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5章 除了伤害不变之外

  韩袁梦看着容斯年,引以为傲的坚不可摧早已经坍塌成瓦砾。
  路池舟告诉她儿子的病情时,她甚至发疯得抓起路池舟的手,近乎癫狂:“换我的心给他!”
  可是这个孩子给了她同样绝望的答案:“阿姨,对不起。”
  心脏移植,正常属于直系亲属配型成功机率大。但从人道主义和国内法律上说,即便韩袁梦的心脏是合适的供体,也是不允许的。
  在越来越绝望的时候,路池舟也曾悄悄瞒着容斯年,了解过韩袁梦作为供体的配型指标,结果一如既往的失望。
  韩袁梦和容斯年在血型上就不相同。
  韩袁梦心如死灰。
  有些错,是永远无法弥补的。老天就算要她跟儿子一起死她也心甘情愿,可她却很明白,就算拿她的命赔给陆乔父母,弥补也算不到她儿子身上。
  韩袁梦眼含泪,眼神却是空了。
  她伸手去摸自己的孩子,终是有一滴眼泪落在孩子手上。
  容斯年抬起头,看见母亲泪眼朦胧,他面上不显情绪,轻轻地叫:“妈。”
  韩袁梦赶紧擦了擦泪,动了动唇,一时没说话。
  好一会儿,她强装宽慰说:“你觉得怎么样?药吃了吗?你怎么想一个人过来这边,也没人在身边照顾——”
  容斯年轻轻打断她:“妈,你不用担心。我喜欢在这里。”
  一时间又是沉默。
  韩袁梦忽地低声说:“你以前经常和陆乔来这里是吗?”
  儿子那么爱陆乔,可是她以前从不看好他们。
  “妈妈很对不起你,请你原谅。妈妈做了很多错事,从来都没有了解过你的真正心意。”
  “妈妈会去自首,也会去给陆乔道歉。妈妈不要她原谅,妈妈只求她回来你身边。你那么爱她,妈妈再不会阻止你们在一起了。”
  “妈,”容斯年平静地直视她,眼光无波无澜得让韩袁梦异常难受,“你不要告诉她。”
  韩袁梦哭都哭不出,她痛苦狼狈地垂下眼。
  她以前怎么都不明白他对陆乔的爱到底是怎么样的,可这一刻她透彻了解他不愿意陆乔知道他生病的心意。
  亏欠的无法偿还,更无资格奢求。
  可是——
  “……都是妈妈欠他们家的,和你没关系……”
  可是她连自己都说服不了。
  是她欠的债,可他是她儿子。
  “妈,没关系的。”容斯年轻轻的说,“我没有难过了……”
  对他生病这件事,他已经没有生气了。
  当初得知自己的病的时候,那个夜晚,他坐在和陆乔同床共枕的那张大床上,看着她的睡颜整整一晚。
  午夜朦胧间,陆乔也曾差点完全清醒过来,对坐在阴影里不睡的他,睡眼惺忪地嘤咛:“斯年?你怎么没睡……”
  但很快就被他以吻封唇,轻声细语地重新哄睡过去。
  陆乔至此不知那个晚上他的反常。
  “我第一次晕倒是在宋筱蔓回国没多久。她来找我,她不知道我早已经从程叔叔那里得知乔乔爸妈当初车祸的事。她想借此来耀武扬威——”
  那时,这个未曾和自己生活过一天、未曾叫过自己一声哥哥的妹妹,站在他面前,漠然无情又辛辣狠毒地把陆乔父母车祸的真相向他揭发出来。
  如果说容斯年在那之前,即便知道陆乔父母车祸的真相,也没有动过要放手陆乔的念头;
  那么在得知自己生病之后,他不得不重新考虑了。
  宋筱蔓前脚一走,他后脚就从平台上摔下去,一直滚到楼梯底。
  醒来之后,容斯年明白,哪怕宋筱蔓将一手好牌打烂,对于他而言,却都是死局了。
  再多的不甘,再怎么的愤怒,生死二字都由不得他。
  “我想过要将乔乔赶走的,明明是我们欠她的,可我还是以伤害她的方式想她赶走……”哪怕是时过境迁,当初伤她也是伤自己的撕心裂肺,仍然在啃噬他的心脏。
  “可我偏偏又无耻懦弱,我做不到放手,我还是败给了自己的自私,我又转头去求她原谅……”
  只是为了让她在他最后的日子陪着他……
  骄傲如容斯年,也曾在最不甘的时候想过,自私到底,告诉陆乔他的病。她那么善良心软,一旦知道,就算他是她的仇人子,也会陪在他身边的。
  他打算就那么让陆乔带着孩子,守着他这个死人,孤单凄凉地过一辈子。
  可他终究是舍不得。
  她承受了父母的过早离去,承受了弟弟的过早离去。他想,她的勇敢坚强不应该总是在不断承受生离死别的悲痛上。
  他不忍心她的人生从来只活在这种只能看着亲人爱人一个一个离去的日子里。
  他的乔乔何其无辜。
  他原是想,让她恨,总好过让她继续承受他的过早离去。
  “妈妈,我不知道是让她恨我好一些,还是让她以后都记挂着我这个死人,一生都不再爱了好一些……我想让她爱着我,又不想让她无望爱着我……”
  就好像他当初得知自家的病,是无法预料的意外。
  容斯年惊觉自己在天意面前是如此的无能为力。
  没有憎恨,他只是对自己的无能感到无比的厌恶。
  无论怎么做,似乎都是错;都没法不伤害……结果就变成了这样,与他当初打算的两个结果,没有一个达到预期。
  除了伤害不变之外。
  韩袁梦已经痛得要窒息,她捂着胸口,那里是野兽的利爪和尖齿在疯狂地撕扯分吃一样。
  她抬手摸上儿子的脸,泣不成声,“是妈妈的错,是妈妈的罪……是妈妈……”
  一切都是她这个做妈的造成的孽!
  韩袁梦抱着容斯年,让他像小时候一样枕在怀里,无声地落泪许久。
  容斯年小时候,她也很少有机会这样抱他。
  不仅仅是因为她忙,容斯年也不是那种会撒娇爱玩的性子。
  小女儿容曦去了之后,两母子的关系更是隔着一份无形的隔阂,不像母子,像一对住在一起的陌生人。
  半个小时后,韩袁梦擦干脸上的泪。
  她不能再这样脆弱下去,她要为儿子做最后能做到的事,任何!
  “妈妈问你一件事,你和你程叔叔一直有联系是吗?妈妈想要他的联系方式。”
  容斯年什么都没有问,安静地把联系方式告诉她。就算他不说,他妈妈也会查出来的。
  韩袁梦记好程宴的电话,离开之前,忽地迟疑着问:“你叔叔他当年,为什么要给我顶罪?”
  容斯年微微抬眼,看着她半响,垂眸似有叹息,“妈,程叔叔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