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7 乱花飞絮里,缓步香茵
一次是在工作室,一次是在电影院,还有一次是晚饭后偷偷溜出门,一起散了个步,时间不到一小时。
转眼间就要回北京了。
闻冬辗转反侧,终于意识到,异地恋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了。
孟平深问:“那你意识到什么了?”
她长吁短叹:“意识到你虽然从高高在上的讲台上走下来了,却并没有走到我身边,而是走进了我的手机里,成了只电子宠物。”
孟平深失笑:“那要不然别去北京了?”
她又斩钉截铁地摇头:“不行。”
那可是梦想,是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要为之奋斗的方向,怎么能轻易放弃?
只是两人的关系确定了还不到半个月,见了也不过三面,想起来难免惆怅。即使对感情很坚定的闻冬也禁不住陷入了茫然之中,这样一段基础还不够牢固的感情,会不会在距离和时间面前遭遇重创?
她不得而知。
人潮汹涌的机场大厅。怎么又是机场大厅!?
闻冬坐在椅子上候着,目送孟平深为她排队取机票,目光片刻也未离开过他。
两人很多次的重逢与别离都是在机场,每次都忍不住惆怅到热泪盈眶,却不得不分别。可是这一次不一样,这一次,她清清楚楚地知道他对她的感情,那份不舍也就愈加强烈。
离登机时间还有一个钟头,闻冬便与他坐在大厅里的咖啡馆内,一人一杯咖啡,相对而坐。
孟平深多次提醒:“提前过安检。”
闻冬却总说:“再等等。”
直到广播响起,离登机时间只剩下十五分钟,她才不得不起身离开。这下子才真的慌了神,明明安检的队列就在前方,她却无论如何也迈不动步子,一步三回头。
孟平深平静地望着她:“走吧,闻冬,过阵子我会去北京找你的!”
她点头,依然走不动。
“是对我不放心?”他弯起唇角问她。
闻冬连连摇头,却哽咽到无法开口。
孟平深慢慢地叹了口气,张开双臂,轻声说了一句:“来。”
她在几步开外听到这个字,不顾一切地奔向他,一头扎进他的怀里。紧紧抱住他的那一刻,她泪如雨下。
其实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过去看到这样的场景,永远只用“矫情”二字来形容对方。可是此刻真正面临离别的时候,闻冬才明白,有时候人的感情真的不是理智可以主宰的。它在骨子里,在血液里,在每一个眼神触碰的瞬间里,好像一刹那,便能让你哭让你笑,让你难以抑制激动的情绪。
她抱着他,无声地掉着眼泪,最后猛然松手,扭头便走。
不能让他看见她这么狼狈的样子!
她跑进了安检的队列里,一路过了检查,方才在转角处回头看他一眼。
孟平深远远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望着她,见她回头,抬手挥了挥。
闻冬的眼泪又要涌出来了,只能也跟他挥挥手,然后消失在转角处。
异地恋。
真是讨人厌的异地恋!
回北京的第一周,简直是兵荒马乱的一周:台里的工作堆积如山,每天都是开不完的会,整理不完的资料,还有讨论不完的节目策划。
小白姐在这种工作压力下直接瘦了一圈,打了鸡血一样地鼓舞大家:“忙起来!忙起来!大家都认真做好手头上的事,就会像我一样了,每顿吃两碗也能减肥成功!”
闻冬看了看她眼圈下面的淤青,默默地退散了。
这肥还是不减的好。
然后是冯心悦。她一如既往地飞扬跋扈、眼高于顶,和闻冬狭路相逢的时候,下巴抬得都快要甩到天上去了。
听说今年才刚开年,她父亲又花了重金赞助她的节目,台里上上下下对她都是客客气气的。闻冬也就对她敬而远之,以免惹火烧身。
最后是白杨。在听说闻冬和孟平深在一起的事情之后,惊得下巴都快掉地上了。
闻冬忧心忡忡地伸手替她抬着下巴:“别掉了!磕着碰着哪儿了,我赔不起……”
白杨一把拍开闻冬的手,白眼一翻:“我去!打从认识你开始,你就成绩比我好,长得比我美,体重比我轻,追的人比我多。还以为老娘的人生里终于能有一件事赶在你前头了,没想到我前脚刚找到对象,你后脚就追到了男神!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不带这么玩儿我的!”
白杨和那个相亲时重逢的陆先生在一起了。
听说她当初追了他好几个月,全校都知道她这朵霸王花看上他了。但他是高岭之花,对她从来都敬而远之。白杨一气之下拦住他的去路,扬言说要是三个月内没追上他,她就当众吞橡皮擦。
后来她就开始了艰难的追“花”之路。结果追着追着,父亲忽然从不太景气的国企辞职,带着全家回了北京,开了现在的这家KTV,于是那个吞橡皮擦的下文也就不了了之。
闻冬在电话里跟孟平深说:“白杨表面上说就是玩玩而已,一尝当年夙愿,但我觉得她是认真的。”
不然也不会每天出门以前把衣柜翻个底朝天了,她平日里是个那么不在乎穿着的家伙。
不然也不会每天对着电脑学两三个小时的化妆了,毕竟她以前总说化妆的都是长得丑的,像她这种天生丽质的,是不需要后天加工的。
孟平深反问一句:“那你是天生丽质的,还是后天加工的?”
闻冬想了想,自己有几分天生丽质,再加上后天也加工了那么一点点,那么大概……
“我是人工合成的——?”尾音居然还有那么点不确定。
孟平深没忍住,笑出了声。
三月春暖的时候,孟平深来了一趟北京。
闻冬在首都国际机场接到他的时候,远远地就从拥挤的人潮里找到他的身影了。等他走近了些,她忍不住睁大了眼睛,有些失神地望着他。
“你……你怎么穿得……”
认识孟平深多年,鲜少见他穿颜色如此明亮的衣服——白衬衣,红白相间的毛衣开衫。他背着黑色的背包,穿着一双慢跑鞋,整个人像是从大学校园里刚走出来的阳光大男生。
孟平深站定了,也不说话,一把将人往怀里带,然后双臂收紧,给了她一个深深的拥抱。
他不动声色地说:“见面第一件事,就是对我的穿着进行点评?”
闻冬傻笑着也抱紧了他:“因为你今天穿得真的很不一样啊!以前都没见你穿过这么鲜艳的衣服!”
“嫌我招摇过市了,不好看?”
她连连摇头:“你就是披个麻袋,也一定很好看。”
孟平深失笑:“所以我这身衣服让你觉得和披了只麻袋没什么两样吗?”
“才不是。好看,很好看。”闻冬把下巴搁在他肩膀上,笑着说,“都快叫我以为你还在念大学了,并且一定是很多女生追的那种男神学长。”
“别的人追不追,我管不着。我只是希望看上去能和我的小姑娘更般配一些。”
闻冬傻笑着抬头看他:“那你应该不洗头不洗脸,真的披个麻袋出来。否则太好看了,我哪里配得上?”
不知道你有没有过这种感觉,说起谈恋爱,似乎谈来谈去,都只有那么几件可做的事——吃饭、逛街、看电影。
可是当你真的爱上一个人,就算两人只是并肩走在一起,也会觉得周遭的空气变成了蜜糖,每个瞬间都叫人沉溺,连呼吸都变成了甜蜜愉悦的事。
晚饭一起吃了顿涮羊肉。
孟平深有条不紊地替她夹起一片又一片羊肉,动作好快地入锅烫好,再自然地放入她的碗中。很快闻冬的盘子里就堆成了小山。
“够了,够了!”闻冬连连阻止他,“吃不了这么多,再吃就要肥死了!”
“你哪里肥了?”
“你是不知道,最近台里特别忙,大家都在加班,瘦下来的人不是一个两个。特别是小白姐,简直瘦成了一道闪电。我要是一个人长胖,那还不得鹤立鸡群?”
孟平深低低地笑出了声,慢条斯理地反问一句:“瘦成了一道闪电?你知道闪电的长度有几百米到几千米不等吗?”
“……”
闻冬瞬间噎住,没法辩驳。
理科生了不起啊?
孟平深丝毫未停下手中的动作,又烫好一片羊肉,不容拒绝地送入她的盘子里,轻描淡写地说:“别人的胖与瘦是别人的事情,我喜欢你与胖瘦无关,不希望你刻意减肥。只希望你能吃能喝,健康开心。”
老教授在一本正经地说着他的谆谆教诲。闻冬想笑,但到头来也只是默默地夹起碗中的羊肉,一片一片吃了下去,嘴角有隐藏不住的笑意。
大概也只有她会觉得,他这么一本正经的样子,也很萌很可爱了。
闻冬夹起一只撒尿牛丸,想也不想就一口咬下去。结果牛丸里的汁水瞬间涌了出来,烫得她含着那一小块牛丸泪花闪闪,没法咽下去,却又不敢吐出来。
孟平深那句“小心烫”还没说完,就看见闻冬已然泪眼蒙眬,立马抽了张纸巾铺在手心,很快将手摊在她面前。
“吐出来!”他命令她。
闻冬拼命摇头,哪怕烫得眼泪都掉下来了,也不愿意吐出来。
他可是孟平深啊!那个干净好看、高高在上的孟平深,她怎么能往他的手里吐……这种恶心的东西?特别那东西的名字还叫做撒尿牛丸……
孟平深见她拼命摇头,眉心一皱,加重了音量:“闻冬,快吐出来,没什么好顾虑的,当心把口腔烫坏!”
他的手稳稳地摊在她面前,眼神里满是关切,没有丝毫嫌弃之意。
闻冬顿了顿,终于还是将嘴里的东西吐了出来。
孟平深将纸巾揉成一团,把牛丸包在其中,随手放在装食物残渣的碗里,然后立刻回过头来对闻冬说:“张嘴,让我看看!”
他的表情仍旧很凝重。
闻冬又是尴尬又是窘迫,其一是因为她吃个牛丸也能被烫得泪眼蒙眬;其二是刚吃过那么多东西,还不知牙齿上有没有食物残渣,比如那璀璨夺目的葱花啊辣椒皮之类……她哪里肯张嘴让孟平深就这么把她的窘态一览无余?于是又拼命摇头:“我没事,没事……”
她一边说,一边感觉到舌尖和上颚火辣辣地疼,肯定起水泡了。
孟平深却毫不退步,定定地看着她:“张嘴,让我看看!”
那目光恍若明亮的深海,将她的窘迫、难堪照得一清二楚,却不起波澜。
这一刻闻冬忽然明白了,他丝毫不在意她此刻是否不漂亮,不淑女,不好看,或是有些滑稽;他在意的不过是她有没有烫伤,是否安然无恙。
红着脸,她慢慢地张开了嘴。而离她咫尺之遥的人仔细地托着她的下巴,将她的口腔查探了个一清二楚。
微热的指尖与她的下巴相触,他的目光专注地停留在她口中。
闻冬竟有几分羞耻,又有些慌乱和不知所措。
末了,他总算松开了手:“之后几天大概不能吃太烫太辣的东西了,有水泡。”
她胡乱地点头,埋头戳着碗里的涮羊肉,一声不吭。
然后一起看了场电影,时下热映的《功夫熊猫3》。
电影开场前,闻冬侧头问孟平深:“我挑的是动画片,你会不会觉得很幼稚?”
孟平深不置可否地指了指自己那件色彩艳丽的毛衣:“你看不出我也很年轻吗?有老到没法看动画片的地步吗?”
他傲娇的样子,让闻冬一下子笑了出来。
电影很好看,甚至超越了前两部,全程都叫人捧腹。闻冬不断地与观众一起笑出声,心情愉悦到无法言喻的地步。
看到那个隐匿于山间的熊猫村里,陡然出现无数只逗比熊猫,憨态可掬地做出无数可笑的事情时,她又一次哈哈大笑起来,下意识地侧头去看孟平深的反应。
想知道他有没有也被逗乐,是否也和她一样笑出了声。
漆黑的放映厅内,唯有荧幕上有微亮的光芒。她与身侧的人仅有一只扶手之隔,她在为电影场景开怀大笑,而他却一直偏着头,定定地望着她,唇边也是一抹盛放的笑意。
闻冬一怔。
这一刻她才忽然意识到,她的快乐是来源于电影,而他的快乐,却是来源于她的笑声。
她忍不住低声问他:“看我干什么?怎么不看电影?”
他转过头去看向荧幕,也不回答,只是伸出手来,将她放在腿上的手轻轻地握住,十指紧扣。
闻冬心跳加速,视线虽停留在屏幕上,感官却悉数落在了与他交握的右手上。
唔,剩下的电影,似乎也看不进去了……
看完电影之后,因为不想这么快让他回酒店,闻冬就拖着他一圈一圈地在附近的公园里散步。
孟平深看看表:“五点半吃晚饭,现在九点了,也差不多该消化完了吧?”
闻冬理直气壮地说:“刚才不是还吃了半桶爆米花吗?”
“……”
“爆米花不需要消化吗?”因为他那镇定的表情,她的声音弱下去几拍,“还是需要消化的吧?不是说垃圾食品的新陈代谢,会比健康食物要来得更慢、更费力气吗……”
他点头,很配合地说:“有道理。”
闻冬面上发烫,跟在他身旁不说话了。
三月的公园有杏花初绽,红的、白的缀在枝头,如诗如画。
闻冬忽然就记起大三那年的春天。有一日太阳很好,天气晴朗,她坐在教室里靠窗的座位上上播音课。上着上着,忽然侧头不经意地朝窗外看去,竟看见孟平深从远处朝教学楼走来。
他穿着白色的衬衣,袖扣微微挽起,露出一小截手臂,黑色西裤衬得双腿修长笔直,煞是好看。
窗外是蔚蓝如洗的天,一望无垠,连云朵都没有几片。
教室内是一丝不苟地上课的老教授,也不看台下,自顾自地讲着。
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冲动,闻冬忽然摘下耳机,头也不回地跑出了教室,一口气冲下四楼,朝孟平深走来的那条林阴路上走去。
道旁是盛放的杏花,红的、白的,像宝石,像绵羊的绒毛。
那个身影远远地朝她走来,她离得越近,心跳就越快。等到他与她仅有十来步之遥时,她的双手已然汗湿。
终于等到步伐相接的那刻,闻冬假装不经意地抬起头来,视线与他在半空中相遇。
“孟老师?”她叫他。
孟平深的笑容浅浅的,礼貌又好看。
“没有课吗,闻冬?”
她像是被他的笑容蛊惑了心智一般,竟下意识地点了点头,随即又回过神来,猛地摇头。
孟平深的笑意逐渐加深:“逃课?”
她面上一红,竟说不出话来,怕他觉得她是个不爱学习的人,又怕说谎会让她的形象更加恶劣。
却没想到,他抬头看了看头顶蓝得令人心醉的天,再次看向她时竟笑着说:“天气这么好,既然逃课了,那就好好享受一下。”
诶?
这和传统的老教授形象……好像哪里不一样?
闻冬愣愣地看着他,却见他侧头看着路旁的一枝杏花,唇角含笑地说:“也就是大学校园里能看见这么美的春天了。乱花飞絮里,缓步香茵。”
也只是几句话的工夫,他很快笑着和她作别,步伐从容地朝教学楼走去。
他却不知,闻冬躲在那棵杏树后望了他许久,一直到他的背影都消失在视线里,才又怔怔地抬头看着这一树盛放的杏花。
乱花飞絮里,缓步香茵。
一别好几年,却没想到再一次与他走在这样的杏花之中。
闻冬笑着拉拉他的衣袖,说:“你还记不记得我大三的时候,有一回逃课被你撞见?我还以为你会教育我今后别再做这种事了,结果你居然说天气好,景色好,反正已经逃了,不如好好享受一下?”
孟平深在回忆。
闻冬再添一句:“你还跟我说,乱花飞絮里,缓步香茵,文绉绉的。我当时就觉得那一天的空气都不一样了。”
孟平深笑了,反问一句:“没读过这首词?”
“没有。”闻冬老老实实地回答。
他含笑说:“这一句之前,其实还有一句。”
“还有一句什么?”
“恁时携素手,乱花飞絮里,缓步香茵。”他不疾不徐地念出那完整的一句,然后伸手不动声色地拉住了她的手,头也不回地悠然朝前走去。
闻冬红了脸,一边低头笑,一边小声说:“念词就念词,干吗还边念边演?”
她侧头偷偷看一眼他握住她的那只手,内心是一阵难以言喻的奇妙感觉。
当年的杏花树下,她一定想不到有朝一日他会像今天这样牵起她的手,一同在所谓的乱花飞絮里缓步香茵。
不管多么不想回家,但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闻冬最终还是被孟平深送到了公寓楼下。
她低着头不说话,不愿先开口说再见。
孟平深看着她耷拉着脑袋,忍俊不禁。
“闻冬。”
“嗯?”她连声音都没精打采的。
“好好睡一觉,明天还要上班。”他尽职尽责地嘱咐她。
“知道了。”她的脑袋越垂越低。
“我还会待上一段时间,所以不用担心我明天就不见了。”他笑了,“明天早上我来接你,送你去上班。”
闻冬倏地抬起头来:“啊?”
眼睛也一下子亮了起来。
孟平深看着她那两只像星星一样一闪一闪的眼睛,没忍住,凑近了些,在她的额头上亲了亲。
温热的触感像是滚烫的蜂蜜淋在了肌肤之上。闻冬竟然慌乱得转身就跑,没跑上几步忽然又意识到,亲她的是他诶,他都没不好意思,她怎么就率先落荒而逃?
不行。
她又忽地停下脚步,朝他再一次跑回来。
站定,抬头,她指控似的小声说:“你……你亲我!”
孟平深好整以暇地说:“对,我亲了你。”
语气里一副“你要拿我怎么办,要杀要剐随你便”的意味。
闻冬涨红了脸,手指紧紧地拽着衣角,片刻后鼓起勇气、踮起脚尖,猛地在他的嘴唇上亲了一下,然后再次……
落荒而逃。
由始至终,都没敢回头看一眼他的表情。
当晚,闻冬给孟平深发了一条短信:“你不要误会哦!我就是以牙还牙而已,没什么别的意思!”
然后抱着手机在被窝里偷偷笑。
片刻后,屏幕亮了,有新的短息抵达。
“牙齿都没有碰到,哪里来的以牙还牙?下次争取让我见识见识你的利齿。”
是一本正经的、不着痕迹的调侃。
闻冬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这意思……难道是说……
不不不,一定是她想太多!
她抱着手机在被窝里翻来覆去,最后还是忍不住偷偷问:“你说的,难道是我想的那个意思?”
回复只有一个非常肯定的字眼:“是。”
就在她面红耳赤,不知道该回点什么的时候,那边的人却忽然从酒店打来电话。闻冬手忙脚乱地接起,就听见他含笑轻声说:“很晚了,睡吧,闻冬。”
她期期艾艾地说:“可是……可是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片刻的沉默后,她听见孟平深不疾不徐地说:“我的意思是,既然亲都亲了,就不必速战速决,比起闪电战来说,持久战更让人期待。”
轰的一声,闻冬的双颊瞬间着火,大脑里仿佛有火箭升空,载着她所有的理智与冷静,从身体里灰飞烟灭。
好半天,她才憋出一句:“那什么,很晚了,我……我就先睡了。”
也不等他再说两句,她就飞快地掐断了电话,钻进被窝里大气也不敢出,只能闭眼努力睡。哪知道好不容易才入睡,竟然梦见了孟平深。
梦里,他站在一树洁白的杏花之下,嘟着嘴朝她无限靠近,配音是老版《西游记》里那些女妖精们含情脉脉呼唤唐僧的声音:“来呀来呀,快来呀!”
闻冬在天亮时清醒过来,回想到梦里的那些亲密场景,热得掀开被子,欲哭无泪地坐起身来。
都怪他。
这都做了个什么奇怪的梦!
孟平深来北京的第三天,骑着白杨的自行车,载闻冬去公园溜达了一圈。
去公园以前,白杨堵在车库门口斜眼看着孟平深:“我说孟老师,你下手还真快啊!我家闻冬就回家过了个年,你就把她给拿下了!对于你这年纪的老叔叔来说,动作还真是比禽兽都迅猛啊!”
收到闻冬一记腰间软肉猛掐攻势,白杨叫了两声:“嘛呢嘛呢!我说的禽兽是天上飞的地上跑的,不是你们骂人的那种玩意儿,你瞎动手啥呢!”
孟平深从容不迫地笑了:“既然都被我拿下了,今后就不是你家闻冬了。”他云淡风轻地看了闻冬一眼,说,“应当是我家的。”
闻冬面上一红,朝着两人嘟囔一句:“不是你家的,也不是你家的,我是我自己家的。”然后转身就走。
孟平深骑着自行车从后面跟上来,按按铃铛,示意她上车。
闻冬坐是坐上来了,却没伸手环住他的腰。
“抱紧了。”孟平深叮嘱她。
“又不是骑赛摩,不会有问题的。”闻冬的思维迟缓了半步,还没意识到这是一个亲密接触的好机会,还在一本正经地解释着“搭乘自行车不需要抱紧驾驶员”这种客观事实。
孟平深也没答话,只是朝前稳稳地骑着,然后在四平八稳、没有车辆的小区道路上猛地来了个急刹车。
几乎是一瞬间,闻冬猛地扑上了他的背,下巴也撞在了他的背脊上。
惊魂甫定,她白着一张脸,抬头战战兢兢地问:“怎……怎么了?”
却见后视镜里的人从容不迫地望着她,很令人信服地说:“看吧,急刹车的时候也容易出现意外的,所以——”
他单脚支地,一手扶住车把,一手执起她的手,环过自己的腰:“还是抱紧了比较好。”
“……”
足足消化了三秒钟,闻冬终于明白了刚才发生的这一幕是怎么回事。这一次抱住他的腰,看他从容地载着她再往前行时,忽然就忍不住笑出了声,慢慢地,慢慢地把脸贴在了他的背上。
这一次的北京探亲持续了一周,闻冬再一次在机场送走了孟平深。
意外的是,在机场送机时,竟碰巧遇见了冯心悦。她似乎是来给她父亲送机的,看见闻冬目送孟平深进入了取票队列,顿了一下,忽然朝闻冬走来。
“那谁啊?”她趾高气扬地朝孟平深看了一眼,转过头来仔细地审视闻冬两眼,“新欢?”
“跟你有关系?”闻冬也不客气地回答她。
“跟我是没什么关系,只是叫人难免觉得可笑。当初还说自己没跟我争程宋,结果呢?结果把人抢到手了,转眼间就抛在脑后,找了新欢。”冯心悦笑了两声,“你做得这么明显,还想骗人说你不是为了跟我争?”
闻冬看着眼前的女人,觉得匪夷所思,精致的妆容,出挑的穿着打扮,若是冯心悦与她没有结过梁子,恐怕她也会觉得这是一个引人注目的漂亮姑娘了。
天知道装在这副漂亮皮囊里的是个什么样的灵魂,成天躲在阴暗的角落里长蘑菇。
“我对程宋从来就没有什么意思,更别说跟你争、跟你抢了。冯心悦,我虽然不喜欢你,但也没讨厌你到凡是你喜欢的,我都要去插一脚的地步。”闻冬没有生气,反倒心平气和地说出了这番话。
第一是气话只会让眼前的人和她矛盾激化。
第二是孟平深的到来让她意识到,人这一生精力有限,喜怒哀乐都该给更值得的人,就不要再为不相干的人大动肝火了,不值得。
冯心悦不领情,反倒冷笑出声:“这话你说给不知情的人听还成,说给我听就是贻笑大方了。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记恨我?记恨我节目比你好;记恨小白姐再三让着我,却不肯对你好;记恨我的家庭条件比你好,有一个会在工作上帮助我的老爸;记恨我处处领先你一步,所以就想着要来跟我抢。程宋他也就是看走了眼,知人知面不知心,不然哪能看上你这么个表里不一的烂人?总是装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实际上心眼坏得要命。”
再看一眼刚拿到票的孟平深,她眯眼说:“你这么朝三暮四,不知道使了什么下三滥手段,才把程宋追到手,转眼间就又跟别人有一腿。程宋这会儿恐怕真觉得自己是瞎了眼,当初才会看上你。”
闻冬顿了顿,好笑地反问一句:“我朝三暮四?冯心悦,你早就有男朋友了,别说我和程宋之间没什么了,就是真有什么,也和你没有半点关系吧?朝三暮四的到底是谁?”
说话间,孟平深已然回到了闻冬身旁。
冯心悦似笑非笑地把视线挪到孟平深面上,揶揄地说:“这位先生,你才跟闻冬在一起,恐怕还不是很了解她吧?”
“冯心悦!”闻冬神色一凛,想要阻止她出口伤人。
孟平深却没说话,只是从容地看着冯心悦,等待她的下文。
冯心悦有些得意地瞟了闻冬一眼,刻薄地说:“我和闻冬共事也有一年了,恐怕比你对她的了解要多一些。我想劝你一句,这世上女人多的是,没必要为了一个朝三暮四、不安好心的女人浪费青春!有的人不仅在工作上手段多,对待男人也是一样,阴招多得叫人防不胜防!你还是多留点儿神,别被她给骗得团团转了!”
闻冬想说什么,却被孟平深不动声色地拽住了手,看他一眼,也就闭上了嘴。
孟平深先是礼貌地对冯心悦点点头,说了句:“多谢关心。”
随即回头看了闻冬一眼,他露出一抹笑意,再次看向冯心悦。
“你说得对,有的人的确手段很多,阴招多得叫人防不胜防。而闻冬这人,没有心机,不会算计。所以在工作上遇到小人,难免捉襟见肘,不知如何应对。她要是有做得不好的地方,我会多教教她,让她今后必定睚眦必报,锱铢必较。”
在冯心悦目瞪口呆的表情里,闻冬忍住笑意,认真地说了一句:“可是遇到疯狗咬我,我要是咬回去,那我岂不是也成了疯狗?”
孟平深一本正经地说:“咬回去倒是没必要,踹一脚吧,让那条狗有多远滚多远,别总来讨人嫌。”
两人一唱一和,竟然就这么当着冯心悦的面,牵着手扬长而去。
闻冬没有再回头去看冯心悦的表情,但想也知道,她铁定脸都气绿了。
都走了好远,她才忍不住哈哈大笑着问孟平深:“我怎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也有一张这么缺德的嘴了?你不是肚里能撑泰坦尼克号的孟老师吗?”
孟平深也笑,看她一眼,不疾不徐地说:“我说的倒也不全是假的。至少你缺乏心机,不会算计是真,遇到小人确实捉襟见肘,难以应对。”
“所以呢?”
“所以忍不住想帮你,想帮你挡住那些攻击和谩骂,也忍不住做了一回牙尖嘴利的小人。”
闻冬看他半天,最后才收紧与他十指紧扣的手,低声说:“谢谢你,孟平深。”
“谢我牙尖嘴利,让你见识到了小人的一面?”
“不。谢你在那些攻击和谩骂面前,肯当我的挡箭牌,为我出口气。”她说得平静,只为掩饰心里的波澜壮阔。
人生能有一人,纵使非亲非故,却愿意为我挡住所有的诋毁与谩骂,我又怎会反过去嘲笑他牙尖嘴利、心胸狭窄?
她慢慢地红了脸,用更小的音量说:“那个……你要不要……试一下持久战?”
孟平深看她好半天,最后努力忍住笑意,严肃地说:“公众场合,就不要做这种事情了。为人师表,还是应该注意个人形象。”
闻冬的脸又红了几分,都不敢看他了。
尴尬。
尴尬得要命。
索吻竟然还被拒绝了。
就在她东看西看,就是目光飘忽、不肯看他时,孟平深终于笑出了声,把她揽入怀里。
“再等等,再给我一点时间。”
她慢慢地也伸手环住他的腰,在送别的感伤里无声地叹口气:“好,我等你。”
等下一次相聚,等我们来之不易的重逢。
但她无论如何也不会知道,孟平深所谓的“再等等”,等的却并不是一次来之不易的重逢,而是另有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