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 再遇

  朱标,朱雄英爷俩吃饭的地方,就在玄武湖入水口一处叫龙湾的地方。
  岸边水上满是各种做鲜鱼鲜鸭的酒家渔船,应天府的人酷爱吃鸭。后世赫赫有名的北京烤鸭,其实就源自应天府。
  朱棣登基之后迁都北京,但跟随过去的官吏皇室成员等都是南方人,饮食习惯还是偏向于南方。所以每年,有无数养鸭的户,顺着京杭大运河,浩浩荡荡的往北京赶鸭子。
  赶过去的鸭子,也叫湖鸭,吃的是运河运粮船上落下的粮食长大,个大皮包润嫩香甜,最适合用果木烤制。
  数百年之后,成了帝都的皇家御膳,十分高大上。
  相比起鸭子来,应天府的人吃鱼,是在近些年。
  其实南人更善做鱼,而且应天府外的湖泊河流,都是长江水系,鱼肉鲜美,哪怕是淡水鱼,也没有半点的土腥味。
  但前些年,京城鲜有吃鱼者,尤其是玄武湖和龙湾附近。
  概因为,这里当年曾打过一场打仗。
  当初陈友谅兴兵二十多万,沿着长江上游浩浩荡荡的攻来,欲夺取老爷子和淮西军头们占据的东南重镇应天府。
  当时老爷子手下皆惧,有言议和的,有说投降的,有消极避战的。
  唯独刘基刘伯温对老爷子说,别人都降得就你降不得。别人降了,依然荣华富贵。主公若降,身家性命半点不保。
  所以,老爷子当场拔刀,再敢言和,言避战的,斩!
  这件事,后来被原来张士诚的幕僚,罗贯中写进了三国演艺之中。
  那一仗,先是康茂才假装投降,勾引陈友谅的大军进入龙湾。
  贼军船高数丈,在浅湾之中搁浅动弹不得。
  岸边徐达常遇春为先锋,率军掩杀。
  本地居民传言,江水都杀红了。尤其是朱雄英的外公常遇春,那人不但作战是猛将,而且从不留俘虏。就在这龙湾边上,斩杀了数万俘虏。
  一直到数年之后,岸边经常有被江水冲上来的骸骨。
  是以,本地人,不吃这龙湾的鱼。
  但这些年过去了,人都繁衍了几代,江水之中大浪淘沙也不复当年血色。再加上,此地是大明的京师,文人墨客聚集,吃鱼又渐渐的兴盛起来。
  蒋瓛给朱家爷俩安排的地方,就在岸边一处,看着不起眼,但却食客众多的小食肆之中。
  食肆是夫妻店,男的在后厨做鱼,女的在前边招呼,子侄外甥跑堂打杂。人多了忙不过来,几乎都是一溜烟的小跑。
  “两位爷,别看这不起眼!”蒋瓛笑着用热水,把朱家爷俩的餐具烫了又烫,笑道,“但此地在这附近,却是最有名的!”说着,又笑道,“店主做得一手好蒸鱼,最是鲜美。小的曾来这吃过几次,差点吃掉了自己的舌头!”
  朱标靠着床边坐着,既能看到水面上的景象,有吹着和煦的微风,笑道,“你这厮说得这般好,若是不好吃,仔细打你板子!”
  “不好吃,小人甘愿受罚!”蒋瓛笑道,“罚过了,小人再去给爷您踅摸好吃的!”
  朱雄英看他狗腿的样子,笑道,“老蒋,上回父亲和表叔去那个听曲的地方,是不是也是你张罗的!”
  顿时,蒋瓛大气都不敢出,低声道,“小祖宗,若这话被人听见,小人还有命吗?那次可真不是小人带去的!”
  现在马皇后提起这事,还咬牙切齿呢。
  只不过带朱标去的人,是老爷子的亲外甥,马皇后从小当儿子养的李文忠。若是外人,真真就是没有好下场。
  “慢回身,菜来啦!”
  就这时,身后传来老板娘的笑声。
  紧接着几道菜端了上来,当先是一盘凉拌鱼皮,阳光照耀之下,那鱼皮晶莹剔透,泛着光泽。
  还有一道鱼脍,每片都是一般大小,一般厚度,白嫩嫩的好似玉一般。
  而后,还有一条差不多两斤多,蒸好的大鱼端了上来。
  “您二位尝尝!”蒋瓛伺候着朱家爷俩,笑道,“爷,您要不要来点酒?”
  “嗯,好!”朱标用姜丝葱丝裹了一片鱼脍,沾了些酱油送入口中,“不错呀!”
  “吃淡水鱼有寄生虫!”朱雄英开口说道。
  “什么虫?”朱标不解。
  “就是!”朱雄英想想,“鱼肉里有虫子,吃下去之后在咱们的肚子里活下来就像绦虫似的!”
  “吃饭呢,说这些恶心的!”朱标笑骂,“胡说八道,哪有虫?”
  “跟你说不明白!”朱雄英急道。
  “说不明白就别乱说,惹人笑话!”朱标给他夹了一筷子,“你尝尝!”
  “真是有虫!”朱雄英放入口中,嚼了两下,“嗯,真香!”
  一点淡水鱼的腥味都没有,葱姜也不刺激,反而是提鲜的,吃起来脆嫩爽口,直接从嗓子眼滑下去。
  他爷俩刚动筷子,旁边桌上几个穿儒生服饰,看起来有几分富贵的男子不悦的开口道,“店家,为何他们后来的,菜反而先上了?”
  食肆颇有几分良家韵味老板娘,扭着带着赘肉的腰肢上前,笑道,“几位客官别急,这几位呀,是早早的就定下的。厨里,自然要可着他们先做!”
  “什么定下的?分明是你厚此薄彼!”旁边那桌几个男子之中,一人不依不饶的说道,“少拿话糊弄我们,速速上菜!”
  “这就来,这就来!”老板娘不敢得罪,赶紧去忙活。
  那桌上又有人说道,“这破地方,还早早的下定,又不是城里的八大楼!”
  听他们的口气,有几分张狂。再看他们的桌上,带着的是上好的用黄泥封着的江南花雕酒,再看看他们的衣衫,也都是只有读书人,做官的人,才能穿的绸缎。
  这几个人手中都拿着折扇,坐在那里好不春风得意一般。
  “张兄,今日不是你会同窗吗?怎么选了这么个地方?”
  “嗨,不是什么上得了台面的同窗,殿试落地不得意,如今求在了我的头上!”
  “啧啧,要么说人怕出名呢,张兄刚调任京城,就有人寻上来巴结!”
  “说起来,不满三旬就在兵部做了提举司郎中,也算是前程无量了!”
  “你那是老黄历了,张兄今早已经调任刑部,慎刑司!”
  “恭喜恭喜!”
  原来那边主位上春风得意的人,竟然还是朝廷命官,郎中是正五品。刑部慎刑司,又是查点天下大案的,各地布政司按察司都要好眼相待的角色。
  朱标斜眼看了那边一眼,随即微微摇头。
  蒋瓛看他的脸色,顿时朝远处缓缓点头。
  “别多事!”朱标开口道。
  “小人明白了!”蒋瓛笑道。
  朱雄英看了个真切,大概是蒋瓛看朱标对旁边桌上几位,咋咋呼呼的颇有微辞。所以蒋瓛就暗中示意,不远处暗中护卫的锦衣卫,要暗中给他们个教训。
  忽然,朱雄英余光瞥见一个熟人。
  “他来了?”
  “谁呀?”
  朱标看过去,顿时大乐。
  原来是刚才被妻子一顿厮打的黄子澄,穿了一身新衣,提着两坛酒,急忙走来。
  一边走,一边四处打量。
  目光落在姓张的那人身上,大声笑道,“张兄,小弟来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