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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没有说话,他就僵直着身体站在她跟前,过了好一会儿才将门让开,林青青拉着行李推门而出。
  她住进了宿舍,正式申请复课,很少再回去。
  不过易泽延却经常来看她,有时候是一个人来,有时候会带着孩子,每次来都会给她买很多东西,吃的,用的,衣服,首饰,很多很多,她拒绝了很多次他还是要送,她没办法只得收下,吃得用的就给宿舍的人分了,衣服首饰就拿给了姐姐。
  她怕别人知道他和易泽延的关系,每次见面都在他的车里,然后他会让人开着车在学校附近转一圈,可纵使如此学校中还是多了一种和她有关的流言,说她被人包养了,不过林青青也毫不在意。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她让自己忙起来,她不太想见到他和孩子,所以每次他来找她她能避则避。
  这天晚上她从图书馆回来,穿过一片小树林,里面没有人,很安静,静谧的环境让她的心也跟着安静下来,她坐下来拿出一根烟来抽。
  只是才点上抽了一口,一只手便伸过来毫不客气给她拿走,她抬头看去,高大的男人站在她身边,面色不太好。
  “你怎么在这里?”
  “什么时候开始的?”
  “和你无关。”
  林青青说完便转身离开,然而刚转身手腕就被人抓住,只听到身后的男人说道:“今天是小渊一周岁的生日,你都不回去陪陪他吗?”
  一周岁了……时间过得可真快啊。
  孩子都一岁了,可是他还没有想通,还是不想和她离婚。
  林青青将他的手甩开,她也没回头,冷声道:“我说了,他和我没关系,他是你的孩子,不是我的。”
  话音刚落,身后的男人却突然抱上来,他从后面抱住她,林青青闻到他身上有一股酒味。
  他的热气和他身上的酒味一瞬间扑鼻而来,林青青只觉得快要窒息了,她像是被刺到了一样,急忙挣开他,往后退了几步,她皱眉,满面怒容看着他,“你干什么?
  为什么抱我?”
  他一步步向她走过来,稳重的大气的男人,他的气场就连夜色都遮不住,然而他却用一种沙哑的,像是哀求的声音说,“我很想你青青,我真的很想你。”
  林青青转过身去,不想看他的表情,“你走吧,我不想再看到你。”
  她说完便急匆匆离开,也不知道后来他怎么样了。
  从那之后她更是躲着他,不想再看到他,不想再看到孩子,而那个家,她几乎就没有回去过。
  一转眼她毕业了,她没有读研的打算,毕业之后便开始找工作。
  不过工作并不好找,一个月的时间,她几乎都在碰壁。
  那一天,她才从一个小工作室出来,面试失败了,早饭都没有吃就去面试,出来的时候她实在饿得不行,就在附近的面包店随便买了一个三明治。
  面包店对面有一栋大楼,楼上有LED大屏,却见大屏幕上正在播报新闻,易诚集团完成了新一轮的收购计划,正式进军影视行业。
  在剪彩大礼上,那个男人被簇拥着走上红毯,他身边跟着无数个精英,可是他走在一群精英中依然是那么亮眼,西装革履,英俊帅气。
  与他合作的影视公司的代表就走在他身侧,是一个女人,扎着高马尾,同样穿着西装,脚上踩着高跟鞋却步履生风,干练又优质的。
  两人并肩走在红毯上,易泽延剪裁完,然后一起合影。
  林青青望着那个男人,隔了一个屏幕却好像跨越了一条银河,这个男人是她的丈夫,他好优秀啊,真的好优秀。
  站在他身边的人应该像那个女人那般能与他并肩匹敌的。
  只有同样优秀的女人才能配得上易泽延。
  林青青回到了家里,姐姐家,一连好几天她都在弄简历投简历,大多数是石沉大海,有几个回复却都是让她去当端茶小妹。
  艺术系的学生真的很难找到相关专业的工作,除非她本身特别优秀,而临时转专业的林青青根本不是本专业的佼佼者,所以要找到工作很难。
  这天林青青正在投简历的时候姐姐上来告诉她易泽延过来找她了。
  “他说不见到你他就不走。”
  她已经躲了他好几次了,这一次看样子大概是躲不掉了。
  林青青下楼去,易泽延果然在客厅中,见她下来他便道:“跟我去个地方。”
  “去哪里?”
  “去了就知道了。”
  林青青想了想,最终还是和他一起去了,车子开到了新建区,他带她到了一个新开的商业楼盘。
  林青青看着眼前“青青工作室”几个字,一脸疑惑向他看去,易泽延叫人开了门,她和他一前一后进去。
  “这是我给你准备的工作室,你不用再去找工作了,以后工作室需要招人我也可以帮你。”
  这是一个音乐工作室,很大,有两层,不过目前只有一楼放着设备,林青青看了一眼,这些设备都很先进,好多都是从国外进口的。
  他给她的工作室。
  在她走投无路的时候他却将这样的工作室捧到她眼前,告诉她,林青青你不用再去求人了,你可以自己做老板。
  她知道他一直在讨她开心,不管她怎么拒绝,怎么对他给她的东西不屑一顾,可是他还是孜孜不倦的,捧上她需要的,她喜欢的东西来到她跟前。
  就像现在。
  遍投无门,被无数人拒绝之后,在她的心很低落的时候,他给了她这样一个礼物。
  要说没有感触是不可能的,她甚至想哭。
  易泽延,为什么你要这样呢?
  为什么呢?
  我根本就不值得你这样啊!你值得更好的,和你在一起的人不该是我这样的。
  她忍着眼泪,背对着他调整了许久的呼吸,再转过身的时候,她面无表情端起椅子将录音棚的镜子砸得粉碎,然后她一脸无所谓的冲他笑,“易先生,我不需要你的好意。”
  就像她以前一次次将他的心意摔在地上那样。
  她以为他会生气,她如此践踏他的好意,他该失望了吧,再怎么也该失望了吧,自己的好心这样一次次被践踏。
  可是,他只是目光呆滞望着那被她砸碎的玻璃,和以前每次她拒绝他好意之时一样,眼神黯然下来,表情隐隐透着失落。
  “是哪里不合你心意吗?
  我再弄。”
  林青青真的快要崩溃了,因为她的残忍,因为他的可怜,她真的快要崩溃了。
  “你难道还不明白吗易泽延,我根本就不爱你,你让我恶心,让我恶心,很恶心!你的东西我也不想要,你明白了吗?”
  她忍着哽咽和不断泛上鼻头的酸涩,“所以,赶快跟我离婚知道吗?”
  “五年还没有到呢。”
  她不敢再和他说话了,她不敢再面对他,她真的害怕自己会崩溃掉,她弯着腰,不断让自己平静下来,直到情绪恢复得差不多了,她才道:“我走了,你以后不要来找我了。”
  可是他却抓住她的手,“回去吧好不好?
  回去和我们一起住,孩子现在会走路了,还会叫人了,你回去看看他好吗?”
  林青青想甩开他的手,想快点逃开,想对他更残忍一些,可最终她什么都没有做,她和他一起回去了。
  小渊真的已经会走路,还会口齿不清的叫她。
  “麻麻,麻麻,麻麻。”
  他好可爱,眼睛也大大的,肉嘟嘟的,白嫩嫩的,她每次看到他就想抱他。
  可是她知道她终有一天会离开的,与其让他和她建议起感情到时候不舍,到不如让他不喜欢她这个妈妈。
  她是个坏人,她不配拥有孩子,她这样告诉自己。
  所以,她躲避着他,不想让他靠近,而他就很乖的,会在距离她很远的地方,可是能看到她的地方,玩他的玩具,然后时而会抬头,甜甜的叫她一声“麻麻。”
  找工作不顺利,她开始自己作曲投稿,然而每投一次就会被退一次,不能再唱歌了,工作也没有,才华不被人赏识,难道她不靠易泽延就真的一事无成吗?
  她究竟要怎样才能追上他的脚步呢?
  他的公司现在越做越大了,他成了北城的风云人物,他成了最优秀的年轻企业家,他走得越来越远,可是她还是在原地踏步。
  她追不上他,或许她一辈子都追不上他了。
  望着洒落一地的退稿,她真的觉得好无力,这种无力感逼得她快要窒息了,她爱上了喝酒,也喜欢被酒精麻痹的感觉,可是她总是躲在房间里一个人喝,不想被小朋友看到,不想抽烟伤害到小朋友的身体,所以她躲起来,总是一个人消沉着。
  然而那一天,他却推开她的门,她已经喝了很多酒了,脑袋有点晕,她看到那个小不点踩着不是很稳的步子一步步向他走过来。
  “麻麻,麻麻不哭,麻麻小渊爱麻麻。”
  他走过来口齿不清对她说,然后他伸出肉肉的小手给她擦眼泪。
  林青青不想他看到她这个样子,她想将他推开,可是她忘了手上还夹着烟,再加上喝了酒脑袋发晕,手一抖,烟灰就抖落在他的手臂上。
  直到林青青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他手上被烫出了疤,烫得他好疼,他顿时大哭起来。
  望着他手臂上那个疤,她顷刻之间崩溃,可是她却慌得手足无措,她心痛的哭叫着,可是却不知道该怎么办。
  易泽延听到声音急匆匆跑进来,见到眼前的情景他也是被吓到了,不过他很冷静,他吩咐慧姨将孩子送到医院中去,而他留下安抚林青青的情绪。
  孩子被抱出去了,林青青跌坐在地上,她很自责,很痛苦,她低垂着头,哭得快要喘不过气了。
  易泽延蹲在她身边,他伸手想安抚她,可是伸过去却又有些犹豫,最终只在她后背上拍了拍说道:“没事的。”
  没事,怎么会没事啊,他哭得那么伤心的,他还那么小。
  林青青看到地上那个烟头,烟头还没有熄灭,她将烟头捡起来,直接就往手臂上戳去,然而易泽延看出她的动机,在她行动的时候一把抓住她的手,她的动作骗了,烟头杵在他胸口上。
  他穿着Polo衫,很单薄,烟头在他衣服上烫了一个洞,一直烫到了肉里。
  她听到他一声闷哼,她气急了,猛然将他推开,怒声质问他:“你干什么?”
  “你干什么?”
  他反问。
  他将衣服脱下来,将被烫到地方用手拍了几下,把烫到肉里的灰拍掉。
  “易泽延!你究竟为什么要这样?
  为什么就是不离婚?”
  望着他胸口的伤,她声嘶力竭冲他吼道,“这样你满意了吗?
  为什么要将我这样的女人留在家里?
  为什么?”
  不同于她的激动,不同于她的情绪崩溃,他很平静的在床边坐下,他望着胸口的伤,轻轻的笑了一下,没有责怪,甚至并没有将这伤当成一回事。
  “我为什么会会这样……”他看向他,目光很温柔,“还记得我们刚认识的时候吗?
  那时候我身受重伤,闭合性肋骨骨折形成血气胸,虽然做了手术,可是恢复得并不好,肺部发炎,情况越来越严重,那天晚上医生来检查过之后确定我可能活不过那晚了,医生放弃了我,跟在我身后出生入死的人也放弃了我,我妈妈也放弃了我。
  所有人都觉得我撑不下去了,甚至连我自己都觉得太痛了,撑不下去了,你知道那一刻我的想法是什么吗?
  我觉得其实这样死了也好,活着有什么意思呢?
  前半生一直就在争权夺利中度过,为了利益,甚至连父子都可以反目。
  我从小就被教导成了一个争权夺利的机器,一生都只为了争权夺利而活,我以前满腔热血,对追逐名利和权力充满了渴望,可是那一刻,我竟然厌倦了,那样的人生太苦太累,真的太没有意义,所以那时候连我都放弃了我自己……”
  “可是有一个人,在距离我千里之外有一个小姑娘她却一直没有放弃我,在我最难熬的时候,在我身边的人都觉得我要死放弃了我离开了我的时候,她却给我打电话,在电话里,她一直鼓励我,她给我唱歌,唱了很多歌,她的声音真的好听极了。
  她还告诉我这世上有很多好吃的好玩的,等我好了,她就带我去。
  她哭着求我不要死,一遍遍的求我,一遍遍给我唱歌。
  那一刻,我发现,原来生活除了争权夺利之外还有这样的美好,这世上还有如此善良可爱的人,在我快要放弃自己沉睡过去的那一刻,我突然有了要活下去的意识,我要活下去,我要找到她告诉我的那些好吃的好玩的地方,我要找到她。”
  他红了眼眶,声音变了调,“是她让我对这个自私无情的世界有了喜欢,是她陪我渡过生命最难熬的黑暗时光,是她让我重新活了过来,我的命都是她赠与我的,我后半生都只想为她而活。”
  “我为什么会这样,你现在明白了吗?”
  他起身向她走过去,“青青,我为你做什么都可以的。”
  林青青早已泣不成声,她一步步后退,摇着头说道:“可是,我已经没有声音了,我的好嗓子已经毁了,你再也听不到我的歌声了。”
  “没有关系,我不在意。”
  “我也不再是那个善良的林青青了,一切都变了,我已经不是那个美好的小姑娘了。
  我变得很可怕,真的很可怕,学校里的同学现在看到我都怕我,没有人敢惹我,因为只要有人惹到我,只要有一点点对不起我的地方,我都会不择手段报复回去,我变得很坏,变得连我自己都害怕自己。
  所以易泽延,一切都不一样了,我什么都没有了,我回不去了。”
  他走上前握住她的肩膀,“我会让你好起来的,相信我好吗?”
  她推开他的手摇着头,“没有用的,我早已画地为牢,我走不出来了。”
  “青青……”他轻声叫她。
  “你出去吧,你出去!我想一个人安静下来,你出去。”
  他最终什么都没有再说,转身出去了。
  林青青靠着墙壁,身上的力气就像是用尽了一样,一点点跌坐在地上。
  “泽延,泽延。”
  她轻声叫着他,可是好难听,她的声音真的好难听。
  工作依然还是没有落实,投出去的乐稿依然石沉大海,可是她的心却慢慢平静下来,闹了几次易泽延依然不同意离婚。
  林青青便开始旅行,她仿若在逃避什么,又像是在寻找某种答案。
  易泽延并没有管她,她要去旅行他就放任她去旅行,除了不离婚之外,他确实给足了她想要的自由。
  只是有好几次在外面旅行的时候她都在人群中看到易泽延的身影,仔细看的时候却又发现不是他,她觉得她可能是疯掉了,竟然产生幻觉觉得他跟着她。
  直到那一次她去雪山旅行的时候,她又在人群中看到了他,那时候她们是一群人,一路沿着雪山往上攀爬,气候很恶劣,大家都走得很慢。
  林青青原本以为又是自己的幻觉,可是回头好几次都看到他熟悉的身影,为了确定,她故意摔倒了,让后面的人先走,而他看到她摔倒终于躲不下去了,他快步走上前问她:“你没事吧?”
  “你跟着我做什么?”
  他一脸理所当然的,“雪山很危险,我不太放心。”
  他蹲下来帮她揉脚,“是不是扭到脚了?”
  她想从他手中抽出脚来,他抓得太紧了,她抽不出来,她不知道他怎么就这么固执,认准了一件事情就非得做到底,他那么忙的,公司里事情那么多,怎么还非得跟着她跑到雪山来。
  他怎么就不愿意放过她呢?
  林青青一时间又气又怒,这么多年了,她一直在躲,他一直在追,她好累好疲惫,她想休息,可是他偏偏不让她停下。
  她抓了一把雪向他打去,怒声道:“你快回去,不要再跟着我了。”
  他将手套摘下来,将手伸到靴子里面去帮她揉脚,林青青挣了几下依然挣不开。
  她抓着雪球不断往他身上砸,他也不躲,任由雪球打在他身上。
  胡乱的从地上抓起雪就砸向她,她也没注意抓到了一块石头,正好他低头给她揉脚的时候那石头打在了他头上。
  她听到他发出一声闷哼,林青青这才意识到刚刚扔向他的是一块石头。
  她看到他似恍惚了一下,想来这一下砸得很重。
  然后她看到有鲜血顺着被她砸到的地方流出来,流过他的脸颊,流过他的下巴,很快流到他蓝色的冲锋衣上,然后凝结成冰。
  她被这画面给吓呆了,而他却好像没事人一样,他帮她将靴子穿上,蹲下来,将她打横抱起,她看到他的血不断顺着下巴滴落,她这才如梦初醒提醒道:“易泽延,你在流血。”
  他似乎这才意识到自己受伤了,低头看了一眼,他看到了他身上的血滴在了她的衣服上,他将她放在一处人少的地方,急忙用衣袖帮她将沾上血的衣服擦干净,血已经凝结了,擦不干净。
  他便冲她道:“抱歉,将你的衣服弄脏了,回去之后我给你买一件新的。”
  她觉得他真是疯了,这个时候了他想的竟然是她的衣服被他的血弄脏了,他要给她买新的。
  抱歉,将你的衣服弄脏了。
  抱歉,被你砸出的血将你的衣服弄脏了。
  为什么会这样,易泽延,那么优秀的易泽延为什么是这个样子。
  她心里很难过,又对他怒其不争的,她将他推开,冷声道:“你给我回去,快回去,不要再跟着我了。”
  不知道是不是看她太激动了,他便急忙道:“好,我回去。”
  这么说着,却还是直挺挺的站了一会儿他才转身离开。
  她望着那个背影渐渐走远,寒风夹杂着飞雪吹来,刮得脸上生疼。
  他真是个傻子,为什么这么傻啊。
  她好像怎么都逃不掉,不管她怎么抗拒,怎么逃跑都逃不开他为她画的圈子,走了一大圈依然发现自己在圈子里。
  她逃不掉易泽延,逃不掉自己的心。
  她不想承认,她早已爱上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