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我者甜

  第五十七章
  江南和季暮雨从更衣室出来,就看到蒋延洲靠着墙站在不远处。
  今天海城刮了不小的风,傍晚的风并不温柔地撩起蒋延洲黑色外套,仿佛要将他吹进这漫无边际的灰色天幕。
  他没有焦点的目光落在虚空的某一点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江南原本放心不下打算回教室看看蒋延洲,倒不想他跑到这儿来了。
  江南这会儿已经换了条烟蓝色的针织修身长裙,袅袅婷婷,将少女的身腰修饰得格外好看。
  她把手里的校服递给季暮雨,扔下句“我去看一下蒋延洲”,便朝着蒋延洲小跑了过去。
  蒋延洲听到动静转过身来。
  见是江南,他始终淡淡的眼神里带了几分柔和的光。
  “你确定没事吗?”江南说话的时候,温热的气息化成几缕奶白色的雾气,悄无声息地弥散在寒冬的空气中。
  她今天穿的这身衣服格外衬她的肤色,仿佛灰白世界里唯一的一抹亮色。也不知道是不是和她平日里穿衣风格不太一样,蒋延洲看得有几分怔。
  直到江南把问题又重复了一遍,蒋延洲才回过神来。
  他别过头不太舒服地咳了一声,将十分钟前才说的“没事”抛到脑后,低声示弱道:“觉得头有点晕。”
  “那要不送你去医院吧?”江南秀气的眉头轻轻蹙着,想起刚刚在蒋延洲手上触碰到的滚烫温度,上前踮起脚用手背探了探蒋延洲的额头。
  江南的手带着些许的凉意,探到蒋延洲皮肤上的时候,像是一缕温柔的风,让烧得昏昏沉沉的蒋延洲顿时清醒了不少。
  他下意识低了头,将就着江南的身高。
  “这也太烫了。”江南低声嘟囔了一句,然后自顾自地决定下来,“烧成这样肯定要去医院。”
  因为前几天江南对他不理不睬的态度,蒋延洲心里堵了好几天。
  这会儿见她的神色是真的担心自己,他嘴角忍不住就扬了起来。
  甚至有那么小几秒,蒋延洲很庆幸自己生了这场病。如果可以换来江南的关心,他愿意一直烧下去。至少身体上的难受比心里的煎熬好受太多。
  只是即便失了理智的蒋延洲也还是蒋延洲,他心里再开心也知道此时不是表现出来的时宜。
  所以在江南发觉之前,他很快就将微微扬起的唇角压了下去。
  然后恢复了那副淡淡的神情,看着江南明媚的眸子沉声开口:“我一个人回家吃点药睡一觉就好了。”
  他特意咬重了“一个人”三个字。
  果不其然下一秒江南的一张脸就不满地皱了起来,声音也拔高了几分,“都烧成了这样了光吃药能好吗?你是觉得自己智商太高烧不傻的吗?”
  江南炸毛起来,就像一只龇牙咧嘴的猫咪。柔柔软软的,没有一点杀伤力,偏偏还不自知。
  蒋延洲忍住想替江南顺毛的冲动,毫无痕迹地将刚刚琢磨了好久的理由娓娓说出来:“我妈去乡下看我姥姥了,我不想自己去医院。”
  江南丝毫不知道自己正在一步一步迈进蒋延洲的套路里。
  听到蒋延洲的理由时,她只是觉得有些好笑,这么大一个人了居然还怕自己去医院,也不知道平直一副“老子睥睨天下”的气势是哪里来的。
  再说了她什么时候说过要让他自己去医院了?
  不过好笑归好笑,江南还是安抚地在蒋延洲肩膀上轻拍了两下,“姐姐我陪你去啊,反正你这个情况医院是必须要去的。”
  蒋延洲轻轻抿了下干燥的嘴唇,视线从江南身上挪到几步开外的季暮雨身上,一副为江南着想的神色,“你今晚不是要去季暮雨的生日宴吗?”
  关心则乱。
  江南眼里心里都是生病的蒋延洲,完全忘记了自己今晚上是有约的人。
  她的手指纠结地搅在一起,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叫了季暮雨一声。
  正在发消息的季暮雨抬起头来,“好了?那就走吧。”
  季暮雨说着就打算挥手跟蒋延洲拜拜,只是她的“拜拜”还没说出口,就被江南拉住了。
  江南有几分讨好地晃了下季暮雨的胳膊,“季美女我能不能和你商量一个事啊?”
  江南和季暮雨这么多年的交情,两人已经熟悉到只是一个表情就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不等江南把后面的话说出来,季暮雨就一脸警惕地看着她,“你不会要说你不去参加我的生日宴了吧?”
  江南面上带了几分对季暮雨的愧疚,朝不远处的蒋延洲抬抬下巴,“蒋延洲发高烧了,我怕他烧出什么问题,想陪他去医院看看。”
  季暮雨也看出来蒋延洲今天病恹恹的。
  可是她心里还是希望自己最好的朋友能参加自己的生日会,沉吟了片刻后不死心地问江南:“他不能自己去吗?”
  “我不太放心。”江南挽住季暮雨的胳膊,撒娇似的把头在季暮雨的肩膀上蹭了蹭,“而且他好像害怕自己去医院。”
  江南平时骄横惯了,和季暮雨相处起来一向不拘小节的。
  这会儿突然撒起娇来,季暮雨反倒拿她没有办法了。
  而且她也感觉得出来江南对蒋延洲的感情并不是像她表现出来的那么无所谓,作为闺蜜,季暮雨自然是希望江南可以得偿夙愿的。
  想到这儿,她故意有些嫌弃地把江南扒拉开,“行了行了你赶紧带你的延哥去医院吧,我早就看出来你是个重色轻友的货了。”
  “那你不会生气吧?”江南问得小心翼翼的。
  “当然生气。”季暮雨有些傲娇地哼了声,“所以你之后必须再为我过一个生日。”
  听季暮雨这么说,江南就知道她不会生气了。
  她笑嘻嘻地对季暮雨飞了个吻,“我保证,我一定再亲自为你过一个完美的生日。”
  送走季暮雨,天色已经微微擦黑了,灰暗的天空将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像是笼上一层柔和的马赛克。
  江南重新走到蒋延洲身边,有几分粗鲁地拽起他的胳膊,“快点去医院,不然你真烧傻了我可不负责”-
  江南带着蒋延洲打车去了最近一家规模还算大的三甲医院。
  虽然不是海城最大最好的医院,但这丝毫不影响他们急诊的忙碌。
  江南是第一次一个人带着病患来医院看病,平时有个三病两痛也是江成行给她安排好。
  所以当她站在人来人往的急诊大厅时,完全找不到北,甚至因为看指示牌太认真而差点被一个坐在轮椅上的病人撞上。
  蒋延洲眼疾手快地拉着江南的手往自己的身边带了带,等到那轮椅被推走了,才把江南签到了一个人少的角落。
  然后他去分诊台找护士要了个口罩,仔细给江南带上,又顺便替她捋了捋不太服帖的碎发,“你在这儿坐一会儿,我去挂号。”
  “要先挂号吗?”江南说着瞥到不远处的等候区空了个位置出来,忙不迭把蒋延洲推了过去,“那你坐着,我去挂。”
  蒋延洲自然是不放心江南的,只是还不等他站起来,江南就一把摁住了他的肩膀。
  然后在蒋延洲反应过来之前,江南哄小孩儿似的在他头顶上轻轻拍了拍,“你现在是病患,你只用老实待着就行了,其他的事情交给我。”
  江南说完便抬脚往挂号处跑,根本没有给蒋延洲再次反驳的机会。
  然而挂号只是个开始,医生给蒋延洲看完诊后,又开了一叠五花八门的检查。蒋延洲除了安心等着被检查,交费、拿检查报告一系列的杂活儿都被江南一力包揽了下来。
  急诊大厅时不时就有急症患者送来,伴随着的是一阵阵嘈杂与慌乱。
  可是即便慌乱嘈杂,也丝毫不影响蒋延洲的视线穿过重重叠叠的人群,准确落在人群中的江南身上。
  这些事江南做得并不熟练,时不时就会停下来看看挂在天花板上的指示牌,实在看不懂了,便找人询问。
  然而江南却没有半点的不耐烦,甚至有时候还会隔着人群看蒋延洲一眼,确认他还乖乖坐在原地等她,便安抚地冲他笑一下,然后再低头给他发一条微信,告诉他很快就好了。
  那么纤细一个人,却一直在努力照顾他。
  这样的画面莫名就戳进了蒋延洲的心中。
  因为喻丽晴的病,他知道带人看病是什么滋味。以前都是他要处处为喻丽晴操心,可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也会被这么照顾。
  等到一系列检查做完,已经晚上九点多了。
  江南去医院外面买了些吃的,刚回医院,就看到有护士推着消毒车,准备给蒋延洲输液。
  因为病床紧缺,蒋延洲这样发烧的病患只能被安排在走廊上输液。
  江南忙不迭跑过去,轻轻拍了拍蒋延洲的肩,学着以前江成行哄自己那样轻声开口:“延哥你不要紧张,扎针就像被蚂蚁轻轻咬一口,而且扎进去就不痛了。”
  蒋延洲倒没想到江南这么快就回来了,他刚想说自己不紧张,一抬头就看见宽慰他的人明显比他这个即将扎针的人更紧张。
  此时江南一张明媚的脸完全挤在了一起,嫣红的唇瓣紧紧抿着,如临大敌一般一动不动地盯着护士手上那根闪闪发亮的针头。
  见江南这般,准备给蒋延洲扎针的护士都忍不住笑起来,“小姑娘这针不是给你打的,你放松一点。”
  然而蒋延洲却没有笑,只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握住了江南的手。
  手突然被握住,江南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
  不等她开口,就看见蒋延洲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身旁的座位,“你坐这儿陪我吧,不然我真的紧张。”
  江南的内心其实是拒绝的。
  她小时候得过一次比较严重的肺炎,那段时间几乎每天她都要被扎上好几针。后来肺炎好了,她也对打针留下了深深的心理阴影。
  这会儿蒋延洲还要她坐过去,无异于让她近距离感受打针的酷刑。
  但江南到底奉行着关爱老弱病残幼的人生准则,见蒋延洲已经这么可怜了,实在不忍心拒绝他,还是认命地坐到了他的旁边。
  只是她刚坐下去,就感觉原本牵着她的手忽然上移,覆住了她的眼睛。
  然后江南就听到了蒋延洲有些低哑的声音轻轻钻进她的耳朵里:“不要看,不看就不紧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