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6章 钉裤

  罗永芹擦去泪水,哽咽着说:“你们别再叫我罗芹贞了,我不配‘贞’这个字,还是叫我罗永芹吧,我——我对不起佛祖和菩萨,对不起姐姐们。”
  刘叶贞接过她怀里的孩子说:“事情都过去了,别说这些了,我们都知道当斋姑娘的难处,只是你要小一些,犯了错菩萨也会原谅的,你说说你能做些什么小本生意吧。”
  罗永芹:“我想——他——他以前卖糖画能养家,我看着他做过,给他帮过忙,我没有他画得好,可我也能做,也能养活自己和孩子。”
  “可是你——你的——病?”汪元贞担心的看着罗永芹,欲言又止。
  罗永芹:“我知道我有病,我这病也不是常犯,再说,我——我还有这个。”
  她说着,竟当即要褪下自己的裤子。
  四人吓得忙挡她:“别,你别这样。”她们都以为她的病又犯了。
  罗永芹苦笑一下说:“放心,我没事,我是给你们看一下我自己做的新裤子。”
  她翻出里面的一条内裤给大家看,几人一看,这是一条普通的女人短内裤,在两只裤脚的里面,缝有一圈手指宽的牛皮带,牛皮带上钉着几个尖向里的小铁剌。
  几人不解,都愣愣看着罗永芹。
  罗永芹:“我平时穿着这裤子,不往上提时,它不会刺我,要是有什么东西要引得我胡思乱想要犯病时,我就把裤带往上提一下,这里面的铁刺就会刺痛我的大腿,我就不敢往下想了,就不会犯病了。”
  她说完又把这内裤连同长裤穿好,往上提了一下,果然痛得咧了一下嘴。
  “天啊!你怎么想得出这种东西,真为难你了。”刘叶贞摇头啧啧叹道。
  汪元贞看着罗永芹,呆若木鸡。
  王惠贞和林芳贞也看着她说不出话来。
  过了好一阵,林芳贞说:“罗永芹卖糖画这事我看可以,你们看呢。”
  王惠贞汪元贞刘叶贞都点了头,林芳贞又问:“你们三个呢?也需要钱做点什么吗?”
  刘叶贞说:“我把那几亩田和那个娃伺候好就够了,我不要。”
  王惠贞对汪元贞说:“你爹一毛不拔,你也该有点自己的私房钱,你可以借点钱买两头猪自己喂,可以从我家云忠那里买豆渣,豆渣催猪。”
  林芳贞刘叶贞罗永芹都说这主意不错,汪元贞便答应了。
  就这样,罗永芹借了五百元,汪元贞借了五百元。王惠贞也借了两千元投入到豆腐房里,剩下的钱林芳贞借出投入到她父亲的货站里。
  “这就叫钱生钱。”林芳贞高兴地说,“我们虽然不生孩子,可我们的钱可以生钱。”
  林芳贞这一番话逗得大伙轰然大笑,笑声突然响起,竟把罗永芹的孩子吓哭了,几人忙捂住嘴窃笑,又把孩子抱过去抱过来地逗笑。
  林芳贞指着孩子问罗永芹:“你把他带大了,打算让他干什么呢?”
  罗永芹:“我倒是想让他当将军当大掌柜的,可谁知道他能干什么呢?别人会指着他说,大家看,他就是斋姑娘生的儿子,我只盼望他别成为别人的笑话就好了。”
  王惠贞看着罗永芹:“其实时间一长,人们慢慢就习惯了,不好听的闲话也就越来越少了,你也别说什么配得上配不上那个贞字,我们还是习惯叫你罗芹贞。”
  汪元贞看着罗永芹的孩子,一脸愁容地说:“他是你生的孩子,你老了可以靠他,刘叶贞也有孩子可靠,王惠贞靠弟弟的孩子,林芳贞也有弟弟的孩子可以依靠,还可以靠钱。”
  “我呢?我爸爸本想卖了我给我弟弟说媳妇,我不同意,我爸爸不高兴我,我弟弟也不高兴我,我不指望靠他。我不知道我老了靠什么,我想靠菩萨,可菩萨太远太高了,我怕靠不住。”
  汪元贞说着说着便红了眼圈,王惠贞拉住汪元贞的手说:“佛祖和菩萨是我们心里的依靠,我们身上长的这张嘴,靠谁都靠不住,要靠我们自己的这双手,那些缺胳膊少腿的人都活得下来,我们好手好脚的难道还活不下来?”
  话虽这么说,可汪元贞的一番话还是引发了大家的伤感,一时间,大伙儿都不说话,不是无话可说,而是说不出口。
  沉默的伤感象黑色的油,慢慢地浸进这群斋姑娘每个人的心的缝隙里,屋内静得只有罗永芹儿子小声的伊呀声,这小小的婴孩大大地睁着眼睛,看看这个,瞅瞅那个,他不明白这群刚才轰笑吓着他的大人为什么突然都成了哑木头。
  “我们去斋房念念经吧。”好半天后,林芳贞说。
  于是大家都默默地跟着她来到她的斋房,斋房宽大素静,神龛上供奉着佛祖和菩萨像,神龛前面的案上供着供果,还放着几本经书。
  地面上是圆形的稻草绳编织的秧草凳,林芳贞又拿了些秧草凳来,一人一个坐着,罗永芹不坐,她抱着孩子站在屋子的一角。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
  《般若波罗蜜多心经》从四个斋姑娘的口中清脆的响起,如清泉从岩石缝缓缓流出。
  “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
  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响亮,如涌泉出山涧,奔泄而下,一泻千里。
  “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无眼界、乃至无意识界。无无明、亦无无明尽。乃至无老死、亦无老死尽。无苦集灭道。无智亦无得。以无所得故。”
  四人闭着眼晃着头,不约而同地越念越快,越来越大声,也不知是谁最先伸出手挽住了旁边人的胳膊,于是四人相互挽着胳膊围成一个圈,随着念诵的节奏沿一个方向转着上半身。
  胳膊越挽越紧,声音越来越大,四人的额头上渐渐浸出细密的汗珠,可谁也不伸出手来擦,而是越来越卖力地念诵着。
  诵完了一篇,又诵另一篇,细密的汗渐渐变成豆大的汗珠从脸上滚下,仍然没人擦汗,没人停止念诵。
  四人已经进入痴迷状态,她们整齐而响亮的诵经声塞满了斋房的每一个角落,从窗户越出,载着他们的虔诚和她们的苦乐,她们的希望和失望,她们的痛苦她们的幽怨。
  诵经声破窗而出,重叠在百年斋女们的幽魂之上。
  “哇——”突然爆发出一声强烈的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