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电话已经被霍容景掐断。
决绝的，毫不迟疑。
然而，他的话，他的每一个字却重重地刺在了明落心上，毫不留情地将其践踏，又仿佛魔咒一般在她脑海中翻来覆去一遍遍地重复。
挥之不去，分外清晰。
他抛弃了她，不会娶她，也不会要这个孩子……
冰凉瞬间覆盖四肢百骸，身体僵硬紧绷到无法形容，她死死地咬住了唇，只是几秒，唇瓣被她咬得毫无血色，印出深深痕迹。
她盯着霍砚，眼眸覆满猩红。
霍砚神色不曾有丝毫的变化。
“你想生下来，随你，但霍家不会要，也不会因此让霍容景娶你，霍容景的态度，你听见了，他不会要你也不要孩子。”
没有感情可言的话语从他薄唇中吐出。
“不会的！”
心脏毫无预警地重重蜷缩，明落疼得呼吸骤然一滞，她仍是不信。
“霍家从今往后是我做主。”
霍砚冷漠吐出一句。
只这一句，眼泪突然从明落眼角滑落，如断了线的珍珠怎么也止不住。
霍砚恍若不见。
他起身，牵着明梨的手一块儿站了起来，视线对上华敏君，另一只手从容地从裤袋中拿出一样东西递给她：“华总。”
眸色很是淡漠。
但华敏君明白，他是在提醒自己别忘了昨晚电话中达成的共识，对明落，也是对明梨。
她接过。
“我带明梨先走。”
霍砚微微颔首。
“等等。”
一直未出声的霍老爷子开了口。
但他没看两人。
目光落在满脸泪痕双眼充满怨恨的明落身上，他不掩失望：“这个家，没人偏心。
从来是你太过敏感，或者说，是你自卑，明落，你懂爷爷的意思吗？”
眼泪肆虐，明落倔强地紧咬住了唇，没有回应，显然仍是在牛角尖中。
“你怪我们偏爱明梨，可你扪心自问，从你回来这个家，我和你奶奶，对你对明梨，是否一碗水端平，明梨有的你必会有，明梨没有的，你还是有。”
明老爷子叹息。
“你母亲冷淡，但她从来都是这个性子，对你如此对明梨亦是如此，她或许不够关心你们，和别人家的母亲不一样，但在她心里，你们谁都是她的孩子，手心手背都是肉，她只是不会表达。”
斜对面，被提及的华敏君僵硬地别过了脸。
明老爷子神色复杂：“昨晚霍砚说查你的过去，发现痕迹被抹去，爷爷想，在你心里必定会认为是明家不愿让其他家族人知晓你的过去，是为了明家的脸面不得不那么做，对吗？”
明落死死地握紧了拳头，她没有说一句，却是变相承认他的话是心中所想。
一直以来，她都是这么认为的。
明老爷子看着她，要她亲口说：“回答我，明落，是这样吗？”
指甲掐入掌心印出深深痕迹，有些疼。
明落情绪早已游走在失控边缘。
“是！难道不是吗？！”
她厉声反问，声音里蓄满了不甘和排斥。
明老爷子看着她，眼中失望渐浓。
他摇头：“是不想让其他人知晓你的过去，但并不是为了明家脸面，而是为了你啊，你想忘了从前，不愿记得，那我们帮你，这样谁也不会知道，不会嘲笑你。”
话音落下，明落呼吸倏地停滞。
“明落，明梨的确不欠你什么，你说她抢了你的人生，但当初你们的弄错是一场意外，真有错，也是你父亲大意。”
明老爷子叹息
一旁的明文敬听了这话，一张脸顿时闪过灰败和痛楚。
他张张嘴想说什么，但明老爷子没给他机会。
“还有霍砚，你应该明白，如果当年不是他顺手救了你，你可能已经不在这世上，既如此，你又怎么能恩将仇报，挑拨他们夫妻感情？
这些年，你在这个家学到的感受到的就是这些吗？”
话顿一秒，他站起来，最后说了一句：“明梨离家六年，你又可知，原因之一，是她想把这里留给你，让你和我们有更多的相处？”
明梨一直没有开口说话，冷不丁听到这话，她没忍住看向了明老爷子。
爷爷竟然知道……
“好了，爷爷话已至此，你能想明白最好，想不明白也罢，你做错了事就要负责。”
明老爷子摇摇头，视线移向明梨，“明梨，跟爷爷上楼。”
说罢，他率先往楼梯方向走。
明梨抿了抿唇，跟上。
明落仍僵在原地，泪眼朦胧。
明文敬看着她，长长地叹了口气：“落落，有件事谁也不知道，在你回来的最开始那段时间里，你妈妈她……”
他忍不住看向华敏君，尽管华敏君始终避开他的视线，不愿和他对视。
心中苦涩，他声音也低了很多，再开口时颤音分明：“整夜整夜地睡不着，偷偷哭过，她不说，但我知道，她是自责。”
“落落，你让一家人都寒了心。”
没人说一句失望，偏偏这种无言的失望最叫人难以承受。
书房。
明梨站在书桌前，低垂着脑袋。
明老爷子瞧着：“无需有心理负担，你只是做了你该做的，人做错了事，就必须为自己的行为负责，明落会有她的惩罚。”
摆摆手，他转而换了话题：“还在和霍砚闹脾气吗？”
明梨这才抬头。
“没有了。”
她抿了抿唇。
明老爷子似感慨：“婚姻的路很长，这一路啊可能会遇到各种问题，但最重要的，是夫妻俩携手共同面对互相信任。
爷爷很放心，霍砚对你很好，他会护着你，宠着你，什么都替你考虑。”
听这么一说，不知为何，明梨竟有些不好意思。
明老爷子将她羞赧的神情看在眼中，乐了，打趣：“怎么，原来我们明梨也会害羞？”
“……爷爷！”
明梨羞恼地瞪他。
明老爷子笑得开怀，不过在她的眼神威胁下还是忍住了，失笑摇摇头后，他打开抽屉从中拿出了一份东西递给她。
“看看。”
“是什么？”
明老爷子意味深长地说：“那次你不是问爷爷为什么会轻易答应霍砚求娶你？
你啊，看了就明白了，说实话，没有这份东西，爷爷当初根本不会答应他娶你。”
“这份东西，原本是答应了霍砚不会让你知道的，除非有那么一天。”
明梨怔住。
心跳莫名加速，狂乱得好似不受控制，空咽了咽喉，她有些紧张地接过。
打开——
下一瞬，她呼吸微滞。
竟然是……
等她看完，明老爷子嫌弃似的摆摆手：“行了行了，快走吧，他还在等你，爷爷才不做让恩爱小夫妻分开太久的恶人，会被人说的哦。”
“……”
“爷爷！”
明梨羞红了脸，气恼地再瞪他，嘟囔吐槽，“爷爷你真是年纪越大越不正经，我总算知道明珩像谁了，像你。”
明老爷子作势白她一眼，吹胡子瞪眼：“没大没小，无法无天，赶紧走赶紧走，心烦。”
明梨得意地挑挑眉，索性朝他扮了个鬼脸，也是哄他开心：“那我走啦，我再无法无天，霍砚也不会心烦呢。”
“……”
明梨从书房出来，眼尖地看到了华敏君的背影，一如既往的优雅高贵，只是似乎不再强势，周遭是萦绕着一丝脆弱。
她怔住，下意识想跟过去，却犹豫了。
她不确定华敏君还愿不愿意看到自己。
“梨梨。”
明文敬带着叹息的声音传来。
明梨回神。
“爸爸。”
她低声开口。
明文敬欲言又止。
一番话几度在喉咙口徘徊，最后只是说：“不用担心你妈妈，她没事，我这就去看她，你回去吧，霍砚在外面等你。”
明梨动了动唇，最后什么也没说，应下。
直至她的身影消失，明文敬才收回视线，带着愧疚和紧张走向了华敏君的房间，在门外犹豫很久，他终是推门进入。
窗边，那道身影好似还和从前一样强势。
他走近。
“敏君，”手抬起试探地想碰她的肩膀，最终，他还是握成拳收了回来，低低地说，“对不起，我……”
话音戛然而止。
明文敬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会看到华敏君双眼泛红的模样。
“你……”
华敏君定定地看着他。
“为什么不告诉我？”
良久，她沙哑出声，将手中的东西递给他，“如果不是霍砚查到，你是打算瞒我一辈子，让我永远误会，永远对明梨冷淡甚至心怀厌恶？”
明文敬眼底顿时闪过慌乱愧疚。
“我……”
“我一直以为，是她插足你我之间，她弹得一手好钢琴，于是你对她痴迷，当我知道明梨不是我的女儿，我第一反应是你和她的，她死了你也念着她，我恨过她也恨你，更讨厌看到明梨碰钢琴，我以为……”
喉间有些控制不住地哽咽，华敏君转过了身，不想失态：“你让我背负怨恨多年，让明梨承受本不该属于她的怨恨，凭什么？”
“对不起，敏君，我……”
“明文敬，你以为你这样是情深义重？
不过是自我感动。”
藏在心底太久的恨意终是发泄，华敏君一字一顿，“出去！”
明文敬身体僵住。
下一秒，他鼓足勇气上前将她紧紧抱住：“对不起敏君，是我的错，是我自以为是，对不起……”
明梨经过客厅时看到了跌坐在地毯上还在流泪的明落，没有人管她。
她呆呆的，仿佛失去所有的模样。
只一眼，明梨便收回了视线，她自然也不会管，更不会去扶她起来。
径直离开，走出别墅，她看到霍砚身姿挺拔地站在车旁等着她。
隔着距离，似乎依然能清楚感知他眼中的情意。
他的眼里有她。
从始至终，只有她，唯一的她。
唇角情不自禁翘了起来，心潮忽而起伏，像是有东西在指引，明梨加快脚步奔向他，在几步之遥时直直扑进他怀中。
脸蛋贴着他胸膛，鼻尖净是他身上好闻的气息，甜蜜回归，她抱他抱得紧了些。
“霍砚。”
她轻声唤他的名字。
双臂搂着她，习惯性低头在她秀发上落下一吻，薄唇掀动，霍砚低声问：“回家？”
回家，回她和他的家。
心尖悸动，明梨仰起脸在他上下滚动的性感喉结上落下一吻，精致眉眼间染上明艳璀璨的笑意：“嗯，我们回家。”
上了车，中间的隔音板刚被放下，明梨便被男人抱到了他腿上。
久违的亲密。
明梨竟是微微怔住，直至男人低哑的嗓音钻入耳中——
“不抱我么？”
字字似缠绕着隐隐绰绰的期待。
目光碰撞。
明梨红唇弯了弯，在他的注视下伸手圈住了他的脖子，以为这段时间的感情冷战期会让彼此再亲密时不自然，原来根本就没有。
“抱。”
她娇声给他回应。
熟悉气息笼罩将她淹没，是她喜欢且眷恋的味道。
她亦能感觉到，霍砚抱她抱得很紧，像是想要将这段时间以来缺失的都补上，又像是唯有这样她才不会离开他。
两人静静相拥，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
半晌。
明梨才问：“昨晚没找到你，那么晚，你去霍家了么？”
习惯性轻吻她，霍砚喉间溢出音节：“嗯。”
明梨了然。
怪不得今早来明家前他告诉她什么也不要说，一切有他解决，他早有了准备，霍容景不要明落的孩子，是对明落最大的打击，但何尝又不是打明家的脸。
他不要她说话，将一切揽在自己身上，为的就是不让他们怪她。
心念微动，明梨抱他不由抱得紧了些。
“霍容景怎么会愿意出国，答应你的条件？”
她问。
霍砚没有隐瞒：“他母亲做了有损霍氏利益的事，他留下，只会牺牲他母亲，同样不到他想要的，我没有让他选择，是逼他选择。”
明梨默了默。
“那霍家人……”她忍不住抬头，伸手捧住他的脸，“有没有骂你，欺负你？”
视线交汇，她眼中担心分明。
心尖有异样感觉拂过，霍砚喉结滚了滚，脑中想起昨晚一些片段——
凌晨后半夜到达霍家，他轻描淡写逼霍容景放弃明落，离开临城，等于放弃霍氏总部，除了沉默的霍容景，其他人皆是怒目而视破口大骂。
尤其是他名义上的父亲霍东风——
“早知如此，当初你生下来的时候我就该掐死你！你根本不该来这世上！”
看他的神情极端厌恶愤恨，仿佛他是他一生挥之不去的污点。
明明抛妻弃子的是他。
长睫微敛，不该有的情绪一闪而逝，霍砚握住她的手放到唇边吻了吻，低声说：“没有。”
有情绪涌出，明梨轻咬了下唇：“他们会针对你，还会对付你。”
不再是问句，而是肯定语气。
“放心，不会有机会。”
霍砚只说。
他说得浑不在意轻描淡写，然而明梨心尖却还是颤了颤，些许刺痛和心疼悄然蔓延。
两人离得很近。
明梨定定地看了他两秒，红唇印上了他的。
她唇瓣柔软，身上馥香勾人。
霍砚本能地想要加深这个吻，娇软的嗓音便是贴着他的唇响了起来，微微震动的感觉有些模糊，却依然掀起异样感觉——
“你有家。”
她就是他的家。
目光所及，她抬眸和他对视，像是羞涩，她随即重新抱紧了他，脸蛋埋入他的颈窝中。
她抱他抱得很紧。
眸底有暗色悄然翻涌，霍砚哑声应下：“嗯。”
听到他的声音，明梨唇角翘了翘，情不自禁在他唇角再次落下轻轻的一吻。
“霍砚。”
“嗯。”
“爷爷告诉我了，你主动提出的另外约定，”重新和他对视，明梨指尖拂过他眉骨，“为了娶我，你名下一切都属于我，如果有一天我们离婚，你自愿净身出户。”
没人知道她看到协议时有多意外，那一刻的心情根本无法形容。
心脏悄然狂乱像是要蹦出胸膛，她克制着，问：“不会后悔么？”
“不会，我的一切都是你的。”
低哑坚定的音节从喉间深处溢出，霍砚毫不迟疑。
一切都是你的……
瞬间，明梨心情难以言喻。
“如果这次我不原谅你，执意要离婚，”她看着他，胸膛隐约起伏，“你把一切都给了我，一无所有我更不会要你啊，之后怎么办？”
回应她的，却是男人嘴角微勾，无声低笑。
“你笑什么？”
她不由娇瞪了他一眼。
捉过她的手眷恋地亲吻她掌心肌肤，霍砚开腔，声线干净低醇，目光始终不离她半分：“那就重新开始，直到你愿意要我。”
他忍不住低头再亲吻她唇角，低低蛊惑：“我的一切都属于你，包括我的人，梨梨，你要不要我？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