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七章 旧日的英雄与巨龙
第六十四日。
面对眼前的【众生门】以及娜乌西卡的介绍，黄安陷入长久的沉默。
他知道对方可能捏有核心信息，但还是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
回想起来，关于她的一切似乎也合理了起来。
在游戏初期，包括黄安在内的绝大部分玩家，关注的都是新世界的规则本身。
如何操作，怎么打，怎么高效发展。
这些是他们思考的全部。
很少有时间去关注最终的目标之类的事。
但娜乌西卡就有所不同。
从她第一次与黄安交谈，就提出了【回家】这个概念。
在后续多次公开发言时，风格也从来没有转变过。
可以说一开始就站在高位，人物形象上也显得有些飘。
但现在看来，造成这种差别的原因，既不是黄安他们目光短浅，也不是娜乌西卡圣母心爆表。
而是初始信息的完全不对称。
正常情况下，操作和生存当然是第一要务。
但如果上来就面对这么个外挂，就很难不生出些额外想法。
即使是现在的阶段，【众生门】所带来的可能性也让黄安脑子里一片混乱、浮想联翩。
其中绝大多数仍是猜测。
于是他竭力将纷繁的思绪排除在外，只提取绝对的事实加入到自己的思考中。
确凿无疑的是，【众生门】可以将使用者传送到疾风大陆上的任何【指定坐标】处。这一点已经得到了娜乌西卡的实验证明。
而更进一步，从自带操作界面来看的话，其内部存储了六张地图，疾风大陆只是其中之一。
切换地图后再接触传送门时，相关提示文字不变，似是同样可以进行传送。
由于手里没有坐标去验证，无法确认是否真得可行，但从描述看，很可能是能跨世界传送的。
当然，前提是拥有【坐标】。
有了【坐标】，可以指哪打哪，甚至穿其他五个世界。
包括他们来的地方。
【地球】。
【回家】这个概念，除了娜乌西卡频繁提起，对其他人来说一直有些遥不可及。最大的原因，就是他们连【回家】需要达成的条件都不知道。
但在这个阴暗的地下室中，已经突然有两个明确的条件摆在了面前。
【门】和【坐标】。
众生门就静静地伫立在那里等待开启，未知的只有第二条。
由此，黄安首次开始严肃地回顾【坐标】的概念。
这东西在游戏里体现为一串复杂的代码，指代一个具体的位置。
打开地图系统后可以看到，已探明的位置都可以在选择点上生成坐标值，但所有未探明的黑色地区，都不会显示。
那么在疾风大陆上，想得到一处陌生地点的【坐标】，要如何去做？
黄安回想着自己类似的操作。
找坐标这种事他没少干，因为从出森林开始，他的行动便极度依赖于【定点传送术】这个技能。
所谓定点，就是输入坐标。
抛开很多广开图的玩家思路，他就是那类精准找点的少数派。
对程序还是比较熟悉的。
找到一个点，最正规的流程是：一名拥有地图系统的玩家，本人或旗下单位抵达目标地点探亮地图，那么就可以自动获取该处的坐标。
但显然，这不是唯一的办法。
他第一次抵达特定地点，很多时候都不是通过亲自探图。
……
月沙岛登陆战时，是以【读心】从其他玩家脑海中提取坐标数据。
突袭螺旋森林时，是用召唤物跟踪探开了地图。
进军河西平原时，同样是以【读心】获取现成的坐标。
……
总结起来就是：
1、自己阵营的人探过地图。
2、夺取其他阵营探图的数据。
无论如何，都是要有某个玩家阵营开路的。
而如果是以其他几个世界为目标地点，就无从下手。
因为没人去过。
地球他们倒是待过，但那个时候，可是都没有地图系统的。
但如果不要求精确定点，只要求到达新地图就可以的话，能不能随便输个数字进去蒙一下呢？
也不行。
因为这里的坐标系统的命名很复杂，不是简单的几个数字组成，甚至也没有使用的固定格式和测量规律。
甚至在同一个片区，同一条河岸两侧的坐标值，在前缀与表达方式上都可能不同。
运算规律只应用于很小的范围，没有覆盖整个片区，更不用说大区、大陆甚至新的世界。
似乎就是为了限制定点类技能盲刷一样。
当然，无中生有的案例也是有的。
击杀主宰就是一个例子，尤其是林墨墨击杀朱利安这种跨区击杀。
但那相当于来自规则的赠予。
因此，如果一定要经由众生门这种定点装置才能进入其他世界的话，那找到赠予坐标的那条游戏规则，才是关键。
黄安捋清了这条逻辑线，也便大致知晓了利害关系。
当然他也清楚，这不是娜乌西卡向其透露秘密的全部原因。
这只是规则和设定上的事实。而在漫长的游戏时间里，对面这个女领主所考虑的，显然已经不止于【事实】。
……
“所以，【回家】的门在这里，你早就知道了。”黄安轻声道，“但却没有广而告之……这其实很正常，只是你看起来并没有想一手把控交通权的意思……所以，你到底在顾虑什么？”
“微笑……我觉得你已经想到了。”
“我没有，但我觉得你加入过多的猜测。”
“所以你还是猜到了，不是吗？”娜乌西卡淡淡道，“而所谓的猜测，从来不是凭空想象。它来自眼前的事实，以及过往的经历。”
“我有点听不懂了。”一直沉默的林墨墨此时抬起了头，“猜到什么？”
“她觉得能过去的不止是玩家，”黄安言简意赅地为她解释道，“这个世界的任何东西都能像通过普通传送门一样通过众生门。”
“啊。”林墨墨恍然大悟，转向娜乌西卡，“简单说，你在做一个看门人，预防可能的意外，把最后的通路留给玩家，是这个意思吗？”
“我不明白你为何会有这种奇怪的猜测。”黄安则摇了摇头。“不是说不合理，而是说想得过于超前。”
“很超前吗？我并没有说出口，你却也想到了这种可能性，这是为什么？”
“我只是在推测你的想法。”黄安道，“但理性上说，两个世界之间一定有什么限制。别的不说，我们都是待过两张地图的人。请倒推一下，在地球的时候，你有见过一群神话生物突然出现的吗？”
“真得没有吗？”娜乌西卡反问道，“你能确定？”
“……”
“所以，这就是你问我是否相信神话的原因了。”最终，黄安轻声道，“你觉得自己见过什么。”
“有些东西亦真亦幻，就像夏天里的热梦，或者是旧日的幻想……在固有的逻辑思维下，它们会被毫不犹豫地认定为错觉和想象，甚至是精神错乱。”娜乌西卡缓缓道，“只是现在，我觉得未必就是那样。”
“上次你提过，自己在枫叶市长大。”黄安长叹了一口气，“跟这个地点有关吗？”
“怎么，你也是？”
“很遗憾，我从未去过枫叶市。”他摇了摇头，“但我留意了某些事情。”
“我提得太刻意了。”
“是的。但既然如此在意，何不直接告诉我呢？”黄安盯着对方的眼睛，“在2009年的时候，你在枫叶市到底看到了什么?或者说，你认为看到了什么？”
面对这直接的询问，娜乌西卡罕见地停顿了片刻。
她的表情沉静，看起来并像是在隐瞒什么，而是组织不出合适的语言。
最终，她的手轻轻抚过胸前的一个挂饰。
“那天晚上，有场流星雨，这是新闻报道里也能找到的。”她的语调放缓了，带着一股经历了时光陈酿的宁静和温柔，“我不确定……但是我总觉得，她们在那时，就已经在呼唤我了。”
黄安的目光扫过她胸前的挂饰，那是由云鹰的羽毛制作的。
“你是说，你看到了【隼骑士】？”
“用那时的话说，我看到了少女漫画的主角。她们翱翔在夜空中，美丽又强大，击穿了丑恶的怪兽。”娜乌西卡露出怀念的微笑，“当然，被大人骂了个狗血淋头……在后来，睡了一觉之后，自己也觉得那是一场幻梦了。”
“……”
“老实说，她们并不是很清晰。但当我来到风之谷的时候，唤出第一个隼骑士……也就是路西特的时候……”娜乌西卡说到此处，轻轻闭上了眼睛，“就感觉一切闭合成优美的圆环，不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黄安没有应声，只是静静地站立着。
反而是一边的林墨墨突然冷不丁地发声了。
“你那个挂饰。”她朝着对方胸前指了指，“是在这边做的吗？”
“有点粗糙是吧？”娜乌西卡微微一笑，“我的手工一直不太好……如果我说这是2009年制作的，你们会信吗？”
……
……
疾风大陆，云雷谷
当晚，在地下室的密会结束后，黄安和林墨墨便离开了风之谷，回到自家据点歇息。
直到躺到床上时，黄安依旧在回味每个细节。
有些地方不是很明确，但也确实无法说得很清楚。
那对世界观造成了冲击。
这是娜乌西卡的疑问。
但对黄安来说，这个问题范围实在过于宽泛。
毕竟幻想是无处不在的，一旦认为它是真实的，就会带来世界观上的冲击。
何不舒舒服服地接受原有的逻辑呢？
追溯那些【旧日的幻想】的时候，黄安仿佛回到了遥远的小学时光。
初夏。
知了的叫声。
闷热的空气，还有粘粘的汗水。
他独自一人，蜷缩在校园角落里那处待改造的废楼装饰柱下的花坛边，在阴影里睡得迷迷糊糊。
之后，不经意地睁眼，正看到一头苍老的巨龙将脑袋靠在旁边的花圃边。
不远处的道路上，偶尔有人骑着老式自行车通过，没有任何异常，自己伸出手去，也似乎只是穿过了梦境和幻象。
但他有时还是会中二地与之对话。
……
“一起战斗吧！”
“暴龙兽！”
……
他迷迷糊糊地比出手势，而苍老的巨龙也凝视着他，点了点头。
……
所以？
“暴龙兽！进化！”
他这样喊出了声。
而就在这个时候，一名女同学从旁边路过，露出鄙夷的表情。
他一下子睡意全无，身体触电一般直了起来。
等到脸上羞耻的红晕消退后，再回头望去，已然不见那头巨龙的踪影。
很罕见吗？
不。
很自然的少年幻想吧？
但按娜乌西卡的解读方式，这一切也可以是真实的。
……
黄安躺在床上，思绪这样蔓延着，脑海里的场景愈发迷幻。
最终，他坐起身来，甩了甩头，端起床头的水杯，将已经冰凉的茶水灌入喉咙。
之后他披上睡衣，走出卧室，来到了走廊上，重新思考着娜乌西卡那种理解方式。
……
“不睡觉的吗？”
冷不丁的一个声音传来。
他循声望去，自然是城内唯一的同行者林墨墨。
她也是披着睡衣，站在走廊里。
之前回来的路上，两人没有太多交谈，但那不是心中无事，反而是因为这天晚上过大的信息量输入，需要时间来消化。
……
“是啊。”黄安缓缓走到她身边，“很难入睡的一个夜晚，娜乌西卡说的事情，都很有意思。”
“老莱也是来自枫叶市，这一点，你没告诉她。”林墨墨轻声道。
“这不能说明任何事。”
“……”林墨墨静默片刻，最终缓缓开口道，“其实我也是。”
什么？
黄安的目光立刻投向她。
而这女孩则是立刻摆起手来。
“告诉你这个事实而已。我确实是枫叶市的人，但跟他们不一样，我没见过什么流星，也不信什么神话。”
“……”
黄安仔细凝视着这女孩的面庞，脑海中突然有几个数据重合在一起。
2009年……
看林墨墨这年纪，2009年的时候，好像差不多九岁十岁的样子？
“……”
黄安沉默了片刻，最后还是开口询问。
“喂，墨墨。”
“啊？”
“之前在金色梦乡，你说过父母的事情。”
“那又怎样？”
“只是突然想到，从时间看差不多是2009年……当真是有个神经病突然冒出来？”黄安缓缓道，“我是说，不是什么其他——”
“喂！！！”
他的话没说完，林墨墨突然后退一步，尖叫起来，直直地用手指着他。
黄安也立刻住了嘴。
“什么都没有！”女孩警告道，纤细的手臂和声音都微微颤抖着，“什么东西都没有，就是一个拿刀的变态……我说过多少遍了！”
“……”
黄安默然不语。
不知不觉间，他有点认同娜乌西卡的理解方式了。
只是所谓的【旧日里的幻想】对每个人来说，意义似乎都不尽相同。
他轻轻呼了口气，走近了些，轻轻按下林墨墨僵硬的手臂，把她无助的恐惧和颤抖拢在怀中。
“我知道了。”
“不要怕。”
“什么东西都没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