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林负星第一次来到帝国监狱。
  从前他曾去过b区的看守所,?只是那里关的大多数是小混混,?一群人挤在一间破旧窄小的网格房中,而a区则不同,?科技发展的同时衍生出更加可怕的高科技罪犯。
  验过瞳膜,?身份卡,?再经过层层验证才被允许进入监狱之中。
  帝国监狱由超高强度钢合金建造而成,进出行走都要经过严格把控,每一间只关押一人,?用透明玻璃隔开通道与牢房,?从外路过时可以看见里面每一个人,里面则无法看见外面。
  监狱军官带领林负星和高游前往关押林庭的那间牢房——他被判处死刑,涉案金额庞大,被关进最里面那一间。
  一路上需要路过不少牢房,里面的人或站或坐,?表现得无比淡定,?就像只是换了一个地方生活而已。林负星对这些没兴趣,并未多张望。
  就在此时,前方传来敲击声,?有人正在敲击玻璃隔板。
  林负星本该略过这人,但在路过时,?那人说:“我听到了,三个人,?你们来这里做什么?”
  他感到诧异。
  据监狱军官介绍,?玻璃隔板同时具有超强隔音效果,?里面的人根本不可能听到外界声音,而在林负星顿下脚步时,那个人看向了他。
  长发,有双狭长,又魅惑的眼睛,眼仁是蓝色的,五官深邃。
  林负星问:“他能看到我们?”
  “看不到,别理他,整天神神叨叨的。”鉴于军官指了指太阳穴,一言难尽的摇摇头,“走吧,不远处就到了。”
  每间牢房前都有犯人的姓名牌,包括行动实时监控记录,这人名叫蓝斯·乔,一个充满西方感的名字。
  林负星记下他的名字,继续往前走,而监狱中的那人又开始敲击,状似无意,却似乎有些规律。
  林负星想了想,拿出通讯仪,点开计时器。
  三下短促敲击声,每次间隔一秒;停顿七秒之后,三次间隔三秒的敲击,又停顿七秒;接下来的敲击停顿时长为一秒,三秒,一秒,一秒,继续停顿七秒……
  状似无意,实则每一下都准确的踩在时间点上。
  一秒、三秒、七秒,通过敲击,这些点能联想到的只有一样东西。
  他敲的是摩尔斯电码!
  而他敲的单词……林负星搜索电码对照表,一一对比。
  ——sor?storm,太阳风暴。
  “嘿,那边的人,你是不是停下来了?”蓝斯·乔问,“你似乎对我的电码很感兴趣。”
  林负星看向高游。
  高游点点头。他不介意多等一会。
  林负星又看向军官。
  军官也看向林负星,随后一脸无奈:“好吧好吧,和他说会话也可以,你们这个年纪就是喜欢奇奇怪怪的人,但是别被他的话带过去,产生什么新的想法我可不负责。”
  帝国监狱很安全,监视之下任何一名罪犯都无法做出出格举动,说几句话并不耽误什么事。
  林负星走过去。
  蓝斯·乔,是一名根据声音来犯罪的高科技罪犯。
  蓝斯·乔没有抬头:“你知道吗,你是第一个在我面前停下来的人。”他坐姿悠闲,说话声音也轻松,“其他人都赶时间。”
  林负星问他:“你能听见我说话?”
  “是的,我能听见,我还能听见很多声音。”蓝斯·乔说,“隔壁的,门口的,还有……宇宙的,当然,这并不是天赋异禀,是我老爸,从我出生以来就在改装我。”
  他指了指自己的胸口,“这里,就是个铁的。”
  林负星由衷:“改造人?厉害啊!”
  蓝斯·乔:“是吧,很多男孩都喜欢我的身体,觉得我酷毙了,如果你也喜欢的话,是否考虑救我出去?”
  林负星笑了:“但是我做不到。”
  蓝斯·乔也笑了:“也是,我也没想过要出去,不过能和人说说话也挺好,很久没人和我说话了。”
  “我旁边那些家伙,他们可太烦了,聊的都是些金钱,犯罪,也有改过自新想活下去的……但是,帝国要灭亡了呀,我们整个星球都要灭亡了,聊这些又有什么意义?”
  监狱军官表情逐渐变得不耐,对一旁高游说:“又来了又来了,又开始胡言乱语了。”
  高游轻轻点了下头,对他这话的回应。
  蓝斯·乔没有在意军官的话,而是问林负星:“嘿,少年,你听说过太阳风暴吗?”
  林负星回答:“听说过。”
  两百年前的那场太阳风暴几乎毁了整个世界,摧毁了半数生命和半数资源,因此才有帝国诞生,才有a区和b区的差别。
  “你怎么进来的?”林负星问他。
  “狙击太阳。”蓝斯·乔说。
  这话说得跟开玩笑似的,林负星笑:“那必然是失败了,否则也不可能在这里。”
  蓝斯·乔承认:“是的,你可以嘲笑我,但我不会放弃,毕竟我想活下去。”
  “就只有你一个人吗?”
  “一开始并不是,我们有三个人,两个男人,一个女人,只是后来他们跑了。”
  “为什么?”林负星问。
  蓝斯·乔说:“他们认为我的做法不对。”
  林负星说:“你的确不对,不然你也不会失败。”
  蓝斯·乔:“是,下次我会改正,我可以等,你们会放我出去,太阳风暴一定会再来,只有我才能打开那台机器。”
  “好的。”林负星并未反驳他,问道,“是什么能让你这么肯定?”
  “声音,我说过了,我能听见宇宙的声音。”
  “牛逼。”
  “今天你夸了我两次,我很开心。”蓝斯·乔说,“很高兴认识你。”
  “我也是。”说完,林负星没有多做停留。
  “真的,你别听他的胡言乱语。”
  路上,监狱军官见林负星低头不语,认为他是将蓝斯·乔的话当了真,心想这个年纪的小孩果然没有定性,劝道,“太阳风暴哪那么容易来?不然帝国早被灭了无数遍,而且至今没有任何仪器检测到太阳风暴,他凭声音能听出来?别当真,被关在这里的,这里大多数都不正常。”
  “好,我知道了。”林负星虽然嘴上这么说,但还是在备忘录里记下了“太阳风暴”这四个字。
  继续往里走,很快便到了林庭的牢房,他已经被叫出来等了许久。
  在玻璃放下,看见林庭的那瞬间,林负星还是惊了惊。只见林庭一脸青紫,一只眼睛肿得完全睁不开,嘴角处破了道口子。
  ——不用问,这一定是高游逼迫林庭签上名字的手段。
  还真是……简单粗暴。
  他回头看了高游一眼,高游面色不变,看起来这些完全不像他做的。
  行吧。
  林负星坐在林庭对面,监狱军官和高游主动退至一边。
  说实话,这还是他和林庭第一次面对面,心平气和的坐在一起,却是以这种形式。
  往日着装精致,永远让自己站在高处的男人如今身着监狱统一服饰,一脸狼狈,半点看不出之前的影子。
  而这一切只用了不到一周。
  从林负星公布他的所作所为,到被带走,再到判刑签字,只用了短短四天。
  正好从周一到周四。
  探监只有二十分钟的时间。
  林庭先的开口,他问道:“为什么想见我?”
  林负星反问:“不是你想见我么?老、爸?”
  林庭摇摇头,笑道:“以我对我儿子的了解,没事,你不会来见我,你巴不得离我远远的。”
  “很棒啊,老爸。”林负星说,“不过现在立场变了,你先说说,你想见我干什么?”
  “我要死了。”林庭说。
  “我知道啊。”林负星说。
  “姜危普行为曝光,销声匿迹,还有我做的那些事,林负星,你是怎么知道的?你抱上了什么大腿?判刑为什么来得这么快,也是你做的?你怎么可能做得到?”
  林负星早猜到林庭想要问这些。
  他回答:“大腿抱没抱我也不知道,但我的确找到个大宝贝,回去我得问问清楚。”
  “死刑,我没插手,你确定你没惹了谁?”
  林庭没避讳:“我惹的人挺多。”
  林负星竖起拇指。
  烂人,从内里烂到外面。
  “坏。”林负星说。
  “你不能这么说我。”林庭靠向椅背,神情闲适,“你可是我儿子,有些东西是深埋在血液里的,会遗传。”
  “比如呢?”林负星问。
  “坏,坏透了。”林庭说。
  林负星偏开头,笑了。
  林庭:“那么,你来找我什么事?”
  林负星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转向高游,高游会意的将文件袋递给他。
  林负星边打开文件袋,边说:“有件有意思的事,今天高律师来找我,要我继承温家产业。并且你居然已经在文件上签了名?这让我感到意外。”
  林庭一愣,随即勾起一抹冷冷的笑:“你要当着我的面签?很棒啊,这的确是一个很好的羞辱我的方式。”
  林负星将文件摊开摆放在面前的桌上。
  “刚才你说,有些东西是深埋在血液里的,会遗传。”林负星翻看文件。
  林庭是用蓝色钢笔签上的,他喜欢在最后一划用力往上勾,然后在纸上留下一个点。
  这是他一贯的签名方式。
  林负星的眼神盯在那个“点”上。
  “你知道我讨厌你,你不需要拿这种话恶心我。”林负星说,“你别忘了,我还有另一半,留的是老妈的血。即使没有感情,你也是了解她的,对吧?”
  林庭预感到林负星要做什么。
  温芹夏,从来不在意这些,她要的是自由,是无拘无束,她不喜欢受管教,受禁锢,她要做的,只有她想做的事。
  林负星撕了那份合约。
  高游还没反应过来,碎纸已经被从通风管道反吹出来的风掀落满地。
  他感到不知所措,且微微发酸。
  那是合约!合约是什么!是钱啊!!钱!!
  温家的资产!!送到手中的钱!!一辈子荣华富贵衣食无忧!!
  这位小少爷说撕就撕了!!!
  而小少爷,勾了勾唇角,视线落在林庭身上:“你需要搞清楚,我遗传的是老妈的,不是你的。”
  “你拼命想要的东西,我一点也不想要,被这些东西束缚,老爸,这不自由。”
  自由。
  温芹夏想要的只是自由。
  林庭瞳孔骤缩,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在与林负星对视之后,突然笑了,像发疯了一般,仰天长笑。
  与此同时,探监时间结束,玻璃隔板缓缓落下,将林庭的声音挡在隔板之后。
  他们听不见笑声,只能看见他近乎癫狂的身影。
  林负星撕了那份合约,以一种最光明正大的方式,和他母亲的选择一样,走向他的自由,将林庭的尊严和信仰牢牢踩在脚底下。
  行刑的日子定在三天后,星期日,官方很快就林庭判决并处刑结果下发通知。
  一切都进展得太快了,像是有个愤怒的人在疯狂推动这件事。
  林庭究竟惹了谁?或者是谁想为哪个人报仇?这些东西全都无从可知。
  暂时也不需要知道这些。
  事情在行刑那天彻底结束。
  那天,蒋清没去,她躺在医院病床上,正在和律师办理财产交接手续。
  她大概是爱林庭的,不然当初不会选择嫁给他,也不会把财产第一顺位继承权转让给他,但她同样是理智的,林庭所做的一切远超常理,所以在得知林庭害了自己之后,蒋清选择放下这个人。
  所有事都是她自己处理的,在这过程中,她甚至还能微笑的和林负星说话。
  林负星知道她在强撑。
  他想起了自己的母亲,病逝前也是这样对他笑。
  这几天林负星哪里都没去,在医院里陪蒋清,蒋溪也在,和林负星换班休息,简沐不好多待,但他会在饭点送吃食过来,毕竟医院的饭菜的确太过清淡,不好吃。
  这几天累归累,蒋清的情绪都还正常,直到行刑那天,她忽然哭了。
  林庭死了。
  再怎么理智也不可能铁石心肠,毕竟是真正爱过的人,毕竟是生活在一起那么久的人。
  蒋清需要静静。
  林负星和蒋溪哄好她的情绪,主动退至门外。
  蒋溪这几天情绪也不好。童皎的事成了他心中一块疙瘩,走不出来,旁人也只能劝他,怎么让这件事过去还得看他自己。
  “我没事。”蒋溪从口袋里掏出烟,叼在嘴里,“我去抽根烟。”
  林负星独自一人坐在门外长椅上。
  他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他讨厌林庭,或许他应该开心些,但他却没有任何开心的情绪。整件事从一开始就在酝酿,为了满足**和贪念,诞生了他,害死了他的母亲,差点牵连蒋清和蒋溪。
  太可怕,太沉重,太压抑。
  他狠狠搓了一下脸,决定不再想这件事。
  那么他得思考点别的,比如程序,但他现在没有灵感,写不出来。那便换一个。
  林负星想起备忘录里记的那个词。
  ——太阳风暴。
  两百年前,整个世界险些被太阳风暴毁灭。在曾经,太阳风暴只是一个综合概念的描述,所有人都认为这是自然现象,即使造成影响,也只是短暂的。
  但两百年前那场险些让世界灭绝的灾难彻彻底底推翻这种说法。
  所以,蓝斯·乔的话是什么意思?
  他为什么会提到太阳风暴?
  如果是真的,那么狙击太阳这一想法是否有可能实现?
  林负星自嘲的笑了笑。
  这的确不现实,甚至说得上是胡思乱想,但他必须思考一些东西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哥,你在想什么?”
  简沐来了。
  林负星想的太入神,没注意到身旁的脚步声,直到简沐唤了他一声,才回过神来。
  “随便想想。”林负星给简沐让开一个座位。
  简沐坐下,笑了笑:“你看群了么?都在找你。”
  “啊?”林负星点开社交软件。
  他已经好几天没开过社交软件,上一次登录是在四天前,高二升高三的暑假,提前一个月开学,林负星没来得及回去,便给吴莹和苏以柯发了消息请了几天假。
  简沐也没来学校。
  打开社交软件瞬间,班群里一下子跳出百来条消息-
  @林早起@林早起@林早起-
  林哥失踪的第三天,想他-
  简沐,林哥,你们在哪?学校没有你们,这让我感到黯然失色,-
  林哥林哥,你啥时候进来啊-
  快快快,有没有人把简沐拉进来,我们一起艾特-
  我来我来!!-
  @林早起@简沐-
  开学啦开学啦,你们是不是谈恋爱谈忘记了!
  林负星看见满屏艾特,满屏呼唤他们回去上课的话语,哭笑不得。
  不过。
  “我们该回去了。”他说。
  林庭的事解决完了,蒋清体内毒素也恢复得差不多。
  他们高三了。
  等蒋清做完新一轮祛毒素,林负星将打算回b区的事情告诉她,蒋清摸了摸他的头发。
  蒋清温柔道:“明年来a区上学,房间都给你留着,周末回家住,知道吗?”
  她还把他当家人。
  林负星心里一暖,点点头:“好。”
  “阿姨也注册了个通讯账号。”蒋清将蒋溪的通讯仪拿过来,登录新账号,“我加你,以后生活费我来给。”
  “不用的,清姨。”林负星回绝,“我能自己赚钱,而且之前……”之前林庭给他的生活费他一分也没动过,过个高三一年不成问题。
  蒋清叫他小名,温柔的看着他:“小星。”
  林负星话语顿住。
  “我和你爸爸没有离婚,所以你还是我的儿子。”蒋清说,“即使只是因为法律,我至少也要养你到十八岁,乖乖的,别让清姨为难,好不好?”
  她摸了摸林负星的头发。
  “我们是一家人。”蒋清笑着说。
  林负星眼眶一热,有些想哭。
  蒋溪从外面进来,正好看到这一幕,勾上他的肩膀:“好了,看出来你很感动了,一家人嘛,所以,叫声哥来听听??”
  林负星挥开他的手,蒋溪不要脸的又勾搭上来,蒋清看着他们,暖暖一笑。
  离开前一天,林负星去了一趟墓园。
  他拒绝任何人陪同,一个人去的。
  其实现在他或许不该来,因为温芹夏是在三月份病世的,三月十六号。
  那天,是林负星的生日。
  所以他不爱过生日,每一句生日快乐总会让他想起母亲过世时的模样,即使在生命最后一刻,母亲也是将他拥入怀中,对他说:“妈妈爱你,生日快乐,小星。”
  所以,不管任何人说什么,都不要相信。
  妈妈从没后悔生下你。
  妈妈也不是因为你而离开。
  林负星买了一束花。不仅仅用一种花包裹成花束,而是不同花拼在一起,颜色各异,格外鲜艳。
  温芹夏喜欢花,但她每一种都喜欢,所以总会买回来五颜六色的花束。
  小时候林负星说这个很丑。
  但温芹夏说:“可是妈妈不知道怎么选择,真的每朵都很喜欢,所以,我放弃选择了,我全都要。”
  林负星还记得温芹夏说这话的情景,那时候已经入秋,院子里的梧桐树叶落满一地,身后天空一望无际,澄澈洁净,母亲捧着颜色艳丽的鲜花,有花香飘过。
  她是个自由的人。
  小时候的林负星觉得母亲更像小女生。
  她想要,那他就努力长大,给她全世界。
  林负星环顾四周。
  墓园不常有人踏足,只有每年特定节日才会有人过来,因此周围的墓碑都布满了灰尘和落叶。
  但温芹夏这里却不是,十分干净,甚至连照片也未曾褪色。
  很明显——有人经常来这里,但没人知道他来过,也不知道他是谁。
  林负星将花放在墓碑前。
  照片上的女人容颜未变,依旧艳丽动人。
  是她的母亲。
  林负星想,或许是母亲的故友,或许是爱慕母亲的人。
  是谁都好,只要有人记着母亲,她便永远不会离开这个世界。
  林负星静静的看着那张照片,站了一下午,直到天色逐渐发沉,才起身准备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