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下水道亲王

  事实上，瘦猴儿原本是拒绝接这个任务的。
  毕竟相较于激怒一个愣头青圣武士，他宁愿去面对陷入暴怒状态的食人魔。
  至少他知道像食人魔这种身强体壮、却心智懒散的类人生物的弱点就是暴躁的脾气，只要满足他的要求，就可以游刃有余地控制这些傻大个儿帮你做事。
  但死板、正直的圣武士就不一样，尤其是像卡纳斯王子这种刚刚接受感召的圣武士。
  这些冲动、热血、极具理想化主义的圣武士，在他看来，就像一个天真的白痴。
  他们不害怕流血、不害怕邪恶，甚至连死亡都不害怕。
  但正因为他们这种无所畏惧的性格，让他们在维护正义时，总会无缘无故地掀起一场场充满杀戮的战争，让原本守序的城市陷入混乱，让许多倒霉的平民因此丧命。
  一个连‘正义是需要妥协的’都不懂的圣武士，是注定难以成为一名真正的圣武士。
  毕竟再光辉的城市，它也有阴暗之地。
  暗黑组织、帮派人士、灰色地带、官员贵族等等，同样也是维持秩序城市运转的一部分。
  但是在圣武士眼中，却成为了危害万千人的罪大恶极之徒，是可以直接处死的那种。
  这里是金羽城，整个威斯特王国最繁华的城市。
  正因为如此，王国的掌权者几乎没有几个是身上干净的。
  这里的下水道每天都可以看到漂浮的尸体，甚至连闪亮的金狮鹫钱币上都能闻到鲜血与肮脏的气味儿。
  这就好比秩序与混乱的冲突。
  混乱代表侵略，站在暴力的一方，而秩序就是与混乱对立的存在，两者是一场永无止境的争斗，自他出生起便开始，即使他死去，仍在继续，没有人能够逃避秩序与混乱的冲突。
  对于世人来说，良好的秩序才是一切美好事物的基础，但是像圣武士这种维持秩序的手段，更像是代表暴力的混乱：以暴制暴！
  这看似有力量，实质上是一种最无奈的力量。靠‘以暴制暴’求取正义，虽然解决了一时一地的小问题，但却教会了很多人不文明的表达方式和不正义的做法。
  更可能激化问题双方的矛盾，甚至挑起更恶劣的对抗情绪，最终的结果，只能是越来越多的人越来越不文明、世人越来越不讲求正义。
  因为‘以暴制暴’，比的是力量，看谁的力量大，谁的手段更凶狠。以血还血、以牙还牙式的‘以暴制暴’，是一种原始同态复仇意识的残留，对统治者来说，就是文明的倒退。
  如果不是他提前接到通知，圣武士斯崔柯兰会带着自己的学生来‘豺狼人’酒馆，在他看到两人踏入酒馆的那一刻起，他就立刻做好了撤离的准备。
  而他之所以会硬着头皮接下这个任务，其根本原因还是在于这位神秘雇主的身份。
  此人正是昨天竞技大会的冠军，来自泰格瑞拉的布莱恩。
  如果认真追究的话，他还是威斯特王国继承人的未婚夫，将来肯定会与王国的公主一起管理整个王国。
  在竞技大会开始的那一天，他亲眼目睹到来自卡纳斯的一群神棍，给这位拥有天界血统的公主施加祝福。
  当他看到从遥远的东方降落一缕玫瑰色的晨光时，他一度以为这位公主接受了来自晨曦之主的祝福，成为这位神祇虔诚的信徒。
  庆幸的是，从那群神棍脸上难看的表情可以发现，他们施展的祝福洗礼显然是被拒绝了。
  正因为如此，让他们这些躲在阴暗角落的组织同时松了一口气。
  大多数地下组织都知道，这位拥有天界血统的公主，若是真的接受了晨曦之主的赐福，成为其虔诚的信徒。
  为了让神圣的光辉像笼罩卡纳斯的辉耀城一样，在金羽城绽放黎明之光，以此表达对信仰的坚定，他们这些邪恶组织绝对会迎来一场大规模的清洗。
  所以，在得知这位神秘雇主的真实身份后，他只是思索片刻，便欣然应允。
  因为他看得出来，这位能够在竞技大会上，将尼路斯坎的恶狼挑落下马，亲自砍下其头颅的泰格瑞拉王子的实力与魄力。
  而且这位王子与公主的联姻同样也不是什么单纯的政治联盟。
  在布莱恩将尼路斯坎的猛巴顿挑落下马，黑袍巫师出手相助时，他难以置信地发现，最先反应过来，并施以援手的竟然是威斯特的公主。
  当时的他，清清楚楚地看到，连威斯特的老国王，都震惊于自己孩子的举动，嘴巴张的都快可以塞下他头上的王冠。
  于是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全部集中在了这位周身散发着神圣光辉的公主身上。
  他看到威斯特的公主冲入混乱的人群，寻找布莱恩的身影。
  当两人目光对视上的那一刻，这位在世人眼中高贵而冷静的公主，就像一只天真单纯的小小鸟，小鹿乱撞地扑入布莱恩的怀里，简直惊掉了他的下巴。
  这是真爱啊！
  瘦猴儿一脸羡慕地望着那一幕，他感觉这种王子拯救沉睡公主，然后再相爱的事情，恐怕只会出现在童话故事里，但就这么眼睁睁地发生在自己面前，并颇有感触地暗自感叹：人生啊，还是年轻了好！
  这让他愈发对这位神秘的半精灵王子提起兴趣。
  可惜的是，与他交接的是对方的手下，这让他根本没有与其对话的机会。
  尽管他没有机会与这位神秘的半精灵王子见面，但对方却似乎已经猜透了自己内心的想法和担忧。
  于是便让自己的手下送给他一句话，而他正是因为这句话，才得以圆满完成这次任务。
  瘦猴儿从椅子上起身，脑海中想起那句令他回味无穷的话语：
  所谓的人性弱点，莫过于本身没有足以炫耀的优点，却又将其可怜的自卑感，以令人生厌的自大、自夸来掩饰。
  是啊，只要找到一个人最致命的弱点，总是能够想到对方他的办法。
  就如同布莱恩与猛巴顿的那场对决。
  尼路斯坎的恶狼攻击再怎么凶猛，他的骑枪打不到目标，甚至连根草叉都不如，就像一头亮出双角，却只会横冲乱撞的公牛。
  而布莱恩就能够在对决中以沉着冷静的态度去应对，直至找寻到一击致命的机会。
  正是因为这让人不可思议的攻击，导致大多数人难以相信布莱恩的木制骑枪，竟然可以战胜全副武装的猛巴顿。
  有人说尼路斯坎的恶狼之所以会失败，是因为对方在准备战斗的时候，灌了一大桶酒，因为酒后驾马，这才让布莱恩抓到机会，否则他怎么可能像头横冲直撞的公牛。
  还有人说猛巴顿早上吃得太撑了，肚子大得就像五个月的孕妇，撑得连铠甲都穿不起来，结果慌慌张张地骑到马儿的背上，命根子被铠甲未合紧的缝隙夹到了，难受得像个女人一样骑在马鞍上扭来扭去，导致自己的攻击毫无章法。
  甚至还有人说这头恶狼最喜欢吃烧鸡，以至于在比赛之前，被鸡骨头卡在了嗓子眼里，要不然的话，布莱恩的骑枪砸到对方脖子时，他的护喉甲为什么会开裂、流血……
  瘦猴儿知道，好事者总喜欢凭听来的片言只语去推断演绎自己未闻未见的事，还能做到言之凿凿。
  尽管他对这些谣言嗤之以鼻，但他同样也知道，所有故事中只有一个共同之处：尼路斯坎的恶狼败了，败得非常彻底，连脑袋都被布莱恩砍了下来。
  而这位来自泰格瑞拉的幼虎之所以能够击败这头试图耀武扬威的恶狼，完全凭借的就是自己敏锐的洞察力，抓住对方的弱点，一击毙命，完成反杀。
  瘦猴儿瞥了一眼坑里两名赤身裸体决斗的女人，已经开始撕拉咬扯，观众喝彩震耳欲聋。
  他并未停留多久，而是穿过酒馆的长厅，在一扇毫不起眼的门前停下。
  紧接着，这扇门突然开启，冒出一位尼路斯坎人，对方壮硕的身体包裹在一件带着毛领的黑色羊毛斗篷里。
  这是个秃头，脸部被两条横穿左右眉毛、鼻梁和两张脸颊的交叉伤疤破了相，右边的那一条像是最近才留下的，结疤的痕迹上还是粉嫩的皮肉。
  “威斯特的盗贼。”光头男露出狰狞的微笑，“从这儿下去吧。”
  瘦猴儿微微点头，常年生活在金羽城，他当然知道光头男指给自己的门后是一段陡峭曲折的木梯，通向酒馆的地下室。
  于是他毫不犹豫地走了进去，向下的阶梯很长，还非常暗，若是普通人，稍不留神就会滑倒，但对他这种盗贼来说，却如履平地。
  快到尽头时，他出于本能地抽出一柄匕首，随后来到一间有上面酒馆三倍大的砖石砌成的地下室。
  瘦猴儿打量着四周，地下室的每个房门前均靠满巨大的木桶，门外挂着风干的豺狼人头颅。
  他看到一位身材瘦小、披着跟光头男一样款式的毛领黑斗篷的男子，正无聊地来回踱步。
  他一眼便认出了对方的身份。
  当然，在他看来，即使对方化成灰，他也能够认得，他们实在太熟悉了，熟悉到对方喜欢什么姿势都一清二楚。
  此时正是白鸦佣兵团的‘织网者’萨科，就如同他的称呼一样，喜欢像蜘蛛一样编织阴谋，设计自己的对手，让人死都死得莫名其妙。
  瘦猴儿实在想不明白，泰格瑞拉的王子到底是如何收服白鸦佣兵团的人，以及如何让他们的团长‘流亡者’卡帕斯宣誓效忠。
  事实上，在他尚未从龙首港来到金羽城时，就常年与萨科打交道。
  在泰格瑞拉的龙首港，他不光是一名世人眼中‘臭名昭著’的盗贼，还擅长走私、行商、放贷，甚至兼职海盗和佣兵的营生。
  而他的合作伙伴，就是这位自称‘织网者’的萨科，那时的他还被人称之为：下水道亲王。
  “瘦猴儿，我家主人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萨科发现这位不速之客，立即迎了上去。
  “非常圆满，我亲爱的朋友。”瘦猴儿一脸微笑的道。
  望着走过来的萨科，他惊讶地发现，对方整个人的气质变化非常大，竟然让他隐隐有种心悸的感觉。
  尤其是对视上萨科那双令他印象深刻的双眼，早已不是仿佛写满故事的沧桑，而是一种诡异的血红，若是对视时间过长，意志不坚定的话，甚至如同处身恐怖的地狱一样。
  “很好，既然如此的话……”萨科满意地点了点头，沉吟着道。
  “报酬就免了吧。”瘦猴儿自然明白自己这位老朋友的意思，连忙拒绝，笑嘻嘻的道：
  “泰格瑞拉的王子殿下不光是你们龙首港的公爵，同样也是我们威斯特公主的未婚夫，这种小事儿，就不要提什么报酬了，我是真心实意地愿意帮助你们。”
  萨科一眼看穿了老朋友的那点鬼心思，他撇了撇嘴，说道：
  “我家公爵大人不差那点钱，我们委托你办事，而你会拿到报酬，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毕竟我们龙首港的新任公爵是最讲信用的人。拿去吧，亲爱的朋友，下水道亲王。这个世道太乱了，只要有钱，什么东西都可以自封亲王。”
  萨科说完，将一小袋金币丢到对方手中。
  瘦猴儿接过金币，将其收入怀里，心中却在暗想：这个世界真是颠倒秩序了，一个出身低贱的盗贼、佣兵、走私者、海盗……竟然为一位公爵大人的信用作保。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见一见你们的公爵大人。”瘦猴儿斟酌片刻，略显犹豫地开口道。
  “怎么？”萨科嘴角勾起一抹玩味儿的笑容，“你这是想在我们公爵大人麾下效力吗？可以理解，等我们的紫龙公爵统治龙首港，收服风暴群岛，我们这些苦哈哈的佣兵同样也会跟着一步登天，说不定还能得个爵位什么的，到时候我可要在你这个见不得光的下水道亲王面前，耀武扬威一番。”
  “你误会了，我的朋友，我并不是这个意思。”瘦猴儿连忙摇头解释道：“毕竟让我抛下金羽城的妻子和孩子，再回到龙首港……”
  “放屁！”
  萨科打断了瘦猴儿的话，“你特娘的哪有什么老婆和孩子，通通都是姘妇和一些不知道从哪儿拐过来的孤儿，你不就是想坐地起价谈条件，让自己出的每一份力气都获得相应的报酬。”
  瘦猴儿讪讪一笑，显然被对方猜透了自己的心思。
  “如果你是想谈条件的话，找我就可以了。”萨科继续道：“至于见我们的公爵大人，你还没这个资格，拿了钱就赶紧滚吧。”
  望着老朋友一副小人得志的欠揍模样，瘦猴儿暗骂一句，一脸失望地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