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八章 出宫

  眼瞅着从安身体恢复,醉竹再一次搬出要学习医术作为不能时常近身侍候的由头。
  从安晓得她这段时间连轴转的辛苦,故而大手一挥也愿意放她清闲。反正醉竹打一开始便是这不亲人的性子,倒是难为她这段时间以来日日守在她身边事事亲为。
  不过这回可没人敢像小一在时那般轻视醉竹,这段时间来发生的事让坤宁宫里的每个人都清清楚楚的认识到这一位在坤宁宫里的位置。
  从安如今缩在自己的身子里,自然没有之前的顾虑,有什么好吃的也不忘给醉竹送去一份。其他宫人看在眼中,无形间更是对醉竹恭敬几分。
  倒是萧允辰有些不能理解从安为什么这么放任醉竹,不过也懒得多问。
  姜黄虽然呆滞刻板,不会实时提醒从安做什么事,但也勉强算是个好帮手,虽不机灵但绝对听话。
  又是一日清晨,从安坐在镜子前,看着宫人摘下她鬓间的白花她才恍惚间意识到自家二哥的五七已经过了。
  推开宫人的手,从安拿起眉笔为自己描眉,一边的萧允辰就那么看着她,直到她回头朝着自己粲然一笑才回过神来走到她身边“不用勉强。”
  “你看我,感觉好像一下子老了许多。”从安摸着镜中自己依旧消瘦的面庞。
  哪怕最近能吃下去饭,她也似乎并没有长回原来的体重。
  “怎么会。”萧允辰摸着她散落的长发“你才不到二十。”
  他接过从安手中的眉笔为她描眉,又为她在眉间画了朵拇指大小的红艳的牡丹。
  “很美。”萧允辰亲了亲她的额头。然后略微让开些示意一边低着头的小宫女为从安梳妆。
  方才为从安画眉废了不少时间,只怕上朝要迟。
  许是这一个多月来的努力有了效果,西冥涌来的难民总算没给北辰带来什么坏的影响。从安那个以工换粮的主意勉强还算是可行,那些西冥来的难民也不知是不是当真对西冥失望,最起码据南乡府和石久洲那边传来的消息看,这要塞虽然初具雏形但还算是牢固,工期也没有被拖延太久。
  再加上萧允辰同时开放政策,原西冥国民在满足一定工期后可以申请加入北辰,分房分地,吸引了不少西冥人的加入。
  从安坐在珠帘后听着这些大臣的汇报,心里也不禁多了几分喜色。南乡府、石久洲,都曾是南楚的地界,若是经此一事能变成曾经的西冥、南楚和北辰百姓混杂的地界,那么那些曾经的南楚人也许会被慢慢同化吧?不论如何,对北辰而言结果都是好的。
  和之前在这珠帘后打滚摸鱼的状态不同,如今的从安在尽可能的去听这些人究竟说了什么,也尽可能的去记说话人的姓名和官职。
  北辰之前几番内乱,虽然对百姓而言可能没有太大的影响,可这朝中的官员却是换了大半,如今看着这些意气风发的面孔从安反而有些疑惑,若是自家大哥还站在这里是不是也和他们一样呢?
  不过这个念头很快便被她刚走。
  好不容易把大哥摘出去,怎么着也不能叫他再回来。虽然这样做对自幼习武熟读兵书的大哥极不公平。
  从安攥紧拳头,思绪不由得又是一个飘忽。
  等回过神来,她本来决定好好听得早朝已经结束。有名小太监过来请她,从安认得这个小太监是常跟在李承德身后的,故而没什么防备。
  小太监带着她到了不远处的一间房屋中,屋里还有几名宫女在等候。
  从安在她们的服侍下换了身素净的对襟襦裙,以白色为主调的衣服上用银线绣着祥云暗花,唯有在阳光下才勉强可见,裙摆浅绿上生出几支翠竹,倒给这衣衫添了些许活力。
  从安的妆容也被洗去,换了个更素净些的,就像从安并没有化妆一般。
  头上的珠翠被挨个取下,三千青丝仅由一支白玉梅花发簪轻轻盘住。
  若非从安走出这间屋门时和她差不多装扮的萧允辰正在门口等着,她定要以为萧允辰这是要废了她皇后的身份把她赶出宫去。
  “走吧。”萧允辰朝着从安伸出手去,他意外的发现比起从安满头珠翠身着华服,他似乎更喜欢她这幅不加修饰的模样。
  “去哪?”从安将手交到萧允辰的手心,打扮成这样,难不成是要出宫不成?
  从安猜的果然没错。
  “我还以为我再也不会出来了。”当站在宫门外时那句藏在从安心底的话突然就蹦了出来。
  看着满脸感叹的从安,萧允辰心里一抽,难道她很盼望出宫吗?
  不过他还是保持着这段时间以来一直挂在脸上的温柔“等你大哥成婚的时候,我们还能去安南侯府吃杯喜酒。”
  从安一愣,顿时瞪大了眼睛看着萧允辰,从没听说过哪家臣子的婚礼是皇上皇后一齐出席的,这是多大的荣宠?
  “怎么?”萧允辰有些好笑的看着从安,似乎很满意她这幅模样。
  “没事。”从安一边跟着他往前走一边哀嚎“帝后同时降临,苟家得摆多大的宴席啊!想想就觉着好麻烦。”???萧允辰一脸懵。
  半晌他才嗫嚅道:“皇上赐婚,婚礼的事可以交由礼部和内廷去办,苟家只用发下请帖就好。”
  “真的?”从安顿时瞪大了眼睛凑到萧允辰面前。
  当然是假的,不过看到从安这幅兴奋地神情,萧允辰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见到萧允辰点头,从安立刻挽住他的胳膊笑眯眯的拉着他往前走。
  萧允辰松了口气的同时又觉着有些心痛,从安的这般笑容在皇宫中时他从未见过。
  拉着萧允辰往前走了约莫百米,从安才像是想起什么一般停下脚步收起脸上的兴奋有些不安的问“那个,这次出宫是有什么事吧?”
  “唔。”萧允辰拉过她的手同她十指相扣“你有想去的地方吗?”
  从安一愣,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
  她想回家,想去二哥坟前祭拜,想看看爹爹和大哥。
  “走吧。”萧允辰拉着她向前。
  从安又是一愣,迷迷糊糊的跟着萧允辰穿过大街小巷然后迷失在人流中。
  又是一个路口,街边的小贩不时地传出吆喝声,萧允辰拉着从安的手纠结了片刻才有些尴尬的问“安南侯府往哪边走?”
  从安失笑,心里竟然升起一丝感动。
  “你不认路?”从安故意装作满脸惊奇的模样。
  萧允辰有些尴尬,他能带着她走到这里已经很不错了好嘛?
  “这里似乎变了不少,跟我记忆里的有些出入。”萧允辰干咳一声。
  “是么?”从安拖长了音调戏虐地看着他。
  “当然。”萧允辰干咳一声。
  “可是。”从安指向相反的方向“我家在这边啊!咱们完全走反了。”
  萧允辰更加尴尬的立在原地,半晌才看向一边卖糖葫芦的小贩“你要吃糖葫芦吗?”
  好么,还会转移话题了?
  “逗你的。”从安并不想吃糖葫芦,她挽住萧允辰的手臂对着他笑“就快到了,跟我走吧。”
  单从外看,安南侯府和苟府的区别不过是门上的牌匾换了罢了。
  可进了门,从安才有些茫然的发现,现在的苟府和她未进宫前带过的苟府似乎完全不同。
  记忆里的苟府,唯一能听见的动物叫声除了半烟飞雪偶尔的歌声便只有夏日里的虫鸣罢了。可如今才踏进苟府,从安便看到一只狸花猫从他们不远处跑过,它的身后还跟着一只半大的小狗崽子。
  这是,什么情况?
  从安愣了愣的站在原地,看着这似乎充满生机的苟家一时间竟不知该做如何反应。
  “这都是老爷做的。”苟家的老管家看到从安这幅模样低声同她解释“老爷说,夫人年轻的时候最爱这些花草小动物,如今可算能养在府中了。”
  萧允辰顿时想起坤宁宫里那几只上蹿下跳的小奶猫,嘴角微抽,果然,无论在哪个方面苟家永远都是整整齐齐的。
  只简单地穿着便装的苟鸿风和苟从忠匆匆跑出来接驾,这两人尚未来的及行礼便被一把扑上来的从安搂住。
  “爹爹,大哥。”从安声音哽咽“对不起。”
  对不起,我来的太晚了。
  从安原本只是小声抽泣,可感受着父亲和兄长的气息,眼泪却不知道怎么回事疯狂的涌了出来压根不给她止住的机会。
  眼看着抽泣变成这样的嚎嚎大哭,苟鸿风一边轻轻拍着自家女儿的后背,一边却不知道该说出什么话来安慰她。
  “先进去吧。”萧允辰上前将从安从他们的怀抱中拉出并对着苟鸿风和苟从忠道:“都是一家人,不必多礼。”
  萧允辰揽着不住哭泣的从安,并没有安慰的意思而是对着面前担忧的两人道:“让她哭吧,总憋在心里不好。”
  说出这句话时萧允辰心里又是一痛,自打出事以后,这丫头一直在强迫自己去勇敢面对,可在父兄面前终于算是放下防备了吗?
  只是,为什么不能像相信自己父兄一样去相信他呢?
  在回到萧允辰臂弯里没多久,从安就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只是眼泪却是怎么也止不住的。
  老来丧子使得这位曾经在战场上叱咤风云的大将看起来苍老许多,从安忽然发现原来自家爹爹的背已经微微有些佝偻,现在的他更像是一位普通的老父亲。
  而大哥比起上次所见到的模样也更加瘦弱憔悴,这幅模样叫从安更加心痛。
  看着怀中的女孩哭泣声逐渐减小,萧允辰才掏出帕子替她擦眼泪。
  “别哭了,你想让二哥担心吗?”萧允辰温柔的哄她,不曾想从安一把夺过帕子狠狠地擤了把鼻涕,将黏糊糊的帕子塞到浑身僵硬的萧允辰手中后从安又拿出自己帕子擦干最后一点眼泪。
  萧允辰随手就见帕子丢了,还好他今天带的帕子多,不怕这丫头来这招。
  他陪着从安给苟从义上完香后边给苟鸿风使了个眼色,将这里的空间留给从安一人。
  感受着身后的门关闭,从安便上前坐在灵位旁的地上,背靠着桌子轻声唤道:“二哥。”
  祠堂之外,萧允辰并未离去,而是和着苟鸿风。苟从忠一齐在院中等候。
  “朕革了你的差事,你可怨朕?”萧允辰紧盯着大门,似乎他的目光能够穿过那厚实的木门看到里面的那个丫头。
  “臣不敢。”苟从忠立刻跪倒在地。
  “是不敢,还是不怨。”萧允辰并没有看他。
  “不怨。”苟从忠毫不犹豫的说:“臣有罪,理应受罚。”
  “呵。”萧允辰自嘲般笑了“若是朕说,革你的差事和你擅闯内宫没什么干系呢?”
  这。
  苟从忠虽在战场上所向披靡,但论起心术或者是揣测帝王心思上他还未入门。
  萧允辰似乎并没有感受到苟从忠的疑惑,只是继续直视前方。
  “二哥,我有时候在想,若是苟家能早早地脱离朝堂,你是不是就不会死。”从安低声道:“不用为皇权卖命,做个乡野村夫是不是就能安然度过一生。”
  “可我有时候又在想,苟家世代忠良,无论是大哥还是你都是自幼习武,随爹爹出征。血管里流的是忠君报国的血,骨子里刻的是战场杀敌。”从安继续絮叨“若是离了朝堂离了战场,对你们而言,是不是太不公平了?”
  “这段时间里皇上待我极好,好到我有时候甚至愿意就这么把自己关在名为皇宫的牢笼。”从安环抱住自己,将下巴轻轻放在膝盖上“可是我又害怕,害怕有朝一日,你们都离我而去,而我,谁都保护不了。”
  “这些话我从不敢对人说起,可我知道,雪柳明白,醉竹也明白。”从安的眼泪又流了下来“可我保护不了雪柳,也护不住杏儿,更救不了你和我的孩子。”
  “那段时间里的虚弱与无力至今还埋藏在我的心底,我不知道原因也忘不掉。”从安使劲擦着眼泪“二哥,我怕。”
  我真的好怕接下来再失去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