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3 全世界只有你

  职场素来多碧池,练就强大的忍耐力是职场要领之一。
  自从闻冬与大刘的那期节目暂时搁置下来之后,不论走哪儿都能看到冯心悦趾高气扬的模样。
  大刘不止一次咬牙切齿地说:“看看那下巴抬得多带劲儿!你要给她一根杠杆,她都要翘起整个广电局了!”
  闻冬强忍住扒下小高跟,朝她那锥子下巴砸过去的冲动,还反过来安慰大刘:“风水轮流转,这种不良风气有什么值得骄傲的?她那么高调拼爹,指不定哪天就把她爹给拼下台了。”
  虽然不甘心,但还在忍耐限度内。
  然而这难能可贵的忍耐限度,也终于因为一个突发状况而彻底崩溃。
  三天后的午休时间,白杨正好到电台附近的装修市场购置KTV装潢饰物,顺便和闻冬在公司楼下的餐厅里吃午饭。
  白杨乐呵呵地把一摞发票给闻冬看:“哎哎,你看,正好不是咱家KTV要装修一下吗?我这聪明劲儿一上来,就把什么灯光组合、爆米花机、冷饮机,通通多买了一份。以后在家熬夜看剧可有得折腾了!”
  闻冬满头黑线:“你这么鸡贼,你爸知道吗?”
  “哪能让我爸知道啊?他那铁公鸡,上次发现我每天晚上都去吧台偷吃爆米花和美国腰果,居然扣了我三分之一的工资!”白杨气得牙痒痒,“嘿你说,这难道不算是‘家族企业’吗?都让我回来子承父业了,还这么抠!我一少东家,吃点咱自家的东西怎么了?我可是每天拿着青春给他赌明天啊!”
  闻冬乐不可支,但还没来得及贫嘴,就隐约听见有人提起了自己的名字。
  白杨也是一愣,不说话了,只竖起耳朵听。
  隔着薄薄的挡板,邻近的隔间里传来另一组同事的对话。
  “嘿,你看了小公举前两天发的微博没?就前两天和闻冬在会上吵了一架那事儿。”
  “小公举”就是冯心悦的代名词。
  另一个人说:“没看,我一向不爱看小公举的微博。一天到晚不是高调秀恩爱,就是高调炫富,我这人仇富,见不得那种招人眼红的玩意儿。”
  “哎哎,你看下嘛!来来,看下看下,挺有意思的!我找出来给你看看!”是典型的三姑六婆的语气。
  这位三姑六婆不仅把微博找出来了,还特别热情地念了出来。
  原来冯心悦在微博里以得意洋洋的语气讲述了某白莲花同事剽窃她的节目创意,意欲先下手为强,让她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但是谁让她“颇有几分才情,平日承蒙大家厚爱,与上下同僚素来交好”呢,因此节目组里的领导同事们看不过去,纷纷挺身而出帮她撑腰,痛斥抄袭的同事。
  微博原文里还用一副楚楚可怜的过来人的语气感叹道:“原以为这世上最美好不过同僚情谊,哪知道最后才明白职场险恶,人心叵测!只能说这世上还是好人多,虽然被算计了一次很是失望,但我仍然会相信这个世界还是美好温暖的。”
  原博下有不少无知网友的评论,温柔点儿的就呐喊着:“谁敢欺负我女神,我第一个不放过她!女神真大度,我爱你女神!”
  凶悍点儿的直截了当地喊着:“抄袭婊,滚粗!”
  也有知情人委婉指出:“其实那事儿也算不上抄袭吧?就是思路撞车啦,你也别生气!”
  冯心悦居然以受委屈的姿态质问对方:“换做是你,你也能这么安慰自己吗?灵感是我的,创意是我的,她凭什么一声不吭给我偷了抢了?”
  那人似乎生气了,回了一句:“偷和抢这两个字严重了吧?人家的节目完完全全是自己设计出来的,跟你有几毛钱关系?”
  冯心悦又义正言辞地指责了一大堆,那人也没再评论,但楼下一群跟风的人,粗话者居多,言辞凿凿地讽刺着闻冬这个当事人。
  冯心悦家里有钱,常在微博晒一些名牌,男友似乎也是京城房地产的小开,秀恩爱也秀来不少围观者,微博还挺有人气。
  白杨还没听完隔间里的对话,就已经咋咋呼呼地要拍桌子而起了。
  闻冬一把按住她的手,平静地说:“让她作。”
  “都作你头上来了,还让她继续作?”
  “发条微博而已,真真假假根本没人会管。”闻冬说,“何况只是网络世界,她得意她的,根本影响不了我什么。”
  然而下午的时候,大刘气得把闻冬从电脑前一把拉了起来,一路拖到了茶水间外面。
  “怎么了?”闻冬不明就里。
  “你看看这个!”大刘浑身发抖地把手机递给她。
  原来微博事件又有了后续。
  因为冯心悦的微博认证表明了她是电台主播,而原博里又提到了同事抄袭她关于奶茶夫妇的节目创意,恰好围观者里有人亲眼目睹了半个月前闻冬和大刘采访奶茶夫妇的现场,当时还兴致勃勃地拍了几张照片,这样一来一些真实信息就曝光了。
  这名围观者把闻冬和大刘一起采访奶茶夫妇的照片发了上来,声称自己当时还被这个故事感动了,跟着众人一起鼓掌欢呼,并且期待着这期节目的播出。
  她还说:“我就说怎么一直没在电台里听到这节目,原来是抄袭的大大的创意,简直不要脸!亏我当时还感动得一个劲儿叫好!”
  冯心悦没有回应。
  然而闻冬和大刘的照片一经发布,很多人竞相转载。一个微博大V重新编辑了一条长微博,根据冯心悦的说辞将事情的始末重述了一遍,贴上大刘和闻冬的照片,标题为:电台美女主播无辜躺枪,抄袭者原是名校大学毕业生。
  微博发布的时间是下午两点一十三分,而两个半小时以后,这则微博的转发量已经上千。
  闻冬和大刘的微博被人挖了出来,毕业的母校被挖了出来。闻冬打开微博,艾特她的微博数已经有了好几百,个个都要她给个说法。
  网络暴力是好事者的武器,正义之士叫嚣着带有攻击性的话语,言辞凿凿地将闻冬和大刘全家老小都骂了进去。
  大刘骂骂咧咧地捏紧了拳头:“信口雌黄,黑的也被她说成了白的!明明是自己拼爹,欺压同事,到头来却变成什么狗屁美女主播无辜躺枪!她躺个鬼啊?信不信我这一拳揍过去,她才真的给我在床上躺半个月?”
  他们的节目在晚上就要播出了,因为小白姐的决定,只能替换了原本做好的节目,选用了另一个备用主题。
  在此之前,闻冬无数次告诉自己,忍一时风平浪尽,换就换吧。可是此刻,所有的怒火都重新燃了起来。
  她按住大刘,一字一句地说:“她不是说我们猖狂吗?那好,我们这就让她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正的猖狂!”
  走廊上的人说完话就走远了。没一会儿,茶水间里慢条斯理地走出个人来,手里捧着杯还冒着热气的咖啡。
  一双桃花眼微微上扬,唇角带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程宋倚在门口又喝了两口咖啡,这才朝办公室走去。
  本来今天是没有节目,不用来公司的,偏偏副台长那货非把他叫来签合同,大概是又有那么几个钱多得没地方砸的大老板想给电台投资了。
  哦,对,那个叫冯心悦的小公举不就是这么混进来的么?老爸投点儿资,女儿就捡便宜接了个好节目。但她节目做得不怎么样,架子还大得很。
  瞧瞧,这才进公司几个月呢,就把人家给欺负成这样了。
  程宋有些好笑,回想起刚才那女孩的结束语,又觉得她好像不会这么束手就擒……倒是有几分好奇她打算怎么反击,不过她看着就是个小羊羔啊!
  当晚,闻冬把替换好的台本扔到了一边,拿出之前已经收好的奶茶夫妇的资料,走进了播音室。
  隔着玻璃窗,她跟大刘比了个OK的手势,大刘将音乐推了上去,而她也对着麦克风讲出了开场白。
  这一期的节目,叫做《甜蜜滋味在舌尖》。
  冯心悦气炸了。
  小白姐气炸了。
  好不容易的平静因为节目的播出而变得四分五裂。
  当晚小白姐就冲进了台里,把闻冬从播音间拖了出来,怒不可遏地骂了一顿。
  “你到底在发什么疯?把我的话都当作耳边风了,是不是?”小白姐几乎要跳脚了,也不顾自己是站在走廊上,劈头盖脸就是一顿痛骂,“我从你进台里实习就带着你,自认为该说的都说了,该骂的都骂了。你难道不知道这个地方不是你随心所欲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的地方吗?这里有多少有后台有背景的人,你失心疯了,才去招惹最不该招惹的那一个!”
  她胸口大起大伏,继续骂了一大通,仍然不解气,最后恨铁不成钢地把闻冬手里的台本一把夺过来。
  “冯心悦在电话里都快把我逼疯了!你现在,马上,立刻给我放年休!两周内都不要再来上班!”
  闻冬转身走出了大楼。
  外面下着倾盆大雨。她头重脚轻地步入雨幕中,却没有可以遮风挡雨的伞,冷冰冰的空气似乎要把胸腔都给冻住,
  连节目都不能做了啊……
  她重重地吸了吸鼻子,仰头望着被雨水模糊的天空,眼眶热得要命。
  可是胸口却充斥着一股莫名的快意,那些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憧憬与漫天雨水混合在一起,她忽然又很想笑。
  冷冰冰的雨水淋在脸上,慢慢地蔓延进脖子,闻冬倒是觉得前所未有地清醒。
  直到雨水忽然间没了,头顶多出一把深蓝色的雨伞。
  她一愣,回头一看,站在她身后的人竟然是程宋!
  只见那个令万千少女少妇疯狂的著名电台DJ好整以暇地替她撑着伞,另一只手插在大衣口袋里,笑得漫不经心:“这位姑娘,雨下这么大,不赶紧回家,还在这儿杵着干什么?洗澡吗?”
  声音一如既往地好听,哪怕说出来的话有那么几分流里流气的味道。
  闻冬想笑,但没开口眼睛就红了。
  程宋看见了,也慢慢收敛了笑意,注视她片刻,随即轻描淡写地说:“这不是还击得很漂亮嘛!赢家是你,该哭的是冯心悦,你可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闻冬没忍住,总算红着眼圈笑了出来。
  片刻后,她忽然意识到什么,问他:“你……你怎么知道……”
  “你和刘遇铭讨论这事的时候,我在茶水间里泡咖啡。”程宋耸肩,一副“不关我的事”的样子。
  闻冬忍不住瞪大了眼睛:“你……你偷听?”
  “我说这位姑娘,明明是你们说话的声音太大了,我捂着耳朵也能听见好吗?”这位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先生特别无辜,仿佛听见这事,他一点也不情愿。
  闻冬错愕地看着他。他却伸伸懒腰,把伞往她手里一塞,“行了行了,我还有节目。别在这儿洗澡了,回家再洗!”
  他话说完,也不给人反应的时间,就转身回大厅了。
  他还有节目?这意思是……他也是电台主播?
  闻冬一头雾水地打了辆车回家,巧的是车里正放着她的电台频道,上车没几分钟,电台里最热的一档音乐节目就开始了。
  这档节目闻冬大学时就经常听,主播叫阿宋,当初好像做这个节目不到三个月就红遍了全国。
  他做节目很随意,总不按台本来,有时候做着做着兴致来了,还会跟着唱上几句。每到这时网络上就沸腾起来,粉丝们大呼:“这是要逼死原唱的节奏啊!”
  她大学时期也听过好一阵他的节目,因为那时候白杨迷他迷得要死。当时她还笑话白杨说:“连人家长什么样都没见过,就这么痴迷人家,说不定是天使嗓音魔鬼脸呢!”
  而今再听到这档节目,那声音……那声音越听越耳熟,几乎让她有种错觉,仿佛……
  仿佛刚才送伞给她的那人还没走!
  闻冬一惊,陡然明白过来。
  原来是他?
  他就是阿宋?
  她一直以为,他之所以叫阿宋是因为他姓宋,还曾经和白杨多次讨论过宋字后面会跟着怎样的名。却没想到……原来他叫程宋。
  节目还在继续。
  这人做节目时有一种天然的流畅与随意感,叫人感到很亲切,很舒服,仿佛他一开口,你就会不由自主地沉浸在他的音乐世界里。
  她坐在后座听着听着,又想起了他不太正经、吊儿郎当的形象,忍不住撇撇嘴。
  严重的表里不一!
  “哎哟我的祖宗喂,这大冬天的,你怎么就想不开,跑去淋雨了?”白杨瞠目结舌地把浑身湿透的闻冬拽进屋里,开始跑上跑下,替闻冬放洗澡水、拿换洗衣物,一边忙活一边数落她。
  闻冬头重脚轻地走进浴室,听着白杨在外面恶狠狠地骂她:“等着瞧吧,就你那小瘦身板儿,我倒想看看会不会烧死你!”
  事实证明白杨有成为预言帝的潜质,大半夜的,闻冬被热醒了。
  她口干舌燥想喝水,迷迷糊糊地撑着身子去厨房倒水,谁知道手脚乏力,杯子都拿不稳,只听哐当一声,玻璃碎了一地。
  白杨被惊醒了,从房间里冲了出来,把灯一开,就看见闻冬红得不正常的脸,再伸手一探……果然发烧了。
  忙里忙外一晚上,谁知道这家伙一根筋,买好了机票说是第二天要回家看看爸妈,就是发烧也雷打不动。她起了个大清早,非要拖着病躯回家。
  白杨气得想打人。
  把闻冬送过安检以后,她还是不放心,在微信上千叮咛万嘱咐:“准时吃药,别吹风别淋雨,飞机上记得跟空姐说你要喝热水,不要跟陌生人说话……”
  闻冬哭笑不得地发了条语音消息过去:“知道了,白大妈。”
  “我呸,我还是你白大爷呢!”白杨骂骂咧咧的,“你这不让人省心的家伙,干脆别回来了!”
  话虽如此,闻冬上飞机前又收到她的消息:“喂,早点回来!记得给我带学校门口那家的白糖糕,馋死我了都!”
  闻冬忍俊不禁。
  然而很快她就笑不出来了,因为药效开始发作,脑袋昏昏沉沉的,胃里也翻江倒海。
  偏偏她很怕坐飞机,从小到大都恐惧失重,飞机一颠簸,她就浑身紧绷,气都喘不上来。
  乘务员的声音从广播里传出来,告知乘客因为气流的原因,飞机有些颠簸,请大家系好安全带。
  闻冬死死地握着扶手,只觉得不适感在逐渐加重。
  三个小时的航程格外漫长,等到下机时,她竟觉得手脚有些发软,背上也一片潮湿。
  好不容易走到大厅里,她再三告诉自己,再忍忍,回家睡一觉就神清气爽,没病没痛了。父母不知道她把年休给提前了,回家还能给他们一个惊喜。
  这样想着,闻冬打起精神,加快脚步。岂料没走上几步,全世界都天旋地转,最后她眼前一黑,终于意识全无。
  “……病人是受了风寒,导致发烧,目前体温超过了三十九度,情况挺严重的。”
  “……”
  “吃药吗?那个是醒过来以后的事了。先输液看看吧,醒来以后再测一下体温。”
  “……”
  迷迷糊糊的,闻冬似乎听见耳边有人说话的声音,但眼皮像灌了铅,沉重得撑不起来。
  她费力地睁开眼睛,入目所及是纯白色的天花板,纯白色的墙壁,纯白色的床单、被套,以及……她动了动手臂,看见输液管也跟着晃晃悠悠的。
  这是在医院?
  她抬起沉甸甸的脑袋,侧过头去看声音的来源。
  病房门口,穿白大褂的医生正叮嘱些什么。另一人背对着她,穿着浅灰色的毛衣,手臂上搭着一件黑色大衣,还在对医生的嘱咐微微颔首。
  “哦,对了,她血糖还有点低,恐怕没吃早饭。你最好准备点吃的,流质食物吧,病人醒了以后第一时间喝点儿,精神也容易恢复。”
  那人点头,礼貌地说:“好的。谢谢你,赵医生。”
  说话的声音温和动听,像是低沉悦耳的大提琴,又像是从高山上蜿蜒而下的潺潺流水。
  闻冬浑身一僵,赶在他转过身来的前一秒,飞快地合上了眼。
  怎么会是他?
  就算她晕倒在机场,来的也不该是孟平深啊!
  一颗心在胸腔里扑通扑通地乱跳。闻冬努力地平复着慌乱的心情,假装还未恢复意识。
  医生合上了门,走出了病房。孟平深走到床边,看了她片刻,轻轻叫了两声:“闻冬?”
  没有反应。
  确定她还没醒来,孟平深转过背去打了个电话。
  “闻教授吗?嗯,对,我是小孟……闻冬没事,就是有点发烧,血糖偏低,所以精神不太好……现在在输液。对,您不用担心,我会守在这里……不用,您上课就好,我暂时也没什么事,您放心把她交给我吧……好的,我现在出去给她买点吃的……”
  闻冬听出来了,他在给爸爸打电话。
  大概是爸爸有课,机场的地勤打电话过去时,恰好孟平深在场,就代替爸爸赶了过来。
  她大气也不敢出,闭着眼睛一动不动。片刻后听见他挂了电话,走出了病房,轻轻地合上了门。
  几乎是关门声传来的第一时间,她猛地睁开了眼。
  接下来该怎么办?
  她看了看手机,现在才上午十一点,爸爸不到十二点,是赶不过来的了……也就是说她要和孟平深独处一个小时?
  闻冬心跳一滞,也不知该高兴还是该惆怅。
  前两次见面都如此尴尬——一次告白失败落荒而逃,一次无理取闹,扔下他独自离开。闻冬懊恼地想了半天,终于打定主意,那就装睡到底好了。
  然而她很快感觉到些许尿意,蹑手蹑脚地穿好鞋子往厕所走,想要速战速决,回来继续躺尸。
  起身才发现医生好像已经给她量过血压和心跳之类的了,外套和毛衣都被人脱掉了,只剩下一件打底卫衣。因为在北京都裹得跟包子似的,她很多时候干脆懒得穿内衣,所以这下……
  她一手抱胸,免得那两团颤颤巍巍的小白兔太活跃了。她一手取下输液瓶,拖着沉重的身躯往厕所走。
  她全程都在不断地祈祷着孟平深千万要晚点回来。谁知道这么倒霉,解决完生理需求后才打开厕所门,孟平深就推开了病房门。
  ……撞了个正着。
  闻冬维持着一手环抱小白兔、一手举着输液瓶的姿势,尴尬地僵在原地,慢吞吞地叫了一声:“孟老师。”
  孟平深合上了门,走到她面前,“醒了?”
  “醒了。”
  “快去床上躺着。”他接过她手里的输液瓶,催促了一声。
  闻冬面上一红,微微佝偻着腰,环抱着小白兔,一点一点地往床边挪。
  悠悠苍天!这种时候她才深深体会到了懒癌患者不穿内衣的苦恼!每走一步都担心那两坨晃晃悠悠会吸引他的目光……闻冬悔不当初。
  偏偏走到一半时,孟平深看她走路的姿势有些奇特,侧头问她:“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闻冬尴尬地又把身子直起来了一点,脸红得更加厉害了。
  南方不比北方,没有暖气,所以室内是有些寒冷的。
  这就直接导致闻冬好不容易抵达床边,终于能够坐下来时,双手刚放下,还没来得及钻进被窝,冷空气就直接让胸腔那两个小点发生了一定的变化。
  闻冬察觉到了,几乎是瞬间,捂住胸部朝被窝里狼狈地钻去,却仍在抬头时捕捉到了孟平深不自然地把头侧开的动作。
  他看到了?
  他肯定看到了!
  闻冬脑部充血,几欲爆炸,简直想要挖个地洞钻进去。
  孟平深却从容不迫地把输液瓶挂好,若无其事地把刚买回来的早餐放在床头的桌上。
  “医生说你血糖偏低,要吃点东西。”
  闻冬没说话。
  “我买了点香菇滑鸡粥,趁热喝吧。”
  还是没有回音。
  他回头一看,发现小姑娘已经钻进了被窝里,整个人缩成一团,脑袋都不见了,终于忍不住弯起了嘴角。
  “闻冬。”
  她死死地躲在被窝里不肯出声。
  “不想看见我?”
  仍然一动不动。
  片刻后,孟平深叹口气:“好吧,那不打扰你休息了,我先走了。”
  还伴随着几声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闻冬忽然一下又慌了神他……他真的走了?她忍不住微微扒开被子,往外探了个脑袋,结果不偏不倚正对上孟平深含笑的目光。
  他……他居然没走!还这么好端端地站在病房门口看着她,好像料定了她会自投罗网!
  闻冬终于忍不住控诉他:“骗子!”
  孟平深非但没有生气,反而笑出了声。那样轻快愉悦的笑声是闻冬不曾听过的,是晨钟暮鼓,是高山流水。
  她一愣,呆呆地看着他眉梢眼角的潺潺笑意,忽然之间忘记了尴尬,只听见胸腔里传来震耳欲聋的心跳声。
  咚。
  咚。
  咚。
  孟平深重新走到床边,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有片刻的沉吟。
  闻冬的心跳一下子乱了节奏,仿佛全身的感官都集中在与他相触的这片肌肤之上。
  他的手掌温暖干燥,明明温度正好,却似是滚烫的煤炭灼伤了她的额头。但她仍然不愿意退缩,还巴巴地盼着他能够多停留片刻。
  只可惜他很快收回了手,“还有点烫。”
  闻冬一脸失落地看着他。
  孟平深还以为她难受,俯身问她:“哪里不舒服?”
  心里。
  因为盼望着你一直这样靠近我,待在离我最近的地方——没有其他人,只有你一个。
  最好能一直像刚才这样挨着我。
  最好眼睛里没有其他人,只有我一个。
  可是因为知道这些统统都是不可能实现的梦,所以不舒服,心里很难受。
  闻冬的脑子里千回百转,最后却只能摇摇头,说:“肚子饿。”
  孟平深笑了起来,指指床头的早餐:“喝粥,喝了就不难受了。”
  那眼神里满满的都是宠溺与关切,眉梢眼角带着些许笑意。
  看着看着,闻冬眨眨眼,忽然发觉睫毛都湿润了。
  孟平深之于她,不只是一场轰轰烈烈、刻骨铭心的暗恋,更是整个青春,以及青春里最动人最难以忘怀的情感。
  大二那年,孟平深刚来电信学院一周,因为闻冬在寝室里兴奋地讲述了不少于一百次与孟平深于教师休息室偶遇的片段,而白杨打死也不相信孟平深真有她说的那么惊艳,于是想方设法去电信学院混脸熟,终于打听到了他的课程表。
  于是在某个阳光充沛的周五下午,寝室里的四号人浩浩荡荡地“溜”进了孟平深的课堂。
  偌大的教室可容纳一百五十人,闻冬他们选择了最后一排的角落。四个人凑在一起把头伏低,一边注视着讲台上的人,一边窃窃私语。
  白杨说:“我的妈呀,像这种大课居然也座无虚席,简直是盛况!读大学两年了,我头一次知道如果在大家都不逃课的情况下,这间公共教室里居然可以同时有这么多人一起愉快地玩耍!”
  可可捂嘴笑,“要是咱们专业也有这样的老师,那我也不逃课,绝对保证全勤率。哪怕是重病不起了,爬也得爬过来啊!”
  “就是爬不过来了,抬也得把我抬过来!”白杨补充说,“自己选的课,跪着也得上完!”
  可可上下打量她,略微迟疑了一下,“也不是不想抬,就是我们几个弱女子,抬你的话,那难度不是一般地大……”
  白杨顿时黑了脸,作势要掐死她,留下可可还在徒劳无功地挣扎着说:“就是大了一点点,一点点而已!”
  闻冬和佩佩都快笑得趴下了。
  电信学院男女比例十比一,最后一排骤然多出了四个女生,并且还是播音主持学院的美女,这就已经让不少人频频回头,行注目礼了。再加上她们一直在小声议论,周围的人难免竖起耳朵听到点什么,居然和她们一起笑了出来。
  讲台上正在认真板书的人听见了动静,顿了顿,放下粉笔转过身来。
  四个人就跟潜伏在草堆里的卧底一样,迅速把头埋下,姿态猥琐至极。
  只听见教室的前方,从麦克风里不疾不徐地传来那个低沉悦耳的嗓音:“我是美杜莎吗?怎么有的同学连看都不愿意看我一眼?”
  虽然被隐晦地点名了,但好在那个声音还带着些许笑意,证明说话的人并没有动怒。
  在场的人也都哈哈地笑起来。
  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老师你哪能是美杜莎啊?这姿色,这气度,妥妥的阿芙洛狄忒啊!”
  二者都是希腊神话里的人物,美杜莎是蛇发女妖,传闻中谁看她一眼,就会变成石头;而阿芙洛狄忒则是代表爱与美的女神,但凡看到她的人都会心生爱慕。
  懂的人都笑出了声,不懂的也跟着瞎起哄。
  白杨躲在最后一排缩着脖子大声说:“女妖也好,女神也好,这不都是女的吗?说来说去,都给人家变了性,有你们这么不尊敬师长的?”
  大家笑成一团。
  直到孟平深弯起嘴角,目光停留在最后一排那四个黑漆漆的头顶上,不紧不慢地说:“既然最后一排的四位同学尊敬师长,那么PPT上的这四道题,就请你们代劳为在座的同学讲解一下吧!”
  四人瞬间傻眼。
  前排的男生立马举手,“报告老师,那四个不是咱们学院的!”
  又有人起哄:“是啊老师,你就别为难她们了吧!咱们学院这么多黄金单身汉,好不容易靠着你吸引来了资源,别墙脚我们还没挖,你就把她们给斩草除根了啊!”
  “是啊,我这锄头都准备好了呢,好歹让我挖上一挖呀!”男生们嘻嘻哈哈地打趣。
  笑声越来越大,就连闻冬她们四个人也趴在桌上笑出了声。
  最后闻冬实在过意不去了,小声说:“咱们已经扰乱了课堂秩序,还是先走了吧,别耽误孟老师上课!”
  在白杨的带领下,其余三个人都站起身来。
  白杨声音洪亮地说:“报告老师,我们不远千里赶来,只为亲眼目睹您的芳容。如今芳容已睹,咱们这就班师回朝了。今后虽然没多少机会再见面,但是您的音容笑貌都会一直留在我们心里的!”
  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闻冬怕孟平深认出她来,所以一直努力地躲在佩佩身后,低着头,靠披散下来的头发遮住面颊。
  孟平深也不是个苛刻的人,笑着点头,同意她们离开:“再不回去,恐怕在座的男生心思都不在我这里了。”
  四个人从后门快速溜走。
  而离开教室以前,闻冬回头匆匆瞥了一眼。
  讲台侧面的窗户是敞开的,午后的阳光与微风从那里无声无息地钻了进来。而孟平深就站在那片温柔的光影之中,白衬衫明亮耀眼,竟像是镀上了一层金边。
  他的眉梢眼角都带着些许柔和的笑意,举手投足间干净利落,就连转身板书的姿态都好看得不可思议。
  佩佩拉她,“闻冬,怎么还不走啊?”
  “准是被孟老师的飒爽英姿迷得七荤八素了,步子都挪不动!”白杨立马见缝插针。
  闻冬红着脸赶紧跟了上去,一边小跑,一边吐槽她:“飒爽英姿是毛主席用来形容女兵的!”
  白杨不服气,“那孟老师自己都用美杜莎来形容自己了,我还不能用飒爽英姿来形容他哦?”
  不能!
  闻冬在心里重重地反驳。
  因为像孟老师那样的人……像他那样的人,是值得用全世界最美好、最动听的词汇来形容的。
  那天回去以后,她就开始频繁地梦见那个场景。梦里,孟平深站在光影之中讲着课,时而侧身,时而低头,时而环视教室,面上是一抹浅浅的笑意。
  而她就这样目不转睛地望着他,如同老僧入定一般,入了迷,着了魔。更可怕的是,这种心情也从梦里持续到了梦外。
  她不是颜控,也不相信一见钟情。可是对于孟平深,过往二十年的经历,似乎都解释不清她对他的情愫。
  办公室里的惊鸿一瞥,旁听时的默默注视,其实并没有什么交流,但她就是上了心。以至于以后不论走到校园里的哪个角落,都始终有意无意地搜寻着他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