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空降研究组的师兄
七月份正是西州雨林的雨季，绵绵细雨，终日不停。夏梦裹着一件青绿色的透明雨衣，独自走在勐镇植物园的木栈道上。
前些日子，她和导师在植物园的一处林子里发现了突眼蝇。这种昆虫的眼睛不长在头壳，而是长在头上伸出的两根长柄上。长柄的长度超出突眼蝇自身长度的一点五倍，即使在物种繁多的热带雨林这种昆虫也十分罕见。
他们花了一整天时间在那里观察、拍摄，打算第二天继续考察，但第二次去的时候再没发现这种昆虫的踪迹了。
夏梦在的课题组于七月初来西州雨林采集昆虫样本，连续十几天在潮湿的林子里穿来穿去，就连男同学们都叫苦连连。导师体恤学生，于是让大家今天休息一天，顺带体验体验勐镇的风情。
但夏梦不想浪费时间，想再去那个地方，看看能不能找到突眼蝇。她如果可以收集这种物种在这里出现的充分证据，也许能做份不错的物种报告。
夏梦一路上跟着之前在树上做的刻痕走，突然，一个醒目的简易昆虫标记出现在栈道一侧的树干上。
夏梦心中一喜，到了。
她抹了抹从雨衣帽子的边缘滑落到脸上的水珠，一脚踏上从木栈道通往丛林的梯子。只是，前脚刚迈出去，她便感觉胳膊一紧，同时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后倾倒，后背撞到颇为坚实的物体上。
她心里一慌，心道：天哪，难道我这么倒霉遇到了“丛林杀手”？
她下意识挣扎，随即，控制住她的那股外力松懈下来，而她则因为用力过度，重心不稳，踉跄两步后跌坐在木栈道上。
她视线下移，一道墨绿色的黑影“嗖”一下钻进不远处的林子里，然后消失不见了。是蛇。
夏梦拍拍胸口，目光转向旁边，这才看到拉她的是个穿冲锋衣的男生。
他裤脚上沾了一些泥巴，因为她是仰视，所以他看起来格外高。他脖子上挂着裹在套子里的相机，没戴帽子，皮肤很白，五官精致。
夏梦心想，他是个帅哥。
她撑着木栈道站起来，惊魂未定，一边抹掉身上的泥水，一边问：“是毒蛇？”
即使她站起来，男生仍然比她高上两个头。
他俯视她，淡淡地道：“没毒。”
夏梦心想：没毒你还拉得那么大力？
男生好像看出她的心思，语气更冷：“哦，原来没毒你就愿意被咬，是我多此一举。”
他说完，也不等夏梦回答，转身便走。
夏梦愣了一下，心想：这人这么高冷？不过她想到刚刚人家算是帮了她一把，她总该道谢。于是她冲着男生已经远去的背影轻喊一声：“哎，谢谢啦！”
茂密的雨林非常寂静，她的声音撞在树上，传来轻微的回响。
她撇嘴，暗自揣测：这人也是来考察的？
林子里不知名的鸟叫声传来，夏梦心里有些没底了。她刚刚走了那么远都没觉得危险，但那条蛇多少给她留下一些心理阴影。
她鼓鼓腮帮子，算了，小命比较重要。
她再次整理了一下雨衣，抚了抚衣服上的褶皱，转身往回走。
夏梦回到镇上的宾馆时已经下午两点钟，所幸她在路上啃完了早晨从集市买的几个包子，现在也不觉得饿。天气太热，她又走了很久的路，实在没什么食欲，于是打算直接回房休息。
门没锁，夏梦的室友欢欢却不在。夏梦摸出手机，正好看到欢欢的微信留言：我们在对街的冰吧喝果汁，你回来了就过来吧！
夏梦想了一下，觉得大夏天喝冰果汁确实舒适，于是三两下洗完澡，换上一身轻薄的衣服出门了。
镇子不大，对街的冰吧只有一家，夏梦很快找到了。
冰吧外的墙上满是五颜六色的涂鸦，名字用炫丽的LED灯挂出来：小小冰吧。
夏梦透过玻璃窗可以看到里面，说是“小小”，面积却不小，大概七八十平方米，在小镇里算小有规模。里面人不多，除了夏梦他们课题组的七人外，还坐着一两桌散客，每人面前摆了一杯喝到一半的冰饮，光看着就觉得冰凉惬意。
欢欢从窗子里看到夏梦，冲她招手，她笑着走进去。
课题组的人坐在靠窗的方桌上，两排沙发都很宽敞。看到夏梦来，杨欢欢立刻往里挪了挪，让出一个位置给夏梦。
夏梦在杨欢欢身边坐下，嘴上打趣道：“大下午的，凑这么齐。”
杨欢欢双眼发亮：“好不容易休息一天，谁愿意待在宾馆睡大觉，虚度光阴？”
坐在夏梦对面的男生笑问：“喝点什么？”
正好这时候服务员走了过来——一个皮肤黝黑的本地姑娘，年纪看着比夏梦他们略小一些。夏梦叫住服务员：“请给我来一杯冰西瓜汁，麻烦了。”
服务员姑娘笑着应下，歪头，用不太标准的普通话说：“姐姐，你真好看。”
夏梦有些受宠若惊，弯了弯眼睛：“谢谢。”
姑娘转身离开，杨欢欢用手肘撞了撞夏梦，语气暧昧：“梦啊，你现在都男女通吃了。”
夏梦笑着拍杨欢欢的手，眉毛一扬：“谁让姐长得好看呢。”
大家都乐了，杨欢欢则趴到另一边作呕吐状。
当然，夏梦是好看的。虽然她也和大家一样经常在野外采集样本，但她皮肤一直白皙细腻，好像怎么都晒不黑。而且她的五官立体精致，她常常不化妆就能碾压一众网红脸。尤其是那双大而有神的杏眼，仿佛会说话，总让人移不开眼。
对面一个男生应和：“这说得有道理。放假前学校官博不是有个院花评选吗？我瞄了一眼，我们学院好像夏梦稳坐第一，超第二名五十多票，大概全院的宅男都出来给她投票了。”
杨欢欢哀叹：“我们组明明两个女生，但大家一提起来，总只知道夏梦，看来我注定要沦为女神身边的小透明了！”
生态专业需要经常出野外，本就男多女少，实际上课题组的人对夏梦和杨欢欢都很关照，这当然只是一句调侃的玩笑话罢了。
闲聊一会儿，话题又转到研究课题上。杨欢欢突然道：“哎，你们听说了吗，这次开学我们组要空降一个师兄，说是西州雨林这边研究所的博士，正好研究课题和我们组有交叉，所以要去我们那边联合培养两年。”
联合培养每年都有，也不是什么新鲜事。而且来的是博士，夏梦他们都还是硕士，平时跟来联合培养的学生也没什么交集，所以大家只当一则新闻，听听就过了。
夏梦一边听大家讲西州雨林好玩的地方，一边咬着吸管，时不时吸两口西瓜汁，不知怎么的，脑子里突然浮现出今天早晨在雨林里遇到的那个男生。
她兀自思忖，看穿着，那个男生应该和她一样是来考察的。西州雨林物种丰富，每年夏天都有来自各个高校和院所的课题组前往考察。不过勐镇也不大，他们在这里待了十几天，怎么都没见过这个人？
“发什么呆呢？”杨欢欢碰了碰夏梦的胳膊，问。
“哦……在想过两天的报告。”夏梦从善如流地回答。
杨欢欢满脸崇拜：“不愧是学霸，就算出来玩儿脑子里也放不下学习。”
夏梦讪笑，其实她撒谎了。她总不能告诉杨欢欢，刚才在想林子里那个萍水相逢、高冷帅气的“丛林勇士”吧？
在勐镇考察的最后一天，夏梦不信邪，又去那个地方看了，结果里里外外翻了三遍，还是没见到一只突眼蝇。
她这回死心了，觉得大概这就是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吧。
晚上考察结束，她洗完澡，到宾馆的大厅里整理这些日子采集到的标本。这段时间，大厅基本上成了他们的临时工作间。
刚开始几个同学一起整理，后来大家陆陆续续把自己的工作做完了，就趁着最后一晚出去欣赏小镇夜景了，夏梦忖度片刻还是决定留下来核对数据。
后天他们要赶去西州雨林的州府景市，和来自其他科研机构的课题组一起汇报这段时间考察的结果，而她就是大家选出来的主讲人，她必须保证作报告的时候对所有的物种和数据十分熟悉。
“凤蝶科，美凤蝶，翠凤蝶，柑橘凤蝶……”她每念到一只标本，就在笔记本上画一个勾，顺便检查标本盒里昆虫摆放的顺序。
她手上戴着薄薄的橡胶手套，手套绷紧时，将她纤细的手指清晰地勾勒出来，而轻盈、斑斓的蝶类标本则在她指尖旋转，最后排列整齐。
她正低声核对，前面突然传来脚步声：“夏梦啊，介绍个师兄给你认识。”
夏梦抬头，见来人正是她的导师徐雨。徐雨也住这个宾馆，是这次课题组考察的带队老师。
介绍个师兄？夏梦疑惑着将目光转到徐雨旁边，而这一看，她顿时愣了。
片刻，她的声音带了不知是别后重逢的惊喜，还是难以置信的惊讶：“是你？”
正是那天在雨林里拉了她一把的男生！
男生面色淡淡的，不过对她似乎也有印象，眉毛极轻地挑了挑：“你好。”
徐雨诧异：“你们认识？”
“见过一面。”说完，夏梦目光又转向男生，轻笑，“原来是师兄。”
男生不为所动。
徐雨接着介绍：“这位师兄是西州节肢动物研究所的博士，下学期开始到我们课题组联合培养，我是记名培养导师，以后他就是你直系师兄了。”
夏梦脑子里灵光一闪，想起前些天杨欢欢说起有个要空降的师兄，原来是他。而且，好巧不巧，她们课题组有那么多导师，他正好在她的导师名下，成了她的小师兄，这难道就是缘分？
她这边正天马行空想着，男生清冷的声音突然传来：“我是沈寰，寰宇的寰，请多指教。”
“哪里哪里，师兄多多指教才是。”夏梦说完，突然想起忘了自我介绍，赶紧补上，“我叫夏梦，《仲夏夜之梦》那个夏梦。”
沈寰幅度极小地抿了一下唇，作为回应。
夏梦心想：这师兄是真高冷。她正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徐雨适时接过话茬：“沈寰后天要做一个关于西州蛛形纲动物的报告，数据太多，一个人整理不过来，夏梦你要是忙完了，就帮着整理一下。”
夏梦瞄了沈寰一眼，暗自揣度老师该不是想给他们牵红线，嘴上却不慢：“当然可以。”
徐雨点头。他还有别的事，便先离开了。
待徐雨离开后，沈寰面色淡淡地在大厅各处散落的标本盒上扫了一圈，没说话，但意思很明显：你自己的事都做不完吧？
夏梦立刻收了手里的记录本，笑着解释道：“这些都是整理好的，我只是每天熟悉一遍，以防讲的时候忘了，都是些没什么建设性的工作。师兄什么时候需要帮忙？”
沈寰耸耸肩，取下背包，拿出笔记本电脑：“那就现在。”
夏梦已经在笔记本电脑前连续坐了三个小时，从晚上九点钟到现在将近十二点。
她看着电脑上密密麻麻的物种名称和拉丁名，暗道：这个师兄真不客气。她本以为只是帮个小忙，没想到一上来就这么大工作量——给千余号中文物种名补充拉丁名！
里面的物种全是蛛形纲，她主攻的是蝶类又不是蜘蛛！天知道她一遍又一遍地翻阅那本比石块还重的蛛形纲物种图志时是多么想回到三个小时前，诚恳而抱歉地说一句“不好意思师兄，我还有些事情没做完，要不你自己来？”
终于，夏梦揉揉敲键盘敲得发酸的手腕，满意地看着满屏的拉丁字母，完成了——二分之一！
她偷偷瞄了一眼坐在另一张桌子的沈寰，此刻他也在电脑前噼里啪啦地敲键盘，偶尔停下来，用铅笔在旁边的纸上写写画画。不过他眼神始终平淡无波，显然他工作起来游刃有余。
似乎感受到夏梦的目光，他缓缓抬头，问：“弄完了？”
夏梦努力把心里的愤懑压下去，挤出一个略带歉意的笑：“刚弄完一半……”
沈寰眉头轻轻皱了一下，夏梦觉得他仿佛在说“效率真低”。
她使劲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还没争辩，就听沈寰淡淡道：“拿来我看看。”
夏梦心里一喜，都过十二点了，他总不能再让她做苦力了吧？
她欢喜地端着笔记本过去，放在沈寰的电脑旁边。为了表达她是多么地努力，她特意道：“喏，每个物种我都是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对上去的……”
话没说完，一阵敲击键盘的声音传来，沈寰骨节分明的手指在她的笔记本上飞快敲打。夏梦抬眼一看，哦，他在改第一页的一个拉丁名，因为她把“a”敲成了“o”！
夏梦脸一热，没说完的话噎在喉咙说不出来了。她悄悄地瞄沈寰的表情。他纤长的手指慢慢往下滚动着鼠标的滑轮，没几秒，又是一阵噼里啪啦，再过几秒，噼里啪啦……
夏梦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心里揣测：他这么一目十行地看，居然还能精确地挑出错来，这人的大脑是计算机吗？
每一阵噼里啪啦都会让夏梦的尴尬增加几分。她目光正不知往哪儿放，突然瞥到沈寰手边的白纸，原来上边画的竟是一只蜘蛛！
蜘蛛的每个细节都雕琢得栩栩如生，甚至连腿上细小的绒毛都纤毫毕现，乍一看像只真的蜘蛛要从纸上爬出来。
她暗暗咋舌，沈寰花了三个小时就为了画个蜘蛛？
突然，沈寰凉凉的声音落入耳中：“五百四十个物种，错了九个，正确率有百分之九十八，还行。”
他语气平平，听不出是夸奖还是反讽。夏梦小声争辩：“我不是研究蜘蛛的嘛，不太熟悉。”
沈寰抬眸：“那你做什么课题？”
“主要做保护区蝶类多样性的调查。”夏梦说得有些心虚。
她当时为了研究蝴蝶，选了唯一一个和蝶类沾边的课题。多样性调查听着高端，其实就是抓蝴蝶，做标本，然后统计标本的种类，对于硕士来说实在小儿科。
沈寰嘴角牵起一个古怪的弧度：“挺有前途。”
夏梦哪儿听不出他在反讽，小声嘟囔：“比你画蜘蛛有前途。”
沈寰整理画稿的手僵了一下，不过很快恢复正常。他一边把画稿和笔记本收进背包，一边抬眼看了看表：“走吧，请你吃宵夜。”
夏梦本想拒绝，不过摸摸肚子，确实有些饿，也没矫情，收了东西跟沈寰一起出去了。
沈寰选的地方是宾馆出门左拐三百米的一家烧烤摊。夏梦之前路过这里，店里生意很火爆，不过十二点后人明显少了，只零星坐了一两桌的人，一边喝啤酒一边聊天。
看到沈寰，老板娘在围裙上抹抹手，笑着拿了菜单过来，问吃点什么，显然沈寰不是第一次过来。
沈寰嘴角弯起一个浅浅的弧度：“您先忙，等下选好了跟您讲。”
他大多数时面无表情，没想到笑起来还挺好看，一对浅浅的梨涡旋在嘴角，让他少了些棱角，多了几分邻家哥哥的亲切，夏梦不禁多看了两眼。
夏梦正欣赏着，突然听到沈寰轻飘飘的声音：“好看吗？”
她下意识答：“还行。”她反应过来时，沈寰已经敛了笑。
他眼中闪过一丝玩味，看得夏梦口干舌燥，脸皮烫得慌，不过他很快又恢复成古井无波的模样，食指将菜单推到夏梦面前，问：“吃什么？”
夏梦赶紧低头假装认真看菜单，将心头的一丝羞臊隐了去。
片刻，她指尖划过菜单，一边指菜名一边道：“一串烤豆角，一串烤花菜，一串烤黄瓜，嗯……再来一个烤尖椒吧。”她点完后把菜单推还给沈寰。
沈寰挑眉，将她从上到下打量一番：“减肥？”
夏梦摇头：“给你省钱。”
沈寰乐了：“我看起来很穷？”
夏梦特实诚地说：“没有啦，大家不都说‘学生态，穷三代’，能省则省。”
沈寰嘴角挑起一个若有若无的弧度：“那我该多谢你。”
说完，他招呼老板娘过来：“阿嬷，豆角、花菜、黄瓜、尖椒各来三串，然后十串五花肉，十串板筋，两个翅中，”
说着，他瞥夏梦一眼，补了一句：“再来一瓶养乐多。”
夏梦有些惊讶：“吃这么多？”
沈寰抬手将菜单递还给老板娘，眼里带了一丝调侃：“放心，吃不穷我。”
摊上人不多，他们点的东西很快上全了。
沈寰一边捞起一串五花肉，一边将养乐多推给夏梦。夏梦用吸管将锡纸盖子戳破，心想：原来师兄还挺绅士。
她一边吸养乐多，一边“优雅”地啃一串豆角。沈寰则安静地吃五花肉。
他轻轻咬住一片烤得焦香的五花肉，把它从签子上滑下来，带到口中，再慢条斯理地咀嚼，随后喉结上下一滚，咽了下去。夏梦看得心头热热的。
她心想，长得帅的人，吃个东西都这么性感。
这时候，沈寰抬眼，正好看到她盯着自己手上的五花肉，便问：“想吃？”
夏梦愣了一下，随即赶紧点头，总不能说她其实是在偷看他。
下一刻，沈寰挑了两串五花肉到她面前，又挑了几串板筋和翅中推过去：“要吃什么自己拿。”
夏梦受宠若惊，把面前的东西吃了个精光，最后特谄媚地说了句：“真好吃。”
她当然不会说，她吃五花肉的时候满脑子想的是沈寰喉间滚动的那块性感的小骨头。
两人吃完已经凌晨一点半了。
沈寰和夏梦一路走到她住的宾馆门口，她有些惊讶：“师兄也住这里？”他们以前好像没见过。
“不住，走错了。”说完，他便双手插兜，转身朝来时的方向走了。
夏梦嘴角漾出一抹笑。他明明是送人家回来，干吗这么别扭？
她蹑手蹑脚地上楼，心里默默想，联合培养的话，他们下学期岂不是每天都能见面？她想着想着，内心跳起莫名的小欢喜，夏夜黏稠的空气似乎都变得清凉了。
第二天一大早，夏梦一行人租了车离开勐镇，赶往西州的州府景市，要在景市做完阶段工作报告才能正式进入暑假。
他们租的车是一辆大巴，车上不仅有他们组，还有来自其他研究机构的课题组。
夏梦要检查有没有标本盒落下，所以最后一个上车。
她上去的时候空座不多，不过杨欢欢帮她占了座，她一眼就看到了，正要过去，眼风一扫，突然发现沈寰居然也在车上。他戴着耳机面无表情地看窗外，似乎没注意到她，而他身边的座位正好是空的。
夏梦心中一动，朝杨欢欢眨眨眼睛，然后径直走到沈寰旁边坐了下。
沈寰扭头，看到是她，眉毛挑了一下。夏梦画蛇添足，解释：“其他地方没座位了，坐这儿师兄不介意吧？”
沈寰没说话，只是直起身子，面色淡淡地将整个车扫视一圈——虽然座位少，但也不是没有，甚至最近的空座位就在他前排。
他面色古怪地笑一下：“不介意。”说完后又将目光转向窗外。
夏梦感觉似乎有一个巴掌不轻不重地抽在脸上，咬咬牙，心想直接说“不介意”这么难？
从勐镇到景市车程大概一个半小时，夏梦瞄了沈寰一眼，他一直在看外边的景色，耳机也没摘下来过，显然没什么兴趣聊天。
她撇撇嘴，一边从背包取出笔记本电脑，一边暗暗地想，早知如此，她还不如坐杨欢欢旁边，至少还能自在点儿。
她打开笔记本，开始整理明天的报告内容，等把要用的视频和图片材料都整理好放进PPT后，点开那个名为“突眼蝇”的文件夹，一张张地翻看里面的照片。
因为当时突眼蝇在石块下面，而且又下雨，拍摄效果很不理想，能清晰地看到整个昆虫构造的照片并不多，拍的视频也比较模糊，不尽如人意。
她挑了几张最清晰的放进PPT，有些遗憾地想，只能提供证据留给其他考察队去发现了，不知道谁有这么好的运气。
夏梦伸个懒腰，正准备关电脑，突然发现沈寰的目光落在她的电脑屏幕上。她心想：难道师兄对她的研究内容感兴趣？下一瞬，她却听沈寰语气冰冷地道：“下车。”
夏梦抬头看窗外，移动的车子渐渐放慢，最后在一处名为“白象”的酒店前停下来。车上的人纷纷起身，夏梦赶紧手忙脚乱地收了电脑，跟着人流下去，没好意思再看沈寰一眼。
走出好远，她才回头。
大巴已经开走了，她却没见沈寰的身影，心里有些淡淡的失落。突然，有人重重地揽住了她的脖子，她惊了一惊，回头看去，是杨欢欢。
杨欢欢眼里闪着八卦的光芒：“老实交代，那帅哥是谁？”
夏梦拍开杨欢欢的手，尽量说得云淡风轻：“你前两天不是说，有博士师兄要到我们课题组联培吗？就是这个啦，记在徐导名下，我跟他讨论一下明天的报告。”
杨欢欢眼珠子一转：“不对，前两天你还不认识人家，这会儿就能一起讨论报告了？”
夏梦怕杨欢欢继续深究下去，便义正词严地说：“师兄的数据太多，一个人弄不完，徐导让我帮着整理一下，我们昨天才认识的。”
夏梦强调是受了徐导的指派，杨欢欢这才不再纠结，开始聊起别的话题：“哎，听说景市的告庄西州景特出名，我们晚上一定得去看看……”
夏梦松了一口气，一边应着一边回头，果然还是没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她心想：算了，以后还愁见不到？
前期的准备工作已经做得很足了，夏梦不打算再临阵磨枪，只等日头不那么晒的时候跟杨欢欢她们一起出去转转，这也是她第一次来景市。
出门之前，夏梦突然发现U盘不见了，回想一下，很可能是在大巴上收拾东西的时候不小心落下了。所幸那上边除了报告的PPT没什么重要内容，夏梦向杨欢欢借了U盘，把PPT拷进去，又检查了一遍，这才放心出门。
景市是亚热带季风气候，夏天不像雨林那样闷热，温温的风轻轻拂过，让人感觉放松且舒适。
街道很宽，道路两侧是成排的油棕树或椰子树，哪里看着都生意盎然。街上的饭店挂出招牌，“柠檬鱼”“柠檬排骨”等带了柠檬的泰国菜色都是其他地方少见的，酒店前大都立着象的雕塑，彰显着城市独特的风格。
不得不说，这是个很悠闲的城市。
夏梦的学校在川都，川都也以“悠闲”著称，但川都的悠闲是人文的悠闲，而景市的悠闲是自然环境带给人的悠闲感觉。
夏梦想，这大概来源于空气中裹挟的热带植物特有的气息。
几人从酒店一路向前走，日落的时候挑了家当地的餐馆解决晚饭。餐馆的餐食做得着实不错，尤其那道柠檬鱼，酸甜滑腻，吃完唇齿留香。
饭后，在杨欢欢的强烈建议下，大家一起去了告庄西州景。这是一个民族风情旅游度假区，每到夜晚，小贩们便摆起小摊，卖一些手工皂、精油、玩具等小东西。无论是本地人还是游客，都喜欢来这里转转。
男生们对那些花哨的东西没什么兴趣，直接到小摊后最高的佛塔下等着。夏梦和杨欢欢则逛得很欢喜，一会儿看看这个香皂，一会儿看看那串鸡血藤，不亦乐乎。
逛到后来，杨欢欢发现很多人朝佛塔后面走去，她好奇之下拉着夏梦随人流一起走过去，才发现佛塔后是一块大的空地，像是河流干涸之后形成的坑坑洼洼的遗迹，很多孩子欢快地在小水洼边玩着泥巴。这里卖东西的人很少，大都在卖孩子喜欢的头饰灯或者电动玩具。
杨欢欢有些失望，拉了夏梦要走，夏梦却眼尖地看到不远处有个小摊在卖石头，卖家正悠闲地给一块拳头大的石头上油彩，似乎一点儿都不在意生意冷清。
夏梦来了兴趣：“我去那儿看看。”
杨欢欢点头：“行，我去趟洗手间，一会儿佛塔下见。”
夏梦到小摊前蹲下，老板抬头看夏梦一眼，夏梦这才发现原来这老板是个和夏梦差不多大的年轻人。
老板五官端正，肤色黝黑，笑起来后露出白白的牙齿：“请随便看。”
夏梦抿唇笑，目光认真地扫过每一块石头。
这些石头看着都很普通，但是老板在上边画了不同的图案，使其看起来多了些韵味——有些只画了简单的字母，有些却细细勾勒了繁杂的图案，不一而足。
夏梦挑选许久，最后捞起一块画着傣族文字的小石头：“老板，这上边的字是什么意思？”
年轻人扫了一眼，笑了：“是‘邂逅’的意思，嗯……”
他思考片刻，似在斟酌用词，最后用不太流利的汉语说：“在傣族文字里，这很浪漫。”
夏梦的心一动，脑子里突然浮现出雨林里沈寰那张冷淡的脸，脸腾一下红了。
她轻咳一声，压下心里的旖念，问：“多少钱？”
“五十。”
夏梦有些惊讶：“这么贵？这不是普通的石头吗？”
年轻人又笑：“这儿的每一块石头都是从澜沧江里打捞出来的，受到过河底神灵的祝福。石头很普通，但神灵的祝福很珍贵。”
夏梦哪里不知道他在胡诌，但这一刻她竟鬼使神差地想，虽然她是学自然科学的，但偶尔信一次神灵也不为过吧？于是她利落地付了款，将这块小石头珍而重之地放到挎包里，心里默默道：神灵，求祝福！
买完石头，她心满意足地走了，完全没注意到不远处一道目光。
沈寰回看刚刚拍的照片，镜头里女孩身着一身纯白色的民族风连衣裙，蹲下来时，裙摆的流苏落到地面。她垂眸看着手心的一块小石头，嘴角微微弯起一个弧度，整个侧脸的轮廓温柔而美好。
出于摄影爱好者的职业病，他立刻抬起相机将这一幕定格，待女孩起身的那一刻，他才发现原来是她。
沈寰抿唇，看看女孩的背影渐渐变小，白裙子的流苏被风扬起，像翻飞的蝴蝶。
他垂眸，再次看向照片，嘴角弯起一个难以察觉的弧度。
这姑娘，看一块石头也这么开心？
回去的路上，杨欢欢一直吐槽夏梦“壕无人性”，显然她也觉得五十块买一块破石头一定是有钱没地儿花。
夏梦做出一副懊恼的样子，表示自己也十分后悔，心里却一直默念：神灵神灵，我一点儿都不后悔，请不要放在心上，仍然给我祝福吧！
大家因为想多感受一下景市的风光，便没打车，一路轧马路走回来，到酒店的时候已经晚上十点钟了。
一进门，前台的客服叫住他们：“请问哪位是夏梦？”
夏梦一愣：“我就是，请问有什么事？”
客服从抽屉里取出一个U盘递给夏梦：“有个人说捡到你的东西，让我转交给你。”
夏梦接过来，正是她丢的那个U盘。
她心里一喜，但很快想到，她U盘又没有标记，捡东西的人怎么知道她的名字？于是她问：“那人留名字了吗？”
客服摇头:“只说了让我把这个给你。不过挺帅一小伙，看着不苟言笑，没准是你熟人。”
夏梦心里有数了，这个“挺帅一小伙”的描述让她尤其肯定，一定是沈寰！她早觉得是下车的时候不小心掉了，果然！
杨欢欢还等着夏梦，她没再多问，收了U盘便上楼了。
既然U盘失而复得，她当然还是用自己的U盘作报告。
她把U盘插到电脑上打算再熟悉一下报告内容，却发现U盘上除了PPT又多了一个文件夹，而这个文件夹的名字竟然是——突眼蝇！
显然，这文件夹原来并没有，是有人拷进去的，而这个人，当然只可能是沈寰！
她心里带着一丝雀跃，颤抖着手指点开这个文件夹，下一刻她就惊呆了——文件夹里大概列着数十张突眼蝇的照片，每一张照片都以一个坐标命名，显然是发现这种物种的地点。夏梦扫一眼就知道，正好是在勐镇植物园。
这些照片上的突眼蝇分别从不同角度拍摄，细节清晰，器官分明，每张单独拿出来都可以做杂志的封面图。
除了照片，文件夹里还有一个大概三十分钟的视频，上面完整记录了一只突眼蝇在草叶上从爬行到起飞的过程，显然有很高的参考价值。
这段日子梦寐以求的图像资料现在就在眼前，夏梦不禁心头发热，不过最后还是理智占了上风。
这都是沈寰拍的，就算拷给她，她也不能用别人的资料去发表自己的论文。
于是，她以探讨问题为由跟徐雨要了沈寰的电话号码，所幸徐雨还没睡，很快给她发了过来。
她忖度着应该打电话还是发短信，最后想了想沈寰清冷的声线，还是选择短信。
她斟酌字句，打了又删，删了再打，最后发过去居然是一句：师兄睡了吗？我是夏梦。
发完她就后悔了，显然沈寰并不是那种喜欢寒暄的人，说什么开场白，直截了当说正事不就好了？正懊恼，手机突然响了，她扫一眼来电显示，是沈寰！
她突然觉得嗓子有些燥，舔舔嘴唇，手指有些僵硬地按了接听键，那边男生的声音居然不似往常清冷，多了些慵懒和沙哑：“什么事？”
果然，没有开场白也没有问候语。
夏梦赶紧道：“是这样，师兄，我U盘里那个文件夹是你拷进去的吗？”
伴随着噼里啪啦的声音，那边简短地答：“是。”
“哦……师兄在做什么？”天，她本来想说的是“师兄在忙吗”，出口竟成了“在做什么”，好像她打电话是为了搭讪一样。
那边敲键盘的声音停了一下，很快又接着敲起来。沈寰少有的没表现出刻薄的一面，淡淡答：“加拉丁名。”
夏梦懂了，是昨天她剩下的工作。
她不想打扰沈寰做事，赶紧说正事：“师兄，那个突眼蝇的照片，你是让我明天做展示？”
“不是已经给你了？”
这意思听着像“给你了就是你的”。
夏梦有些犹豫：“可是这是很重要的发现，我不能……”
那边语气有些不耐：“对我来说只是一组照片，你要是不用，删了也行。”
夏梦不说话了，不知道沈寰说的是真的还是为了帮她。不过转念一想，他们认识不到三天，人家也没理由帮她……
夏梦心里天人交战，沈寰的声音又从电话那边传来：“你还有事吗？”
夏梦摇头，又意识到这是在打电话，对面看不见，赶紧说：“没事了，明天我展示的话，会注明资料是师兄提供的。”
“随你。”
即使隔着电话，夏梦似乎都能看到沈寰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她飞快地道了句“师兄晚安”，然后赶紧挂了电话，开始满怀心事地整理文件夹里的照片。
另一边，沈寰歪头看了看桌上已经安静下来的手机，敲键盘的手突然停下来。
他起身，到洗手间拿吹风机吹已经晾得半干的头发，心里想：就当她帮他整理数据的回报，公平。
第二天早晨，课题组的人一起到西州雨林生物研究所进行工作汇报。
来的人不多，不到一百人，但大都是各个科研机构的研究人员，而且带队的人都是该专业的“大牛”。西州雨林研究所也很重视这次报告，特意安排了摄影师拍摄全过程。
主持人在台上介绍开幕词，夏梦没抬头，还在熟悉PPT上的内容，等下她是第一个报告的。
夏梦正看到倒数第二张，突然听到主持人喊她的名字：“下面请来自S大的夏梦同学介绍一下本次昆虫纲物种的调研成果。”
夏梦起身，露出一个从容得体的微笑，心里却直打鼓。她要介绍的是整个昆虫纲，但她的专业只涉及其中一小部分，剩下的她都是靠死记硬背，她如果等下说错什么，就丢人了。
她走向报告台，缓慢地将U盘插入电脑，抬头时，正好对上沈寰的目光。
他坐在第一排，此时正双手交叠地放在桌面，嘴角扬起一丝弧度，看起来他对她的报告很有兴趣。她突然感觉被打了一剂强心针，打开PPT的动作都变得流畅了。
“大家好，我是夏梦，夏天做梦的那个夏梦。”台下传来几声善意的笑，夏梦的心情轻松起来，“过去的一个月，我们课题组在徐雨老师的带领下，在勐镇植物园跋山涉水，共发现昆虫纲物种314个，其中，未记载过的新种有38种，稀有种有22种。下面我将对这些物种进行重点介绍……”
她手里拿着激光笔，离开报告台，移步到台下，和观众从同一个视角看大屏幕。
她流畅地介绍着发现的每个物种，每说到一个物种，都会走近屏幕，用激光笔圈出来指给大家看，不像是做死板的学术报告，倒像是和大家交流心得。
台下人的目光随着她手中的激光笔移动，都十分专注，显然被她的报告吸引了。徐雨时不时微笑点头，向她投去赞许的目光。
夏梦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还好，没有想象中那么紧张。
报告快结束的时候，造型古怪的突眼蝇终于出现在屏幕上，夏梦笑着介绍：“这个可以说是我们此次调研中一个比较重大的发现。这个物种学名叫突眼蝇，之前十几年在西州的物种调查中都没有发现过这种昆虫，这次有幸偶然间在雨林的一块石头下发现了它的踪迹，但很遗憾的是，我们第二次去的时候它就不见了。”
她瞥了沈寰一眼，发现他的目光聚焦在屏幕上。
她点一下激光笔，将PPT翻到下一页，上面整齐排列着沈寰拷给她的照片，她笑道：“因为天气原因，我们没有拍到十分清晰的图片，这些照片出自沈寰师兄之手，很感谢沈师兄借给我，让我完成这个展示。”
在场认识沈寰的学生很少，倒是有不少老师和研究员向他投以赞许的目光。沈寰的脸僵了一瞬，随即嘴角勾起一个弧度，回应这些友好的赞许。
夏梦又介绍了一些关于突眼蝇的内容，最后朗声道：“我们组的报告就到这里，欢迎大家会后一起交流。”
说完，她重新走回报告台，大方地向大家鞠了一个躬，宣告报告结束。
今天她穿了一身明黄色的修身运动套装，鞠躬的时候衣服收紧，勾勒出女孩匀称修长的身体和曼妙的曲线，台下不少同龄男生被她姣好的容貌和得体的举止所吸引。
夏梦下台的时候，目光掠过沈寰，朝他明媚地笑了一下。他别过脸去，喉结几不可察地动了动。
接下来，各个小组按顺序做了报告，内容涵盖鱼类、两栖动物、爬行动物、鸟类、蕨类、真菌等。每个组的报告都言之有物，显然都有很大的工作量，西州研究所方面十分满意。
最后一个课题组做完报告后，主持人对前边所有的报告做了总结和夸赞，然后笑道：“感谢大家这一个多月的艰苦工作和对西州物种记录更新所作出的卓越贡献。最后，还有一个特殊的报告。我所的博士生沈寰同学一个月前在《Ecology》上独立发表了一篇关于洞穴蜘蛛和谱系地理的文章，在业内引发了不小的关注，今天文章作者就在这里，下面我们请沈寰同学来简单讲一下这篇论文的研究历程。”
夏梦心惊，这篇论文她有印象，之前导师还推荐给她，让她好好研读，说这是生态领域一篇很有重量的文章，有很多可以借鉴的地方。她仔细回想，文章的作者好像是“Huan.S”，听了主持人的介绍，这才醍醐灌顶。
“Huan.S”不就是“沈寰”的英文简写吗？
她能看出沈寰很厉害，但没想到这么厉害。他能在国际知名期刊上发表重量级文章，这在学术界就代表着无量的前途啊！
沈寰起身走上报告台，对主持人点头致意，然后开始往电脑上插U盘。
今天他穿一身墨绿色的休闲西装，西装裤的裤管在小腿处收紧，露出一段白皙的脚踝，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帅气、年轻。
下边的学生都多少有些惊讶，那篇文章确实有分量，所以谁都没想到作者居然这么年轻，夏梦更是一瞬不瞬地看着沈寰。
沈寰插好U盘，双手随意地撑在演讲台上，轻笑道：“我是沈寰，很高兴见到大家。今天大家讲的都是西州的物种，我也不能特立独行。正好，这个月我也在雨林转了转，记录了一些发现的蛛形纲物种，先和大家分享一下，然后再简单说说发表的文章。”
他的笑儒雅、温和，极富感染力，很容易给人好感，尤其是异性。
夏梦惊得跌掉下巴，台上那个笑若春风的沈寰和她认识的沉默、淡漠的沈寰，哪个才是真正的沈寰？
沈寰已经开始讲解，PPT的第一页是一个Excel图表：“这次取得图像资料的蜘蛛目动物一共有一千零三十个体，隶属于五十六科，二百三十一属……”
介绍完大致情况，他饶有兴味地看夏梦一眼，话语一转：“数据太多，图表上一半的拉丁名都是夏梦师妹帮忙补充的，很感谢夏师妹提供的帮助。”
这话本身没什么，但夏梦报告的时候就特意谢了沈寰，现在沈寰又感谢回来，多少有些暧昧。
瞬间就有几道探寻的目光在沈寰和夏梦之间流转，看得夏梦脸红心跳，赶紧低下头去躲闪，殊不知这一躲闪倒恰好说明似乎真有什么情况似的。
沈寰看起来没受到任何影响，流畅地介绍着PPT上的物种，对每种物种的生活习惯如数家珍，一下就能听出与那些死记硬背的人的区别。
看着周围的人崇拜的目光，夏梦心想：这有什么，他还能一眼从五百四十个拉丁名里准确地挑出写错的那九个呢……
十分钟后，他关于“蛛形目”物种的报告完毕，台下掌声雷动，夏梦也跟着使劲鼓掌，同时心里有种莫名的小骄傲。
嘿，以后这可是我的直系师兄了，还是每天能见到的那种。
沈寰手掌虚按，报告厅渐渐安静下来。他点一下PPT，屏幕直接弹出“Thanks（谢谢）”，显然没有后续内容。
他关了PPT，浅笑道：“很感谢大家的时间。刚刚主持人说想让我讲一下那篇发表在《Ecology》上的文章。在那篇文章发表之前，我做了大概三年的样本采集和数据分析，真要说起那些在雅拉高原上当原始人的日子，大概三天三夜都说不完。”
台下哄笑。
沈寰跟着笑了笑，继续道：“其实也没什么，谱系地理的概念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已经有人提出，只是大部分人觉得研究的过程太艰辛，可能忙活好几年都得不出什么有用的成果，所以很少有人愿意尝试。
“我只是认定这一个方向，然后坚持下来了，最后得出想要的结论，可以说是运气使然，也可以说是努力的必然成果。每个人要走的路不一样，要亲自去摸索一下才能预测可能的结果，所以我没有太多普适性的经验可以分享。”
他顿了一下，继续轻快地道：“关于这篇文章的研究历程和支撑材料都在我的网页上，如果大家是对文章本身感兴趣，可以自行查阅。如果大家是对我的研究经历感兴趣，我很乐意留下联系方式，我们可以之后再交流。在这里就不浪费大家的时间了。好，谢谢大家。”
说完，他拔出U盘，微微鞠躬致意后下台。
台下再次传来热烈的掌声，夏梦几乎可以看到女孩们看着沈寰的时候眼里那种钦佩、仰慕的光彩，便莫名有些失落。
沈师兄这样的人，像是生来就带着光环，走到哪里都有鲜花和掌声。美丽如夏梦，竟破天荒感到自惭形秽，此时她明明跟他只隔着寥寥数人，却好像隔了一个光年的距离。
她低头，和他一起吃烧烤明明就在前天，现在想来却已经很模糊了。谁还会在意刚刚他巧合下说的那句“感谢夏师妹的帮助”呢？
报告结束后，徐雨对夏梦做的报告给予了高度评价，并且宣布就地解散，开始放暑假，且在西州调研这段时间的工作补贴会在返校之前打到他们的银行卡上。
课题组的人都有自己的安排，很多人打算回家，杨欢欢就在其中，也有人打算继续回学校做课题。夏梦的父母平时工作很忙，回家也见不上几面，因此她决定这个暑假在云省走走，去白城和丽城散散心。
夏梦隐隐盼着走之前还能见到沈寰，不过报告结束后他就消失了，直到夏梦去机场前都没再遇到他。
飞机上，她收拾了一下自己的心情，想来想去，一定是因为第一次见他的时候风景那般迷幻，她才对他念念不忘。
那可是空寂无人的自然秘境热带雨林，只要是个帅哥，在那样的情境下拉她一把，她都会有一见钟情的错觉吧？并且这个帅哥还这么帅。
想通了这点，她连日来忐忑的心终于得到安宁。飞机开始降落，从空中俯瞰到沧山和尔海的轮廓，她心中欢呼：小燕子和永琪的白城，我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