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梁华已经被带回省城,如今在武警医院继续接受治疗。龙华闽手上有案子,他将沈跃送到病房后就离开了。病房的门口有警卫,没有龙华闽沈跃根本就进不去。
武警医院的条件不错,梁华住的是一个单间。当然,这也是从安全的角度考虑。沈跃进去的时候,梁华就一直在看着他,沈跃走到病床旁,问道:“需要坐起来吗?”
梁华点头。沈跃将病床升了起来,然后在他旁边坐下,问道:“听说你想见我?”
梁华再次点头,问道:“我想知道,对我动手的人究竟是谁。”
他的这个问题让沈跃感到十分惊讶,问道:“你伤害了那么多人,难道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有这么一天?”
梁华道:“我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但是又心存侥幸。我控制不了自己,做这样的事情让我兴奋,除此之外就再也没有了生活的意义。但我还是很想知道究竟是谁对我动的手。”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心态。沈跃看着他,问道:“你说想见我就是为了问我这件事情?好吧,那么我问你,你觉得最可能是谁?”
梁华皱眉道:“我不知道。既然那个人恨我,本应该杀了我,他这样做,是恨我到骨子里了。”
这一刻,沈跃忽然明白了,眼前这个人的心理根本不正常。在他的心里,女人是低贱的,即使他伤害了她们,她们的亲人也不应该以这样的方式来报复他。他是用自己的心态在衡量别人,也正因如此他才感到困惑。沈跃看着他,缓缓沉声说道:“你错了,被你伤害过的每一个人的亲人都对你有着同样的恨,她们都是父母的心头肉,她们都是人,是有血有肉有灵魂的人,你伤害了她们,就应该得到这样的报应。所以,究竟是谁对你动了手这件事情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内心依然是病态的。”
梁华看着沈跃,眼里充满着恐惧,问道:“我会被判死刑吗?”
沈跃问他道:“你害怕死亡?那你想过那些被你伤害的女孩没有?你想过她们的恐惧吗?”
梁华摇头。沈跃怔了一下,不禁在心里苦笑:我干吗去问他这样的问题?他的灵魂早已被恶魔侵蚀,早已没有了人性的善良。这样的人,别说自己是个心理学家,即使是佛祖也难以度化他。沈跃道:“这样吧,我们换一个话题,因为我也正想问你一些事情……”
话未说完,梁华就已经在摇头:“如果你不回答我刚才的那个问题,我是不会回答你任何问题的。”
沈跃再一次怔住了,他想不到眼前这个罪恶滔天之人竟然会向他提出交换的条件。不过他很快就明白了:此人对自己的罪恶根本就没有充分的认识,虽然他知道自己所做的一切为法律所不容,但对他来讲却是理所应当的。此外他还知道,在目前这样的情况下即使警方也拿他毫无办法。说到底这就是一种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破罐子破摔的心理。
沈跃冷冷地看着他,道:“梁华,你完全搞错了自己目前的状况。第一,你没有任何资格和我讲条件;第二,即使你不回答我和警方的任何问题,我们也一样可以把那些问题搞清楚;第三,你的罪行证据清楚,就算你到了法庭上依然不愿意供述,依照中国的法律也一样可以判你的罪,还会因此而重判。如果真是那样,你也就基本上没有活下去的可能。嗯,这倒是最好,你都变成这个样子了,继续活下去也没有了任何意义,还不如带着自己的罪恶离开这个世界。当然,像你这样的人是不可能升入天堂的,只可能去往十八层地狱。”
沈跃一边说着,一边暗暗观察着他。他在害怕,他脸上的肌肉在抽动,他的瞳孔中充满恐惧……沈跃继续说道:“你欺辱自己的母亲,伤害数个无辜的女孩,你的灵魂早已肮脏不堪,也许只有地狱才容纳得了你的灵魂……”
这时候,梁华脸上的肌肉已然抽搐得变了形,忽然大叫了一声:“你别说了!我恨,我恨他们!”
沈跃看着他:“哦?你说的‘他们’是谁?”
梁华咬牙切齿地道:“梁永顺,还有汤芷兰!”
梁永顺是梁华父亲的名字,他恨自己的父亲很容易理解。也许不仅仅是最近,而且一直以来他都在思考自己为何会变成这样一个人。作为大学生,要想明白其中的根源其实并不难。沈跃问道:“汤芷兰是谁?我明白了,她就是你的那位老师?我倒是觉得奇怪了,明明是你伤害了她,为何你反倒如此恨她?”
梁华的父母是经人介绍认识然后结婚的,父亲在部队服役到梁华八岁的时候才转业到地方工作。在梁华的记忆中,父亲是爱他的,每次回家都会给他买很多好玩的玩具,所以六岁以前的他总是会问妈妈:爸爸什么时候回来啊?妈妈总是这样回答:快了,过年的时候爸爸就回来了。
于是,期盼父亲回家就成了梁华六岁以前大部分的幸福。
梁华似乎要比其他孩子早熟得多,六岁以后就明白了其他孩子不知道的事情。
爸爸回来了,那是又一个春节来临之前。爸爸像以前一样给他带回来了很多的玩具,其中还有一把他亲自做的木手枪。木手枪刷有锃亮的黑漆,看上去非常逼真。那天他很兴奋,睡觉的时候都还拿着那把木手枪。后来,当他正睡意蒙眬的时候忽然听到身旁传来了一种奇怪的声音。父母竟然在他身边亲热了起来。
父母性教育知识的匮乏导致他的性心理偏离了正常的发展轨迹。
从那时起,梁华的内心深处对母亲有了一种厌恶感。
上初中的时候,梁华才发现了自己的与众不同。他发现自己是班上个子最矮的。父亲也发现了这一点,从此父母开始发生口角,他们从卧室吵到餐桌,最后竟然发展到父亲当着梁华的面殴打母亲。梁华没有去帮母亲,他就在一旁冷冷地看着。他也开始怀疑自己并不是父亲的种。他觉得母亲就是那样的女人。他也因此开始痛恨父亲,在他的眼里,曾经那个特别喜欢他的男人已经是外人。
父亲殴打母亲慢慢成了常事,开始的时候母亲拒不承认孩子是别人的,后来随着父亲暴力的加剧,母亲沉默了,她一次又一次默默地承受着父亲的家暴。母亲的沉默让父亲和梁华更加相信她出轨的事实。
她就是一条母狗!梁华在心里暗暗痛骂着那个女人。
父亲开始经常不回家,开始经常在外面喝酒,回家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殴打母亲。一个周末的下午,家里就只有他和母亲,他问母亲:“我是不是你和别的男人生下的野种?”
母亲说:“不是,你就是你爸爸的儿子。他不相信我,我也没办法。”
他直勾勾地看着母亲:“那你为什么不反抗?你肯定背叛过他。是不是?”
母亲不说话。他冷笑,伸出手去将母亲的下巴托起:“你是一个坏女人,是破鞋,是潘金莲!”
母亲的眼泪一涌而出,依然没有说话。他猛然间愤怒:“你不是我妈,你是一条母狗!”说完,他扬起手就朝母亲的脸扇去!像父亲每天家暴母亲的前奏一样。
然后,他离开了家。那天晚上,他在公园的长椅上躺了一整夜。
当时是夏天,公园里的蚊子一直在他的耳边飞舞、鸣响,一夜无眠的他终于想明白了一件事情:好好读书,然后永远离开这个家。
后来,父亲带着他去做了亲子鉴定,结果证实了他就是父亲的儿子。而这时母亲在当地妇联的帮助下终于达成了离婚的愿望。梁华对父母离婚的事情置若罔闻,他在等待,等待着高考的到来。
填报高考志愿的时候,梁华首先选择了东北,他认为那是距离家最远的地方。可惜那一年他高考发挥得不好,最终被距离家最近的省城工学院录取了。不管怎么说都是梁华第一次离开那个让他无比厌恶的地方,第一次开始独立生活,周围的一切对他来讲都是那么新鲜,他的内心充满着兴奋与好奇,他的灵魂跃跃欲试,试图脱胎换骨。
省城的这家工学院原本是一所专科院校,几年前才变成本科,梁华在这批学生中基础算比较好的,稍加努力就名列前茅。他积极参加学校的课外活动,在新生文娱晚会上,他的一首《我是不是该安静地走开》获得了一等奖,他本来就喜欢郭富城,从此他将发型也变成郭富城头。
他的优秀引起了汤芷兰的关注。汤芷兰是梁华所在班级的辅导员,虽然不算特别漂亮,却有着一种知性美。其实没有人知道,梁华在第一眼见到这位辅导员老师的时候就怦然心动了。
怦然心动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极其美好的冲动,其实,很多人的初恋就是从怦然心动那一瞬开始的。刚刚进入大学生活的梁华就真切地体验到了这种美好而奇妙的感觉,他的学习劲头更足了,参加课外活动也变得更加积极,辅导员老师对他的每一次赞扬都会让他激动很长一段时间。
他开始幻想,幻想牵她的手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幻想和她亲吻的滋味,幻想和她……于是,辅导员老师出现在了他的梦中,因为梦中的美好,他第一次梦遗。从此,得到她,就成了梁华心中最大的愿望。
辅导员老师也非常关心他、喜欢他,有一次在和他交谈的过程中问起了他的家庭情况。梁华告诉她父母已经离婚,他不喜欢自己的父母。辅导员老师因此对他很同情,当时还伸出手轻轻抚摸了一下他的头发。然而,让辅导员老师没想到的是,她那个同情的动作却被梁华理解成了爱的表达,于是情根更加深种,从此更加难以自拔。
大一期末,梁华的学习成绩全班第一。他怀着激动的心情,急匆匆地去向辅导员老师汇报。辅导员老师也很高兴,对他说了许多鼓励的话。他差点鼓起勇气表白,但在最关键的时候辅导员老师接了一个电话,随后就离开了。
暑假他没有回家,他从骨子里厌恶自己的家乡,痛恨自己的父母。那个假期他去了一处工地,这是他专门选择的一份工作,他需要用这份几乎达到个人承受极限的体力活去压制住内心深处对辅导员老师的思恋。他对自己说,开学后一定要用自己挣的钱请她去一个好点的地方吃顿饭。
终于等到了开学的时间,他终于找到了一个合适的机会单独接近辅导员老师。辅导员老师惊讶地看着他:“怎么变得这么黑?”
他抬起手让她看自己的肱二头肌:“你看,我现在的身体比以前好多了。”
辅导员老师点头笑道:“嗯,不错。”
其实他心里一直在想着请她吃饭的事情,这时候他终于说了出来:“我想请你吃晚饭。可以吗?”
想不到辅导员老师直接拒绝了:“你还是学生,怎么能让你花钱请我吃饭呢?而且今天晚上我还有别的事情。”
他不想就此放弃:“那,明天晚上?”
辅导员老师依然拒绝,不过目光依然温暖而柔和:“就这样说说话不可以吗?”
他摇头:“我打了一个暑假的工,就是为了请你吃顿饭。你一定要答应我,好吗?”
直到这时辅导员老师才意识到他对自己的情感或许并不仅限于师生之情,不禁慌乱:“你挣钱不容易,就不用请我吃饭了。”
她的拒绝让梁华差点心灰意冷,但是他依然不愿意就此放弃。那一刻,他不顾一切地拥抱她:“汤老师,我喜欢你,我想和你在一起!”
汤芷兰奋力地从他的怀抱中挣脱了出来,竭力地让自己从震惊和慌乱中平静下来,看着眼前这个个子矮小、满脸真挚的学生,真挚地道:“梁华,我们是不可能的,我已经结婚了。你是一个好学生,所以我关注你、关心你,你千万别误会。”
梁华的心脏如遭重击,瞪目看着她:“你结婚了?”
汤芷兰的脸上露出幸福的笑容,点头道:“是的,我已经结婚了,我丈夫是我大学同学。梁华,今后你也会找到一个自己喜欢的人的,你也会像我一样结婚的。”
说完她朝梁华嫣然一笑,然后离去。梁华怔怔地看着她的背影,喃喃地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接下来的半年时间里,梁华的内心灰暗得像雨夜的天空,他不再参加学校任何的课外活动,还经常旷课,他的身影经常出现在那处曾经打工的工地,不再是为了钱,而是让自己的灵魂忘记这段感情带来的伤痛。
但是,他忘不了。那个女人的一切已经深深地根植到了他的灵魂之中,即使在身体极度劳累的状态下,脑海中依然会浮现关于她的那些美好的记忆,她的一颦一笑,她洁白的牙,她光洁的肌肤,她的温情……思恋越多,就越痛,恨意也悄然在内心升起,越来越浓烈——她就是故意勾引我的,她和那个女人一样,就是一条发情的母狗!
期末的时候,虽然他集中时间复习了功课,还因此熬了好几个通宵,结果依然有一科成绩没有及格。所有的同学都离校了,因为寒假也就意味着春节假期到了。但是他不想回家,在他的心里,那个地方早已没有了家的概念。
白天,他依然去工地,晚上回到寝室后用冷水洗澡,南方的冬天非常寒冷,每次他看到自己的双腿在低温下收缩的时候,空旷的盥洗间里都会传出他凄厉的笑声。他喜欢那种自我折磨的感觉。
有天晚上,她来了。她的眼里全是怜惜,一见到他就轻声地用一种痛心的语气问道:“梁华,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梁华看着她,心里一痛,说道:“你明明知道这是为什么。”
她的声音依然温柔:“梁华,你还这么年轻,今后何愁找不到自己心爱的人?我知道,你这个年龄正是对爱情有着无限向往的时候,你喜欢我我完全可以理解,但我早就对你说过,我们是不可能的,我是你的老师,而且已经结婚。梁华,你现在这样的状态让我很不放心,你是一个优秀的学生,不能继续这样下去了。还有,这个寒假你应该回家和你的父母一起过春节才是。你说呢?”
梁华神色黯然地道:“我不想回家,我就想一个人在这里安静一下。”
汤芷兰惊讶地看着他,到他身旁的床沿处坐下,问道:“为什么?不管怎么说他们都是你的父母啊!”
当汤芷兰坐到梁华身旁的那一瞬间,梁华顿时感觉到自己的灵魂战栗了起来。她熟悉而迷人的气息在大脑里弥漫——她这是在勾引我,是故意在让我难受!他侧过身,直勾勾地看着她:“我想要你!”
汤芷兰被他嘴里骤然吐出的这句话吓了一跳:“你说什么?”话音未落,梁华就一下子将她按倒在了床上,他的力气非常大,汤芷兰内心骤然产生了恐惧,她努力挣扎,在他的双手之下竟然动弹不得,她的耳边是梁华急促的呼吸声,他喃喃自语:“你是故意的,你故意在勾引我,又故意在折磨我……”
汤芷兰发现他在脱自己的衣服,这才意识到了巨大的危险,可是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她不敢大声呼叫,只是不住地哀求:“梁华,你听我说,你不能这样做,我是你的老师,我是真的在关心你。你住手,住手啊……你这样做不但会毁了我,也会毁了你自己的。啊……你别这样,真的不可以……我求求你,别这样啊……”
然而,她的哀求激发起梁华更原始的兽性,他扬起手狠狠地扇了她几耳光,低声怒喝:“不准再叫,不然我杀了你!”
梁华的暴力和杀气腾腾的声音让她感觉到近在咫尺的强烈恐惧,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她放弃了任何的反抗,任凭梁华褪去身上所有的衣服。当梁华进入她身体的那一瞬,她的眼泪汹涌而出……
“你可以去报案,如果你不怕身败名裂的话。”她离开的时候梁华对她说。其实她并不知道,当时的梁华心里是害怕的,也许还有一丝的后悔。
“你这个畜生!”她离开了,声音里带着哭泣。
梁华没有逃跑,那个寒假他一直没有离开这座城市,每天晚上依然回到学生宿舍睡觉,他在等着警察上门。然而,接下来却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直到下学期开学的时候,梁华才听说她辞职了。
梁华紧绷着的内心也因此得以彻底放松。这时候他才忽然发现,原来有些事情并不像他以为的那么可怕。也就是从那时候起,犯罪的冲动彻底冲破了他灵魂深处最后的那一道禁锢……
当梁华讲述完他所有的犯罪事实之后,沈跃一下子陷入了沉思。他知道,或许很多人都不能理解这个罪犯的内心,但他能够懂得。是的,汤芷兰虽然是受害者,但正是汤芷兰对梁华犯罪的纵容,才使得他从此一步步走向了再也难以回头的深渊。而且,直到现在,梁华依然认为汤芷兰当初对他的关心是一种故意的勾引,正因为如此,他才会那么恨自己曾经的那位辅导员,他一直认为汤芷兰是将他引向地狱的魔鬼。
这当然是一种变态心理,可是,当年汤芷兰的工作方法,那天晚上不加考虑地去看望梁华,以及事情发生前后的软弱,这一切的一切难道不正是她受到伤害并造成梁华继续犯罪的原因之一吗?是啊,这是一个值得深思的问题,它不仅说明大学辅导员系统的工作方法与素质存在着巨大的问题,而且表明大学生这个群体的心理问题需要引起重视了。
其实,有些问题如果从不同的角度去看的话,得出的结论也就可能完全不一样。比如,梁华从小生活在那样的家庭,他后来的心理变化也没有引起重视,或者说是处理不当。从这样的角度去分析他的犯罪就会发现,梁华也是一个受害者。
沈跃是心理学家,一直以来都从追寻事件本源的角度去分析和看待问题。此时,当他的目光触及梁华那张已经不再年轻的脸庞时,心里禁不住对他产生了一种深深的同情——眼前的这个人,其实就是一个问题家庭生长出来的一枚畸形果实。
沈跃感叹良久,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道:“你不是很想知道究竟是谁对你下的手吗?那就请你告诉我那天被人绑架的过程,可以吗?”
沈跃不可能告诉他这件事情的真相,那样做毫无意义,还可能因此而加剧他的心理变态。现在的梁华最需要的是忏悔。
沈跃的问话让梁华误会了他的意图,他以为警方根本就没有查明这件事情的真相。当然,沈跃也是刻意这样问的,因为他要搞清楚这件事情的细节,而那个绑架者本身就是这起事件中的一环。
要过春节了,那天梁华准备杀一头猪。往年也是在这个时候做这件事情,一小半的猪肉用来过年,剩下的全部做成腊肉。他杀猪的方式很简单,先用铁锤将肥猪砸晕,然后进行放血、吹气、煺毛等程序。除了开始那几年他请了些民工来帮忙开山、植树之外,后来所有的事情都是他亲力亲为。他害怕自己的秘密被人发现。
杀猪前要做好各种准备工作,首先就是要烧一大锅开水,将杀猪刀磨锋利。当时梁华正准备将杀猪刀拿到外面,忽然就感觉到身后有人,正欲转身,就感觉到颈侧隐隐作痛,那是刀锋刺破皮肤的感觉,同时还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别动!否则我就杀了你!”
梁华的身体一下子就僵在了那里,随即就感到颈侧被重击了一下,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已经在一个陌生的地方了,只觉得脸上湿漉漉的,他动弹了一下,这才发现自己的右腿没有了,而且疼得厉害,禁不住就大声呼喊了起来:“救命啊……”
“救命?到了这里就已经没有人能够救你的命了。”这时候他看到一个头戴鸭舌帽、留着络腮胡的男人,手上拿着一把刀,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深深的恐惧瞬间将他笼罩,他问道:“你是谁?你想干什么?”
鸭舌帽男人冷冷地道:“你这个垃圾!畜生!你以为躲起来就没人找得到你了?你以为自己犯下的罪恶就因此没有人知道了?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今天就是你得到报应的日子!我要砍断你的双手,还有剩下的那一条腿,我要割掉你身上最肮脏的那个东西!我不会让你死,我要让你猪狗不如地活下去……”
他恐惧得差点晕过去,连声求饶:“别,我愿意赔偿,你要多少钱我都愿意给……”
鸭舌帽男人大笑:“钱?你有多少钱?一个亿你有吗?一千万你有吗?”说着,鸭舌帽男人朝着旁边不远处说了一句:“动手吧,别让他死了。”
这时候梁华看见一个皮肤白净的短发年轻人,手上提着一把斧子从黑暗中走了出来,顿时知道这两个人绝不是在和自己开玩笑,在极度的恐惧之下,他一下子就晕了过去。
后来,当他再一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依然在那个陌生的地方,可是双手和原本剩下的另一条腿都已经没有了,在极度的惊骇之下,他禁不住大声呼救……
他没有撒谎,而且叙述的情况和警方介绍的差不多。沈跃问道:“你回忆一下,那个在山上绑架你的人究竟是男人还是女人?我说的是那个人的声音。”
梁华毫不迟疑地回答道:“是女人的声音,我听得清清楚楚。我知道,她就是那个拿着斧头的人,她的衣服上有血迹。”
沈跃又问道:“那个鸭舌帽男人呢?他说话的时候一直是男声吗?”
梁华想了想,忽然道:“我想起来了,他在大笑的时候声音有些像女人……他们是谁?难道是当年我在学校外边……”
沈跃站了起来,摇头道:“你没有伤害过她们,但她们是为了被你伤害过的人在惩罚你。梁华,接下来的时间你好好想想吧,想想你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别去找他人的原因,多想想你自己,只有当你想明白这个问题之后才会真正明白这一切究竟为什么会发生,那时候你才会明白忏悔对你来讲有多么重要。”
从医院出来后,沈跃给曾英杰打了个电话:“你帮我查一下汤芷兰现在的住址,她以前是工学院的教师。”
曾英杰似乎明白了,问道:“你说的这个人是不是梁华……”
沈跃即刻提醒道:“你什么都不要问,也不要向任何人说起这件事情。我只是去和她说几句话,纯粹是私人拜访。”
不多久曾英杰的电话就打回来了:“她从工学院辞职后第二年就考上了本地另外一所大学的研究生,管理专业,研究生毕业后到了一家国企工作至今,现在是这家企业的人力资源部主管。”
沈跃嘀咕着说了一句:“这家国企肯定不怎么样……她的婚姻状况怎么样?”
曾英杰回答道:“很正常,她丈夫是她的大学同学,他们有一个女儿,今年十一岁。沈博士,你一个人在外边啊?需要我赶过来吗?”
现在还处于春节期间,心理研究所要一直放假到正月十五之后,匡无为还在老家,侯小君正在准备婚事,彭庄和他父亲在一起,如果康如心在的话,他就不会让曾英杰提供汤芷兰的情况了。沈跃很快就想清楚了曾英杰刚才的推理逻辑过程。在这方面曾英杰确实很有天赋,根本不需要一一去推论就可以得出结论。沈跃想了想,道:“如果你有时间,半小时后将车开到汤芷兰家的外面。对了,你到了后不要露面,我和她谈完会给你打电话的。”
沈跃当然不会考虑登门拜访的方式。当电话拨通后,沈跃就直接对电话那头的汤芷兰说道:“你好,我是心理研究所的沈跃,你可能听说过我的名字。我想和你单独谈谈,你不用紧张,这只是纯粹的私人拜访,如果你方便的话,我们就在你家小区外边的咖啡厅见面。”
电话里传来的是对方犹豫的声音:“沈博士,我听说过你。我想知道你为什么找我?”
沈跃回答道:“你来了再说吧。请相信我,我对你没有任何恶意,仅仅是私人性质的一次拜访。”
电话里的声音依然犹豫:“那……好吧。”
她来了,穿着一件米色的长大衣,脖子上围着一条淡绿色的丝巾。咖啡厅里没有多少人,只有沈跃一个人是独坐,所以她进来扫视了一圈后就直接到了沈跃面前:“你是沈博士?”
她的脸上已经有了不少的皱纹。这是一个温柔、贤淑的女人。沈跃站起身来,客气地道:“是的,你请坐。你需要什么?”
她坐下了,似乎有些忐忑,不过脸上依然带着微笑:“我随便吧。沈博士,你找我……”
沈跃朝远处的服务生做了个手势,服务生过来后沈跃吩咐道:“麻烦给这位女士一杯奶茶。谢谢!”待服务生离开后沈跃问道:“国企的人事工作好不好做?”
她似乎暗暗松了一口气,笑着回答道:“不知道沈博士喜欢听真话还是喜欢听假话?”
沈跃也笑道:“哦?真话怎么讲?假话又怎么讲呢?”
她说道:“假话是,现在的什么工作都不好做。人才很多,优秀的人才太少。真话就是,国企的人事权根本就不在我这个人力资源部的主管手上。”
沈跃禁不住就笑了,说道:“明白了。汤主管,有一件事情我有些不明白,当年你可是高校的教师,怎么忽然就辞职了呢?按道理说,高校可是比国企好多了啊。”
她愣了一下,紧张的表情显露得非常明显:“沈博士干吗问我这个问题?那都是多年前的事情了。在高校里面,大学本科文凭肯定是不行的,考研是我当年唯一的出路。那时候我还很年轻,总是希望自己的事业能够有新的发展。当时我们那一批人后来都读了硕士,其中还有很大一部分人是博士毕业呢。”
沈跃看着她,缓缓问道:“汤主管,我想要知道的是,当时你考研究生,难道和梁华的事情就没有一点关系?”
这一瞬,她的身体如遭雷击,骤然颤抖了起来,脸色也在一刹那变得苍白:“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沈跃的声音变得柔和了许多:“对不起,汤主管,也许我不应该揭开你内心的那道伤疤,所以我要先向你表示歉意。事情是这样的,梁华已经被警方抓住了,此人涉嫌多起强奸案件。目前梁华已经供述了他所有的罪行,其中包括他当年对你的伤害。汤主管,今天我来找你主要是想问:那天晚上你为什么会忽然去他的寝室?难道你就真的一点没有想到会有危险?还有,当时你为什么不大声呼救?为什么在事后不向警方报案?”
她的身体依然在颤抖,嘴唇抖动着问道:“我可以不回答这些问题吗?”
沈跃看着她,微微点头,道:“当然,这是你的权利。不过我刚才说了,这完全是我对你的一次私人性质的拜访。你知道我一直在协助警方调查一些案件,也包括这起案子。我想,即使你现在不愿意回答我的问题,接下来警方也会来找你的。”
她抬起头来看着沈跃:“你的意思是,如果我现在回答了你,接下来警察就不会再来找我了?”
沈跃回答道:“汤主管,我这样做是为了保护你的隐私,我对你没有任何恶意。请你一定要相信我。”
梁华入校那年,汤芷兰大学毕业刚刚两年,当时她只是一名普通的高校教师,也是第一次被抽调去做辅导员。学校的中层干部不少都是辅导员出身,所以当时她对这份工作非常有激情,一开始就投入了许多的精力——她在最短的时间内记住了班上每一个学生的名字,以及他们每个人的基本家庭情况、特长爱好等。学生入学后不到一个月,她就单独和班上的每一个学生谈过了话。她没有完全把自己当成他们的老师,尽量以师姐的身份去和他们接触。
一个月后,她发现自己越来越喜欢这份工作,她从中找回了大学时代的美好感觉,学生们对她的尊敬和喜欢让她有了更大的工作的激情与动力。
她对梁华的关心并不特别。班上好几个贫困学生得到的帮助更多,包括助学金、勤工俭学岗位的申请等等。梁华的成绩优秀,在唱歌方面有一定的天赋,但是这个学生性格比较孤僻,所以她才给予了梁华更多的鼓励。然而让她没有想到的是,梁华却因此误会了她的这份关怀并且对她暗生情愫。但是她并没有特别在意,她知道,这个年龄段的学生往往是第一次青春萌动,他们高中阶段的学习太紧张了,根本就没有时间和精力去考虑这方面的事情。
所以,她以为自己拒绝了,而且将自己已婚的事实告诉对方之后就可以从此断掉他这种不切实际的念想。然而后来她发现自己错了。梁华开始旷课,从此不再参加学校的课外活动。她本想再次找他谈谈,却担心因此加重了他的误会,于是,在这种矛盾的心情中一学期很快就过去了。
期末考试后,她发现梁华居然有一门课需要补考,这时候她依然处于那样矛盾的心情之中。下学期开学后一定要找他好好谈谈,她在心里对自己说。
后来,寒假里有一天,学校保卫部门给她打来了电话,告诉她班上有一位叫梁华的学生没有回家,希望她能够去做一下这个学生的工作,以便学校对学生宿舍的管理。她白天的时候去过几次,都没有发现梁华的身影,于是才将时间选择在了晚上。
“谁知道他会是一个畜生呢?!我关心自己的学生难道错了吗?!”讲到这里,她流着眼泪问沈跃。
沈跃不禁动容,说道:“你没有错。你曾经确实是一位好老师,可惜,你遇到的是一个没有人性的禽兽。”
她的眼泪不住从脸上滑落,抽泣着说道:“当时我不敢大喊求救,因为那一片学生宿舍都没有人,我害怕他做出杀人灭口的事情来。后来,我是准备报案的,可是我想到了我的丈夫,我们是那么相爱,我不想失去他。我又觉得那个畜生只是一时糊涂,所以,我最终还是放弃了。当时,我已经参加完研究生笔试,开学后得知成绩已经通过,于是就借机辞了职。直到现在,无论是我当年的同事还是我的丈夫都不知道当年我在学生宿舍里发生过那件事情。但是我却永远也忘不了。几年后,当我女儿出生的那一刻,我再也忍不住,大哭了一场。我在心里暗暗问上苍:为什么要让我生一个女儿?!这些年来,从我女儿上幼儿园开始一直到现在,无论我的工作多忙,我都每天亲自接送她,这已经成了我内心深处一种无法摆脱的心病……我害怕,害怕女儿长大,因为我知道,我不可能保护她一辈子。我不知道是不是应该这样告诉她:永远都不要去接近任何男人,甚至不要关心弱者……沈博士,我知道你是心理学家,请你告诉我,今后我应该怎么办啊……”
沈跃默然,一会儿才叹息着说道:“汤主管,其实我们都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是好人多,像梁华那样的心理变态毕竟是少数。你说是不是?”
她摇头,说道:“我知道这个道理,可是一旦遇上了,女人的一辈子也就基本上毁掉了啊。”
是啊,这其实就是命运。沈跃不得不认同她的说法。此刻,沈跃再一次感受到作为一个心理学家的悲哀:无论自己的能力有多么强,在被命运伤害的人面前却根本就无能为力。比如眼前这个女人,即使是上天也无法回答她被伤害的缘由究竟是什么,因此,也就根本不能将以后所发生的那一切归罪于她。
这一刻,沈跃不禁开始怀疑起蝴蝶效应的作用来——她,还是扇动后来那些女孩命运的蝴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