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4 我从未忘记你

  这一天,闻冬是飘着回家的。
  和爸妈进行完热烈的欢迎宝贝女儿回家仪式后,她趴在床上把自己裹成了粽子,翻来覆去,像是一簇难以平息的小火苗,末了给白杨打了一通电话,还未开口就笑出了声。
  那头的人沉默片刻,镇定地问她:“你把你那原本就很捉急的智商,忘在飞机上没带回家,有没有考虑过你爸妈的感受?”
  心情好,不跟她计较。闻冬躲在被窝里,笑着说:“白杨白杨,我觉得孟平深对我和以前不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了?是看见你智商又退步了,所以报以同情怜悯的目光,还是看见你那被北京的风沙吹成埃及女人的粗糙肌肤,所以竟难以直视了?”
  “不是。他今天跑来机场接我了,还带我回家吃面,我做的!他让我亲手做的!”闻冬小声嚷嚷着。
  “所以被人当成保姆,你有什么可开心的?”
  “他说那屋子空空荡荡的,有我一起吃饭,他食欲都好了很多!”
  “哦,夸你厨艺不错。”
  “他还和我一起看了场电影,就在他家看的!”
  “啧啧,还心疼电影票要花钱,够抠的。”
  “刚才送我回家,我把他妈妈留给他的那件毛衣给他,他还抱了我!”最后一句已经激动得要飞起来,语气里还藏着一些小羞赧。
  白杨停顿片刻,若有所思。
  闻冬一下子安静下来,忐忑不安地问:“所以……所以你是不是也觉得他对我,对我……”
  “对你产生了一种依恋。”白杨斩钉截铁地说,“你想啊,那毛衣是他妈妈织的,他妈妈去世后就由你来完成,所以很显然,你让他感受到了母爱的力量!”
  “母爱你妹!”闻冬跳脚,“难道他不是对我也有了我对他那样的心情?”
  白杨插科打诨半天,最后忽然正经起来,想了想,说:“他拒绝过你,也用老师的身份和你划清了界限。我不敢妄言说他喜欢你,也不敢鼓励你再像毕业时那样奋不顾身地再去期待一次也许没有结果的回应。”
  “……”
  “闻冬,有的事,受挫一次就够了。一而再、再而三地去尝试,如果还是无法尽如人意,这后果我不敢放任你去轻易承受。因为感情不是其他的事情,心伤不好治,也治不好。”
  闻冬慢慢地思忖着她说的话,好半天才说:“可是白杨,如果是他,如果是孟平深这个人,是值得我再三尝试,哪怕最后都不成功,也忍不住一再靠近的。”
  学生时代喜欢他三年,如今也仍未改变。喜欢他像是我沿途追逐的灯火,而三毛说过,飞蛾扑火的时候,想必也是无比快乐的。所以哪怕我一直都在追随他的脚步,哪怕他不曾为我停下,我也仍然因为喜欢他这件事情本身而快乐不已。
  “我有预感,这次一定会成功。”闻冬紧紧握着手机,含笑一字一句地说。
  “你……你不会又要去告白吧?”白杨惊呼。
  “总而言之,等我的好消息。”
  当晚,闻冬就给孟平深发短信了:“在家?”
  很快收到回复:“在楼下。”
  “在楼下干什么?”
  “喝咖啡,蹭空调。”
  她扑哧一声笑出来,想起白杨说他抠,果然挺抠。
  只是过去读书的时候,寝室里的姑娘们说起哪个男生抠门这种事,人人都不以为然,吐槽对方是土鳖,没度量。却不知为何,当这种对象变成孟平深的时候,她就自然而然地给他贴上了“说话风趣,懂得生活”的标签。
  闻冬没再发短信过去,而是认认真真地化了个妆,几乎把行李箱里所有的衣服试了个遍,然后套上了灰色高领毛衣加豆沙绿羊绒大衣,昂首挺胸地走出了卧室。
  爸爸妈妈坐在沙发上看新闻联播,这是这对古董夫妇每日必看的节目,见她出来,抬头一看,齐齐愣住。
  “大晚上的,穿成这样要去哪儿?”妈妈疑惑地问。
  爸爸则走上前来摸摸大衣:“这衣服太薄了,快去换成羽绒服!”
  闻冬不肯换。
  哪有人穿羽绒服,把自己裹得像个粽子似的去告白?
  她把大衣拉开,向父母展示一圈浑身贴满的暖宝宝:“我现在热得浑身发烧,必须出去吹吹风。”
  “和谁啊?”妈妈不忘继续追问。
  “老同学,老同学。”她打着哈哈,飞快地溜出了门。
  爸爸在后面叮嘱:“早点儿回来,注意安全啊!”
  “知道啦!”
  临近年关,外面的风大得像是刀子往脸上扎。闻冬却浑然不觉,只是兴高采烈地跑出小区,站在马路边等空车。
  蓝色的计程车此刻,也化身为灰姑娘那辆金光闪闪的南瓜马车,载着她一路奔向她的美梦与童话。
  同在一个城市,果真与北京到这里的距离不同,只需十多分钟,她就抵达了孟平深所在的街区,下车后还不忘好好地整理一下大衣和围巾。哪怕这天的温度完全不会有人想把手暴露在除了衣兜以外的别的地方,她却仿佛感受不到冷风似的,从挎包里摸出镜子,在风里反复打量妆容。
  还好没花。
  腮红是淡淡的粉色,系列名是ChasingDreams——追梦。
  口红是兰蔻的RougeinLove——迷恋。
  她感觉自己仿佛披上了铠甲,浑身上下充满了勇气,并且只为孟平深一人。
  这条街上有两家咖啡店,装潢都很别致。她一家一家地寻过去,第一家没有,那一定是在第二家了。
  夜幕低垂,冷空气将行人都驱赶回家了,路上只有三三两两的人。
  闻冬踏着轻快的步伐来到第二家咖啡店门口,隔着落地玻璃窗向内看去:昏黄的灯光,木质的装潢,店内放着舒缓的异国音乐,人不多,分散地坐在各个角落里。
  只需很短的几秒钟,目光一扫,便能看见她心心念念的人。只是目光落在孟平深身上不过片刻,她就看向了坐在他对面的人。
  他并非一人坐在那里。
  在他的对面坐着一个年轻女人,穿着墨蓝色大衣,抹着颜色明丽的口红,因与他相谈甚欢,所以不时扬起唇角,笑得如沐春风。
  闻冬蓦然一顿,脚下像是生了根,原本雀跃的心,也在一瞬间迟缓下来。
  她认得她。
  哪怕与照片上相比,她成熟了许多,穿着打扮也大不相同,可闻冬就是一眼认出了她——不是别人,正是曾放在孟平深家中的电视柜上的相框中人,他的前女友。
  她怎么会在这里?又怎么会和孟平深谈笑风生?她不是早些年嫌弃他的家境,听从父母之言,与什么房地产小开结婚了吗?
  无数个问号浮上心头,闻冬呆呆地站在那里,再也挪不动脚步。
  服务员见她站在门口,打开玻璃门笑着说:“欢迎光临。”
  她却忽然转身,落荒而逃。
  在街角等了大概二十来分钟,她才等到那对男女从咖啡店里出来,如同一对璧人一般,并肩走在路上。而她只能缩在转角处的大树后面,默默地看着他们。
  昏黄的路灯拉长两人的身影,一切都莫名地和谐。
  闻冬很想冲上前去,问问孟平深,他为什么会和她在一起?她不是结婚了吗?为什么又回头来找他了?她还想告诉他,她喜欢他,由始至终都喜欢。那他呢?从当初的拒绝到今日的纵容,他是否也和她一样,产生了同样的心情。
  可哪怕全身的细胞都在叫嚣着,她也只能止步于街尾,看着孟平深与那个女人并肩走向停车场,最后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这一夜,闻冬在外面游荡很久,像只孤魂野鬼,直到不得不回家,才顶着一身早已凉透的暖宝宝踏上归路。
  热水澡暖得了身体,却暖不了心。
  她在床上躺了很久,仍不死心地拿起手机给他发短信:之前说起过你的前女友,听说她结婚了,是不是?
  那边隔了七八分钟才回复:之前结婚了,听说前阵子分开了。怎么了?
  原本还抱有一丝希望的心,瞬间沉入谷底。
  那些老师们的八卦谈话再次浮上心头,他用情很深,很爱那个女人,所以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也仍然不肯再谈恋爱,所以对趋之如骛的女人都不屑一顾。
  那自己就是那群趋之若鹜的女人当中的一员,是不是?
  他们要和好了吗?他毫不计较那个女人当初是因为他没钱,就把他抛在脑后吗?她可是已婚妇女,哪怕再有钱、再漂亮,那可是离了婚的人啊!
  闻冬想把这些话一股脑全部发给他,可是残存的理智告诉她,她没有资格说这些。别说他选一个离了婚的女人,他就是选一个大他二十岁的老女人,她也没资格说三道四,何况那人还是他曾经的挚爱?
  闻冬在床上发了很久的呆,直到孟平深的短信又一次抵达:怎么忽然问起她?
  闻冬看了短信,放下手机,不再回。
  三分钟后,又一条:睡着了?
  不回。
  又过了几分钟,孟平深说:晚安,闻冬。
  闻冬看着那四个字,耳边仿佛听见了他说这句话时的温润嗓音——一定是带着笑意,仿佛珠玉一般润泽动人。
  她把手机慢慢地攥在手心,闭眼缩进被窝里,一动不动。
  只可惜人一旦伤心,无论眼睛闭多紧,也终有滚烫的热泪,从眼皮下浸出来。
  所以何必对她那么好呢?如果不喜欢她,如果心有所属,就该离得远远的,再也不要来招惹她……
  烦。
  烦烦烦烦烦。
  烦透了啊啊啊!
  那天以后,闻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忽然就开始蜗居在家,偶尔早上会和妈妈一起去买菜,其余时候都躲在房间里看书。
  其间收到过孟平深的短信。
  第一条:礼物我打开了,围巾很好看。
  第二条是一张自拍,他站在雪地里,不太熟练地对着镜头微微笑,没有刻意去找好看的角度,也没有挑什么背景漂亮的地方。闻冬却一眼认出,他是在那间教师休息室里,脖子上围着她送他的灰白相间的围巾。图片下方配着一行小字:第一次自拍,拍到一半,被进来问题的学生发现了,很尴尬。
  她下意识地笑出了声,笑着笑着,又慢慢地合上了嘴,重新放下手机。
  第三条是两天以后,他问她:怎么不回短信?
  第四条只有两个字:闻冬。
  她一怔,这次拿着手机,好半天才放下。
  虽然她一条也没回,但也许潜意识里是希望他能继续发下去的,不然就不会每隔一会儿就看看手机。屏幕漆黑一片的状况会让她心神不宁,看书都看不进去。
  可是接下来,却再也没有第五条了。
  四天时间一晃而过,转眼就到了大年夜。
  茶几上摆着一桌年货,餐桌上有香肠腊肉鸡鸭鱼,一家人坐在沙发上看春晚。爸爸喜欢语言类节目,妈妈喜欢歌舞类节目,有时候会争执到底哪个节目好看,回过头来问闻冬。闻冬总是秉承两不得罪的原则,边笑边说:“都好看,都好看。”
  她不时低头看看面前的手机,每一次屏幕亮起,都会迫不及待地打开看。可是那些消息清一色地来自朋友们,尽是些新年祝福,并没有她想看见的那个人,那些话。
  十一点,她思来想去,编辑了一条简短的新年祝福:祝大家新年快乐!
  加了个微笑的表情,她将短信群发至所有联系人,也包括孟平深。
  可是石沉大海。她收到很多的回复,却没有一条是来自他。
  她开始慢慢地死心了,他既然已经和喜欢的人在一起了,也没必要把她放心上了。大年夜,她不用再担心他会一个人守在空空荡荡的屋子里,也不用担心他会一个人坐在餐桌上吃一顿孤零零的年夜饭。
  她百无聊赖地看着春晚,直到还差三分钟到十二点时,手机又一次亮起。
  她已完全打消了孟平深会回复她的念头,随意地拿起一看,却猛然愣住。消息是他发来的,只有简短的两个字:下楼。
  她的心猛地一下提到了嗓子眼里。
  他……他在楼下?
  她倏地站起身来,跑进卧室,随手拿起外套往身上胡乱一套,捏着手机往门外冲去。
  妈妈惊讶地问:“去哪儿?”
  “有……有人送快递!”她随口乱诌了个假得不能再假的借口,也不顾妈妈说了些什么,只一路飞奔着,跑下了楼。
  室外下着大雪,一片一片鹅毛似的,将天地都装点成白色的世界。
  闻冬原本是跑下楼的,在楼道里脚步虚浮得近乎不顾一切,可推开楼道的安全门,看见不远处的人影时,她又猛地顿住了脚,竟再也不敢上前一步。
  那人就站在一片温柔的大雪之中,背景是盛大的黑夜,头顶的昏黄路灯将他的影子逶迤一地,拉得很长。
  见她不动,他却动了,一步一步从容不迫地朝她走来。
  他走近了,她才注意到,因为等待的缘故,那件黑色大衣上缀满了白雪,一片一片的,尤其是肩头,已然雪白一片。
  他还系着她买的围巾。送他时因为羞赧,她只说是为父母购置礼物,所以顺便帮他拿了一样,但其实并不是这样。礼物是给他的,她只怕比谁都要用心,一家一家逛过去,一样一样地细细挑选,每一条捧在手上时,脑海中都会不自觉地浮现出他围上那条会是什么模样。
  闻冬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孟平深终于走到她面前。她哑着声音问他:“你来干什么?”
  他把手里拎着的袋子往她面前送了送,平静地说:“买了元宵和乌冬面,原本想着大年夜吃,但是回家以后坐在空空荡荡的屋子里,忽然没了食欲。”
  “……”
  “肚子饿了,一起吃个饭吧!”
  “……”
  “闻冬?”他温柔地再问一声,也不催促,表情平和,眼眸里是潺湲流动的月光。
  闻冬忽然就要落下泪来。
  不是委屈,也不是难过。是他忽然这样找上门来,没有缘由,找的借口也是烂得不能再烂,可她偏偏觉得这是世界上最动听的理由。
  还用问什么呢?问他是不是喜欢她?问他是不是和前女友和好了?问他为什么抱她,为什么陪她过生日,为什么三番两次“出差”到北京,每一次都出现得恰到好处——在她需要时,那么巧合地陪在了她身边?
  眼眶忽然很热。
  喜欢上一个人的时候,人总会变得很笨、很多疑,明明那么多明的、暗的蛛丝马迹都在昭告他的回应,她却偏偏一再怀疑,一再劝说自己不要多想。
  闻冬伸手接过那只袋子,低声说:“天这么冷,想一起吃饭,打个电话不行吗?非得亲自跑来。”
  孟平深反问一句:“打个电话你真的会来?”
  “……”她又不作声了。
  孟平深是何等心思细密之人!那晚看见她发短信询问前女友的事情,之后四天她音讯全无,再也不回信息。他状似无意间问起闻教授,闻教授也是一头雾水地告诉他:“不知道她这几天遇到什么伤心事了,老把自己关在屋子里,饭也吃得不多,话也说得很少。”
  他几乎立马就明白了。
  小姑娘大概是看见了他和刘然一起喝咖啡的场景,加之一个人胡思乱想,就拼凑出了令人哭笑不得的“事实”。
  他不是一个爱在短信里玩文字游戏的人,与其隔着屏幕解释,不如亲自上门找人。
  闻冬迟疑片刻,说:“大年夜,可能不好跟我爸妈请假出门。不然,一会儿我让佩佩打个电话给我妈,就说她今晚一个人在家,我去陪她——”
  “不用了。”孟平深笑了,帮她拢拢衣领,问了一句不相干的,“所以,不生我气了?”
  她面上一红:“我……我什么时候生你气了?”
  他笑意渐浓,看她片刻,说:“不生气就好,这一趟也没白来。好了,赶快回家吧,大年夜,还是陪着父母比较好!”
  闻冬不解地扬了扬手里的袋子:“诶,可是……你的元宵和乌冬面……”
  这一次他笑出了声,摇摇头:“你拎回家吧,改天再陪我吃一顿!”
  “那你——”
  “我回去了。”他莞尔,朝她伸出手来,在半空中顿了顿,最后轻飘飘地落在她的头顶,揉了揉她的发,“新年快乐,闻冬。”
  然后是一个干脆利落的转身,留给她一个深刻的背影。
  他踏着雪走远了些,步伐从容,当真是说走就走。
  闻冬却不知怎的慌了起来,手心蓦地攥紧,踌躇片刻,终于还是不顾一切地又追了上去。
  “孟平深!”她叫着他的名字,一头扎进他的大衣里,从背后环抱住他。
  被她抱住的人脚下一顿,停在了纷纷扬扬的大雪里。
  寒冷的雪夜,他们却像是不知寒冷的雪人一般,立在这漫天大雪中,一动不动。闻冬收紧双臂,牢牢地抱住他,然后像是认命一般地低声说:“孟平深,我还是没能忘掉你。”
  “……”
  “我还以为毕业了就能忘了你,白杨说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不抛开过去,就没法拥抱未来。可是去了那么远的地方,哪知道又遇见了你。这一次你越走越近,我好像不仅没能抛开过去,反而越来越喜欢你。”
  “……”
  她把面颊贴在他柔软的大衣上,有雪花在毛料与肌肤之间融化,冰冰凉凉,却并不讨人厌。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喜欢你。很喜欢,非常喜欢,特别喜欢。”她用了很多孩子气的程度副词,笃定,一字一句。
  怀中人的身体微微颤动起来——她分辨出来,他是在笑。
  孟平深将她的手拉开,然后转过身来,带着笑意,望进她的眼底,在她忐忑又急切的眼神里,终于不疾不徐地说:“闻冬,女孩子应当有女孩子的矜持,不能一直这么主动!”
  他,他他他,居然如此回应她真挚的告白!?
  闻冬面上刷的一下红透了,猛地抽回手来,羞愧得无地自容。
  然而下一刻,他却又重新拾起她的手,含笑说:“下一次,这种事情留给我做。”
  诶?
  诶诶诶?
  闻冬又猛地抬起头来,呆呆地看着他,看着他从眉梢眼角之中融化开来的潺潺笑意,再也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