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9 身世

  “云校长，你认错人了，我没有父亲。”
  白天秀冷着脸，透着一种不合群的孤僻。
  从福利院走出来的孩子，每当被人问起父母，都会是这种表情。
  没有人能够永远乐观积极下去，在某些时候，会有某种情绪突然涌上心头。
  无论车振还是白天秀，乃至已逝的老大唐川，性格里都有残缺的一部分，那种残缺源自原生家庭的缺失，因为记事以来就没有家庭这个概念。
  当那种缺失感突然涌现出来的时候，往往会做一些偏激的事情。
  例如唐川，他喜欢偷东西，那种偷盗的过程让他感到刺激，十几岁就在黑街号称金手指。
  再比如车振，他喜欢从漂亮阿姨那里，寻找缺失的母爱。
  至于白天秀，他会变得极其孤僻，连续几天都不和任何人说话。
  某种意义上说，这是少年对初恋念念不忘的主要原因。
  当年地下室相处的一个月时间里，尽管双方没聊上几句知心话，但是白天秀能感觉到，自己找到了一个同类。
  察觉到少年的抵触情绪，云校长肃容道：“每个人皆有父母，区别在于多数人见过自己的父母，少数人却没有见过。”
  白天秀冷冷道：“很明显我属于后者，前辈，我今天来找你，不是为了聊这种题外话。”
  云百川沉声道：“事关你的父母，怎么能说是题外话？”
  白天秀更冷漠了：“我不记得我有父母，自打记事以来就没有过那种东西。今天突然跳出一个人，说他认识我父亲，你觉得我该不该信？”
  云校长叹道：“你的疑虑不无道理，倒是显得老夫信口开河。既然老夫能认出你，有些老家伙也认得出你，到时候后患无穷，因此有些话我必须尽早与你说清楚。”
  白天秀说道：“云校长，晚辈敬重你是德高望重的老前辈，才耐着性子听你讲了这么多。换了另一个人说这种鬼话，我早就一巴掌打过去了。你和我以前素不相识，只不过看我一眼，就知道我爸是谁，你难道不觉得这是在瞎扯淡吗？”
  “一眼足矣。”云校长很是笃定道：“年轻人，你应该听过听民间老百姓常说一句话——有些父子俩，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白天秀怔了怔：“有那么像？”
  云百川点头：“说一模一样或许夸张了，不过老夫敢以七十年信誉保证，你和你父亲年轻的时候，长得有六七分相似。”
  白天使眼神一亮，很快又黯淡下去：“算了，我不想聊这个。他当年把我扔在福利院门口的时候，这段关系就断开了，现在谈再多也没意思。”
  “小伙子，我能想象你这些年对父母有怨气，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他们或许有不得已的苦衷？甚至于把你扔在福利院门口的，另外其人？”云百川提出了两个好问题。
  这两个问题，直接让少年脑海中嗡嗡作响，心湖掀起狂风巨浪。
  白天秀强作镇定道：“你不会想说，我小时候被人贩子拐走了吧？这也说不通啊，真要遇到人贩子，早把我卖了，不至于把我扔在孤儿院。”
  云校长叹息道：“罢了，你今天方寸大乱，情绪极不稳定，聊再多也是徒劳。等你冷静下来，哪一天想聊了，再来找我。”
  听到这样的逐客令，白天秀也不含糊，转身就走。
  等他走远了，药园里走出一个人，正是云薇。
  “老师，您就这样让他走了？”云薇问道。
  “放心，他会回来的。”云百川胸有成竹。
  “您为什么这么肯定？”云薇又问。
  “因为，他是那个男人的儿子。”
  老校长给了一个莫名其妙的答案。
  “那个男人又是谁？”云薇没听懂。
  “一言难尽，总之，你别看他口头上对父母漠不关心，心里未必如此。天黑之前，他一定会来找我。”老校长非常肯定道。
  顿了顿，老人补充道：“丫头，既然你做出了选择，老师尊重你的决定。等那小子再来的时候，你在隔壁听着，他的身世，和你的身世有关。”
  “好。”云薇说着，忽然换了个话题：“老师，最近两天我看见刘爷爷一有空就找那位朱神医请教，似乎推崇备至，莫非朱神医的医术在刘爷爷之上？”
  “八九不离十，刘老头那种臭脾气，平时谁也不服。只有遇到比他强一大截的，他才会心服口服。最近几天那老东西有事没事就跟在朱神医后面，用你们年轻人的话来讲，他就是朱神医的小迷弟。”云校长说道。
  “老师，我这种病症，刘爷爷治了十几年也没有效果，我……我想找朱神医试试。”云薇说出了她的真实想法。
  老校长闻言沉吟良久，说了两个字：“也好。”
  云薇立刻动身，朝着后院那座三层小楼走去。
  那座楼名叫药楼，藏着许多医书，堪称鬼医的藏经阁。
  朱翠花是药楼的常客，几天来流连忘返，翻阅着她以前没看过的医典。
  活到老学到老，不仅凡人如此，守护神也是如此。
  不止鬼医对朱翠花推崇备至，其实朱翠花也对鬼医刮目相看，这位九号基地首席名医，果然有点东西，一些医道见解让她眼前一亮。
  “朱神医好。”云薇走进去，开门见山道：“听刘爷爷说，朱神医看一眼病人，就能看出病根，不知道能不能看出我的问题？”
  朱翠花反问：“你的问题，还是‘你们’的问题？”
  简单一句话，彰显了实力。
  果然是神医！
  云薇心惊肉跳，试探性地问道：“什么我们的问题，还请朱神医明示。”
  朱翠花放下手中的古书，抬眼看了看眼前憔悴的女孩，一针见血：“世间有一类人，童年时遭遇大难，自身难以承受，往往分裂出另一个人格，来分担伤害。你就是分裂出来的那一个，这个身体的多数苦痛都是你来承受。”
  说到这里，朱神医又补了一刀：“姑娘，你眼中常有迷茫，也有孤寂。我大胆猜测，你和‘她’并没有共享记忆。她掌控身体的时候，经历的事情，你并不知情。轮到你掌控身体的时候，你的经历，她也不知情……你们两个人互相替对方收拾残局，往往要通过旁人之口，才能够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些年来想必你们都过得十分痛苦。”
  云薇浑身剧震，脱口而出：“能治吗？”
  朱翠花淡然道：“问题不在于我能不能治，取决于你的选择。”
  “什么意思？”云薇连忙问道。
  朱翠花说道：“只能二选一，你选择你消失，还是她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