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第二十三章
  玲珑得了新鲜事儿,抬手扶着悬挂于裙间的腰刀,横刀立马地来。
  白梦来刚用马毛编的柳枝牙刷蘸盐洗漱唇齿,又净面抹了颊脂,想出门瞧瞧景致,又觉得身上这一身玄色狐毛领子不应景,遂褪了衣衫,换上新的银白雪貂皮领子。
  白梦来事事都要争先,就连皮领子的事儿上也大有讲究。
  他不要那些从活物上扒来的皮,专门挑的是老死的狐狸、貂狗,这样的皮毛是没有身强体壮的年轻牲畜毛色靓丽,可没带血气,也没杀戮,那就伤不到白梦来的阴鸷。
  他自个儿知晓平日里做的事不甚光彩,自然是要未雨绸缪给身后事留条退路。平日里做点好事,还能护一护财运,何乐而不为。
  白梦来怜惜地摸了摸貂毛,就在他要将里衣披上白皙肩头的一瞬间,玲珑莽撞地推门而出。
  白梦来惊得衣衫都忘记拉了,就这么半开衣襟,露出线条漂亮的肌理,目瞪口呆地看着玲珑。
  玲珑也知晓自己闯祸了,她手足无措地辩解:“我本来想敲门的,可就这么轻飘飘一推……嗳,我人就进来了。”
  白梦来阴沉着脸,道:“你还有脸说?”
  他见她半点没有女子的羞耻心,此刻还正大光明地打量他的身子,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白梦来急忙掩住窄瘦的腰腹,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呵斥:“你一个姑娘家,有没有点廉耻心?擅入旁人寝房也就算了,还这样孟浪端详?”
  玲珑撇撇嘴,被他凶了一阵子,心里有点委屈。
  她又不是没看过男人的身子?她小弟在她面前从来不避讳,该光膀子就光膀子,谁在意过她的目光?要是起了兴致,还敢同她在一个澡堂子里互殴呢。
  玲珑不服,她又没起色心,小声辩解:“统共没有二两肉,谁看呢?”
  白梦来闻言,大大的不满,挑起眉头:“哼,是,你比我多二两肉。”
  玲珑懵了,蠢兮兮地问:“哪二两?”
  白梦来哪里愿意和她掰扯这个?他轻咳一声,道:“别聒噪多问,滚出去!”
  他莫名其妙生了一通气,惹得玲珑也不爽了。
  玲珑用无声的话,朝他龇牙咧嘴一阵,悻悻然关上门走了。
  玲珑坐在台阶上,等白梦来换好长衫。
  他今日着一身品竹色长衫,瞧着像是个怕冷的主儿,颈子上圈了一道毛茸茸的皮领子。若是身材不过颀长,围了毛领会显得四肢短矮臃肿,偏偏白梦来不在此类,能将那雪貂毛领子的短板化为长处,多了一条围脖,反而显得清贵高雅,像个名门贵公子。
  玲珑暗暗愤恨老天不公,这样难缠的主顾,竟赠予了他一副得天独厚的好皮囊,让他祸害人间。
  白梦来睥了玲珑一眼,知晓她此刻咬牙切齿,定然是没安什么好心。
  他稀得理她的满腹黑水,左右是些浅显的蠢心思,在他面前不值一提。
  白梦来大度地和她问话,摆出既往不咎的架势来,问:“你方才咋咋呼呼,是想同我说什么呢?”
  玲珑这才想起来,同白梦来讲:“先前我在山脚下见到雪狐狸了,听人说,那是特地下山来讨要吃食的。熟悉了山路的雪狐狸,日后若有人在雪山里迷路,还能帮着带路,你说有意思不?”
  白梦来琢磨了一番,若有所思地问:“敢情在这地界,狐狸倒是个保家仙了。”
  白梦来倒是听说这北方地域有供奉保家仙的说法,里头的门道分为五大家,也就是胡黄白柳灰五大仙儿。其实细细说来,不过是狐狸、黄鼠狼、蛇鼠,还有小豪猪,即为刺猬。民以食为天,平日田地山野里最常见的就是这几种活物,自然就认为它们是守着粮食的地仙儿,要妥善奉养。
  白梦来对这些不太信,不过入乡随俗,他倒也没有争论的心思。
  他朝伙房走去,果然在屋隅角落寻到了一处神龛,里头摆着一只白瓷狐狸,红眼粉鼻,姿态慵懒,雕琢得惟妙惟肖。那小庙底下摆着满满当当的陶碗,有热气腾腾的馒头,有晾干的柿饼,都没落灰,显然是刚供上的。
  这里的人还挺信保家仙的,白梦来有了成算,问起烧水的堂倌:“小哥,你这儿信奉的是哪路仙家?”
  他说完,还给堂倌丢了一枚海棠银锞子,供他赏玩。
  堂倌一见是白梦来,又下意识抬手,接来银锞子,喜不自胜地道:“嗳,爷,大清早的给您请个万福。说起这小庙啊,供的是胡白仙儿,就是雪狐狸。咱这荆州,家家户户都养这个,可祈求财源广进的。”
  他虚虚护着白梦来往屋外走,指着不远处白雪皑皑的山峰,道:“那雪山顶上还真有狐仙呢,有人瞧见过。”
  他忽然想起一桩辛秘事儿,鬼鬼祟祟地道:“和爷说啊,这永嘉镇的钟记布坊就出过狐仙呢!”
  白梦来听他说起钟记布坊,嗤笑一声,激他讲后文:“浑说什么?这世上哪来的狐仙?”
  堂倌吹牛踢到了铁板,也急了起来:“您还真别不信!您出去随便问问,哪家不知晓钟记布坊出过狐仙夫人的事儿?”
  玲珑紧赶慢赶追上白梦来,还没来得及歇落一程子,就听到了这匪夷所思的故事,忙追问:“狐仙夫人?打哪儿来的?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说相声故事,可不就差个捧哏吗?
  此时玲珑适时递火点鞭,堂倌便顺着话茬子往下说了:“几位的口音听着像外来客吧?肯定不知道当地的事儿。二十多年前,钟记布坊还是钟大家当主子的时候,某次在雪山上遇到个国色天香且不知来历的美人儿,把人接回府中过生活。那美人儿岂是肉眼凡胎?分明是雪狐狸变化多端,幻化成的美人。她有道术啊,生了一对双生闺女后,把钟大家克死在海上,随后美人也和那一对双生闺女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市井里都传啊,说是雪狐狸变成人寻男子产小狐妖,生完了便抛弃了男人,把小狐妖也带回雪山上修炼了!”
  玲珑同白梦来面面相觑,他们自然是知晓这一对双生女的去向,那不就是钟景和钟瑶吗?狐仙什么的,真是无稽之谈。
  玲珑纳闷地问:“你们怎么笃定她们是狐仙?”
  堂倌解释:“听钟家人说啊,这双生女和美人夫人的背上都有狐狸印,那就是狐妖的神印,做不得假。所以说,越是漂亮的女子越危险,保不准是哪路仙家来勾魂呢!”
  堂倌说起这个都心有戚戚,那段时间,大家供奉雪狐狸更是起劲了,生怕一个开罪,让狐仙勾了魂魄去。
  玲珑如果不知道钟姨娘的存在,兴许会信这些东西,如今知道了内情,听起传说倒觉得乏味没劲得很。
  可见,所有神秘故事都是未知全貌的时刻最美好。