一个刚好走进酒馆的客人身上撞去。
  布莱恩瞬间起身，向后一跃，成功与对方拉开距离。
  但是他又发现，自己有点过于警惕了，因为对方的目标并不是他。
  他眼角的余光看到椅子‘轰’的一声撞在一个身穿紫袍的人类身上。
  这是一个留着曲卷胡子的英俊男人，被椅子撞到的他惊呼一声，手臂如风车般摆动着，试图维持身体平衡。
  遗憾的是，最终还是失败了，以至于狼狈不堪地摔倒在地上。
  空荡荡的酒馆顿时鸦雀无声，打盹的魁梧男子被惊醒，连忙将自己的妻子搂在怀里，捂住她的嘴巴。
  巨魔侍者和半身人老板对视一眼，假装忙着自己的事儿。
  与此同时，又有两个男人走进酒馆，挂在腰带上的武器随着移动叮当作响。
  这两个陌生人将摔在地上的倒霉蛋搀扶起来，目光锐利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看到这些人的同时，半身人老板和巨魔侍者擦拭酒杯的动作也变得匆忙起来。
  站在一旁，仿佛已经被遗忘的布莱恩，一边警惕着红发男人，一边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身着紫袍的倒霉蛋。
  对魔法的敏锐直觉，让他发现，这个被椅子撞到的倒霉蛋竟然也是一名施法者。
  从他眼底浮现出的高傲神情可以判断出，他的术士生涯走到并没有那么长远。
  “想要活命……”红发男人转过身，冷若冰霜的眼睛带着最为纯粹的恨意，上下扫视着紫袍巫师，用命令的语气道：“就滚一边去，肮脏的巫师蛀虫！”
  布莱恩从紫袍巫师自以为是的眼神中预见到了将要发生的事。
  只见他恼羞成怒地望红发男子一眼，立即从口袋里掏出施法材料，变换着生疏的施法手势，又低语一句，然后指向红发男人。
  顷刻间，一道锥形火焰奔涌而出，将红发男人的头发和斗篷向后吹了起来。
  年轻的紫袍巫师微笑的面孔，随着火焰的消散，僵在了脸上。
  红发男人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任由灼热的火焰袭遍全身。
  他安然无恙地扛了过去，巫师的低级法术对他来说，仿佛迎面吹拂的微风。
  望向眼前发生的一幕，布莱恩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事实上，他并不是第一次看到有人能够如此轻松地抵消法术。
  在他离开金羽城的时候，魔剑士蛇眼同样也使用过相同的手法。
  显然，这个红发男子也是一个魔剑士。
  布莱恩清楚自己的实力，也非常明白，整个大陆上，能够让他如此忌惮的魔剑士并不多。
  正因为如此，让他瞬间判断出红发男子的身份，绝对是四大魔剑士之一的红狼赛尔赫。
  在四个实力最强、最出名的魔剑士中，尽管红狼赛尔赫的实力排在第二位，但是其残忍嗜杀程度，却是任何魔剑士都无法比及的。
  想到这里，他立刻开始回味对方刚刚话语中的警告，以及打算就此悄无声息地离开这家酒馆。
  就在这时，他看到红狼的身影动了。
  他一个箭步冲向被惊得目瞪口呆的紫袍巫师，抬起一脚，将其狠狠地踹飞。
  布莱恩听到了肋骨被踢断的‘咔嚓’声响。
  年轻的巫师一声痛苦的哀嚎，身体仿佛利箭般穿过大厅，狠狠地撞在墙壁上，然后像个坏掉的玩偶似的，从墙面滑落在地。
  他的身体宛如一摊烂泥，蜷缩在墙根，一动不动。
  直到这时，巫师的两名手下方才反应过来。
  一个矮小结实，两条手臂仿佛猿猴的马脸男子抽出跨在腰间的两柄尼路斯坎弯刀，另一个身材高大、消瘦，长着鹰钩鼻和高额头的同伴几乎在同一时间也抽出自己的两把利剑。
  半身人老板张嘴想要大喊，但看到红狼赛尔赫无风自动的血红色乱发，立刻识趣地闭上了嘴。
  赛尔赫朝手心吐了口唾沫，活动一下手指，缓缓抽出背在身后的长剑。
  紧接着，猛踩地面的冲锋怒吼声、桌椅断裂的咔嚓声、刀剑交击接连不断地响起。
  最终，两声让人寒毛倒竖的尖叫结束了这场混战。
  半身人老板脸色苍白，灰色卷发的女人将婴儿紧贴胸口，发出刺耳的尖叫。
  壁炉旁的花斑猫爬起身，弓起背脊，尾巴上的毛也蓬了起来，活像一把刷子。
  布莱恩按紧剑柄，警惕地注视着红狼赛尔赫，只见他懒得再看地上的尸体，手法娴熟地将手中滴血的利剑收回背后的剑鞘。
  就当他正欲离开时，布莱恩忽然察觉到空气中涌动出的魔法能量。
  然后，诡异地浮动出三个虚无飘渺的头骨，拦住了红狼赛尔赫的去路。
  这些散发出微弱的玫瑰色光芒的骷髅头，比活着的，或者更准确的说，比死去的任何头骨都大。
  望着骇人的头颅，布莱恩立刻想起有关于阿布雷拉城的一则消息。
  据说，这些头骨是居住在这座城市的一个死灵巫师的守卫。
  它们会随机出现在城市的各个角落，主要是为了惩治那些破坏了城市暂时宁静的职业者和施法者。
  无论如何，不留意它们的人，总会倒霉。
  他看到红狼赛尔赫长剑再次出鞘，肌肉绷紧，警惕地打量着这个新对手。
  “下贱的变种人！”
  三个骷髅头漂浮到红狼面前，同时用低沉、冰冷的声音，发出诡异的三重唱，“你破坏了阿布雷拉的规则！”
  骷髅头的下巴一张一合，随着每一个字发出微弱的咔嚓声响。
  “坟墓里传来的话语不值得一听。”红狼举起剑，轻蔑地捅了一下浮动的骷髅头，冷笑道：“这些话，留给死人说吧。”
  身为旁观者的布莱恩饶有兴趣地观看着一切，根据酒馆里的流言，向骷髅头们挑衅，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同时，他眼角的余光注意到半身人老板和巨魔侍者在看到骷髅头出现的那一刻，露出如释负重的表情。
  果不其然。
  幽灵般的三个骷髅头闪烁的玫瑰色光芒骤然间变得更加强烈，散发出刺目的光芒，甚至还愤怒地叩击着牙齿。
  “下贱的变种人！为了你的傲慢无礼，也为了惩罚你破坏了安全规则，我将给你一个艰难而痛苦的任务。”三个骷髅头同时宣判道：
  “首先，你必须捕捉一千只蝙蝠并清洗它们，收集松软的毛发，把它们和羊毛一起纺成线，然后把一半染成黑色，一半染成红色，用这些线织成一小块黑色的壁挂，上面绣出三个红色的骷髅头，把它挂在你残杀了巫师和两个护卫的‘燃烧巨魔’酒馆。照我说的去做，不然你会后悔来到阿布雷拉城。”
  “让我给你绣挂毯？我还不如去和兽人上床，你们这些肮脏的巫师蛀虫。”赛尔赫露出轻蔑的冷笑。
  “很好，我会考虑让你和女兽人上床这件事的。”骷髅头冰冷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怒气。
  “看来，必须给你一点教训。”
  赛尔赫沉着脸，恶狠狠的道：“没有人，不管是活着，还是死了的人，可以命令我！”
  话音刚落，红狼赛尔赫握剑的手臂猛地向前一砍，三个漂浮的骷髅头瞬间像玻璃一样支离破碎。
  骨头的碎片如同一闪即逝的粉红火花，洒在石头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然后，这些碎片就像被打碎时一样，又快速地漂浮到空中，重新组成了一颗更大的骷髅头。
  漂浮的骷髅头骤然间散发出狂暴的红光，燃烧起熊熊烈焰，裹挟着灼热的气息，呼啸着向红狼赛尔赫砸去。
  赛尔赫神色一惊，手中利剑爆出一阵魔法灵光，对着暗红色的大火球挥舞出绚丽的剑光。
  布莱恩察觉到危险，立即挡在半身人老板和一对抱着婴儿的夫妇身前，撑起一道隔绝能量的魔法屏障。
  “轰隆隆！”
  伴随着一声让整个酒馆都为之震颤的巨响，硕大的火球在红狼身上炸裂，爆发出的五彩光芒化作一个巨大漩涡。
  红狼赛尔赫全身密布灼烧的痕迹，他狼狈地扑灭身上的火焰，立刻远离涌动的漩涡。
  与此同时，收起魔法屏障的布莱恩看到涌动的漩涡里漂浮出一个身着灰色法袍，留着长长的胡须，戴着尖角帽的老巫师。
  红狼赛尔赫奋力挥剑砍向灰袍巫师的脖子。
  长剑呼啸着穿过巫师的身影。
  然而，他的致命一击并没有像预期的那样，砍掉敌人的脑袋。
  他挥剑再砍，锋利的剑刃再次穿过看起来真实存在的巫师，却连对方一根白色的胡须都无法砍断。
  布莱恩望着徒劳无动的魔剑士，微微摇头。
  从灰袍巫师现身的那一刻起，他就察觉到对方使用的是幻影法术。
  “红狼赛尔赫。”灰袍巫师注视着愤怒的魔剑士，用苍老浑厚的声音，冷冷的说道：“公爵大人邀请你来这里，可不是让你来捣乱的。”
  赛尔赫收起剑，一脸厌恶地望着灰袍巫师的幻影，用低沉、沙哑的嗓音道：“我可没有跟你们这些巫师蛀虫合作的习惯。”
  “你会同意的，我们城主府见。”灰袍巫师用同样的眼神看他一眼，幻影瞬间炸裂，消失得无影无踪。
  赛尔赫恨恨地看向灰袍巫师消失的地方，愤怒地挥了挥衣袖，转身走出夜幕降临的门外。
  察觉到灰袍巫师与魔剑士各自看向对方的眼神时，流露出的纯粹恨意。
  不知为何，布莱恩忽然联想到金羽城的魔剑士蛇眼和莫瑞勒老巫师，这两个家伙打嘴炮时的情景。
  随后他付掉饭钱，神色沉重地离开了这里。
  魔剑士与巫师的出现，让他心中升起了一丝不安。
  这种不安，正在不停地驱使他加快速度，尽早离开阿布雷拉城这个是非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