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二章 小丑竟是我自己!

  ——“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
  徐母口中吟出的这一句是曹操的诗词,这是哀叹乱世遍地尸横,方圆百里寥无人烟。
  如果按照历史上曹操吟出此句时的情景。
  那是在徐州屠城之后,三十万徐州百姓血流成河…
  他竟还能这么云淡风轻的吟出这么两句!
  这是标准的杀了人,还想立个功德碑呀!
  而这也是曹操最大的污点,是百姓们将他称之为“曹贼”的原罪。
  真要论及什么汉庭?什么天子?
  那些对老百姓太遥远了,老百姓自己都活不下去了,更别说什么忠君爱国!
  可偏偏…
  因为陆羽的原因,如今的曹操在百姓心目中的地位何止是“很高”,简直是“崇高”!
  至于缘由,便是一统中原的曹操从未对百姓们亮出过兵戈。
  非但如此,开垦荒田,将无主田地分发给百姓,施行军屯、民屯,还有计牛输谷!更有甚者…哪怕是攻城掠地也鲜有流血!
  如此曹操?
  百姓们如何能不爱戴呢?如何能不拥护呢?
  便是为此,历史上原本对曹操深恶痛绝的徐母,如今…竟是最支持曹操的那个。
  至于什么天子?
  什么汉庭?
  那统统都是放屁…
  没有曹操,他们这些穷苦百姓早就死了。
  话说回来,徐母亲眼见证的这乱世…她如何不知道,这霍乱的根源便是在于汉庭的卖官鬻爵,不给百姓活路!
  百姓们寒不敢衣,饥不敢食,这样的天子?要之何用?
  说起来…
  当听说汉庭刺杀曹操,徐母是最愤怒的,曹操要死了?那…他们好不容易过上的好日子还有么?
  更莫说是因为陆羽的缘故,因为太学的兴起,他们徐家村村民一个个都成为了“小地主”,享受着不敢想象的富庶与安康!
  乱世中的老百姓要求真的不高,只要有一口饭,有一身衣服,有一个能遮风挡雨的房子过冬,他们就满足了。
  可…
  如今,他们的好日子,汉庭竟然破坏。
  那无疑,这汉庭,这天子就是他们的敌人!
  就算是君权神授也不行!
  就算是董仲舒、孔子活过来了,也不行!
  这也难怪徐母的情绪如此的悸动,徐庶把恩人如此诋毁?她感觉心都碎了,她感觉浑身都是火气!
  “娘…娘…”
  “你滚,我这辈子不要见到你这不肖之子,我就当,就当没有你这个儿子!你滚,你滚!”
  徐庶被徐母骂的是狗血淋头…
  他似乎懂了,可又似乎没懂,当然…比起母亲,他受到的教育更多,儒家“君权神授”的思想更是根深蒂固。
  柴棍打在身上…
  细细的想想,母亲说的也没错呀!
  忠君爱国是重要,可连自己的母亲,连自己的亲人都无法保全,那…忠君还有意义么?
  大汉以孝治天下,他徐庶违抗母亲的意思?那与猪狗何异呢?
  “娘,我…我…”
  徐庶差点就把他替刘备逃脱,秘密联合五路大军围剿曹操的事儿道出。
  终究是担心气到母亲,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你滚!你滚!”
  徐母一边骂一边提起柴棍就朝徐庶的背脊抽搭,啪…这柴棍入肉,徐庶闷哼了一声,好疼,可他咬着牙,不做声,身后多了一条痕迹。
  “娘打就是了,这一棍正好打醒了孩儿。”
  “打醒了什么?”
  “打醒了孩儿,孩儿懂了‘何为贵’?”徐庶正色道:“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啪…
  又一棍下去。
  徐母有些哆嗦,却没有丝毫的客气。“别说那大道理!就说你方才的话。”
  “娘说的对,我徐庶猪狗不如,错把愚忠当正义!”
  啪…
  熟悉的一棍子再度打下去。
  “又说大道理!还是没搞懂,你错在哪了!”
  这次,一连抽了七、八下,徐母都已经脱力了,徐庶的背脊上,全是淤青。
  亏他是一个剑侠,才生生的熬了下来,而经过这些痛感,也让他把一些事儿彻底的想通了,想明白了。
  这乱世中,哪有那么多的非黑即白…
  救这个世界的人?未必是表面上的仁义与忠臣!
  能让天下黎民过上好日子的,能让百姓们有吃的,有穿的,能让这些穷苦的人不至于冻死在寒风里的,才是这所谓的“救世之人”!
  刘备?
  或者是曹操?
  这一刻…徐庶豁然明朗,有那么一瞬间,他发现他看懂隐麟了,为何隐麟投靠的是曹操?为何隐麟选择的不是刘备?这冥冥中是有深意的。
  此刻的徐母气喘吁吁的坐下,他看着徐庶,眼里透着几许心疼,却绷着脸。“现在知道哪错了么?”
  “知道了!”徐庶回答的笃定,他感觉他的内心没有一刻像是如今这般通透的。“娘,孩儿知道该怎么做了!孩儿…孩儿这就去…去赎罪!”
  说着话,徐庶站起身来,也不更换衣服,更不擦拭那背后的血痕,就这么一步一步的往门外走!
  徐母这才吁出口气。
  她知道儿子素有大志,可良禽择木,贤臣择主,作为母亲,她有必要让儿子踏上一条正确的路,一条造福天下黎民的路!
  徐庶也不含糊,走到门前时,便跪下向老娘磕了个头。
  旋即…翻身上马,往尚书台方向行去。
  在他看来,他做了一件错事…一件天大的错事。
  而现在,他必须要弥补!
  直接去司徒府?陆司徒岂会知道他徐元直何许人也?
  当务之急,先去…先去见颍川的同乡荀彧荀令君,由他引荐,方能…方能给徐庶一次赎罪的机会。
  正所谓——徐庶洋洋正得意,小丑竟是我自己!
  …
  …
  日头洒在九脊之上,重檐巍峨的尚书台之中。
  徐庶骤然的出现,让荀彧脚步一顿,整个人一惊,本手中拿着一卷书的他…竟一个不留意将书掉落在了地上。
  “文若,别来无恙啊!”
  徐庶的一句话,让荀彧一个恍惚,宛若回到了昔日里在颍川时,青年时期的模样!
  那时候,徐庶是他的老大哥,倒不是因为他的年龄大,而是因为他仗义,他的武功高强,也唯独徐庶,让所有颍川同辈之人都服他。
  那时候的徐庶也不叫徐庶,叫徐福!
  这中间还有一个小插曲…
  那时候,一个恶霸害死了他们的兄弟,因为要替兄弟报仇,徐庶与荀彧、荀攸等人联合用计除掉了这个恶霸。
  但几人中,唯独出手的“剑侠”徐庶被官吏抓住,可官吏问他同党之人,徐庶一句话也不说,官吏将他绑在柱子上做出将他五马分尸的样子,可徐庶还是沉默,就宛若不会说话一般,宁死也不出卖兄弟。
  最后,还是荀彧、荀攸等人通过荀家的力量,再加上施计将他救走!
  也就是从这时起,徐福改名徐庶。
  同样的,徐庶意识到舞枪弄棒是解决不了问题的,便一改平时的剑侠气节,去求学、读书,然后就是开启了他的学霸天赋。
  等到再度与荀彧会面时,荀彧都感慨…半路出家的徐庶,他的才学胜自己许多!
  “元直,稀客呀!”荀彧一把拉住了徐庶的双手。“你什么时候来许都城了。”
  “十几天前就来了…”徐庶如实道。
  “那…那你为何不告诉我一声?”荀彧显得很兴奋,能让他欣赏到极致的人不多,而徐庶无疑就是最闪亮的那个。
  这…
  听到荀彧的问题,徐庶哑然了…他不知该如何讲。
  短暂的沉默了片刻,徐庶深呼一口气。
  “文若,我有一桩事儿要告诉你,可在此之前,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元直只管问…”荀彧拉着徐庶坐到了案几的一侧,他亲自为徐庶斟满了茶,看到徐庶,看到这位昔日里的老大哥,他是真的高兴。
  “文若?我一直以为,像是你、我这般生活在乱世,不幸又读了书的士人,活下去的意义无外乎只有两个,其一是踏上这乱世的刀山,让自己的名声流传下去,不负所学,闯出一番模样,其二,便是为这乱世里的百姓,谋一些希望。”
  讲到这儿,徐庶顿了一下。“可…若是能为这乱世百姓带来希望的不是帝王,而是一个诸侯呢?那我们是该选择忠君?还是该选择忠诚于万千黎庶!”
  这…
  徐庶的话让荀彧一怔。
  他没想到,这位阔别重逢老大个儿,竟然…竟然才刚刚见面,就问出了这么一个犀利的问题,好犀利的问题呀!
  可偏偏,这个问题,也是近来荀彧不断再反复推敲、思考的一个问题。
  因为陆羽那对《荀子》的全新理解,荀彧对“忠君”这个概念也变得模糊了起来。
  ——受国之垢,是为社稷主,受国不降,是为天下主!
  ——天道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
  这些都是荀彧近来有所感悟的。
  君权神授!董仲舒?董圣人的观点就是对的么?
  陆羽提及的“君权未必神授”,提及的董圣人调教过的儒家未必是孔子心目中的儒家…这些话,究是此时此刻,亦让荀彧内心中无比的触动!
  呼…
  荀彧长长的呼出口气,当即回道:“元直,你这问题,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毕竟自打武帝时罢黜百家、独尊儒术起,咱们受到的教育就是要忠君,忠、孝、节、悌、礼、义、廉、耻中‘忠’又是放在第一位的…可…”
  讲到这儿,荀彧顿了一下,眼眸微微的凝起。“可偏偏有一个人告诉我一句话,让我沉吟至今,不知所措。”
  “什么话?”徐庶急问道。
  荀彧脱口而出。
  ——“莫要让忠诚害了你!”
  此言一出…
  徐庶感觉浑身颤动了一下,就宛若被电击打了似的,一阵透心的酥麻,侵入骨髓的酥麻。
  “莫要让忠诚害了你…莫要让忠诚害了你?”
  他开始不住的喃喃重复着这句话…
  一边重复,一边左右踱步,宛若癫狂了一般。
  见徐庶这副模样,荀彧一怔,有些不明所以,只能轻声的呼喊。“元直,元直…”
  终于…
  在十息之后,徐庶一把抓住了荀彧的手。
  “我懂了,我全懂了…”
  “文若,你快带我…带我去见陆司徒,我…我这里有他急需的破局之策!”
  破局之策?
  这话脱口,荀彧眼眸徒然就睁大了许多,他不可思议的问道:“元直说的破局之策是?”
  “文若,你就莫要瞒我了,袁绍、刘表、孙策、刘备,韩遂、马腾…五路大军就要呈合围之势围剿曹操了,如此紧急的军务,你想到破局的办法了么?”
  呃…
  被徐庶道破心中所想,荀彧感觉今儿个奇怪了呀!
  他一本正经的反问徐庶。
  “元直?你为何会知道这些,你又缘何又会破局之策呢?”
  “因为…”徐庶不假思索的说道。“因为这‘五路伐曹’战略的设计者便是我徐庶!”
  轰…
  此言一出,荀彧一双眼睛瞪到极限大,有那么一瞬间,他是懵逼的!
  ……
  天色见昏,夜幕降临,漏催清夜,月华如水,许都城内万瓦清霜,荀彧与徐庶却是在暗夜中疾驰而行。
  早有人抢先去司空府告诉陆羽这个消息…
  而荀彧与徐庶已经来到了司徒府的大门外,他俩互视一眼,在门前站了一会儿,才轻扣府门。
  月明星稀…
  这一夜注定不眠。
  …
  …
  江东,吴郡。
  一家酒肆里,陆逊与陆绩步入其中。
  说起来,如今的陆家尽管手握金山、银山,可在江东,他们依旧很低调,不显山,不漏水,一副与世无争的姿态!
  可以说,整个江东除了那些值得信任的陆氏族人外,鲜有人知道,如今的陆家是名副其实的“家里有矿”!
  那一筐筐的金子从神亭岭挖出,就好像不要钱似的!
  更可怕的是,不只是神亭岭,还有穹窿山与燕鸥岭,其中也挖掘出了数不尽的镔铁与金矿!
  陆逊秘密的用这些金矿购置了大量的粮食,就藏在神亭岭中。
  甚至,他们还悄悄的募集了一支千人的部曲队伍,守护一山二岭。
  今时今刻…
  他们出现在这吴郡的酒肆,是为了要见一些人,一些与孙家有着不共戴天之仇的人。
  他们来的早了两个时辰…
  就点上一壶茶水,两人对饮了起来。
  “伯言?你觉得这些人能信得过么?”陆绩当先问道…
  “当然信不过了。”陆逊抿了口茶,轻声道:“江东的部曲一旦效忠于谁,永世便都效忠于谁!纵然是主公逝去,也会效忠于他的子女,绝不会异主!故而…他们怎么会效忠于咱们呢?”
  “那咱们还要资助他们粮食?这不是多此一举嘛?”陆绩不解的问道。
  听到这儿,陆逊再度轻抿了一口茶。“我打听过了,严白虎、刘繇、王朗、许贡,他们的这些余部或于山林中立寨,或成为了绿林草莽,看似与孙家相安无事,可实际上,他们都或多或少的被孙家排挤,如今就快要断粮了!而咱们是唯一能给他们提供粮食的人?”
  “可…伯言方才还提及,信不过他们呀?”陆绩凝眉再问。
  “对小孩子而言,那是有奶就是娘,对一群腹中空空之人而言,有粮食的就是主子,他们或许不听咱们的,可他们得听粮食的,哈哈!”
  陆逊摆摆手,因为有那一山二岭,他整个人也有底气了许多,笑吟吟的继续道。“再说了,咱们陆家与他们不是有相同的目标么?”
  相同的目标…
  自然,便是孙家!
  陆家的目标可不仅仅是稳居江东四大家族,陆家是要取代孙家的!
  而这些残余力量,他们的目的就一个,为旧主报仇,如此一拍即合…纵是信不过,这残兵倒也凑合能用!
  这一席话脱口,陆绩懂了…
  这就说所谓没有永恒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
  不过…
  “伯言,咱们方才可打听到一条不利的情报,孙策点兵就打算北上徐州广陵城了,听闻,刘备逃往下邳城,若然广陵一失,那中原可就打开一条缺口了。”
  这话脱口…
  “嘘…”陆逊似乎察觉到一丝不对,赶忙比出食指,示意陆绩不要再讲。
  敏锐的嗅觉与观察力,让他发现身后桌案上,那个头戴斗笠的中年男人,似乎在听他们兄弟俩的交谈。
  陆绩赶忙闭上嘴巴…
  与此同时,陆逊转过头望向这个男人。
  很神秘,斗笠将面颊尽数的遮掩,一言不发,也听不出是哪里人?
  越是如此,越是让陆逊觉得此人绝不简单!
  “哈哈…”
  就在这时,一道轻笑声自那神秘男人的口中传出。
  紧随而至的是一句句不知所云,却朗朗上口的辞藻!
  ——“笑叹词穷古痴今狂终成空!”
  ——“刀钝刃乏恩断义绝梦方破!”
  ——“路荒遗叹饱览足迹没人懂!”
  ——“多年望眼欲穿过,红尘滚滚我没看透!”
  ——“自嘲墨尽千情万怨英杰愁!”
  ——“曲终人散发华鬓白红颜殁!”
  ——“烛残未觉与日争辉徒消瘦!当泪干血盈眶涌,白雪纷飞都成红!”
  这话脱口…
  酒肆里还有人拍手叫好。
  更有人嗤笑道:“这是什么?说是诗不是诗,说是辞赋不是辞赋,不伦不类,可偏偏…听起来朗朗上口,竟莫名的,还有一股情怀在里面!”
  倒是唯独陆逊与陆绩…
  他俩听到这儿,心头一颤,均是一怔。
  两人彼此互视…
  眼眸中浮现而起的就五个大字——“竟是自己人!”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