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说起当年的那段轰动校园的狗血三角恋故事,沈潜觉得要是谁能给他递一只笔,分分钟写成一整本书绝对没问题。
  “……黎总那个时候吧,真的不能算是‘可爱’。”
  高傲冷漠、神经兮兮,虽然是优等生,但总有点隐隐的杀人犯的气质。搞得很多人对他避之不及。
  但这点想必他不用说,前夫哥也早就知道。不仅知道还接受得很好,不仅接受得很好还异常护短,直接一个“你真没眼光”的不屑眼神丢了过来。
  “也就只有你看他什么都好。”沈潜喃喃。
  纪锴叹了口气:“你现在跟朱凌在一起,朱凌天天讲他坏话,你当然不可能觉得他好。”
  明明就是天下第一可爱,不管是温柔贤惠的样子还是气鼓鼓的样子都让人想抱想日——纪锴很无奈,虽然“你们谁都看不到他的萌点,正好没人跟我抢”这样的设定也还不错。
  但是,真的很疑惑,你也好、朱凌也好叶氤也好,你们真的都瞎吗?
  “还有锴哥,有件事你恐怕弄错了,我从来都没有跟朱凌‘在一起’。我对他没有任何兴趣。”
  “……”
  “是真的,”茶色的眸子望过来,带着一抹浅笑,眼底却暗了暗,“我这个人吧是没有什么必然的‘道德感’的。要是真的抢了谁的什么人,会光明正大地承认。但我和朱凌之间,真的不过是最普通的工作关系而已。”
  “‘酒店门’那件事,完全是媒体的误会。”
  其实,也不能说“完全”是误会。
  睡是真没睡,身体和感情都清清白白,但那群狗仔,确实是提早就布置好的——
  虽然,就算没有他放这么一把火,任那两个人自我中心又自私、习惯被人宠着而根本不懂付出的人维持表面的虚情蜜意,处不下去也是迟早的事。
  可是,等不及呀。
  不愿意给他们哪怕一点点凑合在一起、或许可以得到幸福的可能。
  因为,把别人的人生弄得那么不开心,你们凭什么过得开心?
  ……
  沈潜回顾自己的前半生,升上高中之前都挺顺利、挺正常的,只可惜后来一失足成千古恨。
  走歪了,就再也拧不回正道上。
  也怪自己。
  高中入学第一天,为什么要主动示好、跟同桌叶氤搭了个话?
  站在旁观炮灰视角看那三个人故事,实在充满了令人费解的点——很怪,真的奇很怪,叶氤整个人瘦瘦弱弱,又没好看到哪去,怎么就万人迷了。
  这并不是酸葡萄心理。
  当时在学校里,远不止他一个这么认为。好多人都看叶氤不爽、觉得他装,甚至整个班上除了黎未都天天鞍前马后伺候他,根本就没人愿意跟他玩。
  “……我吧,其实一开始也没有想过要把叶氤当成朋友。”
  “可毕竟是同桌,又不能不讲话。他自己也知道没人喜欢他,觉得很无辜又委屈,觉得一切都是黎未都害的,整天红着眼睛跟我诉苦。”
  “我听得多了,也有点同情他。天天陪他干着干那的结果,就是我们两个人一起被全班孤立了。”
  “中间也有人来劝过我,说是只要我不再搭理他大家就重新接纳我。但我那时候多傻,他哭着说我是他唯一的朋友,我就信了,没办法放着他不管。”
  “……后来有段时间,黎未都生病住院,差不多一个月没来上课。学校里那群人可算找到机会了,每天找叶氤的茬,后来逐渐升级成真正的校园暴力。”
  “有一次,放学直接把他拖出班级、拖进厕所。我当时也挺怕的,也知道打不过那些人,但听到他哭喊得那么凄惨,还是咬着牙拖着个椅子腿,想去救他。”
  “出去就看到朱凌。我当时还想,好歹我们这边也有三个人了,不是完全不能打——没想到,呵,我们杀进去,朱凌直接牵起他的手跑了。
  “留我一个人在那,被那群人拖到里面,我永远都忘不了那天。”
  说到这里,沈潜仍旧保持微笑,语调平淡,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
  “锴哥,你说这事艹不艹蛋?只救长得好看的算什么,像我这样普普通通的人,难道就活该喂狗了?所以你觉得我跟朱凌还能有一腿吗?我又不是脑子有病。”
  “……不久,黎未都病好回来了,那群欺负过叶氤的人都被赶出了学校。”
  “叶氤的仇是有人报了,而像我这种小灰尘,也算是从此出名了。那天厕所的事流言漫天飞,大家看我的眼神都带着鄙视。最可笑的是,叶氤突然也不和我说话了。”
  “一次在学校外面遇见,哭着跟我说潜潜对不起,说因为不想再被人孤立、欺负了,害怕别人的眼光,不能和我一起玩。”
  “最后毕业了又来道歉。说我是他在这个世界上遇到的最善良的人,说以后还想跟我当朋友……”
  “我能怎么办?所以,后来只能继续和他‘当朋友’了。”
  “……”
  身体接触的地方,源源不断传来暖意。沈潜下意识又往纪锴身上靠了靠——那么多年过去了。这件事,在今天之前,他从来没跟任何人提过。
  当然,还有别的后续,难以启齿的后续。
  那时候所有人都骂他不正经,他也就自暴自弃了,想着既然都被戳章成贱货,那还不如干脆捞点实惠。
  于是干脆跑出去,给外面寂寞的大姐姐包养。
  那时候的他还不是太好看,但胜在年轻,不少大姐姐喜欢。后来又辗转用换了几任金主,攒下钱去了美国留学,人生信条变成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如今摇身一变,已经学历美貌资产什么都不缺。
  有时候自我安慰,觉得也还行吧——毕竟,要是没有那些糟心破事,他也不能这么年纪轻轻就又美又强又彪悍。
  更何况,这番回国一趟,也算是大仇得报。
  虽然没有按照他原本的设想,搞出什么神经病总裁与朱凌情杀、仇杀的血腥戏码。但能最后看着朱凌痛失所爱撕心裂肺,再看着叶氤求而不得竹篮打水,也挺开心的。
  ……
  是开心。却遇到了一场“意外”。
  意外就是他现在倚靠的这个人——朱凌的前夫,整个人的存在完全破坏了一场好戏的所有平衡,活生生在他眼前展现出了人生一团糟之后迅速振作、收拾好一切,继续阳光灿烂发电发热的硬实力。
  太刺眼了,照耀得他整个报复社会的人生显得既虚无苍白又乱七八糟。
  搞得沈潜非常、非常不爽。
  越是不爽,越是总会想起“前夫哥”。明明没有什么交集,却莫名地发展出了类似跟踪狂的属性,没事儿就新闻窥屏follow小民工,上课直接本体follow纪教授。
  还在学校里试着勾引过几次,发现对方竟完全不为美色所动,更加不爽。回家后有意误导叶氤,骗得叶氤认定朱凌跟那人余情未了,跑去学校大闹。
  丢了工作,纪锴还是不见消沉,不久又开开心心跑去上了繁荣直播。
  沈潜想想算了,毕竟离婚和失业……也算是很多人一生中都会经历的挫折。
  又不像年纪轻轻被不良少年轮、最后住了院还要被家里人歧视咒骂丢脸那么严重。人家前夫哥想得开、不心理变态也纯属正常。
  可就在那不久后,朱凌请了几天假出了一趟门。回来喝了好多酒,趴在桌上哭得一只傻狗,断断续续跟他说了纪锴家人的事。
  那天回家后,沈潜坐在客厅的地板上,发了好久的呆。
  不知道该作何感想。比惨他终于输了,但还是觉得世界上存在前夫哥这种人实在是太讨厌了。好像任何痛苦都击不穿他一样,但你这样让别人怎么活?你让别人看起来很蠢啊!
  再然后,就到了美国。
  飞机上到遇到前夫哥,直接朱凌也不管了、音乐节也不参加了,只开着他的那辆破越野车直奔剧组。
  然后每天跟组里的人一起嗨,烧烤、party,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干什么。
  直到在飓风中的体育仓库,玻璃窗子整个砸下来的时候。
  闭上眼睛缩住脖子,却没有预想中的疼痛。凌冽割脸的风中,身体却遇到了融化般的温暖,被紧紧抱着,滚烫的一滴滴掉下来,血落在颈侧。
  从小到大,记忆中就只有苛责,从来没有谁温柔地保护过他。
  睁开眼睛,世界模糊不清。吸进身体的风雪明明那么冷,掉下来的眼泪却滚烫得吓人。
  之后的几个小时,林宝妮一直哄他:“潜潜,你怎么哭成这样,医生都说了锴哥只是皮外伤,你也没怎么受伤不是吗?难道外面真的有那么可怕,哎呀好了啦……”
  作为同床共枕过的难友,临别前沈潜也终于拿到了纪锴的通讯方式。
  每天想发些什么,可信息编了又删,始终不知道发什么好。
  去缠林宝妮的时候倒是完全没有压力,每天甜甜的“宝妮姐~什么时候有空,咱们飓风三人组一起去吃点好吃的呀。”
  林宝妮也想去。
  但因为怀孕的关系,老公最近管她管超严,各种捧在手心怕摔着,根本出不了门。
  最后,沈潜忍不住跑去了繁荣科技。
  抱着一线小小的希望,想看看那位神经病黎总……到底是不是还和以前一样无可救药,这样说不定前夫哥哪天烦了甩了他,别人多少还能有点机会。
  然而,非常可惜。黎总他,也早就不是以前的那个黎总了。
  可能前夫哥就是有治愈人类报复社会倾向的超能力吧。面对他的恶意挑衅,印象中超容易炸毛的黎总出人意表地好淡定好淡定,不但轻易拆穿了他的目的,反唇相讥还能还顺便秀了发恩爱。
  结论就是,人家两个可能就是很相配很幸福,找不到一点点可能插入的余地。
  朱凌之前喝高了的时候,曾经念叨过,说他一直在等的就是一点点“缝隙”——两个人相处,不可能一直没有矛盾摩擦。他就在等哪天黎未都说错什么、做错什么,让纪锴有一点点失望、心累的那个瞬间。
  但是黎未都就做得那么绝,一年多了滴水不漏。一点点缝隙都不给他。
  “黎总,您真的误会了。”
  所以沈潜也是无奈了,不战而败举起双手笑笑:“我是真的没有任何恶意。只是想要报答锴哥,所以想来问问,有什么我能替你们能做的,任何事情都可以。”
  “那,能离我们远点吗?”
  “……”
  黎未都已经是非常真诚了:“我一直觉得,朱凌、叶氤还有你,能离我们的生活远一点,就是最好不过的事了。”
  沈潜点点头。走出两步,又转了回来。
  “黎总,世嘉现在……打算全力捧朱凌,这个公司的炒作手段向来是很下作的,恐怕会造一些大新闻出来。”
  “我最近听到一些风声,说他们好像在对朱凌婚史这事做文章,到时候要狠狠抹黑锴哥抬朱凌。现在正在收集证据,而你们那个‘小民工和总裁’的小报时间线,确实有小部分在离婚的时间之前,这点真的非常不利。”
  “万一世嘉真的有所动作,到时候朱凌很可能没办法替锴哥发声。他跟世嘉签的合约书我看过了,很多坑,有很多限制言论的条款,一旦违背会有天价违约赔偿。”
  “黎总,这事……你们小心点。”
  ……
  黎母官邸,外面天色阴沉沉像是要下雨,左研顺手关了窗。
  “我觉得这事黎总你根本不用操心,现在咱们进驻的资本已经和姓杜的旗鼓相当,再过一个月整个世嘉都要易主,还怕他爆什么黑料?”
  “何况他们能抹黑什么?最多无非也就是扣个‘婚内出轨’的帽子,娱乐圈出轨的明星还少哇?你看一个个还不是混得风生水起的——再说了,等这一季收官,反正你和锴哥就去瑞士玩了,眼不见心不烦。”
  黎未都按了按太阳穴,轻轻点了点头。
  “但毕竟……人言可畏。他这辈子受的不白之冤已经挺多的了,我真的不愿意他再受委屈,一点点都不行。”
  “未都,你是不是身体不太舒服?”
  黎母面含关切,黎未都摇了摇头。
  眉心却还在纠结——有点偏头疼,一下下生生钻脑子的那种。真是怪了,从小只是特别擅长胃疼而已,这又是什么时候学来的新毛病?
  左研:“不是我说,黎总你最近确实感觉太累了吧。又要上班,又要在这儿研究怎么对付世嘉,回家还要瞒着锴哥,这样下去压力太大了。”
  “不然,你还是实话跟锴哥交代算了。我认识的锴哥,应该没有周亦安形容的那么脆弱,他要是知道了,也肯定舍不得让你一个人承担一切。”
  “嗯,”黎未都略有些疲倦地点点头,“我找机会跟他说。”
  ……
  其实黎未都的异状,纪锴不是没发现——肯定有什么事情瞒着他!从去美国之前整个人人就有点反常,最近更是神秘兮兮。
  回家时间越来越晚,说是“加班”。
  但纪锴好心提出要陪他去上班,却被硬生生拒绝“最近很忙,你不要来!”
  这就真的很奇怪了。
  以前明明再怎么做项目忙,黎未都也很欢迎他去公司陪他。桌上的小绿植在阳光下伸着懒腰,他窝在沙发上看书,黎未都就戴着黑框眼镜噼里啪啦敲电脑。
  偶尔起身,装成小秘书帮忙换杯热咖啡,顺便甜蜜么么哒亲一下。午休的时候再来个免费大保健——很健康的那种大保健,锴哥专业指压按摩,放松肩颈特别有效。
  不是挺温馨的吗?
  【素妍呐,你怎么那么傻?男人整天借口加班不回家,回到家接个电话还要躲到卫生间去,百分百就是有问题呀!】
  电视上放着韩国的婆媳肥皂剧,台词振聋发聩——纪锴突然发现,最近黎未都手机看得特别紧,也总是偷偷摸摸接电话,和朱凌某个时间段的表现,异曲同工地相似!
  但是,肯定不可能是出轨什么的。
  我家未都那么纯洁执拗死心眼!这点基本的信任还是有的。
  然而想想当年对朱凌的信任,好像也有120%的毫不怀疑,啧!
  让他觉得整件事更奇怪的是,某天黎总又接到了神秘电话,他余光一瞥,清楚地看到来电人是“左律师”。
  咦,研研现在有事都不先找我啦?
  “未都你……跟左研通话还需要避开我去阳台?”
  纪锴很坦率,问得也直接。黎未都答得面不改色:“我们公司最近开发新项目,找他来做法务。”
  纪锴点点头,信了。然后隔了一天去超市买菜,站在冻鱼区突然反应过来不对——骗鬼哦!公司开发新项目,你请金牌离婚律师替你处理法务问题?!
  离婚……
  话说,你没事找离婚律师能干啥?咱俩好像还没结婚呢吧。
  纪锴突然想到了好早之前的一段对话。
  【研研,你整天除了管离婚官司,就不管别的了吗?】
  【也管别的——比如离婚的“未雨绸缪”,婚前协议什么的。】
  “!”
  所以,是打算结婚了吗,有那么几秒钟的小开心。
  可是,摔!你想跟老子结婚就结啊,还搞什么婚前协议的那么操蛋?
  纪锴承认,要是结婚经济上确实是他占了黎未都的便宜,即使如此签这玩意什么鬼,你还指望以后能离是怎么地啊?
  不不,不对!我家未都那么纯洁执拗死心眼,才不会想要签那种破玩意儿!
  于是,想不出来到底咋回事了。
  拎着两大塑料袋的有机蔬菜走出超市,盘算着今天晚上给未都做什么吃,外面居然开始下起毛毛小雨。
  还得折回去买把伞?好麻烦……
  就在这一念发呆的档口,一辆黑色的SUV停在了台阶前,车窗摇下来一半,露出一双犀利的眼睛。
  “雨要下大了,怎么样,要不要我送你一程?”
  “……”
  “上来吧,你这大衣面料看着挺贵的,淋坏了就不合适了。”
  纪锴望着那人,整个世界都在雨中缓缓倾覆。
  “是你……”
  当年姐姐第一次带姐夫回家,走了之后妈妈感叹过,小伙子长得不错,可惜牙没长好不能笑。
  不笑的时候风度翩翩,一笑起来,看着一副要吃人的样子。
  “嗯,是我。说来好笑,我们公司楼下就有那家轻奢服装店,天天看着你的广告出入公司,都没想到是你。呵呵,只记得你小时候不显个儿,没想到现在能长得那么高。”
  而现在,那人就那么笑了。露出一口尖利的牙。
  纪锴:“你倒是老了不少,都有白头发了。”
  “我愁啊,头发怎么能不白?你那位男朋友好手段,快要逼得我走投无路了。其实小锴,不用一来就用这么狠的办法对我吧?我们之间,真的存在着非常大的误会。”
  纪锴皱眉,有点听不懂这个人在说什么。却看到轿车后面的两扇开了,下来好几个身材强壮像是打手一样的男人。
  “上车吧,也好久不见了。有些事……我想跟你好好聊聊。”
  纪锴也笑了:“你们家人的一贯行事风格,还真是一点都没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